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訪天水“眼淚罐罐” 王重楊 冬日周末,,閑來無事,。忽然想起“眼淚罐罐”,腦海里略過一幅千山萬壑淚痕斑斑的圖景,。三四月間,,我曾從南郭寺后的半山觀景臺上遠眺,覺得壯美無比,。一直沒有機會去走進峽谷,,近距離地拜訪,想到這里,,我來了精神,,趕緊騎車前往。行進中,,呂二溝的風在我耳畔鳴叫,。冬日寒冷,人跡稀少,。天水一冬干旱無雪,,讓山林中盡顯枯槁的破敗景象。天地肅殺,,除了民房的白藍色塊,,到處都一片灰黃,。左側的一道峽溝處,就是天水土林的入口,。停車,,跳入河道,過河,,登上草坡,,在樹林小徑里攀爬。小徑是拜訪者的足跡踏成的,,在叢林里形成一人寬的狹窄空間,,可供進入。溝口處,,有道大壩,,壩面寬闊筆直,將泥沙和風煙熨平,。進入狹溝里,土林地貌慢慢展現,。沙土崖上,,一道道淚痕將山體勾勒成奇觀。像淚痕,,又像大地的褶皺,,或直或曲的線條,切割出了時光的鋒利,,和大地的溫和,。邁足前進,地貌更加夸張而獨特,,連綿不絕的眼淚罐罐們,,清洗著我大腦里的興奮。每一幀都更震撼,,更奇特,。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仿佛天地瞬間變得狹窄幽深,。在一道高聳的崖壁下,,一隊蘆葦蕩漾在風海里,蘆花純白,,蘆桿細長,,葉子枯黃下垂。蘆花們整齊地擺動著,,朝著風去的方向,。土崖上,,是筆直下垂的土林,從山頂一路向下,,如核桃核的紋理一般,,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打一個小結。核桃核的另一半插入地面,,大大小小的核桃核,,參差地分布在兩側的山崖上,讓人左顧右盼,,目不暇接,。抬頭眺望,一方土崖在天際聳立著,,如一座烽火臺,。土崖高出周圍山體十余米,四周如斧砍刀削一般陡峭懸立,。像是巨人一樣,,站在石林們的正上方。用望遠鏡觀看,,方形土崖上面,,還有些枯草,在春夏,,那即將是高處的綠地,。在當地人的傳說中,這眾多的土林們,,是太上老君流下的悲傷之淚,。按照這種說法,老君爺肯定是站在這方土崖上,,悲天憫人地流下了傷心的眼淚,,神仙的眼淚有神奇的魔力,一滴就是江河湖海,,淚水滾燙,,滑落大地,在呂二溝流下了道道深痕,。繼續(xù)深入,,山谷愈漸狹窄,土林地貌隨著山崖的變高而更顯奇特,。右側一道深谷,,只有不到一米寬,兩邊是危立的土林崖壁,,仰頭望去,,土林如老樹根須,,盤根錯節(jié),又如老樹龜裂的身體,,蒼老可怖,。天光一線下,深谷里幽暗而逼仄,,獨行其間,,只覺自己如進洞的蛟蟒,匍匐在大地的深處,。除了自己的心跳,,再沒有其他聲音。除了高懸的土林,,周遭再無一物,。都說土林是淚痕,我心想,,這回我可算走進了淚痕的深處,,走進了每一滴淚的邊緣。到了極深處,,峽谷的棱角如冰鋒般收攏,,我不能再進一步,前面明明滅滅,,深不可測,只能折返,。腳下土石坎坷,,有些掉落的痕跡,這也就意味著,,峽谷里隨時都可能有土石掉下,,我雖好奇不已,也不敢多做停留,,很快退回了開闊處,。流水結冰,形成銀帶,。沿著冰河,,我繼續(xù)探究。孤身一人到這里,,有些靜謐,,有些孤寂。有風聲,,從耳畔跳過,。在茂密的蒿草和荊棘中,,我盡力尋找可以通過的路徑,到處都是崖壁上坍塌下來的土堆,,可以想象,,在一次次的電閃雷鳴后,暴雨和大地曾有過超乎想象的激烈爭端,,且數量巨大,。大地雖倔強而堅韌,卻不得不被千萬次的流蝕所勒刻,,眼前這些龐大深邃的土林,,如實地記錄著發(fā)生的一切。在一處土丘上,,我環(huán)顧著土林們,。它們恍若時間的囚徒,被押解在偏僻的峽谷,,時間用寂寞,、冰冷、幽暗拷打著它們,,召喚出雷電雪雨,,輪番折磨它們,想將它們塑造成自己的神像,??赏亮謧儼凉侨缢梗皇前浩痤^,,立起腳,,如竹林般百折不撓,一叢叢矗立,。時間曾改變過數不盡的事物,,刻下自己的印章,留下自己的偉績,,讓人們跪拜敬服,。但,它終究會遇到強硬的對手,,土林們是其中較為出色的一種,。最狠毒的手段都一遍遍試過了,土林們還是沒有低頭,。反而,,土林們用筆直的身姿無聲地反擊。時間成為沉默者,它打算遺棄這里,,不再浪費精力,。時間遺棄的東西,我卻總想去拜訪,,很沒道理,。或許,,每個人一生中都有若干階段被時間遺棄,,無法向人言說。那些被放逐的經歷,,無法用語言與人分享,,遇到相似的人事,我們才能默然知音,。土林們,,或多或少與我有相似的經歷。坐在它們周圍,,我就仿佛走進了千萬個自己中,,毫不陌生和客氣。一個人坐在峽谷間,,在蘆葦和雜草中靜靜坐著,,或多或少會有些詩意。我坐著,,對抗著寒風,,或多或少為了這么點詩意。我吶喊著,,聽著自己的回聲,,仿佛是它們齊聲的應答。我想,,每個人,每個砂礫,,每支風曲,,每個河流——即便它暫時被冰凍,都在書寫和堅守,,或許無人翻閱和聆聽,,但這種書寫和堅守都是有意義的。在故鄉(xiāng)的溝壑間,,我曾無數次停留嬉戲,,整日放牧其間,那時的歲月對我溫和而放縱,,任由我折騰,。日復一日流去的光陰,,我絲毫不憐惜和在乎,把笑臉和歡聲送給山谷,。兒時,,我們不需要為柴米油鹽憂慮,整日如飛翔的雀群,,時起時落,,在山林間消磨時日。時間過得飛快,,日出日落,,仿佛只是翻手覆手之間。那時,,我們沒有負擔,,是真正“大自在”狀態(tài),即使兜里沒有一分一毫,,我們也不會降低絲毫的滿足感,。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開始伸展手腳賺錢養(yǎng)家,,卻發(fā)現快樂猶如“家道中落”般掉損,。我們不得不接過父母的角色,為家庭的延續(xù)勉勵前行,。冬天,,山野間毫無綠意,我卻想象著來年開春的新綠,。在土林頂端,,綠意飄浮,如荷葉般層疊,,土林們就如根莖般交織,,生發(fā)著生命的圖軸。那時,,春暖花開,,冰融雪消,萬物將欣欣向榮,。四季更替,,枯榮變換。人的心境會隨著年齡,、閱歷,、遭遇而不斷變換,無關對錯。就如土林一般,,陰郁時,,覺得那是大地的傷痕,一道道如同刻在自己身上,;欣喜時,,反認為是大地的奇葩,以為美景,,心中喜悅非常,。可見,,境由心生無處不在,。記得春日遠觀土林時,風和日麗,,一人輕騎,,追尋自然,心無掛礙,,遙望土林,,只覺壯觀美麗,如畫卷,。蘇東坡看廬山,,也曾發(fā)“遠近高低各不同”“只緣身在此山中”之感慨。距離和角度的存在,,讓事物多了變化和更多可能,,也讓我們對于福禍、逆順,、得失,,有了不同的理解和思量。當生活平淡無味,,我們享受靜謐安寧,。當歲月苦澀辛辣,我們學會堅忍不拔,。當時運火紅熾熱,,我們歷練虛懷若谷、寵辱不驚,。人生的境遇必然會起落無常,學會理智自處,、甘守寂寞,,才能不失自我,守住真心。冬日,,一人來去,,地凍風寒。像是一次冒險,。像是一次夢游,。天水土林猶如自己的心境一般,神秘而深幽,,連自我都無法完全洞悉,,何況他人。時間不斷解構和拆解著我們的人生,,我們只是一個做著選擇題的冒險者,,每一次選擇,就打開了不同的人生體驗,,每次選擇,,都要我們付出相應的努力和犧牲,甚至是很慘重的代價,,但一旦選擇,,就無法回頭。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再無其他。回去時,,在峽谷口的蘆葦蕩里,,我又停留許久。蘆葦花攢動在風里,,撥動著我的思緒,。這思緒塵封已久了吧,我都幾乎忘了靈魂流動的感覺,。坐在蘆葦波動中,,我又細看了一回“眼淚罐罐”們,它們靜默,,肅穆,。或許是在進行某種儀式或修煉吧,。它們代表了大地倔強的部分,。對于倔強,我們也有不同的注解,。一般而言,,對于他人的倔強,,我們嗤之以鼻,萬分不解,。而自己的倔強呢,?又情有可原,甚至意義重大,。倔強的價值,,代表著我們對于人事的起碼認知,這種認知是長期形成的,,堅固而深刻,,很難被修改和轉變。不變隨緣,,這種倔強得到了我的尊重,。守住自己認為對的,并用一生去堅持踐行,,也堪稱一種偉大,。這種偉大,大地上的土林們做到了,。我能不能做到,?需要時間去驗證,更需要自己的心去驗證,。據《天水縣志》記載,,傳說清初當地人不服滿人統(tǒng)治,朝廷派兵鎮(zhèn)壓,,竟意外敗北,。帶兵將領稱天水土林藏雄兵無數,他中了埋伏,。人皆言其辯解荒謬,。其實,我們心里的隱秘,,也如土林般縱深繁多,,層層疊疊,潛伏在日月交替中,。找個人訴說吧,,讓光照進自己的世界,直到春天在我們眼里閃動,。王重揚,,甘肅禮縣人。作品見于《回族文學》《延安文學》《草地》《齊魯晚報》《禪露》《甘肅日報》《唐山文學》《五月風》《金銀潭文學》《秦都》《金秋》《長春日報》等,,獲各類文學獎若干,。國家期刊獎百種重點期刊 河南省一級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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