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垂,，我眷戀的鄉(xiāng)土（家鄉(xiāng)記憶）

□黃雄/文

我的家鄉(xiāng)在金垂,，坐落于霍童溪入?？诒眰?cè)。凡到過金垂的人,，都會對我說：你的家鄉(xiāng)依山傍海,，風景很美。我也從不謙虛,，不失時機說道家鄉(xiāng)之美,。

家鄉(xiāng)之美，美在風物排列有致,。

從遠處看金垂村像一幅精心布局的山水畫卷,，樹林、房屋,、稻田,、堤壩、河流,，由里向外層層鋪展,。金垂先民為了宜居宜業(yè)，種植了后山樹林和堤壩竹林兩條綠色長廊,。后山樹林,，我們稱之為風水林，林中一草一木皆受保護,。在燃氣沒有家用前,，金垂村家家戶戶都是砍柴燒飯，山上的芒萁,、雜草,、灌木等，一茬接一茬被剃的精光,。周末,，輪我上山砍柴，附近的山都光禿禿的,，只有風水林邊的灌木叢在炫耀它的茂盛,，我只能望梅止渴般鼓足干勁翻過山，去往更遠的山,。后山風水林那一抹綠,，在金垂人心中從不褪色。

村子散布在風水林的山腳下,，記憶中房子都是土墻黑瓦,，斜陽灑來，土墻散發(fā)著柔和的暖光,，仿佛墻內(nèi)的溫暖彌漫出來,。幾處黑瓦上飄著幾縷炊煙，縈縈裊裊,，似乎在召喚辛勤耕作的人早點收工,。我喜歡夕陽下的家鄉(xiāng)，時常借口看書,，跑到爺爺種的一棵大樹下,，看著陣陣炊煙發(fā)呆。如今,，老房子已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水泥的籠子樓，雖然住房條件改善了,，起居方便了,，但少了質(zhì)樸，少了與大自然的親密,，相比我更喜歡家鄉(xiāng)的老房子,。

村子的前方是一大片稻田，春天來臨,，田地在農(nóng)人和耕牛的合作下,，變臉般呈現(xiàn)模樣。原先殘留著稻桿,、零星長著紫云英的土地,，不出幾日便翻了個身，泥土一垅一垅黝黑發(fā)亮,，靜臥數(shù)日,，垅土被整平后，便引水入田,，田地又變成一方方鏡子,，天光云影徘徊其上。更引人入勝的是插秧的畫面,，一束束秧苗被整齊地拋到田間,，三三兩兩的人彎著腰，把一點一點綠色插到泥里,，田地像一張畫布被潑上綠色顏料般不斷擴展,，最后千畝水田變成一片翠綠。仲夏的稻田是繁忙的,，忙著搶收搶種,。打谷機嗡嗡作響，耕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最動聽的是女人們提著裝有食物的籃子,，在田埂上喊自家男人吃點心的叫喚聲,，一片繁忙喜悅的豐收景象生機盎然。一個月時間,，稻田由金黃變黝黑,，又由黝黑變翠綠。從高中開始一直到參加工作,，我每年暑假都回家?guī)椭赣H“雙搶”,，割稻、打谷,、鋤田,、插秧，樣樣都干,。在酷暑中極限揮灑汗水,，一個月面朝泥土背朝天的超強勞動，練就了我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和專心致志的作風,。金秋時節(jié),，稻田換上一身金黃色盛裝，微風輕拂,，層層稻穗連綿起伏,，陣陣稻香沁人心脾。家鄉(xiāng)的稻田跟隨四季裝扮著彩,，是我心中珍藏的最美圖畫,。

稻田的最南端是一條千米長堤，金垂先民圍海造田時,，為了固堤防洪,，在堤壩上種植竹子。竹子與風水林的樹木一樣也受保護,，即使饑荒時期也沒人敢挖筍充饑,。堤壩上這一簇簇綠竹連成的一條綠色長廊，書寫著家鄉(xiāng)綠色發(fā)展的歷史傳承,。堤壩外頭是河流,，家鄉(xiāng)的河流隨潮水變換身姿。潮平時兩岸寬闊,，村子仿佛浮在水邊,。若是晴天，水汽升騰,，村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碰上雨天，村莊就像籠著一層薄紗,，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潮落時河流露出身軀，礁石是它的錚錚鐵骨,，泥灘是它光滑的皮膚,，咸草是它茂密的毛發(fā)。夏天的河灘是小孩的娛樂場,，我常常和小伙伴偷偷跑到河邊玩水，大家都光著屁股,，泥灘當滑梯,，舢板船當跳臺，笑聲,、喊叫聲隨風飄蕩,。

家鄉(xiāng)之美，美在物產(chǎn)好物層出,。

曾有人問我,，金垂名稱由來。我不懂,，也無從考證,。我兒在孩提時，有人問他哪里人,，他天真的說：金垂呀,，滿地都是金做的錘錘。童言無真意,，但有情意,。金垂雖然沒有遍地都是金做的錘錘，但物產(chǎn)豐富,，品質(zhì)俱佳,，遍地都是金色的果實。

后山樹林主要是香樟樹和栗樹,，秋冬之交,，栗子成熟時，村里的孩子們便上山采摘,，阿姐是摘栗子隊伍中的積極分子,，有逢周末我也加入其中。少時我會爬樹,，空手能爬上20來米高的樹梢,，用竹竿敲打樹枝，栗子被打落一地,。撬開長滿尖刺的外殼,，棕褐色的果實便滾落出來,。用鹽水煮熟，略加炒制,，香氣撲鼻,。這難得的野生栗子，是金垂先民留給后人的精美點心,。

家鄉(xiāng)地處入?？冢匦伍_闊,，土壤肥沃,，村后的山脈又形成天然屏障，聚攏水氣,，滋潤萬物,，這種小氣候是水果的最愛。記憶中,，番石榴帶著夏天的熱情和繽紛而來,，果形如山竹，果肉有紅,、黃,、白三種，皮,、肉,、子皆可食用，香糯可口,。由于經(jīng)濟效益不好,，逐漸被其他水果取代，現(xiàn)已難得一見,，但每每想起,，陣陣果香縈繞心田。家鄉(xiāng)的荔枝是夏天里最耀眼的“紅”,，我高考那年的溫書假,，就在自家的荔枝樹下快樂度過的。樹上的荔枝鮮紅欲滴,，手中的課本呼之欲出,，看書累了，剝幾顆泡在水盆中的荔枝,，就滿血復活,。不知是氣候變化，還是樹齡老化，家鄉(xiāng)的荔枝現(xiàn)已絕收,，但荔枝樹都挺立著,，樹冠碩大，四季常青,，增添了不少家鄉(xiāng)的墨綠色彩,。龍眼是家鄉(xiāng)的一張名片，是秋天里最期待的收獲,。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金垂龍眼就享譽盛名，是許多人的送禮首選,。一度寧德還掀起投資種龍眼的熱潮,，家鄉(xiāng)的山地都被開墾種上果苗。當時我在八都中學教書,，也“標會”回家鄉(xiāng)種龍眼。如今,，金垂龍眼已成為鄉(xiāng)村振興“名優(yōu)特”產(chǎn)品,，村里成立了合作社，家家戶戶精心打理,、為這張名片鑲邊著彩,。家鄉(xiāng)的美人橙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由于品質(zhì)極佳,，聲名迅速火爆,。第一次品嘗，我就愛不釋手,，剝開黃橙橙的外衣,，不小心果汁就會噴濺出來，入口爆汁,，果肉即化,，一股清澈的酸甜，由味覺轉(zhuǎn)變?yōu)楹芩母杏X傳遍全身,，這是美人橙火爆之故也,。近年來，家鄉(xiāng)的美人橙種植如火如荼,，從間種到成片種植,，從田角地頭到房前屋后，處處都有她風姿綽約的身影,。入冬后,，美人橙開始采收，村莊一下火熱起來，采摘的,，采購的,，親朋好友來品嘗的，在外鄉(xiāng)親回家?guī)兔Φ?，每個人都像冬日的暖陽,，散發(fā)著溫暖。這場景讓我更加深刻體會到“勞動創(chuàng)造美好”的真諦,。

稻谷是家鄉(xiāng)的主要物產(chǎn),，金垂是八都鎮(zhèn)的產(chǎn)糧大村，水稻每年有兩次收成,。收割的稻谷大部分都送到八都糧站交公糧,，村里人常年靠地瓜米充饑。母親回憶那段歲月時,，常說：“偶爾家里煮一點米湯泡地瓜米,，大家都吃的不知飽”。我想當時除了米珍貴外,，可能還有家鄉(xiāng)的米好吃的緣故,。后來不交公糧了，種田也賺不了幾個錢,。突然有一年,，千畝稻田就變成了養(yǎng)殖池塘，泥里種的是蟶,，泥上爬的是蟳,，水中游的是蝦。由于地處咸淡水交界處,，養(yǎng)殖的蟳,，肉質(zhì)鮮美，備受贊譽,，是許多人在中秋,、除夕的團圓桌上難得的一道硬菜。池塘取代稻田,，少了美感,，缺了鄉(xiāng)土氣息，我喜歡稻花香里蛙聲陣陣的家鄉(xiāng),，但我更理解國家大食物觀的重大變革和國民“飯碗更豐盛”的具體實踐,，我也更希望家鄉(xiāng)的人從繁重的農(nóng)活中解放出來，到更廣闊的天地,，開創(chuàng)更美好的生活,。

家鄉(xiāng)的人干農(nóng)活是好手,，討小海也不含糊，能因時因物節(jié)取,。冬天挖“土丁”,，春節(jié)的酒桌上，家家戶戶都有土丁凍,，做法差別不大,，但各家都炫耀自家的好吃。春天是撬海蠣的季節(jié),，潮水退去,，村里的女人們便趕到鋪滿鵝卵石的河灘，用特制的工具撬取鵝卵石上的海蠣,。這種野生小海蠣做法簡單,，只需加少許生姜，隔水燉熟,，就鮮味無比,。夏天是討小海的旺季，灘涂上揮舞鋤頭的是抓跳魚或挖蟳的人,，草叢中揮動鐮刀的是割咸草的人,，淺水灘里搬石頭的是捕鰻魚的人，晚上還有“抓更”的人,?！白ジ本褪抢猛砩贤顺蹦没鸢炎ヴ~,，睡夢中的魚被火光驚醒后,，游不遠就停住，從頭部的反方向抓它,，很容易得手,。我父親是“抓更”高手，魚獲多的吃不完,，就令我拿去賣,，羞于販賣行為，我總是不情愿,，都是在委屈的叫賣聲中,，硬著頭皮執(zhí)行任務。秋天是捕金線魚的時節(jié),，只見河灘上橫著一排人,，將手里的特制網(wǎng)兜插在前方水里，扶著桿用腳踩動水中的鵝卵石,，把魚兒趕進兜里,。遠看像是一排人撐著桿、搖著屁股，跳迪斯科,，那場景煞是滑稽好笑,。金錢魚是七都、八都一帶的特產(chǎn),，傳說七都的林尚書用此魚做貢品,，獻給明英宗皇帝，并由此得名金線魚,。

家鄉(xiāng)之美,，美在民風淳樸友善。

改革開放初期,，附近村莊的人叫金垂人“芋頭子”,，這個外號表面上是金垂出產(chǎn)的芋頭，品質(zhì)好,，很好吃,，深層次卻是金垂人很老實，有點傻的意思,。的確,，金垂人老實本分，即使在物欲橫流時代也守著土地,、辛勤耕耘,、勤儉持家。如今,，倡導老實做人,，而老實正是金垂人的本色，也是金垂人一直堅守淳樸,、互助,、友善的文化基因。

“一家蓋房,，全村幫忙”,，這是家鄉(xiāng)的傳統(tǒng)。建房子選中的地塊,，不管是誰家的,，都一定會成全，這是鄉(xiāng)親之間的不成文約定,。開工都會選在農(nóng)閑時節(jié),，從打基座到夯土墻，從上梁到蓋瓦,，除了請師傅坐鎮(zhèn)指揮外,，都由鄉(xiāng)親“助工”完成,。小時候，我喜歡到蓋房現(xiàn)場看大人們配合默契地拌土筑墻,，拌好的黃土裝入土箕,，墻上的人扔下一根帶鉤的繩子，泥土被拉上去倒入模具中,，一層一層夯實,，當筑到與模板齊平時，拆下模具,，有人便拿著像腳掌形狀的木制“墻拍”,，使勁拍打墻面，啪啪作響的聲音很帶勁,，直到墻面被拍的油光發(fā)亮為止,。聽說哪家新房上梁，村里的孩子們都爭先恐后,，因為上梁儀式結(jié)束時,，師傅會從屋頂上撒下紅包和糖，糖很甜,，兩分錢的紅包更誘人?，F(xiàn)在回想，我喜歡看家鄉(xiāng)人蓋房,，不僅是場面熱鬧好玩,、也不僅為了一粒糖兩分錢，更多的應該是蓋房過程中折射出來的和諧和溫暖吸引了我,。如今,，蓋房子已沒有以往的韻味，攪拌機和震動器的機械聲取代了墻拍和夯土棍的聲響,，但熱鬧依舊,，互幫互助的情感一絲不減,。

家鄉(xiāng)的公眾事務,，總有人牽頭共同謀劃。修路護堤按人丁輪值,，宗祠宮廟的建設修繕按家庭分攤,，迎神、戲節(jié)等民俗活動,，則按若干戶輪流做頭,。村小學的教育，總有老人關心,，河邊小孩玩水,，總有大人守護,。記得小時候夏天中午漲潮時分，村里的小孩會瞞著父母結(jié)伴到河邊玩水,，堤壩上總能見到大人在竹林乘涼,，不時提醒孩子們不能游太外面，遇上個別不聽話的小毛孩,，壩上的大人便恐嚇說,，要把他的褲衩藏起來，嚇得他們乖乖聽話,。玩水后,，有的小孩急著回家，這時嚴厲的大人又會和藹的提醒他們,，抓一把泥土搓在手腳上,，應付父母的盤查。有一年,，家鄉(xiāng)的“大廳”因年久失修,，墻體脫落，屋頂漏水,。黃氏頭人又不忍心向經(jīng)濟都很拮據(jù)的鄉(xiāng)親收錢修繕,，便主持砍伐了一部分后山樹林的樟樹，號召村民購買,。我買了幾根,，打造結(jié)婚家具，至今還在使用,，貼近細聞,，木香猶存。

我的家鄉(xiāng)歷史悠久,，古址遺跡彰顯文化傳承,。金垂在南宋紹興年間定居建村，明朝時由府衙設置“金垂渡”,，并鋪設通往福安的唯一古官道,。金垂渡古址已泯然于河灘，幸留有一塊石碑,，記載省,、府、縣三級官員為金垂渡減輕賦役的功德,。古官道也已被水泥路覆蓋,，幸有村口的石牌坊依然默默地等候著回家的腳步。村中有一口古井,，井水很清澈,、很甘甜,，如今釀酒人家都不辭辛苦來取水。古井旁有一長廊凳,，是鄉(xiāng)親聚集的地方,，從早到晚，總有三五成群的人坐在長凳上,，家長里短聊天,，也會隨挑水人更新話題。村里的大事,，族里的眾事,，還有家庭瑣事，在水井旁都可以說開,。家鄉(xiāng)的這一口古井,，裝滿厚道、淳樸和友善,，被挑到各家各戶,，滋養(yǎng)每個人的身體，滋潤每個人的心田,。

我的家鄉(xiāng)人文厚重,，世祖先人教導耕讀傳家。900年前,，金垂黃氏鼻祖在家鄉(xiāng)東面的山腳下安居樂業(yè),，繁衍生息，至今已傳三十五代,。二世祖黃裳在南宋年間中武舉,、敕武榜眼。明朝藏書家徐興公,，曾途經(jīng)金垂,，留有詩句：東墻才問渡，一舸又金垂,。相傳清代時先人黃成元樂善好施,，凡過境之人皆熱情款待食宿，一高僧感其樂于助人,，贈其醫(yī)書,。黃成元自學成才,，醫(yī)者無數(shù),，且從不收診費，成為遠近盛譽的名醫(yī),。解放戰(zhàn)爭時期,，金垂人黃必銘棄筆從戎投身革命,，不幸于1948年犧牲，后被評為革命烈士,。解放后,，生活好起來的鄉(xiāng)親們從不忘營造詳和的鄉(xiāng)土文化，過年時“做壽”人家都會請全村的人到家里吃水粉,，小孩子上門還加一個二分錢的紅包,，記憶中阿姐拉著我一家一戶吃水粉，我負責撐飽肚皮,，她負責收紅包,。正是一代代黃氏先人愛國愛鄉(xiāng)、勤于耕作,、樂于助人,，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如今,，金垂村雖然稱不上人才輩出,，但勤奮好學上進者眾多，取得碩士學位,、評上中高級職稱者眾多,，在各行各業(yè)為國家建設揮灑汗水者眾多，在一方樂土辛勤耕耘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者眾多,。

金垂,，我可愛的家鄉(xiāng)，我眷戀的故土,，我魂牽夢繞的地方,，不管我走多遠、離開多久,，你隨時能浮現(xiàn)我眼前,。

本期審稿編輯/柳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