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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省江陰高中的蘇杭老師在解讀這篇文章時,，認為可以從“得體·得理·得利·得慧”四個角度進行分析,，這種思路我覺得很好。只是,，“得體·得理·得利”三個角度都是就文本而言的,，“得慧”則是就讀者而言的，混在一起,，似乎不妥,。因此，我略作改動,，借此架構(gòu),，談?wù)勎业目捶ā?/span>文章標題往往包含很多信息,，“諫太宗十思疏”這個標題，我們可以分解為“諫/太宗/十思/疏”,。其中,，“諫”和“疏”表明這是一封臣下上奏帝王的奏章，而“疏”本身還有逐條陳說的意思；“太宗”是李世民的廟號,，按照“祖有功而宗有德”的標準,，開國君主一般是祖，繼嗣君主有治國才能者為宗,，這種稱呼也比較符合魏征和李世民的君臣關(guān)系,；“十思”是這封奏疏的主要內(nèi)容。那么連起來可以解釋為：勸諫唐太宗（改過）的十條建議,。這種解讀有一個很大的硬傷,，首先，這個題目不是魏征本人所擬,，乃后人所加,，教材注釋已明言，不存在合理與否的種種“解析”,；其次,，更為重要的是，“太宗”是李世民的廟號,，廟號是皇帝死了以后,，由后人所加，在李世民生前,，魏征不可能這么稱呼他,，“符合魏征和李世民的君臣關(guān)系”這一推論有過度解釋之嫌。除了這個硬傷之外,，蘇老師對“疏”這一文體的獨特性的關(guān)注似乎還不夠,。他說“'諫’和'疏’表明這是一封臣下上奏帝王的奏章，而'疏’本身還有逐條陳說的意思”,，似乎沒有注意到“臣下上奏帝王”這一獨特的語境是解讀這篇文章的關(guān)鍵所在,。浙江慈溪中學(xué)歐陽凱老師的大作——《嫵媚：解讀魏征的另一個視角》，其實就是從“臣下上奏帝王”這一獨特的語境出發(fā)分析魏征的語言藝術(shù)看,，最終得出“嫵媚”這一結(jié)論的,。將“嫵媚”一詞用于“直言進諫”的魏征身上好像不倫不類，其實不然,，這個詞用的十分恰切,。據(jù)朱子南《中國文體學(xué)辭典》的看法：疏，奏文的一種,。疏,，是通的意思，作為文體,，是使下情上達的進諫文書,。創(chuàng)立于漢代,。后世又以奏疏作為群臣向君王進言文體的總稱。“使下情上達”是個“技術(shù)活”,，但是,，在這篇文章中，魏征處理得很好,，這就是他的“嫵媚”之處,。太宗謂房玄齡等曰：“昨皇甫德參上書言，朕修營洛州宮殿,，是勞人也,；收地租，是厚斂也,；俗尚高髻,，當(dāng)是宮中所作也。此人欲使國家不役一丁,，不收一租，宮人皆無髻,，乃稱其意耳,。事既訕謗，當(dāng)須論罪,?！?/span>公進諫曰：“賈誼當(dāng)漢文之時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太息者五,?！怨派蠒识嗉で校舨患で袆t不能起人主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圣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zé)也?！碧谠唬骸半蕹跤?zé)此人,，若責(zé)之，則誰敢言者,?！币蛸n絹二十匹。此事發(fā)生于貞觀八年,。中牟縣丞皇甫德參上書批評唐太宗三宗罪,，可謂是直言敢諫的典范，然而唐太宗卻視之為“訕謗”，要加以治罪,?？梢姡v使是積極納諫的唐太宗,，也并不喜歡臣下犯顏直諫,。相比之下，魏征顯然技高一籌,。他先是引用“賈生涕”的典故,，巧妙地說明了“激切”與“訕謗”的相似；然后又引用《史記·淮陰侯列傳》中的句子勸解唐太宗：皇甫德參即使是一介狂夫,，圣君也必然可以選擇聽取其正確的地方,。寥寥數(shù)語，要言不煩,，便點醒了唐太宗,。這里，魏征本人說的一段話很重要：“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則不能起人主心,，激切即似訕謗?！边@段話的意思是,，從古以來上書奏事,往往言辭很激切,如果不激切,就不能打動人主的心。言辭激切就近似毀謗,。換句話說,，進諫君主，說得輕了不管用,，說得重了就近似毀謗,，可見“使下情上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而是一件高風(fēng)險的事,，弄不好很容易掉腦袋,。蘇洵在《諫論上》中曾言：“說之術(shù)可為諫法者五：理諭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隱諷之之謂也,?！比欢M諫君王,，“勢禁之”自是談不上,，“激怒之”風(fēng)險很大,，主要用到的手段還是“理諭之”“利誘之”“隱諷之”?！袄碇I之”就是我們說的“得理”,，“利誘之”就是我們說的“得利”，“隱諷之”則是“得體”,。三者之中,，“隱諷之”最重要。所以,，后文蘇老師說：“'得體’是魏征所有進諫藝術(shù)的前提”,，這倒是說對了?！暗美怼焙?/span>“得利”不過是“得體”的兩面表現(xiàn)而已,。對于“疏”這一特殊文體,，“臣聞……”起首這類的“固定格式”自不必言,。值得注意的是，文中魏征對自己和太宗的稱呼,，比如稱自己“下愚”,，稱太宗“明哲”“元首”，這都是“得體”的具體表現(xiàn),。然而，這些只是極為淺層的東西,。更為深層次的內(nèi)容才盡顯魏征的“嫵媚”之處,。比如，唐代皇帝以李耳后代自居,，魏征則在本文中多次引用老子的話,。像教材里明確注釋的有：“居域中之大”出自《老子》第二十五章；“見可欲”出自《老子》第三章,；“知足”“知止”出自《老子》第四十四章等等,。再比如，唐太宗晚年喜好長生,，乃至后因誤食丹藥而亡,，魏征就以“松、喬之壽”利誘之,。唐太宗早年對迷信長生,、服食丹藥其實是嗤之以鼻的。可是當(dāng)其進入晚年后,，這種清醒認識,，悄然改變了方向,。他開始服食丹藥。起初還是服食國內(nèi)方術(shù)進獻的丹藥,，但并無成效,。國內(nèi)不行，天可汗富有四海,，也許海外能有仙方,。在這種想法推動下，貞觀二十二年,，來自印度擁有婆羅門背景的一個番僧被召進了太極宮,。《舊唐書·天竺傳》還記載此時的太宗,，又“令兵部尚書崔敦禮監(jiān)主之,，發(fā)使天下，采諸奇藥異石,，不可稱數(shù)”,。貞觀二十三年春，番僧進獻煉制好的丹藥,。太宗接連服用幾次后,，癥狀并未見好轉(zhuǎn)，反而有加重跡象,。五月二十六日,，太宗與世長辭。還有,，這篇文字駢散結(jié)合,。從語言的層面上講，駢文的語言華麗,，散文的語 言自然流暢,。兩種不同語言的有機結(jié)合，既能彰顯奏疏的莊嚴,，讀起來也朗朗上口,。另外，唐太宗身為一國之君,，每日政務(wù)繁忙,，“疏”是上呈皇帝御覽的文章，這種特殊的文體要求魏征下筆之時,，不能肆意揮灑,。據(jù)說，明代的茹太素就因上奏章字數(shù)太多被朱元璋打了板子,，此后,，朱元璋更是下令嚴格限制奏章的字數(shù),。《諫太宗十思疏》不過寥寥數(shù)百言,，字字懇切,，言簡意深。這與它的文體屬性也密切相關(guān),。這里可見,，魏征為了皇帝能聽從自己的建議，可謂煞費苦心啊,。關(guān)于本文的論證方式，討論的文章頗多,，比如,，江蘇省南通西藏民族中學(xué)的錢亞超老師總結(jié)為以下幾種：原文：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分析：羅列日常生活、自然界中的一些現(xiàn)象,，分析其中的相同點,，再由此說明某種道理，引出中心論點,，易于被讀者或聽眾接受和認同,。原文：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吳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分析：把兩種事物加以對照、比較,，然后推導(dǎo)出它們之間的差異,，以此來論證自己的觀點,，能增強論證的力度，豐富文章的內(nèi)容,。原文：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分析：用人們熟知的事物作比,，來論證自己的觀點，能增強文章的說服力,，使論述的道理通俗易懂,。這些分析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仔細分析,，并不能說這些論證方法有多“科學(xué)”。比如,，據(jù)華東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系邏輯學(xué)教研室編寫的《形式邏輯(第五版)》中說“類比推理是根據(jù)兩個或兩類對象在某些屬性上相同,推斷出它們在另外的屬性上(這一屬性已為類比的一個對象所具有,在另一個類比的對象那里尚未發(fā)現(xiàn))也相同的一種推理,。”魏征將“思國之安”與“求木之長”“欲流之遠”做類比,，三者之間有何相同性質(zhì)呢,？再比如，由“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為前提,，怎么能推出“竭誠則吳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呢,？又比如,，治理國家又和“載舟覆舟”“奔車朽索”有何聯(lián)系呢？其實,，中國古代的文章本就不以“說理”見長,，拿現(xiàn)代的邏輯學(xué)規(guī)則去衡量，幾乎沒有一篇“得理”的,。中國古人的文章都以情理交融和生動形象為特色,，邏輯并不嚴密，但是讀來很動人,。這篇文章也是如此,。魏征把“思國之安”與“求木之長”“欲流之遠”做類比，把“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和“竭誠則吳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做對比,，把“治理國家”和“載舟覆舟”“奔車朽索”做比喻，這都是把一些本來無關(guān)的東西聯(lián)系到一起,，來證明一個他早已認定的一個“結(jié)論”——積其德義,。這種論證方式并不符合西方人對“邏輯”的認知，但卻是中國人獨特的說理方式,。司馬遷曾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見“利”的重要性,；蘇洵更是直接把“利誘之”作為進諫的五種方法之一。在魏征的這篇文章中,，“利誘之”的技巧也體現(xiàn)得很明顯,。《諫太宗十思疏》一文，魏征在有的放矢地提出“十思”之策后,，又用了近百字描繪其前景：“文武爭馳,，君臣無事……”這幅美好的政治前景圖，應(yīng)該說大大強化了勸諫的效果,，可以誘使唐太宗克服縱欲享樂之心,，努力做到居安思危。從勸諫的方法上論,，魏征運用的顯然是后來蘇洵所謂的“利誘”之法,。值得玩味的是，在描繪這一幅政治前景圖時,，魏征并沒有如常人所說,，大談什么“國泰民安”“國富民強”，他甚至沒有只言片語提及百姓的利益,，雖然他和唐太宗都目擊身歷了隋的滅亡,，都認識到了“載舟覆舟，所宜深慎”“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他沒有談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而是專從唐太宗自身,，從統(tǒng)治者個人利益來談,。先是鋪敘“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極言“文武爭馳”的美好局面,；然后,，他并未按照通常的邏輯得出國家富強、人民幸福這樣的結(jié)局,，而是出人意料地導(dǎo)出了“君臣無事”,；接著，他又縱情想象了“無事”之后君臣的美好生活：可以“盡豫游之樂”,，可以“養(yǎng)松喬之壽”,，可以“鳴琴”，可以“垂拱”,可以“不言而化”,。這種吃喝玩樂,、無為而治的美好前景,，可以說是貼著唐太宗的私心來說的,，“利誘”之意溢于言表。尤其要注意的是,，這里他首先提到的是“可以盡豫游之樂”,。眾所周知,，唐太宗酷愛駿馬獵鷹，喜歡打獵,，以逞勇夸能,。《貞觀政要》中多次記載虞世南,、谷那律,、魏征等人就此進諫規(guī)勸。有一次魏征也說：“臣伏聞車駕近出,，親格猛獸,，晨往夜還。以萬乘之尊,，暗行荒野,，踐深林，涉豐草,，甚非萬全之計,。愿陛下割私情之娛，罷格獸之樂,，上為宗廟社稷,，下慰群寮兆庶?！痹凇吨G太宗十思疏》一文中,，也就此特別提出“樂盤游，則思三驅(qū)以為度”，告誡唐太宗打獵應(yīng)當(dāng)適可而止,。然而,，在勾畫“君臣無事”的美好生活時，魏征偏偏一開口就說“可以盡豫游之樂”,。這樣出爾反爾,，其用心可謂良苦。為了社稷安危和蒼生幸福,，魏征投其所好,，言其所欲，誘惑唐太宗犧牲暫時的享樂,，以追求長久的康樂,。一代諫臣如此曲意逢迎，親昵諂媚,，無怪乎張岱稱其為“蒼勁中姿媚躍出”,。其實，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從“得理”的角度說,，魏征的文章并不是無懈可擊的；從“得利”的角度說,，這個利也不全是“國家”的,，更多的是唐太宗個人層面的。所以,，這兩個角度的論證其實都是以“得體”為前提的,。魏征說的理不是放之天下皆準的“公理”，而是唐太宗能接受的理,；魏征說的利也不全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利,，而是唐太宗所在意的利?！袄怼迸c“利”都因“疏”這一特定的“體”而定,。
畢光蔭，廣東省潮州市暨實高級中學(xué)語文教師,，“詞人才子”,，學(xué)術(shù)型名師，王濤語文團隊古詩文,、作文方向教研員,。主講全國大型線上講座60多場，與全國近 2,000 名語文教師交流教研,，形成一套完整的作文,、古詩文教學(xué)體系,。精通《史記》，在直播活動中多次開講《史記》,，總播放量超過 100,000 次。與北師大出版社合作出版《高中生文言文讀本——史記》一書,，廣受好評,。連續(xù)三年用古文寫作全國各地高考下水文，引發(fā)了廣泛關(guān)注,，后分別結(jié)集錄入《高考滿分作文通關(guān)教程》等圖書中,。策劃撰寫語文教輔書籍十余種。微信：bgy1322609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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