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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內(nèi)七篇是連貫的,，我個人認為，等于是一篇文章,，等于《論語》二十篇是連貫的一樣,。內(nèi)七篇所講的程序，分七個聯(lián)合體,。第一篇《逍遙游》,，講人如何升華而得到解脫；第二篇《齊物論》,，解脫以后才能談齊物,，才能使身心內(nèi)外達到形而上的絕對的“齊一”之道；齊物以后才可以養(yǎng)生,，然后第三篇講《養(yǎng)生主》,，人的生命，怎樣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使人生很自然,，很灑脫，很自在地為人處世,。這里面的道理,，莊子在后面提出了三個故事來比喻。 先了解《養(yǎng)生主》這個題目,。 我們對于生命活著,，如何少事故很好、很自然,、很幸福，這是主要的課題,。我經(jīng)常跟外國同學(xué)討論,，把自己的文化吹高一點，我說西方文化醫(yī)學(xué)只講衛(wèi)生，是消極的,，衛(wèi)生是防御性,、抵抗性的；中國文化講養(yǎng)生,，是積極的,，沒有病先養(yǎng)著，首先把生命養(yǎng)好,?？上覀儾欢@個道理，活著不曉得養(yǎng)生,，自己盡量在消耗,，往死亡路上走，這就是莊子在《齊物論》上講過的一句話：“不亡已待盡”,。要想活著是真活著,，不等死，就要懂得養(yǎng)生,，這就是《養(yǎng)生主》的道理,。大家打坐，修道,，學(xué)佛,，不管是大乘佛法還是小乘佛法，以莊子的觀念講,，不過是養(yǎng)生而已,。立場不同，解釋名詞就不同,。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生有涯而知無涯 《養(yǎng)生主》前兩句話指出：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莊子說：生命是有限度的，而學(xué)問知識是無窮盡的,，拿有限度的生命去追求無窮盡的知識,，多危險呀！ 你看,，真好,！不要聯(lián)考，也不要念書,，我要求同學(xué)寫日記,，同學(xué)就說：老師你不要罵我了，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下面兩句你忘記了？我一點也沒有忘記,，以有限的生命跟著無窮盡的知識去追,，太危險了！記得抗戰(zhàn)時,，在大后方,，碰到一位老年朋友，問他身體好不好,？他說很好,，因為我很講衛(wèi)生，第一就是不看報,。他說看到報紙,，又氣又傷心又煩惱。所以,，無知無識是幸福,，這個是養(yǎng)生的道理。 但是,，我們不要被莊子騙了,，既然以有限的生命跟著無窮盡的知識去追，“殆已,！”那他自己為什么又寫《莊子》,？對不對？等于白居易寫的一首詩：“言者不如知者默,，此語吾 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我們再回轉(zhuǎn)來說,，生命有盡,，知識學(xué)問無盡，以有盡的生命跟在無窮的知識后面追,，是很危險的,。既然如此，我們拿著一點點知識,，就自以為了不起,，自己認為是智慧，有學(xué)問,，了不起,，是自找麻煩，太危險了,！ 有許多學(xué)禪的同學(xué)對我講：老師啊,，你不是說我們學(xué)識不夠，要我們看書嗎,，那個六祖連一個大字都不認識嘛,？我想，你該不是七祖呢,？六祖以前沒有六祖,，六祖以后也沒找到七祖，六祖是六祖,，你是你,。六祖不能超越釋迦牟尼佛，釋迦牟尼佛從小到十幾歲,，世間的學(xué)問學(xué)遍了,，你為什么不學(xué)釋迦牟尼佛？一定要學(xué)六祖呢,？就是這個道理,。真有道理,，道理是什么？學(xué)問到了極點,，要“入乎其內(nèi),，出乎其外”，進得去,，跳得出來,，然后把一切書本知識丟光，白紙一張,，到這個境界,，可以養(yǎng)生，可以談道,，可以學(xué)禪,。所以莊子講的是對的，學(xué)問到了最高處,，把所有學(xué)問丟光,，這是高明人。自己沒有學(xué)問,，本來是一張黑紙,，冒充白紙一張，是不對的,。 講養(yǎng)生,，中國民間文化歸納出兩句話，是從《莊子》里面出來的,，不過是消極的,，不太好。“知識少時煩惱少,，識人多處是非多,。”但是話說回來，為了養(yǎng)生,，這兩句話是真正名言,。所以知識越高，痛苦越深,，學(xué)問越多,，煩惱越大，這是我們深深體驗到的,。有時自己看到書,，恨不得把它燒掉，就是被書害,，但書并未害人,。南朝梁武帝讀書讀呆了,，敵兵臨境，還要文武諸臣戎服聽他講書,。他在投降時,，放一把火，把收藏的十四萬卷圖書燒光了,。他說讀書幾十年,，結(jié)果還弄得我亡國。你說笨不笨,？學(xué)問并不害人，要懂這個道理,。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這兩句話從表面上看來是反對知識的,，因為所知越多,，煩惱越多。譬如現(xiàn)在很流行的一本書,，明朝理學(xué) 講到“練達”,，就想起《紅樓夢》一書，我們小時候偷偷地看，書上的好句子都會背,，那時認為《紅樓夢》已經(jīng)黃得不得了,，現(xiàn)在看起來清白得不得了?！都t樓夢》上有幅名對子：“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世事一切都洞明,，很透徹,，是真學(xué)問。“練”等于經(jīng)驗很多,，對人情世故很通達了,，這是大文章。這兩句話是人生最高的名言,?？梢哉f，一個人一輩子的修養(yǎng)能夠做到這兩句話,，就非常成功。書中的主角賈寶玉,，不大肯讀書,，這位少爺最討厭這幅對子，換句話說,，賈寶玉之所以討厭這幅對子,，就是受了莊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思想的影響。既然已經(jīng)說了“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就已經(jīng)不夠洞明世事，不夠練達了,。真洞明世事,，真練達了，連句話都沒有,，就是既高明,，而又到達最平凡。 因此我們又曉得,，關(guān)于這一類的人生哲學(xué)思想,，在中國文化里是非常特殊的。在西方文化里也有類似的行為，卻很少構(gòu)成這一類的文字,，變成系統(tǒng)的哲學(xué)思想,。但這一類文字，這一類思想對于中國文化,，對于每一個人的影響都很大,。 袁才子和鄭板橋 比如清朝名士袁牧（字子才）、鄭板橋等都受這種思想的影響,。清代才子袁牧在康乾盛世,，二三十歲就名滿天下，出來做縣長,，赴任之前,，去問老師，乾隆時名臣尹文端辭行請訓(xùn),，老師問他：年紀輕輕去做縣長,，有些什么準備？他說什么都沒有,，就是準備了一百頂帽子,。老師說年輕人怎么搞這一套？袁牧說社會上人人都喜歡戴,，有幾個像老師這樣不要戴的,。老師聽了也覺得他說得有理。當(dāng)袁牧出來,，同學(xué)們問他與老師談得如何,，他說已送出了一頂。這是袁子才很有名的故事,。他做了兩任縣長,，太平盛世做官是很舒服的，“一任清知府,，十萬馬蹄銀,。”做兩任知縣后，不干了,，回來當(dāng)名士,，買了《紅樓夢》的大觀園，改名叫小倉山房,。那時,，兩三百年前，他的房子里已經(jīng)裝上透明紅色玻璃,，還是進口的,，小倉山房在山里頭，樹林、林園之美沒得說,。 跟袁子才相反的,，就是有名的鄭板橋。他沒有考取功名前是教書的,，很可憐,。古今中外教書的都一樣可憐。鄭板橋在教書時,，刻薄的主人給吃的稀飯,，他形容“鼻風(fēng)吹動浪悠悠。”鼻子的呼吸使飯碗里的稀飯起波浪,，你說有幾粒米在里頭,？所以有名的詩：“命薄不如趁早死，家貧無奈做先生,。”他是江蘇人,，而逃難到揚州來教書，為什么,？過節(jié)時,，債主來要賬，賬還不起,，只好逃避到外省去,。他后來考取功名做了官，此人非常有趣,，也非常高雅，做了兩任知縣就不干回家了,。他有幾句名言,，我們可以知道，但不要學(xué),，學(xué)不好要學(xué)壞的,，畫虎不成反類犬：“聰明難，糊涂也難,，由聰明而轉(zhuǎn)入糊涂更難,。”絕對的聰明，最后通達了,，學(xué)到絕對的糊涂更難,。“放一手，退一步,，當(dāng)下心安,，非圖后來福報也。”作人處事，放一手,，等于現(xiàn)在請放一馬,，當(dāng)下心里就很安祥，但并不像宗教家萬事慈悲,，來生要得個大福大報,。 在中國文學(xué)、哲學(xué)中,，充滿了這一類思想教育,。歷代走這種路線的人太多了。鄭板橋,、袁子才等等,，講究穿、講究吃,、講究玩,，在康熙、雍正,、乾隆一百多年間,，差不多的中國知識分子都是這一現(xiàn)狀，為什么,？當(dāng)時天下實在太平,，社會太安定了，安定到人活著不曉得怎么打發(fā)這個生命,，那么自然合于莊子講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如果要引用歷史上的資料，來說明莊子的這個道理,，事例太多了,。集中這些資料，可以寫一部很厚的專著,。 現(xiàn)在我們歸結(jié)下來,，莊子所講的少知道，少煩惱,，知識學(xué)問越高,，痛苦煩惱越大，尤其生當(dāng)亂世,，知識學(xué)問越高的人,，所謂憂世,、憂國、憂民的心理,，隨時都有憂煩中,，在這種情形之下，才構(gòu)成了莊子所講的《養(yǎng)生主》前面這段話,。這個時候,，人生不經(jīng)過變亂，乃至說不經(jīng)過我們這個時代,，物質(zhì)文明發(fā)展了,，人為了追求物質(zhì)的文明，自己不能安祥,，為生活在奔走,，為生存而競爭時，自然感覺到知識越高,，欲望越發(fā)展,，痛苦越大的道理。 為善無近名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這等于莊子的格言,。莊子這一段話，如果說是教育,，我們歷代的教育家說不出口,，它非常消極，也很逃避,，而且對人生處世非?；^,。不過,，有它的道理。 “為善無近名,，”做善事應(yīng)該的,，做到了沒得名氣地做善事，別人不曉得你在做善事,。“為惡無近刑,。”沒有一個絕對的善人,，每一個人內(nèi)在的私生活上總有不對的地方，但是做壞事不會達到犯法的邊緣,，不會達到受打擊痛苦失敗到極點的邊緣,。就是說善惡之間恰到好處，你說這人好嗎,？好不到哪里去,，壞嗎？也不壞,。這兩句話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所以有人研究了《莊子》，認為道家都是逃避的,、消極的,。實際上不是這樣。 “為善無近名,，”中國的文化,，不只是《莊子》這么講，諸子百家都是如此,。中國文化講做好事,，有四個字，叫做陰功積德,，不知道你們年青人聽過沒有,？我們當(dāng)年所受的教育，這個道理灌輸?shù)煤芏?，做人一輩子要陰功積德,。陰是暗，偷偷做好事,，別人不知道,，這才是陰功，真正的陰功才是真正的積德,。為了做好人而做好事,，為了讓人家去表揚，為了讓人家叫我們好人,，看到我們做了善事,，那就不算善事了。 我經(jīng)常提到中國有一部書《聊齋志異》,，這本講鬼,、講怪、講狐貍精的小說,，它的宗旨在哪里,？很多人不懂,。《聊齋志異》第一篇是什么,？《考城隍》,。故事是有一個讀書人，做夢時接到通知,，叫他立刻參加考試,。他到考場一看，上面坐的主考官是關(guān)公,。中國人素來對關(guān)公尊重得不得了,，比包公還可怕。關(guān)公發(fā)下題目,，他就做,，卷子里有幾句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就是說一個人有心地去做好事,，表現(xiàn)給別人看,，或表現(xiàn)給鬼神看，雖然是好事,，也沒有什么值得獎勵的,。又例如有一把刀不好用了，隨手丟掉,，而不幸傷了人,，實在沒有存心要傷害他，那么雖然是一件壞事,，也不該處罰,。關(guān)公當(dāng)場閱卷，拍案叫好,，于是命令他馬上去做城隍,，就是陰間的地方官。這個讀書人一想,，糟糕,！那要死了以后才能做的。只好向關(guān)公請求,，我媽媽很大年紀了,，只有我一個兒子,，馬上去做城隍,，媽媽誰孝養(yǎng)呢,？關(guān)公一聽，好極了,，有慈心,。命令秘書查壽籍冊，看看他媽媽還有幾年陽壽,，秘書一查,，還有九年陽壽。關(guān)公說,，等你九年,，那地方的城隍先請主任秘書代理。這個故事說明“為善無近名”的道理,。 “為善無近名”,，就是叫你不要逃避，真為善,，不求名利,，也不要為了因果報應(yīng),。拿歷史的經(jīng)驗來證明,，歷史上的忠臣、孝子,，很多的故事,，足以啟發(fā)我們,，他們的人生做法，“為善無近名”的太多了,。我常常碰到宗教界的一些朋友,，他們覺得自己做了好多善事，磕了好多頭,，拜了好多佛,，念了好多經(jīng)，天天到教堂做禮拜,，為什么我的爸爸媽媽會死掉呢,？常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答不出來,，只好看看他,，沒辦法答。這種心理就是為善近名,。 “為惡無近刑”,，更不是鼓勵我們?nèi)プ鰤氖隆,？鬃拥乃枷?，所謂“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矣”，我們常常這樣解釋,，道德的大原則絕對不要超過標準范圍,，小地方有時可以馬虎一點。照我的看法,，這樣解釋完全錯了,。實際上，孔子是講道德的大原則絕對不能違反,，小地方不是叫你可以違反,，“出入可矣”，就是要慎重考慮,，“出入”不能做馬虎解釋,，一出一入就值得慎重，做與不做之間,，兩可之間時,，要慎重考慮，還是主張小德都不能違反,。透過了文字的了解,，就曉得孔子所說的小的過錯也不能犯。我們不能隨便把孔子的話“出入可矣”,。所以古人的注解很多地方也有錯誤,，你不要認為古人一定很高明。了解了孔子的這兩句話,，我們就知道,，“為惡無近刑”也就是“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矣”的意思,。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歸納下來,，莊子這兩句話就是講人生行為要做到至善,。 緣督以為經(jīng) 莊子這幾句話分成兩段，有三點： 第一點,，一個人養(yǎng)生,，把自己身心搞得不煩惱、不痛苦,、不憂煩,、很安祥、很平凡、很快樂地過一生,。有學(xué)問,、知識、經(jīng)驗,，而不被其所困，要能解脫,。換句話說,，要提得起，放得下,。 第二點,，人在善惡之間，在人生的行為上,，絕對要走至善的路子,。不過莊子的文學(xué)氣氛，兩面一說：“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我們往往被文章的氣勢迷惑了。 第三點,，“緣督以為經(jīng)”,。麻煩來了，這一句話嚴重得很,。后來道家神仙之學(xué),、煉丹、求長生不老,、祛病延年的這一套中國特有的學(xué)問,，籠統(tǒng)就叫養(yǎng)生之學(xué)，修道的人就是走養(yǎng)生之學(xué)的路線,。養(yǎng)生之學(xué)的觀念,，都取自莊子《養(yǎng)生主》這一篇。我們要首先了解這一點,。 了解了這一點,，我們特別要提的，養(yǎng)生之學(xué)是中國文化特有的,，只有中國文化才有,，西方文化沒有。西方文化也講人的生命可以長生,，后來演變成西方的宗教,，所謂到天堂去，就得永生，那是講肉體生命死后,，精神生命可以得到永生,。只有中國文化非常特別，認為肉體生命可以通過某種學(xué)問,、某種方法修成永恒的存在,，叫做長生不死，這就是后來講的神仙,，也就是莊子所講的“真人”,。全世界的文化研究完了，可以說,，沒有一個民族的文化很大膽地提出來這么一個假設(shè),，假設(shè)人的生命通過某種方法去修煉，可以永遠地活下去,。 那么,，修煉的方法呢？看武俠小說看多了,，就曉得現(xiàn)在很流行的道家,、密宗所講的氣脈之學(xué)。人體有氣脈,，中國醫(yī)學(xué)講人體有十二經(jīng)脈,，統(tǒng)帥了西醫(yī)所講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肌肉,、細胞許多東西,，除此之外，學(xué)中醫(yī)特別要注意,，還有奇經(jīng)八脈,。十二經(jīng)脈都是相對的，人體左右的神經(jīng)是交叉的,，比如左邊臂膀很痛或者發(fā)酸,，左邊神經(jīng)的根據(jù)在背脊骨的右邊。內(nèi)在呢,，連著內(nèi)臟,，和心肝脾肺腎有關(guān)連性。左邊膀子不舒服,，可能是陽明經(jīng)脈不通,，也會造成胃不舒服，或胃上有風(fēng)濕,，這是氣的不通,；又如右腿不舒服,，走路發(fā)酸，也是胃不好,；不過胃不好的情況不同,，因為神經(jīng)上下交叉、左右交叉,，神經(jīng)組織是很奇特的,。十二經(jīng)脈在中國醫(yī)學(xué)上稱為六陰六陽，六根陽脈,，六根陰脈,，統(tǒng)帥了各個神經(jīng)系統(tǒng)、肌肉,、內(nèi)臟等等,。 道家與中醫(yī)所講的人體有奇經(jīng)八脈,，奇經(jīng)八脈不是六陰六陽,，不是相對的，是獨立的,，所以叫奇經(jīng),。如說天上一只鳥在飛，單的,，謂之奇,。奇經(jīng)八脈的奇字，不應(yīng)念成奇怪的奇,，應(yīng)念“支”,。奇經(jīng)八脈的主脈是督脈，就是“緣督以為經(jīng)”,。督脈是什么東西呢,？人的身體是一個骨桿，前面兩個伸出來是手,，上面加上去是頭,，下面兩個叉是腳，人體是以背脊骨為中心的,，心肝脾肺腎五臟都掛在背脊骨上,，這是人的優(yōu)點，所以人立著,，頂天立地,。動物跟人不同，它們的背脊骨橫放著,，心肝脾肺腎也橫下掛著,，所以動物生命在佛學(xué)上叫“橫生”，也叫“旁生”。人是直的,，以督脈為主,，督脈最重要，就是背脊神經(jīng),，背脊骨一直到頭腦,，稱為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人活著健康時最主要的就靠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到了前面,，舌頭以下，連著心肝肺大腸小腸膀胱等,，這一系統(tǒng),，在舊書翻譯中稱自律神經(jīng)系統(tǒng)。人中風(fēng)嘴歪了,，發(fā)抖,，可人還活著，就是自律神經(jīng)出了毛病,，不能做主了,。 督脈是中樞，那么,，督脈是背脊骨的中心嗎,？這一問題是千古以來道家、密宗,、瑜珈術(shù)討論得非常厲害的,，現(xiàn)在還在討論。過去西醫(yī)不承認有督脈,，現(xiàn)在開始承認了,，所以科學(xué)還是要慢慢進步的。我們知道,，背脊骨一節(jié)一節(jié)接攏來,，中間是空的，有脊髓,。人生病,，醫(yī)生用真空管從骨節(jié)洞里打進去，把脊髓抽出一點來化驗,，脊髓是什么,？譬如我們吃燉的豬背脊時，里面有白白的,，軟軟的一條,，這就是脊髓,。脊髓是液體，脊髓中間很細很細的一點,，從下一直到后腦,，這就是督脈。一般印度瑜珈,，或有些道家這樣認定,。但有些道家、密宗認為這種說法不對,，太粗淺,。督脈是背脊骨脊髓的中間的中間，比人的頭發(fā)絲還細,，有一條空的路,，一直透到上腦。有這么一個現(xiàn)象而無形,，因為脊髓中間是空的,。比方香蕉樹，看起來是一筒,，若一層一層地剝開,，最里面是空的,。 人老了,，背脊彎了，頭也低下來了,，生命根本的力量不夠了,，是因為督脈不通了，閉塞了,，乃至壞了,，所以修道的人講打坐，最重要的就是打通督脈,。 講到督脈,，世上的修煉方法都是名稱的不同，道理是一樣的,，可一般學(xué)佛,、學(xué)密、學(xué)道的很可憐,，學(xué)問不能融匯貫通,，被許多宗派的術(shù)語名詞困惑了，始終在搞術(shù)語,，搞名詞,，搞各家經(jīng)驗發(fā)生的理論,，都在邊緣上摸，摸了半天,，搞不清了,。實際上，不管哪一宗哪一派,，古今中外哪一個道,，人的身體就是這么個身體，不會是道家的身體與佛家的身體不同,，更不會是現(xiàn)在人身體同古人身體變化太大,，都是一樣。道家的術(shù)語,，因為中國人的關(guān)系,，講起來比較方便，但不要被名詞術(shù)語困住了,，就對了,。 道家經(jīng)常講到后三關(guān)、前三關(guān),。督脈有三個部位最要緊,，腰部叫尾閭關(guān)。女性常腰痛,，腰酸,，是腰部因生孩子等衰弱了，氣脈破碎了,，甚至于閉塞了,，始終沒有恢復(fù)，所以腰沒有力量,。而女性本來腰就沒有力量,，我常跟大家講，男人走路跟女人走路不同,，男人走路是兩個膝蓋在走,，假使男人年紀大了，膝蓋彎得不靈便了,，就很討厭,，越年青，膝蓋越靈便,；女人走路是屁股在走,，因為腰在扭，這是氣脈的關(guān)系,，不是骨骼的關(guān)系,。腰中間一圈叫帶脈,，非常重要，帶脈的氣不夠,，到腰這里就氣不足,。督脈這一節(jié)，男女都一樣,。大家打坐都勾腰駝背的,，坐直一點，要命,，腰部都很脆弱,。背脊骨兩邊的穴道是命門，這是生命的根本,。所以老年人腰酸背痛,，捶腰捶背非常需要。什么叫按摩叫推拿??？就是痛得沒有辦法了，只好叫人家打,，只有挨打才活得痛快,。 督脈很通俗很簡單地分成三個部位，每一關(guān)尾閭穴最難打通,。尤其是年青人,，打坐練氣功，講修養(yǎng)做功夫,，往往到這一關(guān),，一百個有五十雙垮掉,，男女都一樣,。到這一關(guān)，剛剛打坐到精神好起來,，氣脈還未走通,，身體就出毛病，乃至發(fā)生遺精,，及各種各樣的毛病,。據(jù)我所知，非常普遍,，男女都存在,，很可惜，我們這個民族因為禮儀的關(guān)系,，個個有這個病,，個個都不敢說,。所以許多修道的也好，練功夫的也好,，尾閭關(guān)包括腰部以上,，通通沒有打通，從而影響腸,、胃,、腎、膀胱等,，百病叢生,。如果這一部分絕對健康了，那么人體內(nèi)臟胃的一半以下,，這些病絕對沒有了,，而且不管男女，身體生理上永遠保持很年青,，象童體一樣,。 第一關(guān)通了以后，上來就是夾脊關(guān),。夾脊就是背脊骨的兩塊骨頭拉攏來,，那里有個窩的地方，這里與肺呼吸系統(tǒng),、肝,、脾、胃連帶關(guān)系很重要,。做功夫修養(yǎng)把這一關(guān)打通的人,，那不同了，他平常坐在那里,，很難得彎下腰來,，自然很直，你叫他彎腰,，他并不舒服,。你看年紀大的人，總喜歡彎腰,，喜歡把腿蹺起來,，坐在辦公室里，希望靠在椅子上,，腳蹺到辦公桌上去,，只要有機會，兩條腿總想放高不可,。以中醫(yī)來講,，這是下元虧損,。夾脊關(guān)不通，前面所講的中宮,、胃氣都不充足了,，問題多了，各方面的毛病都來了,。這是后三關(guān)的第二關(guān),。 第二關(guān)上來，叫玉枕關(guān),，就是后腦,，許多人打坐修道，做功夫,，不管修凈土念阿彌陀佛,，或者基督教的禱告，乃至道家的修煉功夫,，在我的經(jīng)驗上,，很少修到這一關(guān)的，尤其打通這一關(guān)的,，非常少見,。有人靜坐修道到這部位，非常痛苦,。拿佛學(xué)來講,，童真入道，女性就是當(dāng)?shù)谝淮卧陆?jīng)還沒有來時,，男性就是性知識完全未開竅時,，此時修道不會有這個毛病?？墒遣豢赡?，童體不會有這個智慧，除非天才的天才,。人到十幾歲不是童體以后,，腦部神經(jīng)大部分衰壞了，閉塞了,，或死亡了。為什么近視眼的視神經(jīng)老化,？就是這里衰老了,，退化了，用道家籠統(tǒng)的名詞講,，就是玉枕關(guān)氣脈不通,。修道的人修行到此,，頭痛得不得了，眼睛痛,、牙齒痛,、耳朵出毛病，各種毛病都來了,。加上現(xiàn)代報紙副刊上醫(yī)學(xué)知識,，有一點毛病就懷疑是這樣是那樣，再加上恐癌癥,，結(jié)果找醫(yī)生,，當(dāng)然找醫(yī)生并沒有錯，那么,，有沒有勇氣把自己的生命拿來試驗一下,，我也不主張隨便亂試驗，往往經(jīng)過的境界又退回去了,，等于沒有用,。或者有些修道學(xué)佛的修行到此,，有眼通,，看到這看到那，實際上玉枕關(guān)并未通,，而是在靜坐中,，身上的血液、氣脈在運轉(zhuǎn)流行,，身心氣血,，二者相互摩擦生電，形成這種現(xiàn)象,。如果你認清楚這只是靜坐過程必然的階段而已,，再放下一切，不執(zhí)不著,，順其自然,，慢慢身心會一步一步變化，一步一步提升,。一般人修行到此,，氣刺激了視神經(jīng)，在將通未通之際發(fā)生許多怪象,，加上心理的牽強附會,，看到光或者什么的，自己認為有神通了。輕一點,，大神經(jīng)變成了小神通,，小事看得蠻靈，大事就不行了,；嚴重一點的,，大神經(jīng)小神通也沒有了，完全神經(jīng)了,。許多人打坐修道瘋了,，武俠小說所說的走火入魔，就是這個原因,。實際上沒有火,，也沒有魔，就是“緣督以為經(jīng)”,。如果玉枕關(guān)氣脈通了,，不管多大的年紀，思想,、身體不會疲勞,，記憶力不會衰退，也不會耳朵聾,、眼睛花,，應(yīng)該說比年青人還行。這就是督脈部分,。 講督脈,，講氣脈之學(xué)，解釋“緣督以為經(jīng)”,，就是說把整個身體背脊骨督脈系統(tǒng)打通,。怎么叫“緣”呢？佛學(xué)翻譯得很好,，叫“攀緣”,，攀等于人爬樓梯，一節(jié)一節(jié)慢慢爬上去,，“緣”就是沿著這條道路,，一節(jié)一節(jié)向上連鎖的關(guān)系。所以,，“緣督”就是以督脈為主,，沿著督脈這條道路，以生命的氣化一節(jié)節(jié)向上爬,，保持健康,。“以為經(jīng)”這個“經(jīng)”,，不是奇經(jīng)八脈的經(jīng),，這里應(yīng)作常字解釋,，督脈中樞神經(jīng)、背脊骨關(guān)聯(lián)著整個身體的中心,，要經(jīng)常保持使它健康,。 剛才講的自律神經(jīng)系統(tǒng)都叫任脈，是在身體前面,；橫的叫帶脈,，在身體中間，有相而無形的是沖脈,，也就是后來密宗,、道家所認為的中脈。不過有人辯論,，沖脈不是中脈,，都為名詞辯論得厲害，暫不去管它,。反正人體四個脈,，加上兩手兩腳到頭腦，上下八個脈非常重要,。真正健康的人,，打通了，沒有缺陷,、閉塞,、病痛。 然而,，莊子只提到督脈的重要,，他為什么不講下去？任脈,、帶脈不重要嗎,？因為有一個“緣督以為經(jīng)”，對于有形的活著的肉體生命,，背脊骨到腦中樞神經(jīng)最重要,，是主干。一般人,，先要保持以督脈為主,，督脈打通了，后面再跟著一路一路來,，所以“緣督”,，以督脈為基礎(chǔ),。如果有些修道、修密宗的認為中脈才最重要,，那是后來的說法,。怎么講是后來的說法呢？督脈,、任脈不通,，中脈沒法通，真正中脈通了,，奇經(jīng)八脈當(dāng)然通,。但是到達這個境界，不可能的,，幾乎不可能,。 長生不老，據(jù)我的想像,，不能說我的經(jīng)驗,，多活一下，慢一點老,，不是完全不老,，可以，絕對做得到,，不過要專修,。不像一般人學(xué)佛修道，地皮要炒,，房地產(chǎn)也要有,，美鈔、黃金多少也要有一點吧,，名片上總要印一條官銜,，或者不是“長”的，總要來個“員”的,。如果一忙這些,，想做到“緣督以為經(jīng)”，奇經(jīng)八脈打通,，修到長生不老,，據(jù)我所知，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那真是莊子前面講過的人生的大夢。 青年同學(xué)注意,，人的欲望,，隨著年齡,、知識、經(jīng)驗在升高,，非?？膳拢偈挂粋€人的欲望不跟著這些升高,，差不多可以修道了,，減退更好,。許多學(xué)佛學(xué)道的人,，講起來自己什么都看空了，未必如此,，不容易看空啊,。這樣一來，不能專修,，想“緣督以為經(jīng)”,，想長生不老，絕對不可能,。人隨著欲望的升高,，到了皇帝，歷史上秦始皇,，漢武帝,，唐朝明朝的幾個皇帝，要做神仙,，人到了權(quán)位最高處,，還要想另外一個超越，一超越,，不都是搞死了嗎,？漢武帝具有雄才大略，有兩個人講話很影響他,，一個是道家的神仙東方朔,，東方朔很滑稽，經(jīng)常搞得漢武帝哭笑不得,；一個是汲黯,，汲黯當(dāng)面批評漢武帝：“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內(nèi)在欲望那么大,，而外面講大仁大義,，又想修道，成神仙升天,，“豈可得乎,？”天上能爬得上去嗎,？歷史上講汲黯很憨，漢武帝的大臣哪個敢說這種話,，非殺頭不可,，只有汲黯，當(dāng)面這樣罵漢武帝,，漢武帝一聲不響,，曉得汲黯好人一個，忠心耿耿,，講的老實話,。其實，豈止歷史上漢武帝,，大概所有學(xué)佛修道的都是漢武帝的徒弟,，都犯了“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這個毛病。真正做到無欲無求,，“緣督以為經(jīng)”,，一句話就成功了。 莊子只講了“緣督以為經(jīng)”,，下面幾句話來了： “可以保身”,，督脈打通時，身體健康長壽是絕對的,，沒有?。?#8220;可以全生,，”怎么叫“全生”,？一生很幸福、很快樂地活著,，全始全終,；“可以養(yǎng)親，”不會死在父母前面,，當(dāng)然可以孝順父母,，照應(yīng)家庭子女親人；“可以盡年,，”就是生命可以活到真正該死的時候,，盡了天年。 許多人死亡,，沒有盡到天年,，在佛學(xué)叫橫死。按道家說法,，人活一萬年很普通的,。道家有一本書算得很妙,，最短命的活一千年也很自然，我們把活一百歲視為高壽,，在道家看來是不通的,。人有一萬年的壽命，為什么人會活得這樣短呢,？道家有一個會計制度的算法,，高興時哈哈大笑一下，少了半年,；發(fā)一頓脾氣,，少了五年到十年；哭了一場,，又扣好多年,。那一本帳很有趣，我把這本道書找出來,，叫個學(xué)統(tǒng)計的同學(xué)畫一畫表，扣一扣以后,，就只能活幾十年了,。“人生七十古來稀”，這不算“盡年”,，真正的“盡年”是規(guī)規(guī)矩矩活到千年萬年,，然后不叫死亡，道家有個名詞,，叫做“登遐”,，“登”就是上升，“遐”就是到很高遠的另外一個世界去,，等于佛家講往生到其它的佛國,。 然后莊子提出三個故事。要特別注意,，故事的內(nèi)容并沒有什么,，很簡單，可是《莊子》文章的筆法一寫,，很漂亮,。二千多年來，中國文學(xué)各方面,，引用《莊子》的這些故事,，做各種說明的，太多了,。如果現(xiàn)在有人用白話,，高度的文學(xué)手法,，再把每個故事描寫出來，應(yīng)該更好,。 庖丁為 殺生的藝術(shù) 庖丁為 “庖”是給皇帝管廚房的人,，“丁”是人名。是什么人的廚師呢,？“ 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手之所觸，”把牛一拉,，繩子一拽,，手在牛背上一拍，我們普通拍一下很愛護,，殺牛的人一拍,，牛就倒霉了,；“肩之所倚，”繩子一拉,，牛鼻子拉歪了,，把牛拉轉(zhuǎn)了，肩膀一靠,，牛就被靠倒跪下去了,，很有功夫的；“足之所履,，”腳壓在牛身上,；“膝之所踦”，膝蓋頂住一個穴位,，后來我研究,，同人的穴位一樣，頂?shù)冒l(fā)麻了,。莊子一定學(xué)過殺牛,，至少也觀察過殺牛才這么寫的。 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 “砉然響然，奏刀騞然,，”刀在牛下面輕輕一拉,，“莫不中音”，幾句話描寫的動作,，干脆,、利落，牛哼都不哼,，幾下就成功了,，一條生命就回家了。刀從皮套里拉出來,，“茲……”就一下子,，好了。“合于桑林之舞,，”看起來庖丁不是在殺生,，簡直是在跳舞，“桑林之舞”是夏商時有名的歌舞，是藝術(shù),，是音樂,。“乃中經(jīng)首之會。”刀一下去,，在牛身上十二經(jīng)脈的紋理輕輕拉一下,，整個皮就脫開了。 這一段描寫殺牛,，殺得高明,，我們無以名之，只好叫殺生的藝術(shù),，殺生已達到藝術(shù)的境界,。實際上，庖丁殺牛的技術(shù),，使被殺的牛痛苦很少,，我想牛的靈魂出竅時會講：你的技術(shù)真高明，不大痛苦??！古代殺頭真是害怕，犯人上了法場,，向劊子手說：拜托,，我們來生做個朋友，給我利便一點(就是快一點),。劊子手殺人快得很,，就看他的刀在犯人頭上一靠，不是畫上畫的劊子手殺頭時,，拿刀像切瓜那樣吹,，可見畫畫的人沒有看過殺頭。殺頭時,，劊子手把犯人頭發(fā)一抓，刀一靠就完了,，快得很,。我年青時看過。 殺生的藝術(shù),，給莊子寫成了這樣的技巧,。固然說殺牛的技術(shù)很美，總是不好,。莊子講得好好的,，前面叫人養(yǎng)生，活得很長，可是為什么又講到殺牛,？你說怪不怪,？讀書時要從這些方面去想。 技進乎道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庖丁殺牛,，“好”“道”而“進乎技矣”，修養(yǎng)到了道的境界,，任何技術(shù)都可以達到超神入化的程度,，這就是講養(yǎng)生的道理，也就是告訴我們,，人生的生活,，做生意也好，做官也好,，聯(lián)考考得像殺牛一樣,，就好了。聯(lián)考進考場無所謂,，考題一拿來,，筆一畫就是了，考完了,，筆往桌子上一丟,，冰淇淋來一杯，很有把握,；做生意到這種程度,，無所謂發(fā)財，就是愛發(fā)就發(fā),，不發(fā)就不發(fā),。這是講原則。 你看這位殺牛的庖丁說法,，在給 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 注意，開始殺牛時,，看到什么都是牛,，都想殺。這里講個笑話,，年青人剛學(xué)拳時,，手發(fā)癢，看到人,，手就想動一下,，沒有看到人，柱頭也要打兩下,，這才痛快,。等于小狗長牙齒時，看到臭鞋子都要咬一下,，不然牙根發(fā)癢,。 開始學(xué)技術(shù)時，看到什么都是牛時,，什么都想動,。以前剃頭師傅收徒弟，教怎么拿刀,，怎么剃,，開始不能用人頭做實驗，只能拿刀在葫瓜上面慢慢刮皮,。那時的學(xué)徒都帶著做家務(wù),，師娘在屋里煮飯了，叫徒弟打一點水,，徒弟就把剃刀往葫瓜上“咚”地一放,，進去舀水了，然后出來慢慢刮,。這樣搞慣了,，師傅讓徒弟給人家剃光頭，師娘又在屋里叫打水,，徒弟就把剃刀往人家頭上“咚”一放,，當(dāng)然這個人就完蛋了。這是個笑話,。 講到剃頭,，就想起以前的故人，他一輩子做理發(fā)匠,，我小時喜歡坐在挑擔(dān)子的矮凳上,，讓他剃頭,，不像現(xiàn)在坐在冷氣底下，旁邊還有人剪指甲,，我一輩子不敢,，只覺得這樣很可怕。這位故人也會做詩,，給我剃頭時就談起詩來,，所以我很喜歡他給我剃頭，尤其是夏天,，剃得光光的,，熱水一洗，那清涼的味道,，比在電風(fēng)扇底下好,，再聽他講最近做了什么詩。后來看到理發(fā)店的對子,，是他念給我聽的,，譬如“毫末生意，頂上功夫,。”我說好,，就背下來。還有一幅,，后來知道是左宗棠的：“問天下頭顱幾許,？看老夫手段如何！”一個個都把頭砍下來,，這就是左宗棠少年時的氣派,，后來變成理發(fā)店的名對子。我常常讓他剃頭,，并跟他談詩,，過后我有點害怕，他一邊嘴里講詩,，一邊在我的頭上亂剃,，若他講忘了，在我頭上“咚”地一下,，那還得了啊,。其實他剃頭已到了庖丁殺牛的境界，把頭不當(dāng)頭了,，隨便劃兩下頭就光了,，眼睛都不看的。后來長大了出門以后,，想起坐在鄉(xiāng)下的柳樹底下讓他刮光頭,，夏天用熱水洗洗涼快一下,，追憶這個境界，超過了冷氣底下喝咖啡,。 開始殺牛時，所見無非是牛,，就像師大同學(xué)畢業(yè)前一年去試教,，上課時兩個小時腿都在發(fā)抖，上課久了,，目中無學(xué)生了,。開始三年，所見無非是牛,，“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目無全牛了,，看到牛都不是牛了,，眼睛里頭沒有牛了，技術(shù)經(jīng)驗到了這個境界,。等于開始打坐,，只曉得自己兩腿痛．“始臣之打坐時，所見無非腿也,，三年之后,，未嘗之坐也。”坐得昏沉,，忘記了腿痛,，坐在那里睡覺了，始終也沒有學(xué)好打坐,。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我向大家報告,，剛才講的那個剃頭師傅，一邊講話,，眼睛還看到書上,，一邊用剃刀在我的頭上亂剃，頭皮剃得比西瓜皮還青,，他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用不著眼睛，也不是用手在剃,，他的剃刀,，他的意識,、跟我的頭三者合一，精神的境界就過來了,。注意,，任何藝術(shù)家、文學(xué)家到此境界時,，寫出一篇好文章或一首好詩,，再過后一看，這是我寫的呀,？！有時看到得意之作,，我說這詩做得蠻好,，問誰寫的？同學(xué)告訴是我自己寫的,，有同學(xué)還以為我作假,，其實我早就忘了。我心里想,，笑一笑,，當(dāng)時怎么寫出來的，我不知道,。 “官知止而神欲行,。”“官”指五官。譬如刮牛身上的毛,，技術(shù)搞熟了,，刮得痛快時，覺得豬皮,、牛皮已經(jīng)利得蠻干凈了,，眼睛看到可以了，不用刮了,，可是刀順了,，“嘩”地再來一刀，這一刀是“神欲”之刀,，無意識的,。但這一刀下來是真正的干凈徹底。“官知止”,，五官,，生理的機能有意地停止，停止不了，精神的境界而“神欲行”,，自然還要來一下,，很優(yōu)美。 提請諸位注意,，庖丁殺牛的技術(shù),，已經(jīng)達到道的境界。任何一門專長的技術(shù),，到達“神化”的境界,，不是用頭腦，不是用肉體的功能,，完全是“神行”，精神意志自然而來,。譬如大藝術(shù)家,，大文學(xué)家，乃至開刀的醫(yī)生,，醫(yī)道到了最高明的地方,，對于下刀的深淺程度已經(jīng)感受到了，所謂“神行”,。原文是“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只用“神”而不用眼睛了,，這個“神”不是眼神的神，而是精神的神,，是超乎身體官能的,。技術(shù)到了最高，到了道的境界,，是精神的世界,，精神的領(lǐng)域，四肢的官能想停止也停止不了,，很自然就滑下去了,。而“神”的境界呀，欲行不斷,、連綿不絕,。下面接著講庖丁殺牛技術(shù)的程度： 依乎天理，批大郤,，導(dǎo)大窾,，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 “依乎天理,，”所謂“天理”，就是物質(zhì)天然的紋理,。做人要講天理良心,，這是中國文化最流行的一個術(shù)語。“批大郄,，導(dǎo)大窾,，”刀下去的時候，在大關(guān)節(jié)的地方,，譬如膀子呀,、肚子呀、腿子呀,，“依乎天理”,，引導(dǎo)著刀下去的方向，順乎自然,，順著經(jīng)脈的流行,，肌肉的紋理，就把它自然解脫開了,。大要緊的關(guān)鍵解脫開了,，細節(jié)之處自然也就解脫開了?？偠灾?，統(tǒng)而言之一句話：“因其固然。”生理上有其當(dāng)然的道理,，自然就解脫開了,。 所以他講一句結(jié)論：“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這個“技”既代表技術(shù),，也表示肢節(jié)的肢,；“經(jīng)”就是我們現(xiàn)在講神經(jīng)叢,，是大關(guān)鍵,，大要緊的地方,；“肯綮”,，關(guān)節(jié),。他說,，當(dāng)我的技術(shù)達到這種造詣時,，技術(shù)所經(jīng)過的地方,，也就是刀下去經(jīng)過的地方,，哪一叢神經(jīng),，哪一塊肌肉，哪一個關(guān)節(jié)，我都沒有注意了,，順著刀勢就下來了,。等于一個雕刻家，順著石頭的紋理,，自然就下來了,。“而況大軱乎！”更何況大的骨頭,，大阻礙的地方,，這刀順著一溜就自然解脫開了。 這幾句文字的大要,，我們作了一個解釋,。我們要注意，庖丁現(xiàn)在講的是殺牛的道理,，實際上和作人做事的道理一樣,。所謂作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達了超越的境界,，不管你怎樣做事，或者作領(lǐng)導(dǎo)人,，或者被人領(lǐng)導(dǎo),，或解決一個問題，也就是“依乎天理”,，從自然之勢,，“批大郤，導(dǎo)大窾”,，大關(guān)鍵的地方,，要點的地方，把它解開了,，就能把事辦好,。但是，不是勉強做得好的,，要“因其固然”而來,。所以對于枝節(jié)的地方根本就不理，枝節(jié)的地方也不是不理,，你順著自然而來,，關(guān)鍵的地方解開了，枝節(jié)的地方也就解開了,。 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 庖丁批評一般殺牛人：技術(shù)高明的殺牛人,，一年要換一把刀。這個刀他用了一年,，非換不可,，下面是一個注解：“割也；”庖丁說他們呀,，不是在殺牛,，是在割牛，慢慢地割,。殺牛的人痛苦,，被殺的牛也痛苦。“良庖”算是一個國家的高手了,，至于“族庖”,，小地方上有些高明的殺牛者，一個月要換一把刀：“折也”,，那不是在殺牛,，那是硬剁下去的。我們看現(xiàn)在的醫(yī)生用的手術(shù)刀,，豈止一月,，開刀一次后，就怕有問題,，就要換,。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 庖丁告訴文惠君：我現(xiàn)在的這把刀用了十九年，殺了幾千頭牛了,，也沒有換過,，這個刀刃就像新的一樣，沒有缺口,，還鋒利得很,。 這個道理說得很深刻，等于我們小時候?qū)W寫毛筆字,，自己的字寫不好卻嫌筆不好?，F(xiàn)在最好的毛筆，幾千塊一支,，寫了幾個字,，這個筆不聽話,，我想向這邊，它要往那邊,，換一支,。同樣道理，不會殺牛的,，嫌刀不鋒利,。如果技術(shù)到了最高點，修養(yǎng)到了最高點,，如同會寫字的人,，最壞的筆能寫出最好的字。高明的書法家,，他喜歡寫壞筆,，能夠把要丟了的壞筆，寫出神韻的字來,，還超過了用新筆寫的字,，那已經(jīng)不是寫字了，那就是“官知止而神欲行”,，到了神化的境界了,。這個道理同時也說明，一個才具高的人,，處理國家大事也好,，個人事務(wù)也好，乃至說做菜也好,，會做菜的人，隨便一個蛋,，一點油,，一點鹽巴，炒出來也很好吃,。像我們不會做菜的,，不管油多油少，花生米怎么都要炒焦,。文章寫得好的人,，隨便怎么寫都寫得好，寫不好的人,，挖空心思也寫不好,。所以，庖丁講到這把刀的道理,，是在于自己意境的造詣高不高,，不在于工具的好壞,，作人處事，就看你智慧高不高,，修養(yǎng)高不高,，不靠環(huán)境條件的幫忙。 彼節(jié)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莊子的文章影響我們的文化極其深厚,，“刀刃若新發(fā)于硎”，“游刃有余”這兩句成語,，文學(xué),、詩詞，乃至一些大文章,，到處都用到,。這里庖丁以殺牛的道理來做比喻：“彼節(jié)者有間，”牛身上的關(guān)節(jié),，任何一個最嚴密的關(guān)節(jié)都會有空隙,。古書上印的“間”字，門里面一個月亮,，現(xiàn)在寫成間,，間隙的意思。這句話要注意呀,，任何一件困難的事,，它都有空隙的，譬如我們兩個指頭捏得很緊,，還是有縫的,，厚的東西穿不過這個指頭縫，如果非常非常薄的東西,，一拉就穿過去了,。所以最嚴密的事情，都有漏洞,，都有缺點,，都有空隙，同人體上的關(guān)節(jié)一樣,。“而刀刃者無厚,，”庖丁說，可是這把刀在我手里,，已經(jīng)變得沒有厚度了,，變成非?？侦`，沒有刀了,，那么沒有空隙的地方都可以過去,，何況還有一點點空隙的地方呢？所以我以一把無形的刀,，“以無厚入有間,，”進入那個有空隙的地方去，就可以“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恢恢乎”是形容詞,，就是舒服得很，瀟灑從容得很,。這把無形的刀,，在沒有空隙的地方，都把它變成一個大空隙了,，所謂“游刃有余”,，庖丁這把刀不是在殺牛，好象是在物體上游泳一樣,，很輕松很自在地就過去了,，是非常地瀟灑從容。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 因此這把刀我用了十九年還沒換過,，它和剛剛出爐的刀一樣新。 這一句話是重點,。我們作人做事,，要永遠保持著剛剛出來的那個心情。譬如年青人剛出學(xué)校,，是滿懷的希望,，滿懷的抱負。但是入世久了,，挫折受多了，艱難困苦經(jīng)歷了,，或者心染污了,，變壞了；或者本來很爽直的,，變得不敢說話了,；或者本來很坦白的，變成很歪曲的心理,；本來有抱負的,，最后變得很窩囊了,。我們一般認為，這是社會與環(huán)境影響了一個人,。其實懂了莊子講這個故事的道理,，就知道社會與環(huán)境不足以影響人。所以我們自己要有獨立的造詣,，獨立的修養(yǎng),。自己獨立修養(yǎng)的精神超神入化，在任何復(fù)雜的世界,，任何復(fù)雜的時代,，任何復(fù)雜的環(huán)境里頭，“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都可以永遠保持最初開始時的心理狀況,。這是最高的修養(yǎng)，這在中國儒釋道三家,，叫做“初心”,。人能夠永遠保持“初心”，不受外界環(huán)境影響,，不受外界環(huán)境染污,，永遠保持光明磊落，坦白純潔,，就像《老子》上所講的“能嬰兒乎”,，那么，就會如莊子所說,，這一把刀,，“刀刃若新發(fā)于硎”，永遠不會壞,，永遠長新,。 同時，我們要了解,，生命的修養(yǎng)也是這個道理,。人為什么會蒼老呢？受了情緒的變化和一切外界的影響,，使我們慢慢由青年到中年,，到老年。所以修道與處世,，就是庖丁解牛的道理,。雖然處于很復(fù)雜的世間，“批大郤,，導(dǎo)大窾”,，處理大關(guān)鍵,，把握大要點，始終保持著自己的頭腦,，保持著自己的初心,，像這把刀剛出爐一樣，不硬砍,，不硬剁,，不硬來，那么可以永遠使生命健康,，永遠使生命青春,。 由極高明而歸于平凡 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 上面莊子借用庖丁的嘴，講自己修養(yǎng)的造詣境界,，和處世的方法原則,。這里這一段話更重要。但是當(dāng)我到了一般的殺牛匠那里去看看,，牛一來,，殺牛匠那個小心，那個緊張,，做了非常嚴謹?shù)臏蕚?，我看見了那個情形，自己“怵然為戒,，”生起一個警覺性,，警覺什么呢？“視為止,，”我所看到的就是我的榜樣,。庖丁的技術(shù)那么高明，殺牛不用眼睛,，把刀拿起來隨便一揮,，就感覺到了，可是在看技術(shù)差的人殺牛時,，并沒有看不起人家,，反而更看得起人家,，因此對自己更加有一個警惕,，不要認為自己學(xué)問好,，本事大，技術(shù)高,。人生作人處事,，就要像庖丁那么小心，那么謹慎,。一方面這幾句話也描寫普通殺牛的人,，看到牛來，“視為止”,，那個眼睛看到牛來都瞪直了,；“行為遲，”走路都是慢慢的,，不敢一下子靠到牛身邊去,。另一方面也形容庖丁看了別人殺牛，“行為遲”,，本來自己很輕松,，因此也變得走路都不敢亂走，慢慢走到前面,，看他們怎么殺牛,。 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庖丁說,，我學(xué)了他們的樣子,，雖然自己技術(shù)很高明，但動刀慢慢地,，很小心很仔細地下來,，“嘩”地一聲，牛的四肢都解開了,，牛身像泥巴一樣散在地上,。這個時候，我一身也累了,，像一般殺牛匠把刀一丟,，躺在地上也像一團泥巴一樣。休息一陣，威風(fēng)又來了,，“提刀而立,，”把這把刀一拿起來，往那里一站,，英姿四顧,，就像大英雄打了勝仗，站在高臺上四面一看,，覺得我是英雄,，“為之躊躇滿志。”這一段描寫很有趣呀,。然后,，“善刀而藏之。”把這刀擦得干干凈凈,，再打上凡士林或防銹的油,，用布包好，好好藏起來,。等于很有錢的人,，一定要把美鈔美金包得好好地藏起來，裝起沒有錢的樣子,。 你注意喲,，庖丁殺牛的技術(shù)之高明，眼睛里面沒有看到牛了,，刀隨意這么一揮,，一條牛一秒鐘就解決了，那已經(jīng)不是技術(shù)了,，已經(jīng)到了神化的境界,。但是，學(xué)問到了最高的境界,，就是以最平凡,、最膚淺的人做自己的老師，做自己的榜樣,，那么就大成功了,。如果你技術(shù)、學(xué)問到了最高處,，認為老子天下每一,，你注定失敗。沒有天下第一,！只有小心加小心,，謹慎更謹慎,。所以庖丁說：雖然至此，我常常到了一般殺牛匠的地方,，看到他們殺牛那么小心,，我也跟著他們學(xué)，也那么小心,。我們用文學(xué)上一句話來描寫，一個人的一生呀,，由最絢爛而歸于平淡,，由極高明而歸于平凡，這才是成就,，這樣的成就才是養(yǎng)生之主,。這個要點就告訴我們一個人生的道理，就是儒家道家講的“極高明而道中庸”,。 莊子這里形容人由極高明歸于平凡的時候,，掉了幾句尾巴，來描寫這個人生,。把牛殺完了,，“如土委地”，牛肉堆了一地,，自己也像泥巴一樣坐在了地上,，哎呀，總算完成了工作,。這就是人生,，我們大家都有這個經(jīng)驗，一件事情做成功了,，或者做生意發(fā)了財,，先是覺得困難害怕，睡了一覺醒來,，“提刀而立”,，我還是英雄，站在臺上呀,，“為之四顧,，躊躇滿志”。這個描寫很幽默,，人都是這樣,，過后越想越覺得自己英雄，在當(dāng)時卻痛苦得很,?？墒乔f子在后面又加上一句,，“善刀而藏之”，這句話是要點,。這就是莊子的文章,，像禪宗的話頭，要透過文字以外去參的,。 莊子用道家的思想,，用汪洋曲折,，非常優(yōu)美的文字，借用庖丁解牛這么一個故事,，寫出了人生的道理,。如果拿儒家來講呢？還是我們常提的一句話：“諸葛一生唯謹慎”,，不恃才,，不傲物，很平凡,。這個“謹慎”,，既不是自卑，也不是膽怯,，更不是自我的頹廢,，是小心謹慎。這就是養(yǎng)生的道理,。 公文軒見右?guī)煻@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神雖王 不善也 公文軒見右?guī)煻@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 莊子這里所引用的故事,，根據(jù)后人的考據(jù)，據(jù)說出在戰(zhàn)國時的宋國,。“公文軒”，人名,。“右?guī)?#8221;是一個人職務(wù)的稱呼,。公文軒看見右?guī)煟荏@訝地說：這是個什么人呀,？怎么只有一只腳呢,？這是天然生成這個樣子呢？還是后天因生病而變成這個樣子,？ 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右?guī)熣f：這是天然的,。這里的“天”不是宗教里的什么東西，是指自然的意思,。換句話說,，不管是因為車禍，撞斷了一條腿,；還是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或者因為生病受傷，割掉了一條腿,，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這個樣子,，它都是天命，都不能歸之于人為,。天然給我生命,，要讓我用一只腳活著,，我就用一只腳活著。每個人都有天然的生命,，每個人的身體形貌都是獨立的,，各有獨自的精神。你認為我只有一只腳不好看,，我還覺得你長了兩只腳很怪呢,！或者你認為我的鼻子長歪了，我還看你鼻子長得太直了,，不夠漂亮,；說我駝背，駝背有什么難看,？你還沒有呢,，不相信你駝駝看；笑我歪嘴,，歪嘴有什么不好,？對不起，你還歪不了呢,，除非你去動手術(shù),，開了刀才歪得起來。“人之貌有與也”,，這句話很深刻,，這里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人的相貌是相對的,，外形不能妨礙了我們精神生命獨立的人格,，每個人要有自己生命的價值，人活著要順其自然,，不要受任何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右?guī)熣f：我懂了這個道理，因此我答復(fù)你：這是天命,！一切都不是人為,，是自然的。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莊子的這幾句話，在中國的文學(xué)故事中,，尤其在《高士傳》中引用得很多,。“澤雉”,，就是江河邊曠野里的野雞。不曉得大家看到過沒有,，野雞走幾步路,，脖子就伸一伸，往地上啄一啄,，找蟲子找東西吃,，走幾百步，走得更遠一些,，看到有水就喝一點,。你看野雞挺可憐的，為了一點飲食,，為了吃飽,，一天到晚到處跑。雖然如此啊,，它活得很快活很高興,，“不蘄畜乎樊中。”“蘄”就是乞求,，它不乞求關(guān)在籠子里,。關(guān)在籠子里好啊,，野雞如果被人關(guān)在籠子里,，天天有米吃，現(xiàn)在還有各種配好的飼料,，又有水喝,。但是，被關(guān)在籠子里不舒服呀,，它寧肯餓肚子,，也要自己在外面找吃的，這才自由??！這才舒服啊,！所以它的生命并不希望關(guān)在動物園的籠子里,。為什么？ “神雖王,，不善也,。”“王”通旺。你看關(guān)在籠子里的動物,，譬如我們?nèi)タ纯兹?，它把脖子一伸,，頭一彎，再把羽毛一張開,，那是孔雀王,，很了不起的樣子。再了不起,，你還不是被人關(guān)在籠子里,，它自己也學(xué)得不自在。它的“神”,，那個精神雖然看起來像王一樣,，可是“不善也”，不好,。其實,，我們大家也都關(guān)在籠子里，這個宇宙就是個大籠子,。你看現(xiàn)在的建筑,，譬如現(xiàn)在我坐在上面，給大家講《莊子》,，人自己看自己,，好象很了不起一樣，有什么了不起,？從外面看進來,，洋土盒子就好象籠子里關(guān)了我們這一堆人，還翹頭翹腦,，自己稱王,，這不好。生命就是這個道理,，我們?nèi)?，有時候覺得自己頂天立地，功成名就,，或者了發(fā)大財,，當(dāng)了大老板，出來那個肚子挺得特別大,，表示有錢,，可仍然是被關(guān)在籠子里。照莊子的說法,，“不善也”,。 這是第二個故事。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 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隨緣世事無掛礙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 這是講老子死了的故事,。至于老子死沒有死，這在中國文化史上,，素來是個迷,。據(jù)說老子是永遠不死的,。這里莊子說老子死了，他的朋友“秦失”來吊喪,，按一般地看法,，看到朋友的尸體，眼淚至少要掉兩顆,，秦失卻不這樣,，他看到老子的尸體，“三號而出,。”大叫三聲,，既不是哭也不是笑，“哈哈哈”叫三聲就走了,。老子的學(xué)生就說：這個家伙不是我們老師的好朋友,，他今天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分明是來諷刺嘛。秦失聽到老子的學(xué)生這樣講,，就答復(fù)他們：我是你們老師的好朋友喲,。老子的學(xué)生就問了：老師死了你來吊喪，又不行禮,，又不掉眼淚,，干嚎幾下，大叫幾聲,，難道可以嗎,？ 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秦失說：當(dāng)然可以,，而且這是最高的禮貌,。我最初對你們的老師很敬佩，認為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等到我老遠跑來吊喪的時候,，看到有些年紀大的人哭得不得了，好象死了自己兒子一樣傷心,，又看到有些年輕人來吊喪,，哭得好象死了自己媽媽一樣傷心。為什么他們見到老子死了哭得那么傷心,？“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這是真情的流露,，動了情感,，講不出來話來，為沒有言語可以形容的,，可以表示的那一番情感而哭,。這是人的感情，沒有錯,，但是你們的老師老子,，不應(yīng)該是普通人，他是教人能夠超越世俗感情,，超越物理環(huán)境以外,，達到超神入化的人，就是下面所說的“哀樂不能入也”,，七情六欲已經(jīng)不動心了,。也就是說，得道的人,，生死也不入于心中,，生死一體，活著是睜開眼睛在這里做夢,，死了是閉著眼睛在那里做夢,，反正在夢中游戲,。結(jié)果呢,，你們這些跟老子學(xué)道的學(xué)生還動了真感情，大哭大叫,，可見你們沒有得道,。換句話說，老子沒有把你們教好。 “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這個“天”不是普通的天然,，是形而上道,。人的感情自然有喜怒哀樂，可是哭得非要唱起歌來,，大聲把喉嚨哭啞了才算傷心,，這個感情已經(jīng)做假了，不是真感情,，這是違反天然的,，已經(jīng)忘記了生命的本來。生命的本來是什么,？“崇高必至墮落,，積聚必有消散，有命咸歸于死”,，到了最高必然要掉下來,，聚集在一起久了必然會散開，所謂“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有活著的生命，自然有歸宿的那一天,。這是必然的道理,。 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 秦失說,，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順著生命的自然之勢來的；年齡大了,，到了要死的時候,，也是順著自然之勢去的。所以老子也提到：“物壯則老”,，一個東西壯成到極點,，自然要衰老,，“老則不道”，老了,，這個生命要結(jié)束,，而另一個新的生命要開始了。換一句話說,，真正的生命不在現(xiàn)象上,，從現(xiàn)象上看到有生死，那個能生能死的東西,，不在乎這個肉體的生死,，所以，我們要看通生死,。“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這是最高的修養(yǎng),。把生死的道理看通了,，隨時隨地心安理得，“而處順”,，人生除死無大事,，死是最大的問題，生死的問題看空了,，順其自然,，自己就不會被后天的感情所擾亂了。 “古者謂是帝之懸解,。”在中國文化中,，帝字，還有道字,，天字,，有各種的解釋。帝可以代表宗教的上天的主宰,，也可以代表形而上的本體,，生命的本來。在這里,，你不要把帝當(dāng)作一個有形的上帝來解釋,，不過，把它當(dāng)個有形的上帝也可以,，就是有個生命的主宰,，它和形而上生命的主宰，也就是“懸”,，同一個道理,。這個道理無法解釋,，無法用世間的文字,，語言來解釋,，要最高的智慧來理解。理解了這個道理呀,，就了卻生死了,。了卻生死之后，又如何呢,？ 薪盡火傳 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這個“指”,，古人爭論得很厲害，有人認為,，這個指頭的指,，是代表肉體；有人認為,，這個指是代名詞,，不要那個提手旁，就是宗旨的旨,。我們可以這樣解釋：我們真正的生命,，就像用一根火柴把它點燃之后，把這個火傳到蠟燭上去,?；鸩癫寥歼^一會就熄滅了，火柴的形象沒有了,，可是傳到蠟燭上的火呀,，那個光明永遠不斷，綿延不絕,。“不知其盡也,。”也就是無窮無盡。那么在中國文化里,，就是一句話：“薪盡火傳”,。火柴燒完了,，火柴的形象不見了,，可是它精神的生命，永遠是亮的,，而且是無窮無盡的,。 我們?nèi)怏w的生滅是兩頭的現(xiàn)象,，生命的根本不在這個現(xiàn)象上，那個能生能死的生命,，它的光輝永遠不生不滅,，無窮無盡。莊子用“薪盡火傳”這個比喻,，表達了道家的思想,，和佛家儒家的思想一樣。我們了解了這個道理,，對于生死,，就看得非常解脫，非常輕松,，非常自在,，因此呀，自然就哀樂不入心中了,。 《養(yǎng)生主》三個故事講完了,，我們再回來看一看。第一個故事：庖丁解牛,。莊子告訴我們對于做人處世,，立身行事，生存生活要做到超神入化,，自己造詣要超凡入圣,，不要被外境所拘，雖然在物質(zhì)的世界里,，精神也要超脫,，如庖丁解牛一樣。但是,，盡管如此,，作人做事還是處處謹慎小心。第二個故事,，莊子用右?guī)煹墓适聛碚f明,，每個人都有獨立生命的價值，人活著要有獨立不可拔的精神,。而真正的生命價值就要效法天然,，超越樊籠之外，自己要有打破環(huán)境的能力,，創(chuàng)造自然的生命,。一只腳的人也頂天立地活在世上，“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決不受外形,，外境界的影響。我們?nèi)俗羁膳碌?，就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卑感,，任何的英雄也有自卑感。人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打擊,，自卑感也就產(chǎn)生了,。所以我們常說,，一個非常傲慢的人，就是因為他自卑感太重,。因為傲慢是對自卑的防御,，生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所以要端起那個架子來,。沒有自卑感的人很自然,，你看得起我，還是看不起我,，我就是我,，我就是這個樣子，是很自然的,。人到了這個境界,，是真的認識了自我。所以人頂天立地,，古往今來,，無非一個我。第三個故事,，莊子告訴我們要看破生死,。我們能夠看破了生死，生死的時候,，很自然地接受,，一點無所恐懼。換一句話說,，對于生死不自卑,。我們?yōu)槭裁磁滤滥兀亢茏员?，因為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到哪里去了,。莊子告訴我們，人死了以后并沒有到哪里去,，我們那個能生死的生命,，“薪盡火傳”,，永恒常在。真正的生命永遠是光輝,，永遠是亮著的,，“不知其盡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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