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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繼平 自古以來，中國人對論資排輩的事一向比較講究，也很有一套規(guī)矩,。顏真卿的書法代表作《爭座位帖》,，就是他痛斥有人不按規(guī)矩排座，而憤然提筆的,。只不過老顏的字跌宕放逸,，寫著寫著，涂涂改改,，卻一不留神,，寫出了一部千古名帖，以致后人光欣賞其書藝而忽略其內(nèi)容,，得了櫝卻還了珠,。 關(guān)于規(guī)矩的事，歷來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涉綱常倫紀的規(guī)矩自然重要,，而至于一些論座排次的小規(guī)小矩，則比較微妙,，有時必須遵從,，有時又可適當通融，這就留出許多商量的余地,。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除非按出生年月時辰,，其余無論怎樣排位,，總有不周全的地方?！端疂G傳》中梁山好漢一百零八將,，若真是要排起名來，何其難矣,！小說家也沒辦法,，只能借助上天之手，說是一聲巨響天門洞開,，然后挖呀挖地,，挖出一塊石碣，上面龍章鳳篆,，居然已經(jīng)寫好了諸位排名,，天意如此，誰也沒話說,。 如果不是老天的安排,，既能各得其所,，又要皆大歡喜，想必再有水平也很難擺平,。中華傳統(tǒng)美德中有兩個很好的“擺平”要素,，就是“不爭”與“謙讓”。因為在許多資源稀缺或分配無法均衡的時候,，不爭和謙讓,，可以使一切迎刃而解。老子云：“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的不爭哲學就是“躺平”,，不過，不爭只是“不主動”,，并非“不拒絕”,，好比說我“躺平”在地，如果天上突然掉餡餅的話,，那我接一下也是可以的,。而謙讓則不僅“不主動”，而且還“拒絕”,，那境界似乎又略高一層了,。過去的文人，還真不乏如此胸襟的謙謙君子,。 一百二十年前的西泠印社成立之初,，大家忙著搞基建，沒空選社長,。直到十周年社慶,，才想著要有一位社長，可是丁輔之,、王福庵,、吳隱、葉為銘四位創(chuàng)始人互相謙讓,，皆自稱德不配位,，誰也不爭此社長之位，結(jié)果,，他們一致推舉了名望更高的吳昌碩為首任社長,。十多年后吳昌碩離世，按理此時的王福庵名聲日隆,，書印俱佳,，完全有實力擔社長一職,，然而王依然謙退不就，寧愿讓社長一位空缺了二十年,，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他們才邀請了故宮博物院馬衡“遙領(lǐng)社職”，坐上了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交椅,。 同樣的謙讓胡適也有,，當年清華國學院創(chuàng)辦時，校長曹云祥本想請名氣大的胡適來任院長或?qū)?，胡適卻謙稱自己不敢當,，并認為清華國學院乃國內(nèi)頂級學府，非第一流學者不配做研究院導師,。故他推薦了梁啟超,、王國維、章太炎三位大師,，盡管其中章太炎是最反對胡適和新文化的人,，但胡適就有這種推薦對立者的雅量。至于章太炎后來拒絕邀請,，那是另一回事,。 民國時中央研究院評選首批院士，也是非常的嚴苛與難弄,，其間有紛爭也有謙讓,。經(jīng)輾轉(zhuǎn)評議后公示一百五十名候選名單，寧缺毋濫,，再要選汰將近半數(shù),，可知競爭多么激烈?？脊沤绲牧核加?、董作賓以及郭沫若皆在候選人之列，最后評審投票前,，董作賓卻致信胡適說：“關(guān)于考古學方面,，希望您選思永或沫若，我愿放棄,，因為思永是病中,，應給他一點安慰，沫若是院外人,，以昭大公,。”那時梁思永已肺病三期,，而郭沫若根本不是他們?nèi)锏娜?，但董作賓卻高風亮節(jié)地舍棄自己,，為競爭對手拉票，洵屬難能可貴,。 舊時文人的這種謙讓如今似已很少見了,，唯一古風猶存的，是在飯桌上的推讓,。我參加太多的筵席發(fā)現(xiàn),，愈是隆重高標的宴會，愈容易在主位的人選上謙讓一番,，通常的規(guī)矩是年齒長,、成就高、名氣大者優(yōu)先,，若是哪位不知輕重的冒失鬼,，未經(jīng)推讓程序，一屁股坐上去,，是會惹人大不快的,。此事于晚清大學士王懿榮身上，就有一例,。 王懿榮就是發(fā)現(xiàn)甲骨文的著名金石學家，他進士出身,，曾任翰林院編修,、國子監(jiān)祭酒等職，還入值南書房當過皇帝的老師,。不過他從小的愿望卻只是做一個塾師而已,，恰逢那年他暫告回鄉(xiāng)，于是就想過過當塾師的癮,。山東巡撫毓賢本就是他學生,，便出面安排他去一鹽商家里教幾個孩子，但身份不能透露,，只稱是“王老師”,。 大學士教小孩子，還真是“小菜一碟”,，鹽商東家對“王老師”非常滿意,。某日山東新鹽運使上任，東道主大擺筵席,，為新道臺接風洗塵,，與宴者皆顯要知名之士，王老師自然也叨陪其列,。只見新官上任趾高氣揚,，入座時,，故意謙讓說“王老師年高，應坐首席”,，他萬沒想到王懿榮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頓時沉下了臉，屈居次席,。待酒過三巡,，他終于發(fā)飆：“請教王老師，您這一生首席坐過幾回,？”王老師從容笑道：“慚愧得很,，算上今天，一共四次,?！毙碌琅_就是想難堪一下“王老師”，故仍得意洋洋地說“愿聞其詳”,。 “第一回,，己卯年參加順天府鄉(xiāng)試，鹿鳴宴是我坐的首席,?！贝蠹乙宦犞浪墙庠弧暗诙?，朝考庶吉士,，皇上宴請十八名翰林，又是我坐了首席,?！币慌月犃嗣C然起敬，不敢吱聲,；“第三回,，也就是出京前恭逢老佛爺六秩壽慶，滿朝文武推我領(lǐng)班,，養(yǎng)心殿賜宴,，我坐的是首席。今天新官履任,，我冒失搶了您的首位,，放肆放肆，借敬一杯,！”滿座聽了大驚失色,，新道臺嚇得只差要求饒。但王懿榮搶了座位露了身份,，家教一職也就沒法繼續(x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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