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與真實的關(guān)系是許多作家偏愛的主題,，從紅了二十五年的博爾赫斯到最近大紅的保羅?奧斯特,，再到追求純形式寫作的羅伯?格里耶無不熱衷此道。而這本《蓋普眼中的世界》也該歸入這個行列,。
　　只是與那些喜歡將文本中的文本與現(xiàn)實相互解構(gòu),、想充當(dāng)小說世界與真實世界“雙重造物主”的作家相比，約翰?歐文可要溫情得多,。他的興趣是講故事——一個關(guān)于作家、關(guān)于家庭的“好故事”,，最多有些訓(xùn)誡與反諷,。他還在有意之間,，將小說世界的秘密全盤托出，就看已把寫小說視為人生目標(biāo)的你接不接招了,。
　　之所以能成為“入門指南”,，很大程度要歸功于層層嵌套的技巧。但凡涉及文本與真實的小說,，大多會用上這種嵌套結(jié)構(gòu),。比如很典型的《隱之書》，文本先是抽絲剝繭的線頭,，慢慢地就有了籠罩現(xiàn)實的魔力,。
　　在蓋普的世界里，嵌套著的,、多個完整的文本卻只是之前“構(gòu)思”的結(jié)晶,，而非指向未來的讖語。似乎作者在炫技的同時,，也不忘“普渡眾生”,，讓讀者圍在十八世紀(jì)的解剖課上——底下，一篇篇蓋普的小說被開膛剖腹,；真實與虛構(gòu)該怎樣對應(yīng),，又該是怎樣偏離，一目了然,。
　　主人公蓋普是個成功的小說家,，短暫的一生寫完了3部長篇小說、2部短篇小說——從梗要到全文,，在書中有翔實的交待,。而如何成為小說家，蓋普的第一課也是讀者的第一課。約翰?歐文完全在循循善誘,，他花了一章寫蓋普如何為第一篇小說尋找靈感——不停更換的寄宿舍,、街邊尷尬的馬戲團(tuán)、作為糟糕作家的葛利爾帕澤,，這些生活中的場景被蓋普串聯(lián)在了一起，構(gòu)成了小說奇詭的上半部,?？蓪懽鞯臎_動過去后，蓋普卻無法完成下半部,，他還沒有為這個故事找到一個意義,。
　　這時，妓女夏綠蒂患上了晚期癌癥,，馬克?奧勒留帶來了《沉思錄》,，一切變得順理成章。一個將之前的奇詭之處一一坐實,、凄涼到無聲的結(jié)尾出現(xiàn)了,，世界在蓋普的眼中將是永恒的末期絕癥。約翰?歐文又用了一章才肯說出真正的關(guān)節(jié),，無論是一篇小說,，還是一個小說家的誕生，等待的都是一個語調(diào)——一種理解世界的恒定視角,。蓋普知道，你的語調(diào)誕生了,，所有的事就開始彼此相關(guān)，世界也就臣服其中,。
　　從某種意義上說，蓋普從一開始就知道該怎樣才能寫好小說,，他所不知道的是怎樣在這個末期絕癥的世界里展開自己的生活,。
　　于是，蓋普初次寫作的喜悅,、陷入瓶頸期的彷徨,、寫出巔峰之作的苦難成了整個故事的起承轉(zhuǎn)合。而慢慢經(jīng)歷的生命歷程,，對于性,、對于愛情、對于家庭的認(rèn)識與焦慮則成了推動寫作的內(nèi)因及源泉。約翰?歐文用整本書,，不動聲色地解釋了小說世界最隱秘的秘密——小說的內(nèi)容究竟來自回憶還是想象。
　　他的答案是比例,，回憶與想象在一本小說中總是混雜的,、共生的,，關(guān)鍵在比例,。借著蓋普的5本小說，作者說出了自己評判,?！陡鹄麪柵翝杉乃奚帷穾缀跏瞧兿胂蟮男≌f，除了維也納的真實背景等幾個“觸發(fā)點”,，其他全是虛構(gòu),。而這篇小說的優(yōu)秀，我想甚至無需書中人的激賞作為佐證,，讀者自己也能判斷,。《拖延》也用了維也納的背景,，兒子與母親的結(jié)構(gòu)多了些蓋普本人的影子,?！洞骶G帽子的第二陣風(fēng)》自傳的比例明顯更高，到了《守望》,，幾乎就是篇自傳——蓋普的焦慮、蓋普的生活,、蓋普的譫妄，一起都是蓋普的,。這本書的失敗直接導(dǎo)致了海倫——蓋普的妻子，選擇婚外情,。作者的邏輯是,，只寫自己是狹隘,、偏執(zhí),、才華枯竭的標(biāo)志,，與這樣的人在一起，至少缺乏樂趣,。
　　一連串的打擊讓蓋普寫出了巔峰作《班森哈維眼中的世界》,。除了真實的憤怒與粗糲感外，小說都在虛構(gòu),。到這里，作者的評價譜系已昭然若揭,。小說離自傳的那根軸越近，就越平庸,。在那時的約翰?歐文看來，過往的傷痛應(yīng)該成為想象的養(yǎng)料,，而不是回憶的泥潭，正視傷痛的目的是讓想象充滿力量,。
　　二十年后，在《寡居的一年》里,，約翰?歐文修正了自己的評判，用想象作為骨架,、用回憶作為血肉同樣能寫出最好的小說,，不斷的回憶也是走出傷痛的方法之一,。56歲的約翰?歐文比起36歲的約翰?歐文，顯然更相信這個世界,。
　　突然有些擔(dān)心，我這樣“規(guī)整”地理解《蓋普眼中的世界》,，會不會讓無意小說寫作的讀者失去了閱讀的興趣？可我也相信,，任何讀完小說第一章的人一定會走完整本書的閱讀之旅。這樣一個迥異的,、充滿反諷趣味,、又把想象與象征結(jié)合得如此巧妙的開頭，其實只是作者的牛刀小試,，更精彩的永遠(yuǎn)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