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漫話 憲問：原壤夷俟

憲問第十四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Analects 14.46 Yuan Jang sat waiting for the Master in a sprawling position. The Master said, Those who when young show no respect to their elders achieve nothing worth mentioning when they grow up. And merely to live on, getting older and older, is to be a useless pest. And he struck him across the shins with his stick. (Arthur Waley, 1989)

原壤,，姓原名壤,，魯國人，是孔子的老相識。要理解這篇論語的含義,，得先從古人的坐姿講起,。

中國古代人們在正式場合的坐姿是長跪。即先屈膝如跪,，兩脛 (jin4 小腿) 向后,，然后臀部坐于兩腳跟上。與長跪相對的有兩種非正式的坐姿：箕坐與踞坐,?；鴷r臀先著地，然后兩腿伸向前張開,，整個身體的形狀有如簸箕,。踞坐也就是蹲坐。兩腳/臀部著地,，兩膝上聳弓起,。箕坐與踞坐是兩種不禮貌的坐姿,，而箕踞二字在古代經(jīng)典中常常連用乃至混用,。不過嚴(yán)格說起來它們還是有區(qū)別的。

夷俟,，馬融注：“夷,，踞,。俟,，待也。”也就是說原壤蹲坐著等待孔子來訪,。Waley 翻作 “sat … in a sprawling position.”其實這是箕坐的正確翻譯,。踞坐應(yīng)翻譯成 “squat”或“sat in a squatting position.” 為何一定要跪坐呢? 據(jù)說這和古代人所穿的褲子有關(guān)。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經(jīng)有了關(guān)于褲子的記載,，但那時的褲子只有兩個褲腿,，襠是不縫合在一起，是廣義上的開襠褲,。說穿了也就是人們在所穿的裙子或“裳”的下面在腿上套得兩個套筒,。跪坐時兩腿收攏。而箕坐與踞坐時兩腿分開,。這樣豈不是很容易就露了“底?”故而是頗不文雅的,。

孔子往訪原壤，依禮,，原壤應(yīng)該出門迎接,，不料他不但不出迎，反而蹲坐以待,，難怪孔子要責(zé)備他,。

 “幼而不孫弟 （遜悌）” 涉及孔子與原壤間的一段往事,。禮記/檀弓下記述了這個故事：“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槨,。原壤登木曰: ‘久矣予之不托於音也。’ 歌曰: ‘貍首之斑然,，執(zhí)女手之卷然,。’夫子為弗聞也者而過之，從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也,，故者毋失其為故也。’孔子與原壤原來是老朋友,。原壤母親死后,，孔子還幫助他整治棺槨。然而原壤卻忍不住敲打著棺木唱了起來,。登木,，應(yīng)該是指“噔木。”即敲擊棺木作噔噔之聲,。關(guān)于原壤所唱的兩句詞的含義,，歷代的注經(jīng)家們沒有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有說是稱頌棺木的華美的,，有說是描述孔子之手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也有的干脆承認(rèn)其意不可知,。竊以為不如將這兩句解作原壤對先母的思念之詞,。貍首之斑然是指其母親鬢發(fā)斑白如同貍貓頭頂?shù)幕y。女(汝)手之卷卷,，應(yīng)當(dāng)是回憶他母親的手柔弱的樣子,。原壤在喪禮時唱起歌來，顯然違反了喪葬期間莊重肅穆的氣氛,，與禮不合,。所以孔子的隨從勸孔子停止相助。 不過在孔子看來,，原壤的行為雖然有乖于禮法,，不合于孝子謙恭卑遜之道，倒也是出于他對亡母真切的思念之情,。所以他裝作沒聽見,。并解釋說既然原壤沒有忘記與母親的親情，那我也不能放棄我和原壤之間的友情。

長而無述,，指原壤成人后的所作所為沒有值得被人稱頌或稱述的地方,。看來孔子的這位故交既不修邊幅,，又碌碌無為,，一貫倨傲散漫，實在是沒有什么可取的地方,，難怪孔子要用這么重的語氣批評他,，說他老而不死，虛度時日,。 賊,，舊注以為是“賊害”之義。鄙意不如解作“浪子,，蕩子,，或敗家子 (dissipater， violator)” 更為準(zhǔn)確,。說文解字釋賊為“敗,。”左氏文十八: “毀則為賊。”注：“ 毀則,，壞法也,。”故賊的本義是違反與敗壞禮法規(guī)則 (violation, digression).

看到原壤放任不拘而一事無成，孔子難免要教訓(xùn)一下這位舊時的朋友,。 不過孔子行事很講分寸,。雖然一方面用了“老而不死”這樣的嚴(yán)詞，而另一方面只是用手杖輕輕敲打他的小腿使他跪坐,。這一重一輕的搭配體現(xiàn)出夫子的中庸之道,，既警示了其行為的不檢,，又照顧到他與原壤故交的情誼,。可以說是剛?cè)嵯酀?，恰如其分?

Aurther Waley 對老而不死的原文存有疑慮,，故認(rèn)為原壤實是一個年輕人 (This paragraph is usually translated in a way which makes it appear that Yuan Jang was an old man, whom Confucius brutally reproaches with ‘being old and not dying.”It is, on the contrary, clear that he was a young man)，而將老而不死翻作 “merely to live on, getting older and older.”這樣的解釋顯然與古經(jīng)中的證據(jù)不相吻合,。雖然Waley對原文及孔子的精神的理解基本正確,，但他對古代各家注釋似乎未能通達，而對夫子剛中帶柔的微妙之處更是失于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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