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常熟話真好聽——憶友人

文/木笛

我一直糾結(jié)以什么方式寫她，標(biāo)題看起來是愉悅的,，可以用美好的心情去寫一段歲月,，然而我卻快活不起來，2023年11月30日,，與我曾同住南涇堂90號的朋友筠因病駕鶴西去,。

我不是她的至親，她的離去,，影響不了我什么,，生活還在繼續(xù)。然而每次看到保存在微信里她的頭像,，及那春天般的笑容,，難免還是會一陣難過涌來，嘆息人生無常,。

她美麗,、氣質(zhì),，說起話來柔聲細(xì)語,，不緊不慢，朋友們愿意與她親近,。于是,，我想以快樂來追憶她。

離開常熟獨自在蘇州開始生活,，照顧我是女孩,，平日上學(xué),，吃、睡,，分了三個地方,，上學(xué)在大儒巷，吃飯在西白塔子巷,，睡覺要去尚堂弄舅婆家,。

舅婆住在一個靠駁岸而筑的小院里，兩戶人家,，除去舅婆和我,，另一戶人家有好婆、父母,、三姐妹共六人,。

小院里女聲多，講話的聲音猶如小家碧玉,，輕聲細(xì)氣,，又軟、又糥,。假如小院里,，有一天發(fā)出大音量，那就是三姐妹的父母為家庭瑣碎爭吵時,。

每一場爭吵又以姐妹父親告敗而終,，姐妹父親是個好脾氣，好男不跟女斗,，一走了之,，他是京劇票友，每次心里不舒暢,，就到大公園找票友唱京戲去了,。

好婆和姐妹父親是母子，鎮(zhèn)江口音,。好婆看兒子出門,，心疼兒子，挪動三寸金蓮,，指著房間里的媳婦,，嘴里“嘟嘟”地說著什么，我聽不懂,，她向我們撇嘴,，大該是在責(zé)怪兒媳婦。孫女們見狀就會把她拉入她們的房間，勸她不要生氣,。

我離開蘇州已五年,，講話純粹一口常熟音，蘇州話在嘴里盤旋半天,，就是發(fā)不出來,。有時發(fā)出口，成了夾生音,，一塌糊涂,，又犟、又硬,。

傍晚吃過飯,，我由父母同事的大兒子騎自行車送回舅婆家。有一天,，剛到家就下起了細(xì)雨,，我用常熟話問大哥：“阿要傘？”他回我說：“覅,?！本碗x開了。他的一個“覅”字入調(diào)曲折,，我說得三個字干脆利落,，要比蘇州話有力的多，三姐妹聽后“哧哧”笑起來,，這是她們第一回聽到常熟話,。

因我是轉(zhuǎn)學(xué)新生，在班上輕易不敢開口,，蘇州話沒達(dá)標(biāo),，怕被班上調(diào)皮的男生嘲笑。

姐妹中最小的妹妹恰巧同班,，姐妹仨熱心地幫助我,，糾正變了腔調(diào)的發(fā)音，有基礎(chǔ)的我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恢復(fù)了出生地母語發(fā)音,。

很長的歲月里,，繼續(xù)保持著二種方言,，蘇州話與鎮(zhèn)江話,。第三種方言常熟話再次出現(xiàn)，它來自于我母親單位的同事,。

母親同事時常來蘇州出差,，偶爾母親會托他帶點家里的菜肴給我，咸菜燒鯽魚,，我愛吃的熏田雞（田雞現(xiàn)在是保護(hù)動物）為我改善伙食,。

第一次，他找到尚堂弄為我送菜,，冬天,，他雙手相籠管，手臂彎掛著黑色人革包,，一只腳剛踏進(jìn)院門,，聲音隨即響起，整一大嗓門,，一聲呼喚,，老舊安靜的小院，仿佛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打了個顫,。

他從包里拿出飯盒,，遞給我，我剛接過東西謝他,，還想說點什么,，他已轉(zhuǎn)身離開。

小院里靜默了幾秒鐘,，突然,，姐妹全家發(fā)出大笑聲，她們問我：“他聲音好響,，常熟話都這么剛性嗎,，直直的，舌頭像放不下來,?！蔽乙粫r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只能“呵呵”尷尬地笑,。

那時外地來蘇人口還少,，能接觸到的方言有限，鄰居姐妹難得聽到常熟方言,，就覺新奇,。

真正改變她們看法的是我的朋友筠。那年,，我做完夜班回常熟休息,。晚飯前，去她家看她,，她媽媽對我說：“這段時間她廠里搬遷,，在家沒事,，讓她跟您去蘇州玩吧?！蔽覀儌z人聽了好開心,，我飛快地答應(yīng)了。

那段時間,，舅婆去了外地舅舅家養(yǎng)老,，我一人住。兩天休息結(jié)束,，筠隨我回到蘇州家中,，鄰居看我?guī)砜腿耍齻儫崆榕c她打招呼,，當(dāng)她開口回應(yīng)時,，鄰居姐妹愣住了，問我：“上海人,？”我說：“不是啊,，常熟鄰居?！薄澳撬趺凑f的不是常熟話,？”她有禮貌地接話，笑著說：“我講得是常熟話,?！薄鞍パ剑穆曇艉苘?，聽起來不那么咬牙切齒,，和我們以前聽到的不一樣啊,！”

筠性情溫柔,，很快，她們喜歡上了她,，讓她教她們常熟話,。我上班，她一人在家,，看書,，和鄰居阿姨姐姐聊天；我早班下班,，倆人就去平江路買菜,。

初春，我們買回青菜,、螺螄,。鄰居問我們：“買得什么呀,？”筠溫婉地笑著地告訴她們：“青菜、螺螄,?！甭曇魩濏崳l(fā)音中含有卷舌音,，不完全是四聲以外的發(fā)音，聽起來溫柔婉約,，與母親同事的大喉嚨,，強勁有力的四聲以外發(fā)音完全是兩碼事了。姐妹和她們的母親都愿意跟她學(xué),，我說她們像鸚鵡學(xué)舌,。

一周結(jié)束，筠返回常熟,。鄰居姐妹們依然惦念她：“原來常熟話可以說得這么好聽,！”筠的常熟話，顛覆了她們先前對常熟話的感觀,。

命運很有趣,，若干年后，筠隨先生去了蘇州生活,，回家時說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蘇州話,。而我回到了常熟，舌音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說一口夾生的常熟話,。

等到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相聚時，筠卻走了,，留下了最柔美,、動聽的聲音……就如她先生的詩作，那樣懷念她：

尋 覓

不知什么原由

同月同日去走

去年與你一起走過的路

還是那座山

不高不矮

天際線綿長

像一根記憶的線

時間在那里蜿蜒流過

還是那個湖

如滲透塵世的智者

不聲不響

微波是唯一透出的心跡

游人依舊

只是桃花已謝春風(fēng)落

也在這個山上

一起數(shù)過竹節(jié)有多高

也在這個湖邊

一起憑欄遠(yuǎn)眺

但我怕你孤單

也怕自已寂寥

那次留下的都是合影

我吹著你吹過的風(fēng)

搖晃空蕩的秋千

在起伏的世事里

努力尋覓

往昔的時光

和歡聲笑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