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畔時光 1月27日晚,著名翻譯家楊苡先生逝世,,享年103歲,。 楊苡先生出身世家,哥哥楊憲益亦是著名翻譯家,。楊苡翻譯的《呼嘯山莊》是影響了一代人的中譯本,,她也是第一個將“呼嘯山莊”這個中文書名賦予這部世界名著的人。 本文選自楊苡先生口述自傳《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 ▲ 翻譯家楊苡先生(1919 — 2023) 01. “女孩在家中沒地位,原本就不受待見,。” 我說自己“生正逢時”,,那是趕上了新文化運(yùn)動以后的大環(huán)境,,可從小環(huán)境,也就是我們家的情況說,,我出生的就太不是時候了,。父親的去世是我們家的轉(zhuǎn)折點(diǎn),從此一落千丈,,我恰好就出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過去有好多迷信的說法,莫名其妙瞎聯(lián)系,,就因為出生不久父親去世了,,我就有了“妨父”的惡名,。 女孩在家中沒地位,原本就不受待見,,我的嬰兒階段,,家里天下大亂,先是父親的病,,后來是辦喪事,,更沒人管我了。有的就是因“妨父”的“另眼相看”,,似乎我就是不祥的,。 喂我奶的奶媽進(jìn)門后沒好好檢查,后來早就自己停了奶,,喂我奶只是做樣子,,背著人給我喂點(diǎn)水什么的,所以我身體特別弱,。后來還是一個德國醫(yī)生來,,檢查追問起來才弄清是怎么回事。醫(yī)生把我母親說了一頓(母親是姨太太,,又才二十來歲,,醫(yī)生敢熊她,對娘是不會的),,母親也只有聽著,,不吱聲。那奶媽馬上就被辭掉了,,換了個新的,。 ▲ 楊憲益、楊敏如,、楊苡與母親徐燕若 帶我的保姆姓張,,家里都叫她“張媽”。她領(lǐng)著我,,住母親大房間后面的一間小屋,,睡一張老式的大床。張媽對我不好,,背著人偶爾還會擰我一下,,掐我一下,我膽小,,也不敢對人說,,就這么過了兩年。 她和我睡的那張床是架子床,掛著蚊帳,。有天晚上有蚊子,,她起來點(diǎn)了蠟燭打蚊子,蠟燭沒放好倒了,,把整個帳子都給燒了,,她瞞著不說,家里人居然不知道,。后來有人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一小堆帳子燒成的灰,,追究起來,才知原來有這事,。 這可了不得,,不是我有多重要,而是家里下人的管束問題,。父親去世以后,,沒了權(quán)威,娘是軟性子,,早就有議論,,說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這次娘也驚動了,,把人都叫過去,,包括我母親,大大發(fā)落了一通,,張媽就讓她走人了,。 那時我五六歲,以后好幾年,,我就一個人睡在那個小房間里,,直到十一歲得傷寒病。年紀(jì)那么小,,我一個人住很害怕,,特別是晚上??晌也桓抑v,,也沒人管我。 那時傷寒可是不得了的病,,弄不好要死人的,而且還傳染,。我就被弄到一個大房間里去,,比我原先住的小屋亮堂多、漂亮多了。還請了個護(hù)士日夜侍候,,就待在里面,,不許出去,有人守著門,,也不許人進(jìn)來—要是傳染給小少爺,,那還得了??,!頭一次有點(diǎn)好了,,后來有次二姨太吃餛飩,問我要不要嘗嘗,,我饞,,吃了一個。就一個,,不知怎的又不行了,,比原來還厲害,真的要死了,。 親戚間都在傳,,還到廟里燒香拜佛,求簽問卦,,不想抽到的是個下下簽,。于是就有人說,別治了,,治不好了,,還白花許多錢。這話居然還當(dāng)著我母親面說,。平日的生活,,家里的費(fèi)用都是娘那兒出,早飯我們自己吃,,中午,、晚上都是一起吃的,也是娘那兒開支,,但給我看病,,這錢要母親自己拿出來。母親過去聽他們議論什么“妨父”之類的,,也疑疑惑惑的,,至少是不敢反駁,就算不服,,反正這里那里總覺得我不好,,這次她拗起來了,發(fā)脾氣說:我就不信治不了!我生出來的,,我就是要讓她活,!我就是要把三個孩子好好養(yǎng)大!她當(dāng)然是舍不得我,,同時也是把平時在家族里受的氣發(fā)泄出來,。 母親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倒不信燒香拜佛那些個迷信,??床≈悾浅缪蟮?,比如她就信那個德國醫(yī)生,,相信西藥。那段時間她對我特別好,,家里也特別做這做那的給我吃,。我被隔離在那個大房間里,雇了一個德國醫(yī)院的特別看護(hù)照顧我,,當(dāng)然是很貴,,前前后后,為那場病花了六百大洋,。 ▲ 楊苡17歲時自己上色的綠色旗袍照 住到大房間,,是母親抱我過去的,我摟著她脖子,,有氣無力的,,還說話,說生病真好,。母親聽著,,眼淚就下來了。后來病好了,,我因為那段時間的特殊待遇,,又說,生病真好,。母親瞪我一眼說,,別瞎說! 母親對我一直都是很嚴(yán)肅的,,所以我怕她,,我姐敢跟她吵架,我不敢,,她教訓(xùn)我我從不敢回嘴,。我犯了錯,,母親要打,都是讓我把手伸出來,,拿尺條子打。打得不重,,象征性的,。每次我都趕緊搶先說,“下次不了”,,“再不敢了”,。我姐沒怎么挨過打,每次還沒打呢,,她已經(jīng)尖叫起來了,。 母親最要我守規(guī)矩,比如吃飯,,只許吃面前盤子里的菜,,不許亂伸筷子,到對面搛菜更是不行的,。別人搛菜給我,,她都讓回去;讓我吃海參,,她說我不吃,;往我碗里搛松花蛋,她說我不喜歡……其實我嘴一點(diǎn)不刁,,什么都吃的,,我想她是怕我不懂規(guī)矩讓人看低了我們。在大家庭里,,遺下一點(diǎn)口實都會被扯到“姨太太”上面去—姨太太養(yǎng)的嘛,。 雖然都是庶出,我和我哥我姐又不一樣,,我哥被寵不用說,,我姐因是母親自己帶的,也比較慣,,我在家里是地位最低的,。家里人時常笑著說起,說是每逢吃雞,,我哥和大公主吃腿,,我姐吃雞胸肉,輪到我,,只有吃雞皮的份,。 事實上有雞吃就不錯了,,母親是但凡像樣點(diǎn)的菜都替我讓回去的,我因此常常覺得沒吃飽—是真的吃不飽,。經(jīng)常別人給東西,,我就吃,這又是母親不許的,。我哥老拿好東西給我吃,,有時正吃著,母親見了,,就問,,哪來的?我說,,哥給的呀,。我哥做什么都對,誰都說不得的,,母親聽我理直氣壯的,,有時就罵我,說我這是“狗仗人勢”,。若是吃了下人給的,,那就真生氣了。 下人吃飯都是等我們吃完之后,,有專給他們的菜,,再加上主人的剩菜。其實也蠻不錯的,,我常在他們桌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他們逗我,讓我喊他們一聲,,比如“來鳳姐”,,就讓吃一口;“喊'張奶奶’,,不喊'張媽’”—平常年紀(jì)大的女用人都是喊“張媽”“王媽”—我照她們說的喊了,,就喂我一口。母親知道了,,就說,,你就是賤。就是因為經(jīng)常不飽,,我老惦著吃,,對吃的事情印象也深。祭祖時吃得特別好,,要做一桌菜,,影像掛起來,,牌位請出來,一桌菜擺在前面,。祭祖完了,,菜就端到飯廳去吃。 其他事情上,,母親對我不滿的也多了,。她認(rèn)定我哥我姐是能讀書的,我不用功,,而且笨(我的確是貪玩,不大用功),,一直都是這印象,。家務(wù)活、伺候人之類,,她從來沒覺得我姐應(yīng)該會,,反正她會讀書,事實上我姐一輩子都不會做家務(wù),,基本上也沒做過,。我就不同了,她覺得應(yīng)該會,,她就教過我怎么給人捶腿(她是給娘捶過腿的),,怎么伺候人,還有各種家務(wù),。 有什么事,,她都是跟我姐說,跟我姐商量,,她覺得我是什么也不懂的,,直到我姐上了燕京,走了以后,,母親沒人說話了,。不僅母親,娘因為大公主嫁了人,,也覺得家里冷清,,我于是也成了家里的一號人物。 ▲ 在蒲草田房間里,。住的時間不長,,在昆明,這里是我住過的幾個地方里條件最好的,,房間里還有沙發(fā),,比起后來住的幾個地方,,簡直稱得上奢侈。 02. “在昆明,,一切都挺新鮮的,。” 我那時倒不太想家,。在昆明,,一切都挺新鮮的,包括它一時晴一時雨的天氣,。雖然昆明不夠現(xiàn)代化,,和天津比,街道,、房子都很老舊,,沒有高樓大廈,但我迷戀上了昆明的云,、樹,、山、水,,還有那幾座廟宇,,西山上的“龍門”,城里金碧路上豎著的“金馬”和“碧雞”兩個大牌坊……我們這些在租界長大的孩子覺得一切都美極了,。當(dāng)然還有翠湖和滇池,,翠湖就像莫奈風(fēng)格的油畫,滇池那一大片平滑得像緞子一樣的漣漪也是可以入畫的,,直到老年了我還會夢見,。 ▲ 在昆明西山。聯(lián)大還沒開學(xué),,最輕松的時候,。在昆明的親戚要在西山的一座廟里搞什么活動,那天把整個廟包下了,。我們就跟了去玩,。是楊纮武拉我去的,說是“去吃他一頓”,。雖然不像后來那么艱苦,,但生活和在天津自然不能比了,他饞啊,。照片上我穿的工裝褲是在香港逛街時買的,,在天津母親再不會讓我穿這樣的,現(xiàn)在想怎樣就可以怎樣了,。這樣式是不分男女的,,后來和趙瑞蕻談戀愛,,他看了新奇,也穿過,。 到得早,,聯(lián)大還沒開學(xué),我結(jié)識了不少新朋友,,一起聊天,、逛街、吃館子,。經(jīng)常是我請客,,給人一個印象,似乎我家很有錢,。后來聯(lián)大同學(xué)開玩笑,,叫我“dollar”。其實用我哥的話說,,楊家早就“敗了”,只是我對錢完全沒概念而已,。 在天津除了最后一段時間母親給零花錢了,,買唱片和一些小玩意兒什么的,我沒自己花過錢,。出來以后家里給我一個折子,,要用錢到中國銀行去取,也沒個數(shù),。我是到后來才覺察到和別人的境況有點(diǎn)不一樣,,人家的行李都很簡單,我的行李一大堆,,一床厚被,、一床薄被、英國毛毯,、床單,、枕頭,東西多,,我母親買了個行李口袋,,上面大花旁邊格子的,英國的,,歐洲貨,,打包的,還有一個大大的雙層牛皮的箱子,。人家就一個鋪蓋卷,。 從到達(dá)昆明到大轟炸之前這段時間,,在我的一生中都要算是最輕松愉快的好時光。大學(xué)的學(xué)習(xí)還沒開始,,一點(diǎn)沒有學(xué)業(yè)的壓力,,也還沒有面對后面婚姻、生孩子一大堆麻煩事,,和中西畢業(yè)后閑著在家相比,,又更自由了,什么事自己說了就算,。 我在報上看到青年會辦漫畫班,,就報了名。當(dāng)時說青年會,,都知道是基督教青年會,,新教教會辦的,其實還要細(xì)分為Y.M.C.A和Y.W.C.A,,男青年會和女青年會,,各活動各的,沒什么來往,,這也算是教會色彩吧,。 我去的當(dāng)然是女青年會,青年會在各地都有分支機(jī)構(gòu),,天津也有,,我去過的,所以會覺得熟悉,、親切,。在天津,我去彈琴,,在昆明我也去彈過琴,。更多的時候還是去學(xué)畫,負(fù)責(zé)搞漫畫班的叫喻士海,,他請了好多人來給我們講課,。喻士海是“左”傾的(其實青年會這樣的地方,地下黨不少),,請來的人很多也是左翼的,,比如蔡若虹他們。 蔡若虹從上海來,,左聯(lián)的,,當(dāng)時畫漫畫已小有名氣。他和章鍔、夏蕾一道來昆明,。夏蕾剛中學(xué)畢業(yè),,也可以說是私奔。 ▲ 楊苡和巴金 到昆明他們住在一個小旅館里,,三個人一間,,兩男一女,夏蕾睡床上面,,他們睡地上,,章鍔開蔡若虹玩笑說,一覺醒來,,地上就他一個了,。蔡與夏當(dāng)時還在談戀愛。這讓我想起中旅劇團(tuán)在天津住惠中飯店時的情形,。蔡若虹后來是中國美協(xié)的副主席,,住在三里河部長樓里,我認(rèn)識的時候還算小年輕,,文藝青年,,生活艱苦,同時又是很開放的,。 蔡若虹是從租界來的,,我從小生活在天津租界,又都恨日本人,,有很多共同話題,夏蕾剛念完中學(xué),,和我經(jīng)歷相似,,更是一見如故。還有喻士海,,都是年輕人嘛,,我們一起玩,一起逛街買東西,,一起下館子去“共和村”,,一起看話劇。朋友熟人也是“共”的,,他們的朋友,,很快也成為你的熟人。那時萬籟鳴兄弟開了一家照相館,,叫“國際藝術(shù)人像”,,有次喻士海帶我們過去玩,說了一陣話,他們就說,,給楊小姐拍一張吧,。就照了一張,黑白的,,后來我自己上了色,。這樣的心境,以后再沒有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看的是陳銓的《祖國》,,鳳子主演的,沒現(xiàn)成的服裝,,還是借了我的旗袍當(dāng)戲服,。那旗袍粉紅的底,上面白色的小花,,離開天津前母親專門為我做的,,一次沒穿過。鳳子比我個子還小,,旗袍稍微有點(diǎn)長,。能有一點(diǎn)貢獻(xiàn),我很開心,,不光這個,,在后臺打打雜,我也很樂意?,F(xiàn)在叫“副導(dǎo)演”,,大概就干這些活。 那時我有錢——其實也不是有錢,,我根本沒有錢的概念,,只知道母親說的,要用錢,,到中國銀行去取,。所以吃館子、看話劇,,我請客的時候多,。 過了一陣,蔡若虹他們離開昆明到重慶,,也許早就準(zhǔn)備好再從那里去延安了,。當(dāng)時去延安多少還是要保密,不會到處說,。不過畢竟國共合作,,至少和延安那邊有聯(lián)系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往那邊寫信,都是寄到八路軍辦事處,,公開的,,由他們轉(zhuǎn)。信封上就寫“延安八路軍辦事處 ×××”,,下面寫個“楊緘”,,那邊就能收到。 我給姐夫羅沛霖寫信,,他是到了延安,,后來上面又安排他回到國統(tǒng)區(qū)的。我也給蔡若虹寫信,,還介紹他和羅沛霖認(rèn)識了,。他們從上海來,對延安都有些不習(xí)慣,,會在一起說,。給我的信里也說。和蔡若虹再見面,,則已經(jīng)是解放以后,,六十年代的事了。 學(xué)漫畫之外,,我還和人忙著跟李抱忱排練百人大合唱,,排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還有黃自填詞的抗日歌曲,,那歌用的是《阿伊達(dá)》里《凱旋進(jìn)行曲》的曲子—外國曲子填上中國詞,,傳唱開來,這樣的情況很常見,,上中西時我們結(jié)業(yè)典禮上也用過《阿伊達(dá)》的曲子,,不過是另一首。參加百人大合唱的都是平津流亡學(xué)生,,經(jīng)常找地方排練,,大家的熱情都很高,。 也是那段時間,,“中電”(中央電影攝影廠)到昆明拍攝《長空萬里》,捎帶著還演了幾場話劇補(bǔ)貼費(fèi)用,?!爸须姟钡念櫠蜒侣O隨外景隊來昆明,參演“中電劇團(tuán)”排的戲,,在陳白塵的《群魔亂舞》里演孫大娘一角,。中旅劇團(tuán)在天津那段時間我和章曼蘋、陶金就成了朋友,一直有書信來往,,和曼蘋在昆明相聚,,當(dāng)然高興,看“中電”演劇,、拍電影,,也新鮮得很。 外景隊和演員都住在市區(qū)一個大廟里,,生活相當(dāng)艱苦,,大殿后面空著的一進(jìn),中間大堂臨時成了男宿舍,,女的住里間,,都是通鋪,吃飯則是簡單的大鍋飯菜,。沒有誰是特殊的,,我記得白楊、趙丹,、金焰,、魏鶴齡、高占非,、顧而已都在其中,。這讓我想起中旅劇團(tuán)在天津時的窘境,不過他們顯然要更有一種樂觀向上的氛圍,,沒人抱怨,,據(jù)他們說,與抗日演劇隊的流亡生活比起來,,這已經(jīng)強(qiáng)多了,。 攝制組在滇池邊的大觀樓拍《長空萬里》,曼蘋約了我一起去看,。布景已經(jīng)把滇池的一角“改造”成西湖的樣子,,要拍的一組鏡頭是三個主要角色(白楊和金焰、高占非)湖上蕩舟,,在一起說說笑笑,。 好玩的是昆明的云彩總在搗亂,剛才陽光燦爛,,導(dǎo)演叫一聲“開始啦”,,白楊才說兩句臺詞,太陽又被云遮住,,只好停下來,。待到把太陽等出來,,才又拍了沒五分鐘,岸上圍觀的游人中有人突然大聲用云南話贊嘆:“是嘞末,!”(“是啦,!”)就像是一聲喝彩。這算是哪一出呢,?導(dǎo)演只好叫停,,急得直跳腳,又不好發(fā)脾氣,,連連對圍觀的人做手勢,,讓他們別出聲。我是第一次看拍電影,,覺得特別有趣,。 我喜歡看電影、看話劇,,對“幕后”一直有一種好奇心,,像看戲,有機(jī)會就要跑到后臺去看,。這是從中旅在天津那段時間開始的,,因為跟唐若青、章曼蘋,、陶金他們認(rèn)識,,我有特權(quán)了嘛。這次他們演舞臺劇《塞上風(fēng)云》,,我也到后臺去看他們化裝,。中旅的后臺很小,到了昆明,,他們在廟里的大殿上演出,,后臺倒是大—干脆就在大殿后面的院里,露天的,,好些人擠在長桌前化裝,,每人面前一面鏡子,上面一盞盞汽油燈冒著煙,。我和曼蘋站在白楊身后 看,,這時候我和白楊已經(jīng)有點(diǎn)熟了。 這之前我領(lǐng)她和曼蘋去逛過街,。白楊喜歡我穿的云南蠟染花土布旗袍,,和我腳上穿的當(dāng)?shù)厝耸止ぷ龅膸я群诓夹?,我就帶曼蘋和她上街買土布,,定做布鞋,。我來昆明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還會說幾句本地土話,,當(dāng)向?qū)抢硭?dāng)然,。那時候白楊已經(jīng)演過《十字街頭》等電影,算明星了,,但是穿著樸素,,一點(diǎn)架子沒有,在街上走,,到街頭小店里,,也沒人認(rèn)出來。那個年頭沒有粉絲一說,,明星也和現(xiàn)在的明星不一樣,,我們一起逛街,不會跟人說我跟白楊在一起什么的,,總是說跟朋友一起,,不提名字。 白楊在《長空萬里》中演的角色活潑清純(我還記得她穿一件白色短袖外衣,,里面是彩色的泳裝),,《十字街頭》里她演的女主角也很活潑,不演戲的時候,,她卻是一個特別安靜的人,。我去他們的住地,總是看見她靜靜地坐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臉上帶著她特有的恬靜的微笑,。 我和曼蘋瞎聊,她不聲不響捧著油印的劇本看,。待有人大喊“排戲了”,,一個個拿著油印本子聚攏到外間,別人對臺詞都馬馬虎虎一帶而過,,幾個調(diào)皮的男演員施超,、田烈等還嘻嘻哈哈舉著凳子用上海話哇啦哇啦的,只有白楊在一字一句念她的臺詞,,神情很專注,。拍《長空萬里》那次,因天氣還有觀眾的攪局,,一再地重來,,男演員已經(jīng)顯得不耐煩了,她一聲不吭,,還是平靜溫和的樣子,。 說到白楊,,還有件事很好玩:蒲草田那個房東楊太太以為我是白楊的妹妹,說像得不得了,。要是她在上海整容以前,,可能真的有點(diǎn)像,這次我見到時,,她已變了樣,。—白楊是整過容的,,現(xiàn)在到處在說整容,,其實那時候就有了。 上海有個楊樹英,,很出名的,,就是做這個。白楊原來是塌鼻子,,整過之后鼻子高了,,顴骨也弄了,的確變漂亮了,。不過不是像現(xiàn)在的整容大動干戈,,弄得面目全非,而且她做得很好,,她在那里照鏡子,,我在旁邊看,一點(diǎn)看不出痕跡..... 文字|節(jié)選自《一百年,許多人,,許多事:楊苡口述自傳》,,楊苡 口述,余斌 撰寫,,譯林出版社,,2023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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