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挺

1

在這個夏天以前,， 我有很多羞于啟齒的理想和情懷。 和女朋友一起看莫奈畫展,， 用披頭士的唱法嘲笑皇后樂隊,， 關(guān)注人類登陸火星計劃， 討論量子力學(xué)和民主自由,， 搜集東南亞失傳已久的民謠， 前往地圖上未標(biāo)明的地方,。

現(xiàn)在,， 這一切已經(jīng)沒有了。 我每天生活規(guī)律且毫無想法,， 除了腰間還沒有掛起一串鑰匙,。 我坐在陳舊的電腦前， 在刺耳音樂和低劣畫質(zhì)中抵御著阿海對我的虛擬城市瘋狂進(jìn)攻,。 游戲是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制作的,， 阿海是每天攻打我的唯一敵人。

此刻,， 我媽已經(jīng)做了清蒸小黃魚和糖醋排骨,。 我們邊吃飯邊聊天。 我媽照例回顧過往,。 她曾在我小時候開了我們這個城市第一家洗衣店,， 很小的我還幫她想了一句廣告語， 洗去一路鉛華,， 蕩滌一路塵埃,。 她為此大為贊賞， 而我是從一家浴室的外墻上看來的,。

她大概在廚房的時候就在講過去的事了,， 那個時候我用windows97 系統(tǒng)經(jīng)營了三天的城市剛被阿海摧毀。 我媽用筷子挑了幾下小黃魚的鰓,， 表示很新鮮,， 然后說， 那個人留著絡(luò)腮胡,， 所以我印象深刻,， 現(xiàn)在想起來,， 和平常人的確不一樣。 我吃了一塊糖醋排骨說,， 有什么不一樣,？她問我， 好吃嗎,？ 我點點頭,。 她說， 那個時候是六月份,， 他拿來一件厚夾克,， 大熱天誰會穿這種衣服？ 你會穿嗎,？ 我啃著第二塊糖醋排骨說,， 我？ 可能會啊,。 我媽也夾起一塊糖醋排骨說,， 那厚夾克一看就是穿過不久， 這個我有經(jīng)驗,， 新污漬舊污漬看一眼就知道,， 什么樣的人會在六月穿厚夾克？ 我說,， 我這樣的人,。 她咬著糖醋排骨白了我一眼說， 呀,， 沒熟啊,， 里面還有點紅， 你吃了兩塊不知道,？ 說完就拿回去再煮一下,。 我說， 我都快吃完了,。 她說,， 別急， 新鮮小黃魚這次吃完就沒了,， 天熱了,， 禁漁期開始了。 作為沿海城市的人,， 夏天悶熱又沒有新鮮海鮮,， 就會更加無聊。 我媽第二次將糖醋排骨拿到桌上的時候， 我又坐在了那臺舊電腦前,。 她看看我,， 又看看時間， 急匆匆扒了幾口飯說,， 我也來不及了,。 我問她去干什么。她說,， 一樓左右對門吵架了,， 我去調(diào)解一下。我也沒問她為什么吵架,。 她一邊收桌一邊說,，左邊的長期在門口放了好幾雙舊鞋子， 超過了兩塊地磚的面積,。 當(dāng)初大家商量好,， 雖為公共區(qū)域， 但是每家使用權(quán)為門前兩塊地磚面積,，絲毫不能逾越,。 左門的說， 我家門前這兩塊地磚少了兩厘米,， 我卷尺當(dāng)你面給你量過了。 右門的說,， 當(dāng)初不以尺寸為標(biāo)準(zhǔn),， 就說以地磚塊數(shù)為標(biāo)準(zhǔn)。 他們時不時轉(zhuǎn)頭,， 讓我評評理,， 發(fā)出 “評評” 兩字時將不少唾沫飛到我的臉上，沒等我開口,， 他們又對著臉繼續(xù)爭論,， 那次沒調(diào)解好， 這次再去,。

在這期間,， 我已經(jīng)開始在電腦上寫了好幾百字。 我的寫作能夠治療很多人的失眠焦慮,。我的成名作是 “一個人坐在那里”,， 單純寫一個人坐在那里寫了三千字。 雖然沒有人贊賞,，但幸好還有人罵,。 漸漸地從罵聲中回歸理性，從而發(fā)現(xiàn)了實用價值， 號稱每句話甚至每個字都能擊中睡穴,。 我每日必更,， 以此為業(yè)。 我媽出去關(guān)上門的瞬間,， 我打了一個哈欠,， 她突然回頭和我說， 一會兒我回來和我一起剝荷蘭豆啊,。 我媽關(guān)上門后,， 我面對著門， 突然覺得她又變老了一點,。 門上似乎出現(xiàn)她開洗衣店時候的樣子,， 果斷干練， 雷厲風(fēng)行,， 在我嗷嗷想吃肯德基的時候,， 她一邊忙活一邊扔給我一些錢， 讓我別妨礙她做事,。 我盯著的門突然又被打開,， 她看著我愣愣的眼神說， 荷蘭豆我還沒買,， 你要不要吃,， 不要吃我不買了， 你要和我一起剝的話,， 我就去買一點,。 我說， 吃,， 剝,，買吧。 門又被關(guān)上了,， 我盯著門影子還沒出現(xiàn),， 又被打開， 她說,， 剛沒完全關(guān)上,， 能推開， 我關(guān)重一點,。

當(dāng)我寫完 “一個人站在那里” 的時候舒了一口氣,， 八千多字描述了一個人如何站在那里。 這時候我媽還沒回來,， 我則去了開明街,。在那棵百年銀杏樹下看了一會兒,， 樹上果然刻有一行很不明顯的 “傻x 到此一游”。 一周前我在一個荒廢的音樂網(wǎng)站里認(rèn)識一個人,。 一個沒人的世界里突然有人和我說起了話,， 就聊了起來。 我們聊了很多時事政治,、 中外藝術(shù),、 前沿科技、 海洋文明,、 宇宙奧秘,， 最后他問我是哪里人， 我告訴他,， 在寧波,， 我問他哪里人，他就讓我來這里看看這棵百年銀杏上是否有這行字,。

這一天晚上,， 我用破舊電腦在過時的網(wǎng)站和他說， 這也不能說明你就在寧波,。

他回復(fù)我,， 那你繼續(xù)猜。

我說,， 你不夠坦誠,， 我都告訴你了。

他說,， 生活這么無聊,， 玩?zhèn)€游戲。

我說,， 你不會認(rèn)識我吧？

他說,， 你知道的,。

我說， 留個手機(jī)號碼,， 有空可以見面,。

他說， 說不定已經(jīng)見過了,。

我說,， 要假裝和我認(rèn)識？

他說,， 那假裝和你不認(rèn)識,？

我說， 你知道我是誰嗎？

2

我家附近的河邊一位大爺在釣魚,。 我就站在他旁邊看了一會兒,。 浮標(biāo)動了一下， 我說,，有了有了,。 大爺看了看我突然起身， 邊走邊說,， 廁所在哪,？ 我說， 后面兩百米,。 大爺回頭叮囑我一句,， 幫我看著點。 我握住魚竿說,， 沒問題,。 幾秒后， 河道管理人員指著我屁股下的牌子說,， 寫得很明確了,， 禁止釣魚， 違者罰款兩千,。 我起身,， 看到牌子被大爺當(dāng)作坐墊。 他還說,， 這塊牌子五百塊,。 我說， 你等等,， 我路過的,， 真正釣魚的人去廁所了。 秉公執(zhí)法的管理人員等了半小時,， 大爺沒過來,， 到廁所里也沒找到人。

這時候,， 面對執(zhí)法人員,， 我收到了阿海的電話。 我打開免提,， 里面?zhèn)鱽戆⒑I(yè)的分析： 你這次建的還是有問題,， 最外圍應(yīng)該安排一圈電磁炮， 后面安排機(jī)槍手,， 機(jī)槍手必須兩排,， 可以保持不間斷攻擊,， 再后面就是猛禽坦克， 坦克后面你應(yīng)該挖一條河啊,， 河里布置水雷,， 河對岸要建大堡壘， 堡壘上應(yīng)該設(shè)置狙擊點……此刻,， 我盯著執(zhí)法人員,， 執(zhí)法人員也盯著我， 河面波光粼粼,， 偶爾有魚躍出水面,。

今天我媽做了青菜炒茭白和油煎帶魚， 她問我油煎帶魚咸淡是否剛好,， 我說很好,。 當(dāng)我回過神來， 她剛好講到,， 那衣服的款式和面料,， 我一看就知道， 不是那時候的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不是老板就是有其他身份的人,， 但是拿來衣服的是個黑不溜秋的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老頭， 這衣服和他氣質(zhì)不配,， 尺寸也不配,，你說這是誰的衣服？ 我說,， 這不就我的嗎,？ 她翻了翻油煎帶魚說，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新鮮的魚了,， 這帶魚是冷凍的,， 冷凍的只能油煎。 我快速吃完飯,， 坐到了電腦前,。 我媽又把我拉回到餐桌前， 說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說,。 她告訴我，吃飯一定要慢,， 尤其吃魚的時候,， 鱸魚雌魚這種骨頭細(xì)小的還好， 要是帶魚鯧魚這種骨頭那就完了,， 小骨頭卡住了,， 你得拼命吞飯,， 要不就大量喝醋， 你又飽又酸,， 骨頭還不一定下去,， 要是大骨頭， 那沒辦法,， 只能去醫(yī)院,， 寧波二院耳鼻喉科最專業(yè)， 五分鐘內(nèi)給你拿出來,， 我也是聽三樓陳伯的二舅說的,， 他二舅老婆女兒的妹妹就在二院耳鼻喉科， 碩士學(xué)歷,，醫(yī)術(shù)高明,， 年輕漂亮， 大概一米六八,，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我早已坐在電腦前， 開始寫 “一個人立在那里”,， 這次我寫了八千字,， 這八千字里但凡有一句話和 “立” 沒有關(guān)系， 算是失敗,。 寫完我自己看了看,， 看到一半就昏昏欲睡。 突然被《西游記》 的主題曲給驚醒,。 我媽坐在沙發(fā)上看起了 《西游記》 第10 集,， 三打白骨精。 她看了我一眼說,， 你看著,， 這個女的就是白骨精變的， 一會兒要被識破了,。 我盯著屏幕,， 透過反光， 隱約有我媽認(rèn)真看電視的影子,， 和 《西游記》 的劇情融合在一起,。 她以前和我說，《西游記》 播放的時候,， 她還很年輕,， 連洗衣店都沒有開。 突然屏幕一片漆黑,， 黑屏里我媽的身影就清晰了很多,。 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說,， 你電腦也黑了， 停電了??？ 我媽試了試燈， 全部不會亮,。 她就打開門說,， 我去隔壁看看， 是我們停電了,， 還是整片都沒電了,。 她邊穿鞋邊扶著門說， 要是整片都停電了,， 這也不知道幾點能來,， 要是就我們家沒電， 那你會修嗎,？ 我說,， 會。 她說,，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電壓過高， 或者哪里進(jìn)水,， 或者電路老化了,， 你要是能查出原因還能修好， 我明天就給你做蔥油蟹,， 要是五點還不能來,， 飯都不能做了吧。她好不容易把腳塞進(jìn)鞋子,， 走出門外,， 又從門縫里探頭說， 電腦就是靠電啊,， 沒電就不行了,， 還是人腦好。 說完將門用力帶上,。

五點半的時候電已經(jīng)來了,， 但是我媽還沒來。 那個人在網(wǎng)站上特意用一句寧波話問候我,。

我說,， 會說寧波話就一定在寧波嗎？

他說， 今天下午大面積停電了,。

我想了想說， 本地?zé)崴牙锒际沁@新聞,。

他說,， 我知道你今天衣服的顏色。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說,， 你說什么顏色,？

他回我， 黑色,。

我看著自己的白T 恤說,， 你覺得你猜對了嗎？

他回我,， 不用猜,， 我故意的。

3

我一個人坐在公園里抽了很多煙,， 腳邊丟了一堆煙蒂,。 保潔阿姨走到我身邊， 用大鉗子夾住煙蒂一個個往垃圾袋里放,。 我有點尷尬,，抽了一口煙說， 這煙蒂我本來要收集起來,， 有用,。 阿姨詫異地問我， 什么用,？ 我編了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用處,， 認(rèn)真地和阿姨講解了十多分鐘， 阿姨點點頭說,， 那我給你夾出來吧,。 我說， 那不用,， 我再抽幾根就行,。 阿姨很熱心地從垃圾袋里將煙蒂一個個夾出來， 還翻出了垃圾袋里其余的煙蒂,， 一個都沒有落下,， 并且掏出一個尼龍袋， 裝了滿滿一袋,。 我看了看時間,， 又看了看阿姨， 拎著一袋煙蒂往家里走,。

我坐在窗邊,， 面對藍(lán)天白云,， 開始寫 “一個人蹲在那里”。 值得一提的是,， 我前面幾篇獲得極大好評,， 有人說睡前看我的文章十年的失眠現(xiàn)在慢慢好了； 有人說差點沖動殺了男朋友,， 看了我的文章在男友身邊安然入睡,； 還有人說都準(zhǔn)備跳樓了， 看了我的文章在樓頂睡著了,。 這說明我的寫作功力日漸長進(jìn),。

我打著哈欠看看窗外， 在夕陽下回了會神,。 面對巨大的落日,， 阿海在電話里告訴我，你的防守毫無進(jìn)步,， 這次犀牛裝甲車應(yīng)該放在最前面,， 當(dāng)作第一道堅固的防線； 后面安排黑狗大炮,， 射程遠(yuǎn),， 威力大； 金盔甲戰(zhàn)士作為第三道防線,， 進(jìn)行近距離搏斗,； 后面鑄造銅墻鐵壁， 上面站一圈機(jī)槍手,。 每一次都要靈活變動,， 不變的話你這城市就輕松被我摧毀了。

我媽指著一盤雜魚說,， 現(xiàn)在小海鮮也不多,， 托人弄來的。 我一口一條小雜魚,。 在我媽的念叨中,， 我隱約又聽到那個故事。 衣服右下角是破的,， 但破得不一般,， 像被刀刺破， 而且是刺了好幾刀,， 這樣的衣服還要拿來洗,， 你說奇不奇怪？ 我說， 破衣服不能洗嗎,？ 我媽說,，這倒也不是， 你不覺得奇怪,？ 我擦了擦嘴,， 又坐到了電腦旁。 我媽夾著雜魚說,， 你查一下，闌尾炎手術(shù)的風(fēng)險,。 我說,， 闌尾炎手術(shù)能有什么風(fēng)險。 我媽說,， 你外公年紀(jì)大了,， 手術(shù)我都不敢簽字。 我說,， 誰有空簽一下就可以,。 我媽說， 什么事情都有萬一,。 我說,， 小手術(shù)， 別擔(dān)心,。 我媽說,， 你說得這么隨便。 我說,， 感冒藥的說明書最后都會寫著可能引起死亡,， 真的沒事。 我媽說,， 你還記得小時候,， 對你最好的是你外公不？ 我說,， 知道,。 我媽說， 那手術(shù)是小手術(shù),， 但小事見態(tài)度,， 你就這個態(tài)度？ 如果你外公出點意外,， 你會不會難過,？ 或者直接在手術(shù)臺上沒了， 你會怎么樣？ 是哭得最傷心的那個嗎,？ 我看外公對你的好你都忘了,， 中國人的傳統(tǒng)美德， 百善孝為先,， 慈母手中線,，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今天的碗幫我洗一下吧,， 算了,，你洗完我還得洗一遍。

此刻,， 我已經(jīng)為 “一個人蹲在那里” 敲完了一千多個字,。 “蹲” 比起 “站、 坐” 稍顯生動一些,， 我就開始不停地寫,。 寫到一半回過神， 我媽還在客廳,、 房間和大門之間來回走動,。 我說， 你在干什么,？ 她說,， 我在猶豫， 等我想好了再出門去醫(yī)院,。

晚上十點多,， 那個人依舊發(fā)來消息。 他問我,， 今天做了什么,？

我說， 你不是都知道嗎,？

他說,， 只是再確認(rèn)一下。

我說,， 你到底就在我身邊,， 還是一直跟蹤我？

他說,， 這有什么區(qū)別,？

我說， 你是要殺我嗎,？他停頓了一下說,， 比殺你更厲害的事情,。我說， 什么事,？

他說,， 殺很多人。

我說,， 玩笑不能亂開,， 不然我現(xiàn)在就報警。

他似有顧慮,， 停頓了會兒說,， 明晚十點到北侖廢品收購場大門右邊。

我說,， 這和殺人有關(guān)嗎,？ 我不會做違法事情。

他說,， 你去了就知道。

4

今天是我媽生日,， 多年的生日都平淡得沒有生日禮物,， 所以我今天就出去給她買一個蛋糕。 我開著車子在老城區(qū)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蛋糕店就在眼前,， 但是沒有車位， 挪動了半小時,， 還沒找到停車地方,。 這期間還蹭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電動車。 一位大爺急匆匆跑來,， 將電動車往旁邊一拎,。 我說， 沒事吧,？ 大爺說,， 小事， 你停車是吧,？ 我說,， 沒車位。 他說,， 你跟我來,。我在后面開， 大爺穿著老頭背心在前面慢慢跑,。 他把我引到旁邊一個小區(qū)里,， 指著車庫門前一塊小空地說,， 就停這里吧。 我說,， 這不得把人家車庫大門堵住嗎,？ 大爺說， 這車庫就是我的,。 大爺熱心指揮,， 我小心騰挪， 終于停好車了,。 大爺說,， 五塊吧， 停一天一夜,。 我給他五塊說,， 有發(fā)票嗎？ 他說,， 這個價格你還要發(fā)票,， 要發(fā)票二十塊起步， 你停多久,？ 我笑了笑朝蛋糕店走去,。 半小時后， 我開車出小區(qū)大門,， 被另一位大爺攔住說,， 二十塊。 我說,， 剛才付給另一位大爺了,。 他說， 哪有另一位,， 這里就我一個收費的,， 我們沒有電子收費， 都是人工收費,， 一口價二十塊一天,。 我說， 萬一你也騙我呢,？ 大爺拿起遙控按了兩下,， 小區(qū)的伸縮大門一會兒前進(jìn)一會兒后退， 大爺說,， 看到了沒,？ 然后又拿出對講機(jī)說， 要不叫兩下,？

我回到家,， 我媽已經(jīng)做了一桌子的菜,。 我把蠟燭點起來， 單薄電子音里傳出祝你生日快樂,。 我媽閉上眼許了一個愿,。 她開心地吹滅蠟燭說， 你猜我許了什么愿,？ 我說,， 這說出來不靈了。 她說,， 我不說,， 就想看看你猜不猜得準(zhǔn)。 據(jù)我媽說,，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生日了,。 她開店那會兒， 忙著賺錢,， 覺得過生日這東西太矯情,， 太沒意義， 總不能因為那天不做生意出門過生日吧,， 或者店里擺個生日蛋糕,， 太影響做生意。 我媽一邊切著蛋糕一邊說,， 現(xiàn)在這東西不能吃太多， 會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的,。 蠟燭和音樂持續(xù)了一分鐘,， 蛋糕也在十分鐘后被我吃掉了一大半。 我媽將一小半蛋糕往旁邊一推說,， 嘗嘗我的蛋黃酥雞翅,， 這些牡蠣呢是三樓大伯海邊撬來的， 很新鮮,。 我們又像往常那樣吃飯,。 我媽時不時又提起洗衣店的故事，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走神,， 但記得她說,， 那衣服不僅有一般的污漬， 還有一大塊血跡,， 雖然不能確定,， 但想想應(yīng)該是人血， 做生意的當(dāng)然不要問那么多,， 但是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說為什么衣服會有一大塊血跡,？ 我說， 打架斗毆都可能啊,， 你打我也能打出血的吧,？ 我媽將兩塊牡蠣夾到我碗里說， 我什么時候打過你,？ 我吃完牡蠣就繼續(xù)坐到電腦前,。

這次我寫 “一個人躺在那里”。 現(xiàn)在我對于這種寫作風(fēng)格掌握得爐火純青,， 能寫得完全不離題,， 且在開篇一千字內(nèi)就讓大部分人昏昏欲睡。 我在寫作期間,， 我媽一邊收拾,， 一邊問我， 表妹交的這個男朋友你覺適合她嗎,？ 我邊敲著鍵盤邊說,， 不了解。 我媽說,， 不是已經(jīng)見了兩次了嗎,？ 我說， 我對表妹不了解,。 我舅舅很早就去外地做生意了,， 我好幾年都見不到他們一次。 印象中初見表妹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再一見就上大學(xué)了,， 現(xiàn)在一見已經(jīng)快談婚論嫁了。 我媽說,， 她就我舅舅這一個弟弟,，兄妹離得再遠(yuǎn)也是情同手足， 現(xiàn)在他女兒男朋友讓我把把關(guān)我就得管,。 她說,， 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都說星座， 這東西太虛,， 我還是相信實實在在的生辰八字,。 她說， 我現(xiàn)在出門,， 去輕紡城旁邊給他們算一算,， 非常準(zhǔn)的， 等我有空了,，我?guī)阋踩ニ闼悖?但是……這時候阿海來電,，我媽示意我先接電話,。 阿海告訴我， 現(xiàn)在的防御不是簡單的把一些東西換換位置就行了,， 你這城市的整體布局就不應(yīng)該用四邊形,， 應(yīng)該用三角形， 這樣在有限的軍力中能極大提高防御效率,， 你要把城市內(nèi)的生產(chǎn)力提高,， 外圍堆防再厲害， 無法提供后備力量,， 這樣的城市被摧毀只是時間問題,。 我掛了電話， 我媽接著說,，但是望湖市場的那個上次說了,， 一直算也不好， 會影響到一個人的命運,， 他也非常準(zhǔn),。 我媽似乎一直在猶豫。 晚飯后她走到門口說,， 去問問樓下陳伯的老婆,， 輕紡城和望湖市場到底哪個更準(zhǔn)一些， 她非常懂行,。

我一直在想北侖廢品收購場,。 這個地方很有名， 但我沒去過,， 也許路過過,。 我們這里調(diào)侃的時候經(jīng)常會說， 你這人直接送北侖廢品收購場算了,。

晚上十一點多,， 我還坐在舊電腦前發(fā)呆,，他突然發(fā)我消息,， 怎么樣？

我說,， 荒郊野外,， 殺了我倒是沒人知道。

他說,， 我看見你了,。

我說， 是不是看見我?guī)Я藰專?不敢出來,。

他說,， 沒人給你東西嗎,？

我說， 沒有啊,。

他說,， 好的， 第一步計劃完成了,。

我說,， 這算什么計劃呢？

他說,， 不能告訴你,， 但你完成得很好。

我說,， 其實我沒去那邊,。

5

我在家附近散步的時候， 遇到一個中年男子,， 他笑著問我,， 請問天一廣場怎么走？ 我指著前面說,， 前面路口右轉(zhuǎn),， 走到第一個路口再左轉(zhuǎn)， 然后一直走大概兩公里,。 他連聲說謝謝,。 我說， 不過你最好坐公交車,， 走路有點遠(yuǎn),。 他連連點頭遞給我一支煙， 把火給我點上,。 他又問,， 那公交車站怎么走？ 我說,， 前面路口左轉(zhuǎn)就能看見了,。 他又問， 那北京天安門怎么走,？ 我夾著煙,， 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看著我說,， 你怎么不回答我？ 又提高聲音說， 你怎么不回答我,！ 這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跑上來,， 拉住他對我說， 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頭撞過了,， 你趕緊走吧。 那個人掙扎著大聲喊,， 告訴我北京天安門怎么走,！ 把煙還給我！ 不告訴我,， 我要殺了你,！ 中年婦女抓著他說， 你快跑吧,。 我扔掉煙往回跑,， 后面中年男子在追我。 耀眼而普通的太陽懸在頭頂,， 毫無生機(jī)中回蕩著,， 不告訴我北京天安門怎么走， 我就殺了你,。

我?guī)臀覌屜戳艘恍┎耍?她指著鍋里的鯧魚說,， 雖然是禁漁期了， 但這個還是新鮮鯧魚,。我繼續(xù)幫她洗菜,。 她說， 禁漁期總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 我又幫著去外面倒了垃圾,， 回來的時候她還在說， 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次故事有點讓我害怕的是,， 左口袋里竟然有一把匕首， 你要說是一把水果刀美工刀也就算了,， 但它是匕首， 這不是屬于武器嗎,？ 我說,， 萬一是旅游景點買來的紀(jì)念品呢,？ 我媽說,， 這隨時可以要人命吧， 因為要洗衣服,， 我把它拿出來,， 等洗完再放進(jìn)去,， 就當(dāng)作沒看見過， 畢竟我們做生意,。 我媽這次吃飯比我吃得快,。 她吃完沒來得及洗碗， 就拿出一張紙認(rèn)真看起來,。 她告訴我,， 小區(qū)物業(yè)要重新?lián)Q了， 這事情得仔細(xì)點,，之前物業(yè)有什么問題,， 我寫了很多， 你看一下,， 還有沒有漏下的,？ 我盯著電腦說， 肯定沒有了,。 她在那邊念,， 地沒掃干凈， 雜草沒有及時清理,， 垃圾桶亂堆放,， 電梯里有臭味， 路燈經(jīng)常不亮,， 長條椅靠背都沒了,， 你想想還有什么？

我正在想如何寫 “一個人跪在那里”,， 需要說明的是,， 我不能寫一個人為什么跪在那里， 關(guān)于 “跪” 的前因后果都不能寫,， 只能單純描述那個人 “跪” 在那里,， 不然就喪失了我創(chuàng)作的特點， 也會失去擊中讀者睡穴的效果,。我在昏昏欲睡間寫了四千多字,， 這個良好的狀態(tài)被我媽接聽電話打斷， 我媽拿著手機(jī),， 里面?zhèn)鱽戆⒑５穆曇簦?你這城市內(nèi)部用簡單的十字形布局肯定不對,， 我易攻你難守， 你應(yīng)該用迷宮布局,， 空間上要有迷惑性,， 不能直來直去，一切都是直線距離， 你在外面圍三圈的獵豹坦克,， 再圍三圈的灰狼大炮,， 你都會死得很快，這是建城的大忌,。 我說,， 你接我電話干什么？我媽說,， 這人打了五個了,， 你沒聽見， 肯定有重要的事,。 說完她把手機(jī)放到我電腦邊說,， 鈴聲再開大一點， 人家有事都找不到你,。

這一天晚上,， 我想了想， 在網(wǎng)站上對他說,， 你是不是一個有特殊癖好的殺手,？

他說， 每個人都有特殊癖好,。

我說,， 你是我身邊的人？

他說,， 你怎么定義身邊的人,？

我說， 我認(rèn)識的或者每天可以看見的人,。

他說,， 你每天看見這么多人？

我說,， 每天看見的只有我媽,。

他說， 那你覺得我是你媽,？

6

今天天氣很熱,， 我沒有出門， 一整天都在聽奧爾樂隊的音樂,。 我第一次聽奧爾樂隊的歌曲是在那個荒廢的音樂網(wǎng)站,， 有人在那里專門翻唱他們的歌曲。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個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成立于美國的樂隊,。 我一首首聽著,，聽到想起你的微笑的時候,， 響起了敲門聲。 我伸了個懶腰將聲音關(guān)小,， 對著門說， 年紀(jì)的確大了,， 鑰匙一直忘記帶啊,。 我打開門， 不是我媽,， 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 我問， 你是誰,？ 他說,， 我是你樓下的樓下。 我問,， 什么事,？ 他說， 是不是你在放音樂,？ 我說,， 不是我。 他往里面看了看說,， 這不還唱著嗎,？ 我說， 這聲音你樓下的樓下能聽到,？ 他說,， 這剛才不就你在放嗎？ 我說,， 你肯定聽錯了,。 他說， 你再放大聲點,？ 我說,， 你想怎樣？ 他說,，我只想確定是不是你放的音樂,？ 我說， 要報警,？

他還沒回答,， 我在阿海的來電聲中打開了免提， 阿海說,， 犀牛裝甲車,， 猛禽坦克,， 這都不是防御的重點， 重點在于人,， 你是如何去看待防御這件事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防御就是進(jìn)攻， 不停地進(jìn)攻,， 就是最強(qiáng)的防御,，猛虎戰(zhàn)車你有空試試， 我可以送你一輛,。 中年男子聽完阿海的話,， 看著我說， 剛才那首我也很喜歡,， 我想知道名字叫什么,。 我一首首往回放， 放到牽著你的手的時候,， 他說,， 對對對，就是這首,。 我說,， 叫牽著你的手。 這時候我媽拎著一袋菜走到了門前,。 中年男子一轉(zhuǎn)頭說,，三嫂來了啊。 我媽一瞪眼說,， 喲,， 阿菜啊， 怎么來我家了,？ 男子說,， 問點事啊。 我媽說,， 什么事啊,， 一起邊吃飯邊說， 我買了新鮮花蛤,。男子邊笑邊擺手走了,。

吃飯的時候， 我媽和我詳細(xì)介紹了那個中年男子,， 但我沒仔細(xì)聽,， 大概意思好像是我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 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好幾年了,。 她夾了一只花蛤給我說,， 花蛤燉蛋很有營養(yǎng)的,，蛋白質(zhì)、 維生素ABC 都有的,， 多吃點,。 我夾著一塊筍， 這次隱約聽到的是,， 那件衣服,， 我掃了一眼就覺得有點奇怪， 其中一顆紐扣不一樣,， 是金色的,， 明顯是自己補(bǔ)上去的,。 我說,，補(bǔ)一顆紐扣有什么奇怪的。 她說,， 可這是真金啊,， 誰會用真金去做紐扣？ 我說,， 有錢不可以嗎,？ 我媽說， 錢是這么花的,？

我沒有回答我媽,， 而是開始寫 “一個人蹲在那里”。 上次那一篇稍微出現(xiàn)了一些批評聲,，一部分人對我的無聊感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免疫,， 整篇看完都沒有睡意， 希望我在堅持這種風(fēng)格的前提之下,， 力爭寫出令人更有睡意的文字,。 這對我來說是個挑戰(zhàn)。 我盯著屏幕努力敲出一種新的無聊感,。

我喝水的時候,， 發(fā)現(xiàn)我媽在喃喃自語。 她說,， 我那個二伯伯家里人要準(zhǔn)備給他拔掉管子了,。 我又喝了一口水， 她說,， 不拔的話這樣下去大家都痛苦,， 拔的話這就是要他死， 你說要不要拔,？ 我又倒了一杯水,， 她繼續(xù)喃喃地說,，要是有一天我這樣了， 你給我拔還是不拔,？ 我拿著水杯盯著屏幕,， 她靠在沙發(fā)上說， 我看誰來拔,， 但是誰拔都一樣,， 你們誰都不拔， 我就自己拔,， 拔了也就拔了,， 你說是不是？ 我噼里啪啦的鍵盤聲在屋子里響起來,。

晚上依舊那個點,， 我主動發(fā)他消息， 說,，你是不是那個劫匪,？

他說， 你繼續(xù)猜,。

我說,， 1996 年東門口綠洲珠寶行大劫案，殺了三個人,。

他說,， 全省聞名的公安廳督辦案件。

我說,， 身材矮小,， 穿著怪異， 大夏天還穿著偷來的厚夾克,， 膽大妄為,， 心狠手辣， 把反抗的人一律殺掉,， 就是你,？

他說， 你還忘了一個人,， 有一個保安沒死,， 失蹤了， 現(xiàn)在還沒找到,。

我說,， 你還把作案用的厚夾克拿去洗？

他說,， 你知道,？

我說,， 所以你就是？

7

這一天我出門路過一座橋,， 有一個老頭認(rèn)真地抬頭看著天空,。 我也看了看， 天空中什么都沒有,。 我散步回來,， 那個老頭還在認(rèn)真地看著天空。 此刻,， 我看到一架飛機(jī)飛過,。 他指著飛機(jī)說， 那是我孫女,。 我看著他悲傷地點點頭,。 他又說， 我孫女到天上去了,。 我依舊悲傷地點點頭,。 他對著我說,， 然后就又回到了地上,。 我有點納悶。 他說,， 我孫女去美國讀書了,， 現(xiàn)在在美國上班， 2 萬塊一個月,， 美金,，厲害不？ 我看著老頭不知道說什么,。 他問我,，小伙子你多少一個月？ 這個時候阿海又來電,，在呼呼的夏風(fēng)里阿海說,， 你應(yīng)該用獵鷹預(yù)警機(jī)、 神雕偵察機(jī),， 配合地面力量,， 形成立體防御， 如果沒有制空權(quán),， 你的那些犀牛,、 黑狗以及整座城市都是一片廢墟， 甚至可以告訴你我下午兩點攻擊你,， 你都保護(hù)不了你的城市,。 等阿海說完,， 老頭盯著我的手機(jī)說， 可是一塊錢都不給我用,， 也不來看我,。 我看著天空的大飛機(jī)變小， 老頭打斷我說,， 借我十塊有嗎,？

這一天， 我媽做了涼拌海蜇和三黃雞,。 三黃雞是我從外面熟食店買來的,。 她說， 以前開洗衣店的時候,， 馬路斜對面的三黃雞是寧波最好吃的,。 我說， 你吃遍了寧波的三黃雞,？ 我媽又開始回憶以前,， 等我回過神， 我記得她說,，有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 就是那件衣服的內(nèi)袋竟然是被縫起來的， 你說有人好端端的把內(nèi)袋給縫起來的嗎,？ 我說,， 人家不需要就縫了吧。她說,， 不需要這也不礙事啊,， 明顯有其他原因。 我說,， 什么原因呢,？ 她說， 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 但是另一件事她更想不明白,， 就是她一直在喂養(yǎng)的三只流浪貓已經(jīng)失蹤三天了。 她問我,， 三只貓并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的吧,， 如果一起死掉， 應(yīng)該不太可能吧,？ 我說,， 有人喂了更好吃的東西， 所以去了別的地方。 我媽說,， 不可能,， 貓比人還講感情， 我喂了這么久,， 不可能說走就走掉的,， 它們只認(rèn)我， 唯一原因就是死了,， 或者出什么事了,。 她拿著筷子說， 一會兒我再去找找吧,， 旁邊好幾個小區(qū)公園我都找遍了,， 一會兒你和我一起去找找吧。 我說,， 流浪貓就應(yīng)該流浪,， 你找它們干什么呢？ 我媽似乎覺得有道理,， 但是馬上又說,， 我找它們不是不讓它們流浪， 就是它們在哪我東西送到哪總可以吧,。

今天,， 我開始寫 “一個人趴在那里”， 為了寫出更好的效果,， 我先各種姿勢趴了一遍,。我媽很認(rèn)真地看完,， 問我,， 這練的什么功？ 我沒有回答,， 繼續(xù)敲起了鍵盤,。 我媽似乎深思熟慮了一陣， 說,， 要不一會兒我往東邊和北邊,，你往西邊和南邊， 我們各自分頭找,。 我沒有回應(yīng),， 但我媽認(rèn)為我默認(rèn)了。 她拿上一只小包,，扶著門說,， 我先出門， 你一會兒出門， 我們到時候中心公園匯合,。 她扶著門摸了摸衣袋問我,， 鑰匙呢？ 然后又摸摸褲袋說,， 哦在這里,。她按了電梯， 等電梯上來打開門,， 她又進(jìn)門放好包說,， 這個還是不帶了。

很晚的時候,， 我出去找我媽,， 找了很久也沒找到， 回到家我自己泡了方便面,。

我吃著方便面,， 在昏暗的燈光下敲著鍵盤對他說， 當(dāng)時三個保安被綁在柱子上,， 全部被割喉,， 大廳里唯一的攝像頭沒有拍到你進(jìn)出。

他說,， 你細(xì)節(jié)掌握得很到位,。

我說， 當(dāng)時新聞上看來的,， 你是不是把匕首放在兜里,， 金銀首飾銷贓很難， 你把其中一些打成了其他東西,， 譬如紐扣,， 有一顆縫在厚夾克上？

他說,， 這些細(xì)節(jié)都報道了,？

我說， 可你為什么把厚夾克內(nèi)袋封起來,，這屬于什么特殊癖好,？

他說， 這你不知道,？

我說,， 神符？ 你還信這個,？

他說,， 你還是別猜了。

8

我和我媽看著窗外， 烏云翻滾,， 飛沙走石,， 暴雨馬上就要來了。 我媽看著天空說,， 這云里肯定有東西,。 我說， 里面有水蒸氣,。 我媽說,， 以前人們無知， 說什么妖魔鬼怪,， 我從來不信,。 我說， 我也不信,。 她說,， 我只信有龍。她說,， 我還很小的時候,， 也是這樣的一個夏天， 傍晚烏云密布,， 在烏云里看見了龍尾巴,，之后又看見龍在云里騰躍， 若隱若現(xiàn),， 就像在波濤里,， 我回去告訴你外婆， 你外婆說,， 看見龍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后來我開了第一家洗衣店， 賺到了錢,， 我才發(fā)現(xiàn)那時候看到的真的是一條龍,。 她吸了一下鼻子說， 唉,， 完了， 芋艿骨頭湯燉干了,。 我吃著芋艿骨頭湯和油煎蛋,。我媽說， 這個叫黃埔蛋,， 是蔣介石最喜歡吃的東西,， 寧波人啊都喜歡吃這個。 我媽這次的歷史回顧有點久遠(yuǎn)， 而我依舊吃飯走神,， 回過神來聽到的是,， 這個事情我從來沒和別人提起過， 一般的臟衣服我見多了,， 但是這種腐爛味的衣服,， 真的頭一次見， 這好像是什么東西爛掉的味道,， 你知道吧,？ 我說， 什么,？ 爛蘋果,？我媽說， 爛蘋果的味道我怎么會不知道,？ 我說,， 那是什么， 死人爛掉的味道,？ 我媽說,， 這個我不敢說， 但以前狗死掉爛了就這味道,。 我媽說,， 對了， 我年紀(jì)大了,，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以后我們要吃得清淡點， 飯后呢一定要去外面走幾圈,， 繞著小區(qū)走最安全,， 一般走個十圈，最好再倒走三圈,， 左臂右臂正著甩五十圈,， 再反著甩五十圈， 回來一定要喝一杯溫水,， 身體是最重要的,， 還有聽說金融危機(jī)馬上就要來了， 美國那邊已經(jīng)不行了,， 一只蘋果都要好幾十塊了,， 烏克蘭現(xiàn)在還撐不撐得住,？ 還有,， 我們什么時候解放臺灣,？

我坐在電腦前， 開始寫 “一個人躺在那里”,。 根據(jù)反饋,， 我的文章閱讀熱度下降比較明顯， 大家對于我的這種風(fēng)格已經(jīng)漸漸失去興趣,。 如果這篇不能獲得較好的效果,， 可能我不能以寫作為業(yè)了。 我絞盡腦汁,， 把能想到的“無聊” 都想了一遍,， 開始一字一句地寫。 這個時候手機(jī)響起,， 我媽一看名字說,， 又是他，于是幫我接起,， 阿海在電話里說,， 你這個城市其實不叫城市， 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一起,， 什么都有,， 其實什么都沒有， 這么輕松地毀滅它我都覺得不忍心,， 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你的城市已經(jīng)徹底沒了。 我和我媽聽完,，我媽把我的手機(jī)一鎖,， 用黑屏照著自己的臉說， 也還好啊,， 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氣色比前幾天還精神了一點。

這次吃完晚飯,， 我就迫不及待地發(fā)他消息,。 我說， 那個失蹤的保安其實也被你殺死了對嗎,， 你用那件厚夾克裹尸,， 然后把他處理掉， 最后還送到洗衣店去洗,， 那件有金紐扣和匕首的厚夾克,， 這是挑釁？

他沒有反應(yīng),。

我說,， 后來你就沒去取那件衣服， 但你一直暗中關(guān)注著,， 你改掉了之前行為怪異的作風(fēng),， 改掉了那些怪癖， 消除了那些特征,， 成為一個沒有特點的普通人融入到我們當(dāng)中,？

他依舊沒有反應(yīng)。

我說,， 你肯定知道這家洗衣店后來關(guān)掉了,， 但你還是一直默默跟蹤著， 所以你用這種小眾方式聯(lián)系我,？ 就是為了滿足內(nèi)心的怪癖,？

他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沉默。

我說,， 我和我生活中的人都很無聊很平凡,， 任何一個人是你， 我都會感到震驚,， 你能告訴我你是我生活中的誰嗎,？

他就像消失了一樣。

我說,， 你回答我,， 不然我現(xiàn)在就去報警了。

他好像真的消失了,。

9

這一天開始,， 我沒有從寫作中獲取收益，拼命想我還可以寫一些什么,， 我嘗試寫 “一個人綁在那里” “一個人吊在那里” “一個人死在那里” 等等,， 似乎都已經(jīng)失去之前的感覺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沒有什么胃口,。 我媽摸我手摸我額頭， 翻出家里亂七八糟的藥,，戴著老花鏡非常仔細(xì)地看著說明書,。 最后她把毛巾放在我額頭， 讓我喝了一杯熱水說,， 菩薩保佑,， 睡一覺就會好了。 晚上的時候,， 我媽給我燉了一只雞,， 她說,， 你看好了很多吧， 再補(bǔ)補(bǔ)啊,。 我媽把雞腿夾到我碗里,， 我說， 1996年東門口綠洲珠寶行大劫案,， 你知道嗎,？ 我媽說， 那怎么會不知道,， 那是我開店第五年,， 我跟你說……我媽后面說的我又沒聽到， 我回過神來繼續(xù)對她說,， 那你說的六月天,， 那個矮小黝黑的老頭， 拿來不便宜的厚夾克,， 口袋里藏著匕首,， 紐扣有一顆黃金， 衣服上有血跡和破洞,， 內(nèi)袋被縫起來,， 充滿惡臭， 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個案件的劫匪,？ 我媽舀著湯若有所思地說,， 倒是有可能， 雖然我說的都不是同一個人,， 不是同一件衣服,， 但是被你這么一說， 也許……我說,， 你說的都不是同一個人,、 同一件衣服？ 我媽說,， 那當(dāng)然,， 我之前不都和你講了嘛， 我開店時候的各種故事,， 我講的時候你肯定左耳進(jìn)右耳出,， 什么事情都只是聽到幾個字， 重點部分肯定都沒聽到,， 還經(jīng)常聽錯,， 但是， 你剛才說得倒有點道理,。

我媽剛要繼續(xù)講,， 阿海又來電,， 我打開免提， 這次是個渾厚聲音的男人問,， 你是阿海朋友嗎,？ 我說,， 是的,。 對方說， 我是阿海他爸,，阿海人找不到了,， 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回來， 你知道阿海沒工作沒朋友,， 整天就在家里的,， 我看他手機(jī)記錄只有天天和你打電話， 你知道阿海去哪里了嗎,？ 我叼著一只雞腿,， 我媽看著我叼著雞腿， 頭頂?shù)跎鹊娘L(fēng)在呼呼地吹,， 我們都不知道說什么,。

我躺著想了很久， 終于忍不住起床,， 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到達(dá)了北侖廢品收購場,。 我繞著走了一圈， 沒有一個人,。 我抬頭看到圍墻上的攝像頭,， 于是走到門衛(wèi)室。 枯瘦的門衛(wèi)老頭問,， 你找誰,？ 我說， 我想看一下監(jiān)控,。 老頭指著屏幕說,， 那里看好了。 我說,， 我要回看十月二號那天晚上的監(jiān)控,。 老頭說， 什么,？ 這東西還能回看,？ 那不能看。 我說,， 我是警察,， 在調(diào)查案子,。 老頭說， 怎么了,？ 我說,， 這里死人了。 老頭一驚,， 非常不情愿地和我一起回看那晚的監(jiān)控,。 那一晚， 我看到晚上九點多一個人影閃過,， 我說,， 這人是誰？ 老頭顫顫巍巍說,，是我,。

我說， 是你,？ 老頭帶著哭腔說,， 警察同志， 我就偶爾走兩圈,， 這事情能不能不要和我們老板說,， 一共也就這幾圈， 我在這里老板給我包吃包住,， 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這個地方待著,， 要是我不走幾圈， 得發(fā)霉了,， 你要調(diào)查什么都可以,， 但這事情被老板知道我就不能在這里了， 老板特意說過,。 我和老頭繼續(xù)看著監(jiān)控,， 我們一直看到那天結(jié)束。 老頭在那晚繞了十多圈,， 其他時間,， 再也沒有看到有人到過北侖廢品收購場。 我說,， 真的沒有人來過嗎,？ 老頭說， 這臺風(fēng)天,， 我也沒看到,， 攝像頭也沒看到， 那你要問老天去了， 但是,， 為什么這里會死人呢,？ 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也不解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