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初到礦山時,,一律使用的是TNT炸藥,,那玩意兒爆炸性大,,毒性也大。滾滾煙塵里,,空氣又熱又嗆,,常常有人暈倒,沒倒的人就找來冷水在他頭上整桶地潑,。潑不醒,,就裝上架子車拉出洞口,扔在渣坡上讓風吹,。待一排渣清理完,,暈倒的人也醒過來了,喝一大碗白糖水,,躺下睡好幾天,。 也有永遠沒醒過來的,也不知道疼不疼,,一聲不吭就走了,。——摘自陳年喜《活著就是沖天一喊》
陳年喜,他的職業(yè)是個巷道爆破工,,他還有一個更特殊的身份:礦工詩人,。 16年的爆破生涯,帶給他的是塵肺病,、頸椎錯位,、右耳失聰;礦工詩人的身份,,讓他出版了詩集《炸裂志》,、隨筆文集《活著就是沖天一喊》、《微塵》,。
很難想象在黑暗潮濕的礦洞深處,,在騰起的炙烈煙塵里,在受傷與死亡如影隨形的陰霾下,,還能夠讓詩歌在風鉆和炸藥的轟鳴中開出花來:
“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fā)中年/我把巖層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組合”
“非虛構文學”這幾個字,,讓陳年喜的書承載了現實沉重的的殘酷與傷痛。
在同一個時間線下,,人與人命運之間的隔膜竟可以那么遙遠,,底層的掙扎血汗淋漓,照見我們生活里的抱怨和呻吟,,是那么的淺薄矯情,。 陳年喜待過新疆、青海,、內蒙古,、東北以及南邊的云貴和廣東,,雙腳走遍了不毛之地。但除了一身傷病和滿心滄桑,,也沒落下多少錢,。
從他的生活經驗和角度看來,碌碌無為,,是他這一代大部分人的生活和命運,。
陳年喜的一個朋友,十年前包礦山工程做,,干了兩年,,但結賬前一天,老板在家不小心摔死了,,錢也沒結到。又借錢包山林,,結果開工不幾天,,一個工人伐木時被砸死了,掏光家底都不夠賠人家,。
窮人之窮,,各有各的不幸,并非不努力,。 路遙在《平凡的世界》里寫道:
“每個人的生活同樣是一個世界,,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要為他那個世界的存在而戰(zhàn)斗”,。
陳年喜的《微塵》一書中,,21篇非虛構故事里出現過的煉金工、爆破工,、運石工,、割漆工……每一個結局都很悲涼,或傷病或死亡,。
搞黃金礦石提煉加工的丈夫,,長期接觸氰化鈉,最后中毒身亡,。他的妻子為了撐起家庭,,擔起丈夫的“事業(yè)”,8年后以同樣的方式離世……
這樣一群人,,他們用透支生命的方式來維持生命,,為身后的家人掙取活下去的底氣。
就像陳年喜寫下的詩句:
“我微小的親人遠在商山腳下/他們有病 身上落滿灰塵/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生死之外,,人生皆是擦傷,。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陳年喜的筆下凋落,命運的洪流之下,,個體微末如塵,,隨死亡飄散,一聲短短的嘆息,,就帶走這些人活著的全部努力與創(chuàng)痛,。
活著的人仍舊要重復他的生活,為“活著”耗盡心力,。 所以陳年喜的故事都是戛然而止,,死亡是經歷里的一個面:看見、同情,、路過,、遺忘……他根本無力深入,我們讀者更是如此,。這一想,,就更覺蒼涼。 尼采在《蘇魯支語錄》中說:“凡一切已經寫下的,,我只愛其人用血寫下的書,。”王國維翻譯得更為凝練鏗鏘——
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
一方面,陳年喜這些灰色的經歷,,孕生了他苦難的文學世界,,另一方面,我更希望那一個個猶淬著血淚的故事,,是作者虛擬的構想,。
如果苦難僅僅用來打動他人,獲得片刻的同情,,那情愿這世界上沒有苦難,,哪怕文學因此失去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跟著陳年喜的敘述,,我們看到了一方幽暗真實的人間,,那個世界泥沙俱下、堅硬悲愴,。
他筆下的文字,,就像他在礦山巷道中爆破下的一塊塊巖石,“外表粗糲斑駁,卻又飽含溫度,,令人掩卷沉思,。” 在他的“死亡之書”里,,我卻看到了生存的力量,。
“我想讓你繞過書本看看人間,又怕你真的看清,?!?br>
這是陳年喜寫給兒子的一句話,很是觸動,,這世界上的每一代人,,都在奮力地托舉著后代,甘愿把世間的苦都整個吞下,、消化,,然后吐出一個更有希望的明天。也正是這樣的念想,,支撐著一代代人砥礪前行,。
也許這一生幽如《微塵》,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里的勇者,,盡管害怕、抱怨,、無奈,,卻仍舊能迎難而上,去撞擊現實的獠牙,。
余華說“活著”在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這種力量不是來自于叫喊,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
陳年喜的文字,,表達出的是這忍受的外表下,那些重重的壓力和苦悶,,對著轟鳴的現實,,最終滿面塵土卻豪情萬丈地接納——《活著就是沖天一喊》。
以悲憫之心看“人間”,,“再低微的骨頭里也有江河”,,將陳年喜的作品,推薦給愛讀書的你,。 -End- 看古今世事,,讀書中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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