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爾·弗農作品《鄉(xiāng)村之夏》

      1

　　花子跟著劉金龍，行走江湖三年,。

　　第一年,，有高偉的10萬塊錢撐腰，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愜意,，去黑龍江看過雪,，去云南看過云，去西藏看過星星,，去新疆喝過天山冰泉,。一路上,，劉金龍不時給有緣人算卦，蒙對了還能賺一頓酒喝,。

　　第二年,，他們在杭州租了房，劉金龍懷揣八卦圖,，拎著折疊小馬扎,，沿著西湖游蕩，瞅準城管巡視的空子,，就把八卦圖攤開在地上,，坐在小馬扎上為人預測前程，生意好,，一天能賺兩三百,，甚至七八百，生意不好,，一分錢賺不到,，還可能被突然出現(xiàn)的城管撕毀八卦圖，沒收小馬扎,?；ㄗ觿t兩毛三毛批發(fā)來開光佛像，向人兜售,，五塊十塊地賣,，賣得順手，一天也能賣百十塊錢,。

　　第三年,，他們還在杭州，開始互相抱怨,。劉金龍說,，要不是鬼迷心竅，和花子私奔,，他現(xiàn)在深圳已是呼風喚雨的風水大師了,。花子說,，若不是瞎了狗眼跟錯了人，隨便找個男人嫁了,，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東游西蕩，有家歸不得,。有一天,，花子賣佛像賣得很順利,，半天就賣得七七八八了，她高高興興回家補貨,，卻發(fā)現(xiàn)劉金龍正在床上為一個女香客“驅魔”,，花子二話不說，就收拾衣服回到深圳來了,。

　　躲躲閃閃回來,，卻連最親的親人也不認識自己了，花子抱著兒子號啕大哭,。

　　新郎江善武正挨桌敬酒,，看到花子鬧出的動靜，他端著酒杯就過來了,，說：“二姐你別哭啊,，今天我結婚，大喜呢,?！?/p>

　　花子住了哭，用手抹眼淚,，抹來抹去也抹不完,，哽咽說：“弟弟大喜的日子，我高興,，我準備了紅包,，包上了我所有的錢，想等你認出我來,，我就掏出紅包,，可我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你也沒有認出我是二姐,?！被ㄗ诱f著掏出一個紅包來，“武弟,，祝你們夫妻倆甜甜蜜蜜,、恩恩愛愛、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江善武收下紅包,，說：“謝謝二姐,。來，我敬你一杯酒?！?/p>

　　花子沒有酒杯,，就說：“姐上班呢，不可以喝酒的,?！?/p>

　　天天找來一個酒杯，又遞給小姨一張紙巾,，說：“小姨,，喜酒可以喝的，喝喜酒,，有喜事,，老板不會罰你錢的?！?/p>

　　花子抿了一口紅酒,，摸一摸天天的辮子，說：“天天都長這么高了,，越來越乖了,。”

　　天天說：“小姨,，看到你我就想,，這個阿姨好像我小姨，可是,，小姨來了,，為什么不叫我呢，我就以為你不是我小姨了,?！?/p>

　　我敲一下天天的頭：“就會花言巧語?！?/p>

　　花子說：“姐,，就算天天真的是花言巧語，我也喜歡聽,。女人都這樣,，明知道人家哄你，還是喜歡聽,?！?/p>

　　花子話音剛落，她喜歡的花言巧語就來了,。

　　陳良友抱著新娘雷問梅剛剛抱過的花,，兩眼迷離,，跌跌撞撞過來，“咚”的跪在花子腳下,，雙手把花舉過頭頂，說：“花子,，今晚我喝了一點酒,，但我現(xiàn)在所說的話，不是酒話,，每一句都是我心底里的話,。花子,，我知道,，我窮，我笨,，我配不上你,，我不敢要求你愛我，憐憫我,，只求你答應我,，允許我無怨無悔地愛你，死心踏地地愛你,，生生世世,，十八輩子都無條件地愛你！”

　　若不是喝了酒,，把這些話抄在紙上,，讓陳良友照著念，他只怕也念不順溜,，更念不出感覺,。酒精創(chuàng)造了奇跡，陳良友聲情并茂,，還恰到好處地點綴少許眼淚,，一口氣說出以上幾句話，頓時震驚全場,，眾人喝彩,、鼓掌，齊聲叫喊：“在一起,！在一起,！”

　　花子剛剛經歷被親人忽視的凄涼，突然又面對自己無法抵御的花言巧語,，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羞答答接過了陳良友借來的花。

　　2

　　第二天，花子就辭了工,，不顧我媽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的威脅,，跟陳良友到梅林關外的別墅里去養(yǎng)豬了。

　　陳浩軒正在放寒假,，花子把他也接了過去,，她很想補償自己這幾年虧欠兒子的母愛，甚至想把兒子轉到那邊去讀書,，但陳浩軒受不了那邊的豬叫和豬屎臭,，也想念天天，勉強住到過完年,，又回到了我家,。

　　陸主任很重戰(zhàn)友情誼，小年那一天,，他安排了一次飯局,，宴請我爸我媽我全家。我媽正和花子慪氣,，也不想聞陳良友身上的豬屎味,，她不想他們來，就只是給花子打了個電話敷衍：“你爸的戰(zhàn)友請吃飯,，敘敘老交情,，你們來作陪，合適不,？”

　　花子聽出了我媽的話外音,，回答說：“不合適，不合適,，再說我們也忙,，陪豬都陪不過來，哪有時間陪人呢,?！?/p>

　　我媽被懟得直發(fā)愣，掛了電話好半天,，還忿忿不平：“我怎么會生下一個白眼狼,？”

　　我媽嫌棄陳良友，對肖三立倒是頗有好感,，覺得他是撐得住臺面的人,，希望他能參加飯局，讓我給他打電話,。

　　我說：“他又不是我家什么人,，不三不四的,，不合適?！?/p>

　　我媽不知道肖三立嫖娼被抓我去交罰款的事兒,，只想我和肖三立早日修成正果，說：“你和人家孩子都有了,，還有什么不甘心的,？”

　　我說：“我不甘心的毛病，是祖?zhèn)鞯?。?/p>

　　當年,，我媽是我們村的一枝花,，一心只想嫁個國家干部。有人給我媽介紹我爸時,，她本來不愿意,，只因村里傳說，我爸是戰(zhàn)斗英雄,，馬上要提干了,，我媽才答應的。沒想到,，我爸和我媽結婚之后,，受不了兩地分居的寂寞，也沒和我媽商量,，就申請復員了,。他只以為，自己放棄大好前程,，復員回家陪老婆,，是對老婆最大的愛，不料,，他背著行軍被一進門,，就把我媽氣哭了，背過身去不理他,。從此,，我爸低聲下氣，做了一輩子死農民,，讓我媽一輩子不甘心,。

　　我媽長嘆一聲：“還好，兔子你給媽媽爭了氣,?！?/p>

　　在屋里偷聽的天天出來說：“外婆,，我長大了，也會給媽媽爭氣的,?！?/p>

　　陸主任宴請的規(guī)格很高，喝的是貴州茅臺,，吃的是澳洲龍蝦,，基本上都是我爸我媽沒有見過的。我爸不斷地“嘖嘖嘖”：“勝利,，咱們老兄弟,，何必這么客氣，這得花多少錢??！”

　　陸主任哈哈大笑：“老班長，不要我花錢,，這是國家請你的,，所有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國家都應該好好請他們吃一頓,?！?/p>

　　一句話說紅了我爸的眼睛，我媽說：“陸主任您看看,，江文元越老越沒出息,，動不動就掉眼睛，男兒有淚不輕彈啊,?！?/p>

　　陸主任還是笑呵呵的：“不不不，嫂子,，能屈能伸,，敢笑敢哭，才是大丈夫,，真英雄,。要是其他人，敢說我們老班長沒出息,，我們全班十個弟兄,，堅決不答應的?！?/p>

　　那天在江善武的婚禮上,，陸主任對我媽抱怨我爸就表示過不滿，今天,，他再次為我爸說話,，讓我對他頓生好感,，拉著江善武和雷問梅合敬了他一杯：“感謝陸主任顧念舊情，對我弟的栽培和照顧,?！?/p>

　　陸主任說著“必須的必須的”，一飲而盡,，和我客氣：“聽說,，小江你的事業(yè)發(fā)展不錯，還在北京的服裝節(jié)上獲了獎,，哪天我去找你買衣服,，請照顧一下，打個折哈,?！?/p>

　　說說笑笑間，陸主任各種承諾,，承諾給江善武換個合適的崗位，承諾江能文大學畢業(yè)后給他安排工作,，承諾給天天換個重點小學……天天聽到這里急了：“我不要換學校,，我喜歡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我不想和他們分開,?！?/p>

　　我媽雖然與花子慪氣，卻沒忘了給她爭取好處,，說：“陸主任,，有機會給我家二姑娘安排個工作吧，她的命太苦了,，幾年前被拐賣給一個老男人,，一直是苦海里掙扎，還望陸主任主持正義,，搭救她一把,。”

　　那一天在婚宴上,，陸主任對花子印象深刻,，花子的遭遇更讓他唏噓不已，當即給一個兄弟單位的領導打電話,，安排花子去做文員,，先做臨時工，一年之內,，轉正,，轉戶口,。

　　我媽千恩萬謝，趕緊拿過我的手機給花子打電話：“花呀,，陸主任給你安排了一個好工作,，你準備一份簡歷哈?！?/p>

　　電話開的是免提,，花子的回答很沖：“我什么工作都不要，現(xiàn)在,，我就喜歡養(yǎng)豬,。”

　　3

　　4月1日下午6點鐘,，我收到一條陌生手機發(fā)來的短消息：“兔子,，請到大劇院廣場來?！?/p>

　　4月1日是愚人節(jié),，往年的這一天，朋友們都會跟我玩幾個惡作劇,。今年非同一般,，此時，正是抗擊非典的關鍵時刻,，人心惶惶,，沒人有心思開玩笑，我一條搞怪的短消息都沒有收到,，突然來這么一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就算被整蠱一次,，我也認了,，我的上當，能給朋友帶來快樂,，也挺好呀,，何必步步小心呢。我回復了一個“好”,。

　　大劇院廣場離我家不遠,，走路10分鐘就能到。

　　我磨磨蹭蹭,，東張張西望望,，還順手買了一本剛上市的《女報》雜志，邊走邊翻,，走到大劇院廣場時,，已是6點30分,。

　　廣場上來來往往都是下班了急于回家的人，還有幾個中學生在玩滑板,，看不出誰是要整我的人,。

　　我給對方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到了?！?/p>

　　對方回復：“請等一等,。”

　　我邊等邊翻雜志,，一邊還想,，我是不是真的被人耍了，讓我到大劇院廣場來,，讓我等待,，一點也不好玩呀？

　　突然,，有人“哇哦”,。然后，更多的人“哇哦”,。

　　我抬起頭,，見眾人都往一個方向看，我轉頭看過去,，只見深南大道中央的電子屏幕上,，不斷變換花樣推送著五個字：“兔子,，我愛你,。”

　　整整五分鐘,。

　　我呵呵傻笑：這是誰啊,，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得花幾萬塊呀,。

　　大約也是在此時,，張國榮從文華酒店24樓一躍而下，和他的粉絲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無地自容》之32,。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