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祖輩的名字嗎

                                                                                                           程肇琳

   “大姐,，我們的爺爺奶奶叫什么名字？”夜晚,，小妹妹打來越洋電話,，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是那樣的突然,，讓我聽了一愣,。

是呀，爺爺和奶奶叫什么名字呀,？似乎從小到大,，我們就沒想過，也沒向父親問過這個問題。只聽父親說過,，他的媽媽,，我們的奶奶去世得很早，在他一歲多時就去世了,；父親的父親,，我們的爺爺，在我父親十六歲時也去世了,。父親也就是在十六歲時參加了革命,，從此四海為家闖蕩天下，最后落腳在遠離鄉(xiāng)土的昆明,。父親向我們講述他的父母,，那是在“文革”開始，他挨批斗遭迫害時,。他要向我們明示先輩的清白,。而當年的我才十二三歲，對世事一片懵懂,，哪會想到追問爺爺和奶奶的姓名,。

那么，我的外公外婆的名字總知道得全了吧,。也不,。外婆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她的姓名我們自然知道,，但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已去世,，我只知他和我的爺爺一樣都姓程，其他的,，我一無所知,，母親也從不提起。年少時有幾次見外婆在流淚,，也許是因為想念外公,。外婆一流淚，母親就著急地勸她,，讓我們看得一頭霧水,。母親因醫(yī)療事故意外去世后，父親才告訴我們,，外公以前是個小店員,，剛解放時突然被人整，一向膽小怕事,、不善言辭的他嚇得自殺了,。因為外婆在解放前夕買了幾畝地,，被劃為地主，母親成了地主子女,，加上外公的自殺,，母親成了家庭出身不清白之人。盡管母親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就參加了工作,，一直在國家機關(guān)積極努力地奉獻著，但這個歷史“污點”還是壓了她一輩子,，哪還敢提她父親的名,、她父親的事！

“以前壓抑人啊,，你外公自殺了,，你媽媽只敢夜里躲在家里偷偷地哭，哪里敢聲張啊,。”父親感嘆,。母親不敢哭，母親和外婆更從不敢去給外公上墳,。在外婆和父母已去世許多年的今天，我在想,，外公埋在哪里,，恐怕他們都不知道。

小妹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她的大女兒,，在美國讀初中的孩子的一道家庭作業(yè)：把自己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及至盡可能多的先輩的姓名，填在一幅很形象的圖上,。那是一棵大樹,，有結(jié)實的大根，粗壯的樹干,，上面枝繁葉茂,，延伸著一代代人的姓名。我的外甥女不滿足于只填上父母輩,、祖父母輩的姓名，她想自己東方古國祖先的姓名一定可以寫下一大串,，讓她筆下的大樹最茂盛,?？墒俏覀冏屗恕Ｐ液酶赣H留下了回憶錄,，我在他的回憶錄中找到了爺爺?shù)拿?，但奶奶叫什么,，也許我們永遠不知道了，外公叫什么,，也要去問我們的舅舅了,。

聽到小妹的發(fā)問,，我先生也心中一震，發(fā)現(xiàn)他們幾姐弟也沒留意過先輩的姓名,?；丶胰柦≡诘哪赣H,，自己的爺爺奶奶和姥爺姥姥的姓名，也是沒有問全,。因為先生的父母家庭也是地主富農(nóng)之類,，以前提都不敢提，他們的姓名自然也被隱去了,。

建國只有二百多年的美國，對自己的歷史,，自己的祖先是那么的注重,，在學(xué)校中，讓學(xué)生們填寫自己祖先的姓名,，就是一個好的例證,。可以想象美國孩子的父母打開記錄家族歷史的族譜,，驕傲地念自己先輩姓名的場景,，那是多么好的歷史與親情的教育。也可以想象,，那些填出了盡可能多先輩名字的學(xué)生,，一定會很自豪,。而我們有著五千年歷史的古老國度,，今日吾輩對祖父輩的姓名就已寫不全面，想來真是悲哀,。幾十年中的各種政治運動與風(fēng)波,，“家庭出身不好,、有問題”、怕影響后代等壓力,，讓我們的父母不得不痛苦地遮掩先輩的信息,。當然，政治因素對人的不人道以及對人的扭曲,，不光發(fā)生在我的家庭,。父母下放農(nóng)村時，村革委會主任曾指著一個可愛的八九歲女孩說：“此人是地主,。”見我母親不解,，主任補充：“她爺爺是地主，她爹也就是地主,。如果是她不是了，以后我們這里不是沒地主了嘛,！”在講階級斗爭的年代,，有地主才有可以與之斗爭的階級敵人。祖輩的一頂?shù)刂髅弊泳挂笕藗鞔飨氯?，甩都甩不脫,。所以，為了生存,，為了保護后代,，讓先輩隱姓埋名，實屬不得以而為之啊,。

于是想到了“數(shù)典忘祖”這個成語，以前那種扭曲的政治環(huán)境,，逼得許多人不得不遺忘和數(shù)典忘祖,。

由此往下想，政治壓力是一個因素,，不良文化習(xí)慣,，是否也是國人“遺忘”與“數(shù)典忘祖”的原因？一位搞文物收藏的朋友說,，中國人易喜新厭舊,，導(dǎo)致今日古物稀缺。現(xiàn)在文物吃香了,，想起來要收藏了,，好多祖上的好東西已經(jīng)不見了損毀了。人家國外對祖先留下來的東西會很好地收藏著,，比起來,，我們做得太差了,。這一番話很有道理。想想我們的習(xí)慣：一搬家就丟東西,，祖上留下來的老舊之物首當其沖,。最登峰造極的，最有代表性的,，是今日一些政府部門假發(fā)展之名拆除老屋,、老街、老城,，讓人想起“文革”中“破四舊,，立四新”，“砸爛舊世界,，創(chuàng)造新世界”,，真可謂異曲同工。

當然在一片“破”聲之中,，也有牢記祖先不忘的例子,，那些一代代記著祖先名字，并一代代下傳族譜的,，也不乏其例,，比如一些名人的家系和一些宗族的族譜。這樣的作為很值得我們尊敬,。

電話中告訴小妹爺爺?shù)拿趾?，我決定讓自己不要遺忘，也不要讓兒子遺忘,，尤其是整人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的今天,。我深切地意識到，記住祖先,，是每一個后人最基礎(chǔ)的情感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