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博野中學  于鐵江（2024.12.9）

一寸金·秋感

吳文英〔宋代〕

秋壓更長,，看見姮娥瘦如束。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參梅吹老，玉龍橫竹,。霜被芙蓉宿,，紅綿透，尚欺暗燭,。年年記,、一種凄涼，繡幌金圓掛香玉,。

頑老情懷,，都無歡事,，良宵愛幽獨,。嘆畫圖難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約,，莼洲漁屋。心景憑誰語,，商弦重,、袖寒轉(zhuǎn)軸。疏籬下,、試覓重陽,，醉擘青露菊。

【譯文】

在深秋寒氣的壓迫下,，秋夜變得更長了,，映入窗中的初月像腰細如束帛的美人嫦娥。滿園衰敗的秋花正在凋落,，凄寒的蟋蟀紛紛悲鳴,，清麗的梅花也在哀怨的《梅花落》笛曲中漸漸老去。霜寒籠罩著芙蓉帳,，寒氣浸透了紅綿的枕芯,，讓燭光也變暗了?；貞浧饋?，每年的重陽之夜都是我一人獨居，像帷帳金鉤上懸掛的玉墜一樣孤獨凄涼。

我年老后,，性情愚昧固執(zhí),，對什么事情都不感興趣，在這重陽佳節(jié)之夜,，只喜歡一人獨處,。令人嘆息的是，我淪落天涯,、漂泊無依的心思,，就是圖畫也難以摹寫；我只想早日實現(xiàn)少年時定下的歸隱之約,，在蘇州結(jié)廬而居,，過著笠蓑漁釣、莼羹鱸膾的生活,。我這憂傷的心情有誰可以傳達,？只有潯陽江頭琵琶女那“說盡心中無限事”的琵琶曲了。我獨自在稀疏的籬笆下漫步,，尋覓少年時在籬笆下開懷暢飲醉采尚未成熟的菊花插滿頭的歡樂回憶來自慰,。

【注釋】

一層。秋壓更長：深秋寒氣的壓迫使得秋夜變長了,。這是對隨著寒氣加重夜晚時間逐漸變長的擬人化說法,。姮娥：嫦娥本名姮娥，此處既代指月亮,，又用細腰的嫦娥比喻初月,。瘦如束：纖瘦如同束帛。詞中所寫時節(jié)為重陽之夜,，即農(nóng)歷九月初九,，此時之月為上弦月，故以細腰美人作比,。

二層,。古花：指衰敗的秋花。參梅：用《龍城錄》趙師雄夢梅仙之典,，《龍城錄》云趙師雄醉醒之后在大梅樹下,，“月落參橫，但惆悵而爾”,。代指初放的梅花,。玉龍橫竹：代指橫笛。玉龍,，比喻橫笛,。笛曲有《梅花落》,。此處之梅指秋梅。

三層,。霜被芙蓉宿：霜寒籠罩著我獨宿的芙蓉帳,。被，籠罩,。紅綿：枕中的絲綿,。周邦彥《蝶戀花》：“淚花落枕紅綿冷?！鄙校哼€,，又。謂寒氣浸透了枕頭,，又欺負燭光,。

四層。年年記：即“記年年”,，記得每年都是這樣,。一種：一樣，同樣,。繡幌：繡帳,，帷帳。金圓：金色的圓鉤,。香玉：帷帳上的玉墜,。此處以懸吊的玉墜比喻孤獨無伴的作者,。

五層,。頑老：年老癡頑。都無歡事：對所有事情都沒有興趣,。良宵：指重陽節(jié)的夜晚,。幽獨：獨處于僻靜之地。

六層,。畫圖難仿：圖畫也難以摹寫,。形容憂愁深重。橘村砧思：代指孤獨無依的愁思,。橘村砧：李商隱《宿晉昌亭聞驚禽》：“胡馬嘶和榆塞笛,，楚猿吟雜橘村砧。失群掛木知何限,，遠隔天涯共此心,。”橘村：泛指南方生長橘樹的鄉(xiāng)村,。砧：搗衣的砧石,。李商隱詩中以塞北征夫與橘村思婦的孤獨無依類比漂泊天涯的游子。笠蓑：箬笠和蓑衣，代指歸隱,。張志和《漁歌子》：“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庇屑s：少年時有年老歸隱的約定。莼洲漁屋：在生長莼菜的小洲上結(jié)屋漁釣,。暗用張翰回鄉(xiāng)歸隱吳中（蘇州）的典故,，代指回蘇州隱居?！稌x書》卷九十二〈文苑列傳·張翰〉：“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

七層,。心景：心情,，心境。語：表達,，傳達,。商弦：彈奏商調(diào)的琴弦。商調(diào)多悲苦之音,，代指悲傷的樂曲,。重：沉重，壓抑,。袖寒：衣袖單薄的琵琶女,。轉(zhuǎn)軸：白居易《琵琶行》：“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此處以琵琶女彈奏的悲苦樂曲形容自己的心境,。

八層,。疏籬：稀疏的籬笆,。菊花常種于籬笆之下。陶淵明《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覓：尋找。此處指尋找少年時過重陽節(jié)的記憶,。醉擘青露菊：喝醉后采還沒有成熟的菊花插于頭上,。擘（bò）：用手掰下。青露菊：菊花花蕾尚青未黃,，還沒有完全開放,。

【賞析】

此詞題為“秋感”，“秋”字既指當時的季節(jié)為深秋（本詞所寫為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又指人生之秋,。詞旨為抒寫年老后情懷枯寂、落寞孤獨的感受,。從詞中欲歸隱蘇州之語來看,，應(yīng)寫于晚年入榮王幕時。

一層入筆擒題,，寫秋夜難眠,，弦月臨窗。而語言研煉精妙,。“壓”字將秋寒和秋夜具形化,，似乎是秋夜因寒氣的壓迫而變得細長，將秋后時間逐漸變長的秋夜與細長的上弦月聯(lián)系起來,，突出自己愁悶無聊,、難以入眠的感受。故楊鐵夫說：“'壓’字煉,?！保ā秴菈舸霸~箋釋》）二層通過景物描寫交代時節(jié)：秋花搖落,、寒蛩亂鳴,、參梅變老，正是深秋蕭瑟之時,。三層上接一層寫?yīng)毸拗潞?，四層將這種孤獨凄涼推廣到多年來都是這樣。由此可以推知,，此詞寫作時入榮王幕已有數(shù)年之久,。“繡幌金圓掛香玉”,，楊鐵夫《吳夢窗詞箋釋》釋為“幌掛而不垂,，顯是獨宿情景”,，筆者認為不合情理。其一,，“掛香玉”指懸掛的玉墜,，并不是掛起了帷帳。其二,，帷帳有防止蚊蟲之效,，獨宿也需要垂下。其三,，上文“霜被芙蓉宿”,，寫芙蓉帳中充滿霜寒之氣，帷帳必然是放下來的,，才會有帳中這個小空間,。

下片側(cè)重直接抒寫年老后落寞枯寂的情懷。五層寫年老后情懷枯淡,，對什么事也沒有興趣,，在重陽這樣的佳節(jié)良宵也喜歡一人獨處。如李清照《永遇樂》所寫：“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绷鶎訉憣@種漂泊天涯的流浪生活已經(jīng)難以忍受,，想盡早實現(xiàn)歸隱之愿。七層化用《琵琶行》詩意,，以淪落天涯的白居易和琵琶女來類比自己,。八層回憶少年歡樂——少年時過重陽節(jié)，菊花還沒有成熟也要摘下來插在頭上,，與現(xiàn)在的“都無歡事”形成鮮明對比,。

著名詞學大師薛礪若在《詞學通論》里將繼承姜夔的一派作家稱為風雅派。風雅派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變北宋詞人的自然抒寫為刻意的藻繪,，即少有對實景實事的正面描寫,，而是借用典故或前人詩詞的意境來表現(xiàn)。如本詞中的“參梅吹老,，玉龍橫竹”“嘆畫圖難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約,，莼洲漁屋”“心景憑誰語,，商弦重,、袖寒轉(zhuǎn)軸”等就是這樣。故這首詞也能體現(xiàn)風雅派的創(chuàng)作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