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為歷代文人所倡導(dǎo),。蘇軾寫道：“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蓖蹙S寫景佳句如“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寒山轉(zhuǎn)蒼翠，秋水日潺湲，倚仗柴門外,，臨風(fēng)聽暮蟬,?！薄叭f壑樹參天,，千山響林鵑。山中一夜雨，樹抄百重泉,?！痹娭杏挟嫞饩城暹h(yuǎn),，見詩如見畫,，吟詩如品畫,。古人云“每下筆皆默合詩人句法?；蜾亸垐D繪間,，景物雖少而意常多，使覽者可以因之而遐想”,，意即詩畫本一律，畫家描繪景物與詩人相通,，所造意境有畫外之意,，讓賞畫者有想象空間,，出入畫內(nèi)外，神游詩境間,。

　　詩助畫意 錦上添花

　　在中國山水畫及其題跋中,，好詩佳作比比皆是，詩助畫意,，強(qiáng)化通感,，升華主題，錦上添花,。陸儼少先生有過深刻論述：“我國自唐代以降,，及其末季，士大夫兼擅丹青,，打破自比工匠觀念,，日漸取代民間藝人，登上領(lǐng)導(dǎo)壇坫,。馴至五代兩宋,，沿習(xí)不替，操觚之士,，無不兼擅詩文,。蘇子瞻、黃山谷輩領(lǐng)袖群倫,，相扇成風(fēng),。一圖之成，兼以詩賦文章,，敘述緣起,，抒發(fā)情感，文字既佳,，而又書字遒美,。清辭麗句，蠆尾銀鉤,，相得益彰,。向之僅書名姓于樹根石罅間者，一變而占據(jù)突出地位,，成為一圖之有機(jī)結(jié)合,。明清代興，蔚為風(fēng)氣,，圖成而題句缺如,，號稱窮款，終成遺憾,。于是向?qū)W之士,，留意詩書，翱翔于翰墨之林,，圖文并茂,，始稱聯(lián)璧?！弊哌M(jìn)中國歷代山水畫寶庫,，可以發(fā)現(xiàn)眾多的山水畫題畫詩之瑰寶。

　　元代錢選題《孤山圖卷》詩曰：“一童一鶴兩相隨,，閑步梅邊賦小詩,。疏影暗香真絕句，至今誰負(fù)繼新詞,。”孤山疏影,、梅邊暗香之景由詩生輝,。錢選題《秋江待渡圖卷》詩曰：“山色空濛翠欲流,，長江浸澈一天秋。茅茨落日寒煙外,，久立行人待渡舟,。”“翠欲流”點化“一天秋”的意境,，“寒煙外”襯托“待渡舟”的久立之心情,。元代吳鎮(zhèn)題《秋江漁隱圖軸》詩曰：“江上秋光薄，楓林霜葉稀,。斜陽隨樹轉(zhuǎn),，去雁背人飛。云影連江滸,，漁家并翠微,。沙涯如有約，相伴釣船歸,?！鼻锕狻⑺~,、斜陽映去雁,，云影、翠微,、沙涯迎歸船,，好一幅秋江漁隱圖！元代朱德潤題《松溪放艇圖》詩曰：“丑石半蹲山下虎,，長松倒臥水中龍,。試君眼力知多少，數(shù)到云峰第幾重,?！彼上磐О殚L龍，試君眼力數(shù)云峰,，真是詩畫一體,，韻意一爐。

　　元代倪瓚題《虞山林壑圖軸》詩曰：“陳蕃懸榻處,，徐孺過門時,。甘冽言游井，荒涼虞仲祠,?？丛屏漠惡玻丫聘}詩,。此日交觀意,，依依去后思,。”畫虞山林壑,，引依依后思,，有效拓展了賞畫者的想象空間。倪瓚題《江岸望山圖》詩曰：“江上春風(fēng)積雨晴,，隔江春樹夕陽明,。疏松近水笙聲迥，青障浮嵐黛色橫,。秦望山頭悲往跡,，云門寺里看題名。蹇余亦欲尋奇勝,，再過錢塘半日程,。”真是春風(fēng)春雨化浮嵐,，江岸望山美如畫,。

　　元代王蒙題《花溪漁隱圖軸》詩曰：“御兒西畔霅溪頭，兩岸桃花綠水流,。東老共酣千日酒,，西施同泛五湖舟。少年豪俠知誰在,，白發(fā)煙波得自由,。萬古榮華如一夢，笑將青眼對沙鷗,?！眱砂短一ǎ瑬|老共酣,，西施泛舟,，笑看沙鷗，詩句把一幅花溪漁隱圖點化得花團(tuán)錦簇,。

　　明代唐寅題《春山伴侶圖》詩曰：“春山伴侶兩三人,，擔(dān)酒尋花不厭頻。好是泉頭池上石,，軟莎堪坐靜無塵,。”春日擔(dān)酒尋花,，靜坐泉頭池石,，詩句點出了韻味十足的畫意。

　　明代沈周題《秋泛圖》詩曰：“秋水浮空天影長，歸來江上自鳴榔,。白鷗飛過攙紅葉,，不覺微風(fēng)陡薦涼?！鼻锼】眨t掠過,，詩句把秋泛圖寫得涼意濃濃,。

　　明代文徵明題《雪景山水》詩曰：“雪樹埋蹤鳥絕飛，空江蓑笠弄寒絲,。良工妙得吟中趣,，故寫愚溪獨釣詩?！笔拙洹把渎褊欨B絕飛”就把雪景山水圖寫得寒氣逼人,。詩助畫意，無需贅言,。

　　清代惲壽平題《晚溪煙棹圖》詩曰：“蘆花一片水,，昏鴉歸暮山。山外蕩舟人,，看云溪上還,。碧水涵秋空，魚鳥如人間,。吟詩愛遙碧,，秋意滿煙鬟。落葉聲微茫,，來從紅樹灣,。”詩中巧用“歸’,、“蕩”,、“看’、“來”,，把晚溪煙棹圖寫得動靜結(jié)合,。

　　清代華嵒題《清澗古木圖》詩曰：“清澗之側(cè)多古木，斜者直者藤結(jié)束,。半枯半活各有情,，拿云抱石自起伏。由來不與凡經(jīng)接,，得氣只合老空谷,。細(xì)草疏煙澹澹秋，太古泉聲無停流。那許許由來洗耳,，深潭見底澄光浮,。何如此圖足快意，滌去胸臆陳年愁,。掃榻高眠時聽雨,，靜聽一日不下樓。莫笑山夫野性癡,，就中樂趣無人知,。”顯然,，題畫詩要告訴賞畫者,，清澗古木圖意欲引來快意，滌去愁意,，靜聽雨聲,，尋求樂趣。詩句與繪畫的結(jié)合,，無疑有益于點化畫中詩境,，增強(qiáng)繪畫作品的審美情趣。

　　詩情畫意 源自心生

　　在上海博物館所藏歷代山水畫中有不少題畫詩,，值得細(xì)細(xì)品味,。北宋王詵的《煙江疊嶂圖卷》有畫家自跋詩句：“帝子相從玉斗邊，洞簫忽斷散非煙,。平生未省山水窟,，一朝身到心茫然。長安日遠(yuǎn)那復(fù)見,，掘地寧知能及泉,。幾年漂泊江漢上，東流不舍悲長川,?！蓖嘎读水嫾以赓H時的茫然心境，有助于賞畫者更深層地解讀畫作,。

　　元代倪瓚的《漁莊秋霽圖》題畫詩為：“江城風(fēng)雨歇,，筆研晚生涼。囊楮未埋沒,，悲歌何慨慷,。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珍重張高士,，閑披對石床。”詩中“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句點活了王云浦漁莊之景,，那“涼”、“悲”之意又清晰地點出畫家漂泊度日之心境,。

　　清代王翚在《山水圖軸》中自題詩為：“小閣臨溪晚更嘉,，繞檐秋樹集昏鴉，何時再借西窗榻,，相對寒燈細(xì)品茶,。”畫景入詩句,，詩句頓覺柔美：清溪過小閣，昏鴉集秋樹,，畫家十分懷念西窗榻上面對寒燈細(xì)細(xì)品茶的那一刻,。賞畫讀詩者仿佛同對幽幽寒燈，聞到清醇茶香,。

　　清代王原祁借王維詩題《仿古山水圖冊》（十二開之十）詩曰：“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詩句巧妙地以空示廣,，借聲造景,，暗示畫家在尺幅之內(nèi)營造了偌大空間。

　　清代弘仁題《雨后春深圖軸》詩曰：“雨余復(fù)雨鵑聲急,，能不于斯感暮春,。花事既零唫莫倦,，松風(fēng)還可慰宵晨,。”詩句的清曠冷逸與畫中的干筆淡墨,、簡疎峻利,、樹木落葉、古拙質(zhì)直相吻合,，暮春之意躍然紙上,。

　　髡殘題《綠樹聽鸝圖軸》詩曰：“綠陰初集北窗下，黃鳥時鳴古樹間,，安得心如墻壁似,，一爐柏于對青山。”叢樹成陰,，北窗飛綠,，古樹春發(fā)，鳥鳴其間,，詩意畫境頗為幽邃,。

　　石濤題《醉吟圖軸》詩曰：“花入長安開必清，雨余喚起蚤人行,。折來自曉堪憐惜,，記得春風(fēng)一樣輕?！痹娋溆痴障碌慕仙骄訊构饽红\,、蒼然欲滴，此時此刻,，惟有醉吟而后快,。

　　畫詩一體 情理交融

　　畫上題詩，不僅畫家自題,，而且畫家互題,，歷代詩人也為畫家題詩。中國畫的題畫詩,，有的見于畫上,，有的見于詩文集中。歷代詩人,，多有題畫詩作,，唐代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元稹等,，都有題畫詩傳世,。唐代是我國詩歌史上最輝煌的時期。高棅在《唐詩品匯序》中說：“有唐三百年,，詩眾體備矣,。故有往體、近體,、長短篇,、五七言律句、絕句等制,，莫不興于始,，成于中,，流于變，而侈之于終……”這時,，詩人輩出,，詩歌的題材十分廣泛，詩的風(fēng)格多種多樣,，詩歌的技巧之高,，形象之美，都是過去任何時代無法比擬的,。從康熙時編輯的《全唐詩》和王重民,、孫望、童養(yǎng)年輯錄的《全唐詩外編》看,，唐代有詩人2250余家,，詩歌約50900余首，是自《詩經(jīng)》到六朝1000多年間詩歌總量的幾倍,。這時的題畫詩也多起來,。從《全唐詩》看，上起李白,，下至五代的荊浩，有70多位詩人作題畫詩130余首……南宋初,，孫紹遠(yuǎn)編的《聲畫集》也已收錄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劉長卿,、杜荀鶴、肖翼,、吳融等的題畫詩30余首,。”（《故宮博物院藏歷代繪畫題詩存》,，趙蘇娜編注,，前言）題畫詩對于山水畫，點題釋景,，吟詠畫意,，闡明畫理，融入情趣,，當(dāng)然有時還完善布局,，美化構(gòu)圖?？陀^而論,，一畫題詩,，詩助畫意。其實,，詩畫互動,，一旦詩題畫上，畫即與詩渾然一體,，題詩可謂“醉”入畫中,。

　　（作者系上海博物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