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彤

父親說,，他挺遺憾，今年秋天不在天水,，不然每天可以去水月寺,，賞一次菊花。

我很納悶,，每天看一次,，有啥意思呢！

那天,，我坐車路過水月寺,，一腳踏進(jìn)花海，誤以為走進(jìn)桃花源,。人民公園里到處是各樣的菊花,，天快要暗下來，水月寺的小橋,，已不讓游客往湖心的亭子里去,。

我趕緊打開視頻，父親和母親把臉緊緊挨在一起,，湊在電話鏡頭里,，我?guī)麄冄睾咭蝗Γ掖倚蕾p這個秋天最繁盛的花海,，此時已是黃昏,。

父親說：“把鏡頭靠近花一些，讓我仔細(xì)看看花,?！蔽覞M眼、滿心都是前面更多,、更好的各式花朵,，我想用腳步丈量水月寺，去每朵花開的地方。我忙碌地奔走,，生怕太陽落山,。我只想追逐看遍所有花朵盛開的地方，至于為一朵花駐足,，仔細(xì)欣賞一朵花……我從沒想過,。

可是父親說的：每天去看一次菊花展；要細(xì)細(xì)的欣賞一朵花……要這樣賞花嗎,？我在水月寺華燈初上,，轉(zhuǎn)身回家，抽身離開時,，思索了一路,。

或許好的事物，如一朵盛開的花一樣,，要細(xì)細(xì)品,、慢慢賞，發(fā)現(xiàn)花最美的存在狀態(tài),，尊重每一朵花的存在,，珍惜眼前看到的這一朵，而不是一味的追逐不確定的下一個目標(biāo),。

此時,，我想起我讀書的狀態(tài)，手里的書還沒讀完,，已經(jīng)又購買了新書,，新書翻幾頁，想要好好讀,，可心里還總放不下那本舊書,，心里的煩躁也油然而生?；蛟S,，還會有更好的存在，而眼前的存在,，需要我們放慢腳步,，把握現(xiàn)有美好，珍惜現(xiàn)有存在,。

今年秦州的秋天,，一直陰霾霾的，很少有陽光普照,。一個艷陽高照的中午,，我舍不得鉆進(jìn)被窩,，把時間用在早已習(xí)慣的午睡上。吃過午飯,，就出門去水月寺,，嘗試一下爸爸說的：每天看一次菊花的感覺。

忙碌的我,，總覺得有很多書要看,，有很多東西要寫，而又慵懶和拖沓不愿動筆,。即便這樣，我也很少重復(fù)去同一個地方,，欣賞同一件事物,。如今的生活，每天被自己的計劃充滿著,，總感覺在不斷忙碌中,，推著往前走，沒有慢一下的時候,，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慢慢去享受生活，去一次一次走進(jìn)水月寺,，欣賞一個花園,，這我從來沒有想過。

正午的陽光,，把脊背曬得暖暖的,，臨近水月寺，便看到馬路兩旁擺放著許多展示臺,。品種不同的各色菊花盆景,，擺放在展臺上，像舞臺上造型不一的模特們,。走近水月寺,，空氣中暖暖的陽光里彌漫著芳香。我很奇怪,，那天傍晚,，我一腳踏進(jìn)這個繽紛的世界，怎么就沒有聞到花香呢,？而此時,，我在花海中，沁人心扉的芳香,，似乎滲進(jìn)身體里的每一個細(xì)胞,，讓我沉醉其中,。

這時，我想起汪曽祺的《打漁殺家》,，這本書的空白頁上,，不知啥時候被我用鉛筆寫了一段話：“找一天觀察你自己，看自己能不能用所有的感官來看陽光,。讓你的感官徹底覺醒,，徹底自由，從中你會看到很有趣的事實……”還有一段：“全神貫注就是徹底的和諧,，通過和諧的感官,，就能聚集巨大的能量，就像恒河的河水一樣,?！?/p>

我忘記這是我從哪里抄錄下來的，當(dāng)時一定沒有筆記本,，手里只有這本書,。但看到恒河，想到這兩句話的內(nèi)涵,，我知道這是來自世界精神導(dǎo)師克里希那穆提,。

走進(jìn)水月寺賞菊花，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調(diào)動起來,，投入的去欣賞,，去觀察，我看到了,，聽到了,，感受到了我很久沒有得到的身心統(tǒng)一的愉快。

石拱小橋邊,，一位推著老人的兒子,，他的年歲不大，頭發(fā)卻已稀疏的像一絲絲散開的禮花菊,。這個秋天,，有暖陽的秋日不多，能抽出時間,，推著輪椅上的父親賞花,，水月寺里的所有禮花菊，該是為這樣的好兒子盛開的吧,。

走上小橋,，橋墩旁擺放著一簇簇懸崖菊，像橋上傾瀉下的黃色瀑布,。一陣陣花香,，迎風(fēng)送來,，真想在小橋臺階上坐一坐，讓整個人沐浴在陽光和花香里,。卻有個二十多歲的大男孩,，拿著手機(jī)，走上小橋,，對著鏡頭里的母親拍照,。母親顯然是一個地道的農(nóng)村婦女，她黑紅的臉膛,，是在田地里辛勤的勞作,，才能曬出的質(zhì)樸顏色。難得城里生活的兒子有一份孝心,，帶著母親來賞花,。兒子說：“媽，你的頭靠近花一些,，去聞聞花香不香?！?/p>

母親知道兒子想讓自己擺一個聞花的姿勢,，她便覺得大庭廣眾之下，有些別扭,。她把骨節(jié)腫大的雙手,，放在胸前，伸著脖子去聞花,，雖然動作不如城里的大媽那么嫻熟,，但是兒子馬上按下了快門，為母親拍攝了一個聞花的動作,。

我不知道,，為何同是菊花，為何卻開出不一樣的顏色,，和不一樣造型的花朵,，這像是自然界里的人類，都有著自己不同的人生狀態(tài),。走近湖中心的亭子,，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有一個高個子老人,，他戴著眼鏡,，一只眼鏡上蒙著白紗布，像剛做過手術(shù),，嘴巴也歪歪地咧向一邊,，像是中風(fēng),，沒恢復(fù)。他彎著腰,，在一大盆山菊花前駐足,，他一只眼睛離花很近，弓著背,，盯著花看了很久,。

他在看什么？我納悶,，遠(yuǎn)遠(yuǎn)的觀察著他,。他用鼻子嗅，他用一只眼睛一朵花一朵花細(xì)細(xì)地看,。熱愛生活,，熱愛美，應(yīng)該是會讓人忘記身體和心靈的痛苦,。他在花前站了很久,，又移步去另一盆白色的山菊花跟前?；蛟S山菊花的味道,，讓他想起年輕時自己在大山里生活的日子，他聞著那些味道,，體會著久遠(yuǎn)以前甜蜜的舊事……

等老人移步去了別處,，我也到他去過的山菊花前看看，他認(rèn)真觀察那么久,，到底在看什么,，到底這些菊花有什么不一樣呢？原來每一朵菊花上,，都趴著一只小蜜蜂,，它們用長觸伸進(jìn)花心、它們用毛茸茸的腿蹭著花蕊,，忙著在花上采蜜,。看山菊花上的小蜜蜂,，像是看在朵花上演的動畫片,。

次日，我又來看花時,，我把這個動畫片讓一位心靈純潔,、干凈的妹妹看。她興奮地告訴我：“我最喜歡的是蜜蜂,，它們?nèi)サ亩际窍愕?、美的地方,，它們肚子里釀的是最甜蜜的蜂蜜?！?/p>

我告訴妹妹,，我最喜歡帥旗菊，花瓣正面是深紅色,，背面卻配著金黃,，像雙色的綢緞。我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一盆自己喜歡的花前,，靜靜望著,。一個時髦的小女孩，腰也快彎成了菊花瓣,，她努力在找一個拍攝點,，從低處，去給戴鴨舌帽的父親,，拍一個偉大的形象,。父親穿著舊式的中山裝，望向遠(yuǎn)方,，像電影里鄉(xiāng)村退休的民辦教師,。孝順的女兒，差點蹲臥到地上,，才能找到那個拍攝的支點。終于在我喜歡的帥旗花前,，取了個她滿意的鏡頭,。我無心看花，只遠(yuǎn)遠(yuǎn)看那女孩柔美的背影,，和這水月寺的花一樣的婀娜,。

汪曾祺先生在《隨筆寫生活》中寫道：“較多的生活閱歷，經(jīng)過幾番折騰,，見過嚴(yán)霜烈日,，便于人生有所解悟，不復(fù)有那樣熾熱的激情去寫作了,?！钡竭@水月寺里走一遭，耐心地只看一朵自己喜愛的菊花,。不用看太多,，“五色令人目盲”，只看一朵,，記在心上,，一種簡單而充實的激情,，便澎湃于心。于是麻木許久的生命,，又富有了激情,。

父親說，自我擴(kuò)大的途徑有兩種：“一是對廣大的人世的關(guān)懷,；另一則是融入大自然中吧,，那里有你要的快樂。水月寺的秋菊,，是城里最美的自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