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sutomo Oka作品

　1

　　江善武喜得貴子,，最歡喜的是我爸我媽。

　　雷問梅肚子顯形之時,，我爸就開始為孫子想名字,。他在舊書攤上看到一本《取名寶典》,，要價三元,，他還價一元，最后以兩塊錢買了下來,。不磨刀的時候,，他就拿出《取名寶典》來，研究屬猴的寶寶取什么名字最合適,。我爸先后給孫子取了十個多名字,，都不是很如意，再三掂量,，他圈定了江萬里,，簡單，大氣,。

　　我說,，江萬里是江家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人，南宋末年民族英雄,，曾官至左丞相,，老祖宗的名字，后人不可亂用吧,。

　　我爸面紅耳赤說,，我還以為，沒有人知道江萬里呢,。

　　過了幾天,，我爸磨刀磨到我公司樓下來。我讓他上樓去喝茶,，他不去,，他來是為了告訴我,，他給孫子取了個最恰當(dāng)?shù)拿郑Ю?，孫子能有江萬里十分之一的風(fēng)光,，就很不錯了，而且,，江千里還有千里江山的意味,，很有氣勢。

　　我說,，如果生的是個孫女兒呢,？

　　我爸說，孫女兒叫江千麗,，美麗的麗,。

　　我媽會做鞋。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她似乎一年四季都在納鞋底,，我要是不聽話，她順手就用鞋底敲我的頭,，廢布,、麻線都很軟，納成鞋底卻很硬,，敲在頭上很疼,。我媽做的鞋，我們穿出去,，個個都說好看,，遠近的女人，都來找我媽要鞋樣,。后來,，鞋越來越便宜，假冒皮鞋一二十塊錢就能買到,，就很少有人做鞋了,。我媽還做鞋，但不納鞋底了,，因為有現(xiàn)成的塑膠鞋底賣,，一兩塊錢就能買一對。我媽用塑膠鞋底勾毛線拖鞋,，保暖,，還耐看，也挺受歡迎。我媽來深圳以后,，給我們每人都勾了一雙毛線拖鞋,，我們高興的樣子，讓她有一種還能發(fā)揮余熱的欣喜,。

　　得知雷問梅懷孕,，我媽就開始做毛線鞋。深圳買不到塑膠鞋底,，我媽就托人從老家買了寄過來,，然后，她日夜不停地勾啊勾,，勾了一雙又一雙,，一口氣勾了十雙，孫子從一歲到十歲的毛線鞋,，她全給勾好了,。

　　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半個月，雷問梅就住進了醫(yī)院,。我媽想去醫(yī)院服侍,，雷問梅說，不用,，不用,，我請了月嫂,。我媽想從家里做了飯送到醫(yī)院去,，雷問梅也說，不用,，不用,，月嫂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xùn)，她們知道怎么吃才能保證營養(yǎng)均衡,。

　　我媽生養(yǎng)了四個孩子,，個個活蹦亂跳，如今,，竟然被月嫂剝奪了她做婆婆的特權(quán),，讓她很是郁悶。打聽到月嫂工資竟然一個月一萬塊,，我媽憤怒了,，指著江善武的鼻子大罵：“你怎么就娶了這么個敗家婆娘，一個月一萬,，我們家就算是金山銀山,，也要被敗光的，你還是不是男人，還能不能當(dāng)家作主,？”

　　我弟這種看人臉色吃飯的人,，最怕別人質(zhì)疑，還是不是男人,。我媽居然也敢質(zhì)疑他,，讓他即刻抖出了男人的威風(fēng)，他抓起一個摔不爛的塑料杯子,，摔在地上蹦幾蹦,，吼道：“我的事，誰也不要管,！”

　　我媽被我弟吼了,，不敢發(fā)作，轉(zhuǎn)身朝我爸吼：“混賬東西,，你怎么生出這樣的混賬兒子,！”

　　我爸不敢朝任何人發(fā)作，就罵天：“操,，什么破天,，又落雨了?！?/p>

　　幾天后,，雷問梅生下一個男嬰。我爸歡喜不盡,，抱著孫子不斷地嘮叨：“江千里,，江千里，千里江山,，志在千里,。”

　　雷問梅說：“爸,，我和善武商量過了,。我是獨生女兒，雷家需要我傳承香火,，兒子得跟我姓雷,，他叫雷禾生?！?/p>

　　我爸愣了一愣,，看一眼默默無語的江善武，說：“姓雷也好,，只是,，禾生這名字,，太土了一點吧?！?/p>

　　雷問梅說：“名字土點好,，好養(yǎng)?！?/p>

　　戶口本上,，雷禾生名叫雷禾生，私下里,，和江家人在一起時,，我爸還是堅持，孫子名叫江千里,。

　　雷問梅生下兒子后,，在月子中心住了一個月，然后,，又回娘家住了半年,。那時候，微信視頻還沒有普及,，我爸想看一眼孫子都看不到,，很沒勁，喊起“鏹剪子磨菜刀”來,，也有氣無力,。

　　等雷問梅回到深圳，雷禾生已經(jīng)會滿地亂爬了,，他個子長得快,，七個月的娃兒，看起來像一歲多,，我媽給他做的第一雙毛線鞋,，他還沒穿過，就穿不下了,。

　　2

　　雷問梅帶著孩子在娘家的時候，我媽做了好菜,，常常用保溫盒裝著,，給江善武送去，順手給他們家收拾收拾,。

　　有一個周末上午,，我媽做了一個茶油雞，感覺做得很到位,，就用保溫盒裝了,，要給江善武送去。只怕我爸一個人出去磨刀，跟老太太們太多廢話,，她就把我爸也帶上了,，也可以順便到江善武的小區(qū)里磨幾把刀。

　　我媽有江善武家的鑰匙,，她打開門,，嚇得一聲尖叫。

　　沙發(fā)上躺著一個姑娘,，身上穿著雷問梅的睡衣,，臉上貼著雷問梅的面膜，那面膜白中泛綠,，從陽光下走進屋來,，猛一看很嚇人。

　　姑娘正呵呵笑著看電視劇,，突然進來一個老太太尖聲大叫,，也嚇了一跳，大叫起來,。

　　江善武在浴室里洗澡,，聽到客廳里反常的尖叫，光著屁股跑出來,，一看是老爸老媽來了,，趕緊又跑回去。

　　我爸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問姑娘：“妹子,，善武是有老婆的人，你知道不,？”

　　姑娘說：“知道呀,。”

　　我爸說：“知道你怎么還和善武好,？”

　　姑娘說：“這有什么呀,，我又沒想嫁給他?！?/p>

　　輪到我爸嚇一跳：“妹子,，你要是我的女兒，看你這樣不自重,，我會吐血吐死的,。”

　　姑娘格格地笑：“叔,，現(xiàn)在是21世紀了,，不要再說20世紀的話了好不好,。”

　　我媽插話說：“老頭子你還是一貫的死腦筋,，年輕人的事兒,，你管那么多干啥？”

　　我爸說：“我不管,，問梅會管呀,，她要是知道善武亂來，還不鬧翻天呀,。那么好的老婆,，善武打著燈籠也不一定找得到，怎么就這樣不珍惜呢,？”

　　我媽就像大多數(shù)婆婆一樣,，再好的兒媳，她總覺得不如意,，眼前的姑娘哪哪都不如雷問梅,，她卻說：“老婆好不好，只有善武自己知道,。雷問梅未必就比這姑娘好,，不然，他也不會三心二意了,?！?/p>

　　我爸生氣了，捧起裝著茶油雞的飯盒,，摔在地上,，罵道：“糊涂老太婆，哪有你這樣慣兒子的,，你這樣子會把他害慘的,。”

　　這是我爸平生第一次對我媽發(fā)威,，我媽懵住了,，祭出她的常用手段，拉長聲音哭：“我的——娘啊——,，我怎么——這么——命苦啊——”

　　我爸再次發(fā)威：“我還沒死呢,，別哭喪！你要是總這樣,，這輩子一定會苦到底！”

　　我媽不敢再哭,。

　　姑娘趕緊抹下面膜,，進臥室換好衣服,，匆匆走了。

　　江善武好半天才從浴室出來,，說：“爸,，媽，怎么回事,？”

　　我爸不說話,，左右開弓，“啪啪”,，扇了江善武兩耳光,。

　　3

　　雷禾生剛滿周歲，雷問梅就要和江善武離婚,。我爸以為,，是雷問梅發(fā)現(xiàn)江善武偷吃了，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罵著罵著又要打,，江善武趕緊跑。我爸對著他的后背喊：“女人信哄,，你多哄哄她就好了,。”

　　江善武離婚的事兒還沒扯清楚,，陸主任就被雙規(guī)了,。

　　人們私下里議論，陸主任的案子比較大,，涉及金額過億,，已驚動北京，可能會判20年以上,。

　　江善武與雷主任走得比較近,，組織上首先找他談話。

　　江善武的問題很簡單,，很快就交代清楚了,。

　　陸主任想要情婦雷問梅生個兒子，又怕兒子沒名沒分落不了戶,，就讓雷問梅嫁給江善武,，他們來往也方便，待生下兒子落了戶口以后再離婚,。江善武與雷問梅名義上是夫妻,，也住在一套房子里，但和雷問梅行夫妻之實的,，是陸主任,。江善武只是他們的司機和保鏢,。

　　作為回報，陸主任讓江善武入了編,，成了單位的正式員工,，還給他分了福利房。但雷問梅要離婚之時,，覺得江善武只是當(dāng)了一年名義上的爹,，卻白得許多他不可能得到的好處，竟然要求,，江善武分得的房子,，算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應(yīng)分給她一半,。此時,，江善武已隱隱知道，陸主任要出事,，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正扯著皮，陸主任就真的出事了,。

　　組織上再三考查,，發(fā)現(xiàn)江善武入編是符合相關(guān)政策的，分房則是陸主任做了手腳,，提供了虛假材料,，按規(guī)定，房子必須在兩個月之內(nèi)收回,，有意見沒,？

　　江善武只能說，沒意見,。

　　于是,，江善武兩天就出來了。

　　在江善武出來的前一天,，雷問梅被帶走了,。被帶走之前，雷禾生哇哇大哭,，雷問梅就打電話叫來我爸我媽,，給他們磕了三個頭，把雷禾生托付給了他們,，并對我爸說,，可以把雷禾生的名字改為江千里。

　　江善武回到家來，雷禾生撲在他懷里,，叫了一聲“爸爸”,。

　　這是雷禾生第一次開口說話,。

　　江善武說：“我不是你爸爸,。”

　　我爸說：“你怎么不是他爸爸,，你既然答應(yīng)了人家的事兒,，不管他是不是貪官，也得給人家負責(zé)到底,！”

　　兩個月以后,，江善武帶著雷禾生搬到了布吉，和我爸我媽住到了一起,。

　　同一天,，陸主任陸勝利被判處死緩，雷問梅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

　　我爸突然明白了,，雷禾生的名字，來自陸勝利,，禾生是勝利的一半,。

       （《無地自容》之36。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