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時間：

中國：西晉（265-316）,；五胡十六國（304-439）；東晉（317-420）

提起中國書法史上最重要的書法家王羲之,，不得不說說他杰出的女老師,，也是歷史上最早的女書法家之一——衛(wèi)鑠，又稱衛(wèi)夫人,。

衛(wèi)夫人是典型的白富美,。

衛(wèi)夫人的祖父衛(wèi)覬是曹魏時期杰出政治家，族叔衛(wèi)瓘（讀貫）,、族兄衛(wèi)恒都是著名的書法家,，衛(wèi)夫人是衛(wèi)覬宗族中人而非家門中人,。

衛(wèi)氏家族不僅在政治上頗有建樹，而且在文化上也遠近聞名,。

衛(wèi)鑠后來嫁給了汝陰太守李矩,，所以又被尊稱為衛(wèi)夫人。

衛(wèi)夫人十分崇拜鐘繇,，但年少時鐘繇就已去世,，但衛(wèi)夫人時常練習其楷書并自行研習，“妙傳其法”,，被視為鐘氏傳人,。

衛(wèi)夫人嫁給李矩后，據(jù)說給李家?guī)砹恕靶l(wèi)氏書法秘籍”,，李家的書法水平才進步飛速,。

衛(wèi)夫人的妹妹就是王羲之的母親，經(jīng)過衛(wèi)夫人的精心培育,，王羲之成為了曠古奇才的書法大家,。

王羲之究竟得了衛(wèi)夫人的什么真?zhèn)髂兀?/span>前輩都在循規(guī)蹈矩地書寫，衛(wèi)夫人教授羲之書法卻如此行云流水,、蕩氣回腸,？

這就得好好說說衛(wèi)夫人的《筆陣圖》了。

衛(wèi)夫人不但在書法上巾幗不讓須眉,，書法理論也是佼佼使然,，在參考了前人的書法理論后，她總結(jié)出了自己的看法,。

衛(wèi)鑠提倡學習書法要追本溯源,，師法古人，反對紙上談兵,；在學習和創(chuàng)作時,，又提出強調(diào)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注意筆,、墨、紙,、硯的選材和質(zhì)地,。

衛(wèi)夫人撰寫的《筆陣圖》，成了類似書法的教科書,，是民間流傳久遠的“永字八法”的前身,，是直至今日還流傳甚廣的練書法的基本功。

第一課　[點],，高峰墜石

“高峰墜石”是衛(wèi)夫人《筆陣圖》中的第一課,。

透過《筆陣圖》,，你仿佛看到了這樣一組畫面，衛(wèi)夫人似乎并沒打算教王羲之一個個字寫過去,，她在紙上落了一個“點”,，并要童年的王羲之看著毛筆沾墨以后接觸紙面所留下的痕跡，順便她在邊上注解了四個字：“高峰墜石”,。

衛(wèi)夫人要羲之去感覺這個“點”的存在,，就像感覺懸崖上有塊石頭墜落下來，那個“點”,，正是一塊從高處墜落的石頭的力量,。

一定有人很疑惑：衛(wèi)夫人，到底是在教書法呢,，還是在教物理學的自由落體,？

要知道，從山峰上讓一塊石頭墜落下去,，石頭墜落時會有速度,，而速度本身在“墜落”過程中又有物理學上的加速度；落在地上,，會有與地面碰撞的力量——這些都是一個小孩子吸收到的極為豐富的畫面感覺,。

我們發(fā)現(xiàn)，衛(wèi)夫人教的,，似乎不只是書法了,。

她教給王羲之的，是“感覺”的豐富,，這正是“審美”的開始。

如果童年時期的老師們也帶我們從課堂里“溜”出去,，到山上玩,，讓我們?nèi)邮^，感覺石頭掉落的方向,、速度,，重量，我們大概也是會很開心的,，開心的事情大體都會記得很牢,。

這么看衛(wèi)夫人已經(jīng)是教育家的改革先鋒了。

《蘭亭序》是王羲之最有名的作品,，許多人說里面“之”字的點,，每個都不一樣。

這是他醉酒后寫的一篇草稿,，所以有錯字,，也有涂改,。

王羲之酒醒之后，大概也嚇了一跳,，自己怎么會寫出這么美的書法,，之后也可能嘗試再寫，卻怎樣都不能比“草稿”更滿意,。

在刻意,、有意識、有目的時,，書法會有很多拘謹和做作了,。

還有一個趣事：王羲之成名后，兒子王獻之一直想趕上老爸,，每天勤于練字,。

有一次，他臨摹了爸爸的字,，覺得很像,，有點得意，就拿給老爸看,。

羲之看了笑著說：寫得很好,，跟自己寫的差不多一樣了。

然后又說：怎么漏了一個點??？就拿毛筆幫他點上了。

王獻之得意洋洋,，就把作品拿去給母親看,，并說：這是父親寫的。

母親只看了一眼,，便笑著說：只有這個點,，是你父親寫的吧！

從“點”里面看出速度,、力量,、重量、質(zhì)感,，還有字與字連接的“行氣”,，如果去臨摹，“行氣”會斷掉,。

臨摹,，無論如何“像”，也只是皮毛的模仿而已,。

衛(wèi)夫人教給王羲之這個“點”的基本功,，似乎對這個大書法家影響十分深遠,。

第二課　[一]，千里陣云

衛(wèi)夫人的第二課是帶領王羲之認識漢字的另一個元素,，就是“一”,。

“一”是文字，也可以說是一根線條,。

同樣的“一”,，唐朝顏真卿的“一”很穩(wěn)重，北宋宋徽宗的“一”在結(jié)尾時帶勾,；明末董其昌的“一”清淡如游絲,；晚清何紹基的“一”有頑強的糾結(jié)。

“一”和“點”一樣,，都是漢字組成的基本元素,。西方近代的設計美術(shù)常“點”,、“線”,、“面”，王羲之的第一課是“點”,，第二課正是“線”的訓練,。

衛(wèi)夫人教王羲之寫字的時候，前朝并沒有太多可以學習的前輩大師,，所以王羲之不是從前人寫過的“一”開始認識水平線條的,。

為了讓王羲之體會“一”，衛(wèi)夫人把王羲之帶到廣闊的戶外,，讓他在廣大的平原上站著,，凝視著地平線的上方，看著排列的云層緩慢地向兩邊擴張,。

衛(wèi)夫人輕聲說：“千里陣云”,。

云低低的在地平線上布置、排列,、滾動，這就是“千里陣云”,。

為什么是“陣云”兩字呢,？

云排開陣勢時有一種很緩慢的運動，很像毛筆的水分在宣紙上慢慢暈染滲透開來,，像是自然浸染拓印達到的患漫古樸,，特別內(nèi)斂含蓄。

因此,，“千里陣云”是毛筆,、水墨,，與吸水性強的紙絹的關系，硬筆很難體會“千里陣云”,。

在寫水平線條時,，如何讓它形成水與墨在紙上交互律動的關系，是對生命廣闊,、安靜,、伸張的領悟，以后書寫“一”的時候,，也才能有天地對話的向往,。

這是王羲之的第二課,。

第三課　[豎],，萬歲枯藤

“豎”就是“中”字中間拉長的一筆,。

萬歲枯藤比喻頑強的生命線條,，即使一切看來枯老,，但好似竹木內(nèi)在充滿彈性不易拉斷,，毫不妥協(xié)地向堅強的生命致敬,。

衛(wèi)夫人教王羲之看“萬歲枯藤”,，去登山時攀援一枝老藤,，孩子借著藤的力量,，把身體吊上去，借著藤的力量,，懸宕在空中,。

懸宕空中的身體，可以感覺到一枝藤的強韌——拉扯不開的堅硬頑固的力量,。

“豎”這個線條,，要寫到拉不斷，寫到強韌,，寫到有彈性,，就如老藤有堅韌的力量。

“萬歲枯藤”不再只是自然界的植物,，“萬歲枯藤”成為漢字書法里一根比喻頑強生命的線條,。

衛(wèi)夫人通過“萬歲枯藤”使王羲之在漫長的生命路途上有了強韌力量的體會，也才有書法上的進境,。

“高峰墜石”理解了重量與速度,；“千里陣云”學習了開闊的胸懷；“萬歲枯藤”知道了強韌的堅持,。

第四課　[撇],，陸斷犀象

“高峰墜石”、“千里陣云”、“萬歲枯藤”,，這三堂課是讓他感受大自然里的各種形狀,、重量、質(zhì)感,、狀態(tài),，從而聯(lián)想書法線條與自然的連接，這對兒童而言,，不難體會,。

但這節(jié)課的“陸斷犀象”，講的是漢字結(jié)構(gòu)里向左去的一“撇”,，例如匕首的“匕”最后一筆,，從右往左斜向切入。

這一“撇”是“逆筆”,，筆鋒逆勢而行,，要像切斷的犀牛尖角，要像截斷的大象彎曲長牙,，有銳利而又堅硬的質(zhì)感,。

犀牛角與象牙，是不容易接觸到的東西,，就算現(xiàn)在小孩在動物園看到,，可能體會也不深。

“陸斷犀象”這一課,，是要從動物身上理解書法中的“撇”線條,，如同“萬歲枯藤”是從植物現(xiàn)象中學習“豎”這根線條一樣。

《筆陣圖》一方面教習書法,，另一方面開啟了孩子極其豐富的想像力和感覺世界,。

在陳朝、隋朝之間開始流傳于民間的書法教科書“永字八法”,，是在《筆陣圖》的基礎上發(fā)展的,，作為認識漢字結(jié)構(gòu)的基本功課。其進步地方是把更多的細節(jié)展示出來,，但是在教育上缺少了想像力,，也容易使書法教育少了美學的感悟，走向刻板的形式臨摹,。

當我們回看《筆陣圖》的現(xiàn)代意義,，它是建立在“審美”基礎上的教學法，不只是教形式,，更是側(cè)重孩子自己的體會與感悟過程,。

“審美”必須是跟自己生命息息相關的活動，失去了回歸自身的感受,，藝術(shù)與美都只是徒具形式而已,。

第五課　[弋]，百鈞弩發(fā)

許多前輩認為書法像一種養(yǎng)生,，或許是因為書法的運動極似太極拳,，是在調(diào)整自己的內(nèi)在呼吸。

講到拳術(shù)功夫,，這節(jié)課的“百鈞弩發(fā)”及下節(jié)的“勁弩筋節(jié)”,，恰好與武藝中的射箭有關。

先秦“六藝”是讀書人必修的六種課程——禮,、樂,、射、御,、書,、數(shù)。

其中“射”是練習射箭,，“書”是練習書法,。

讀書人習“書”習“射”，也很自然會將書法線條結(jié)構(gòu)與射箭的弓弩連接在一起,。

《筆陣圖》里的“百鈞弩發(fā)”,，講的是“弋”這個字的斜豎筆畫，尾端帶鉤,，把“斜豎”與“鉤”連在一起,，更強調(diào)的是線條聯(lián)結(jié)通向自然界萬事萬物的感覺。

衛(wèi)夫人在教王羲之練習寫“弋”或“戈”這一類字的時候,，提醒王羲之,，筆畫里有一股巨大的彈性，就像力量非常大(百鈞)的弓弩,，要把一支箭彈射出去,。

在拉動弓弩時臂膀與弓弦之間形成張力，力道的強弱也只有自己能夠體會,。衛(wèi)夫人正是要王羲之體會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彈性的力量,，把這種感覺用到書寫“弋”這根線條上。

這是徹底而完全的“美學教育”,，不是在教技巧,，不是在教寫字，而是通過寫字,，回歸到自身的感覺去體悟生命,。

第六課　[力]，勁弩筋節(jié)

衛(wèi)夫人第二次用到射箭的比喻是“勁弩筋節(jié)”，講的卻不再是“彈性”,、“張力”,，而是希望孩子注意到一把弓弩，如何把“弓”與“弦”緊緊纏結(jié)在一起,。

一張好的弓弩,，在弓體與連接動物筋皮制成的弓弦之間，需要用膠用線纏繞固定,，如果弓弦聯(lián)結(jié)不好,，弦就會松脫，無法感受到力度,。

“勁弩筋節(jié)”講的是寫“力”這個字的轉(zhuǎn)折,。從水平的力量過渡到垂直書寫，要讓兩個不同方向,、不同力度的線條之間,，找到最好的“筋節(jié)”。

弦一拉開,，緊繃的力量使人覺得“勁道”十足,。衛(wèi)夫人在拉弓射箭這同一件生活現(xiàn)實中，為王羲之講了兩堂書法課,，講解了漢字兩種不同線條的領悟,。

“勁弩筋節(jié)”也是漢隸向唐代楷書過渡的一種變化。

漢代隸書中,，水平線條向垂直線條轉(zhuǎn)折,，中間沒有明顯的停頓。

但唐代楷書里,，這個“停頓”成為風格,，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quán)的正楷,，轉(zhuǎn)折處都有“提”、“頓”,。

正如兩個金屬直角的轉(zhuǎn)折處不會絕對九十度,，而是有一個延展的轉(zhuǎn)角。如“力”字的轉(zhuǎn)折,，就不會只是兩筆,，加上了“停頓”，形成三次轉(zhuǎn)折的線條,。

衛(wèi)夫人的“勁弩筋節(jié)”,，正是體會了轉(zhuǎn)折的力度,，預告了日后漢字書寫過渡到唐代楷書的一些筆法變化。

“百鈞弩發(fā)”,、“勁弩筋節(jié)”對今天的孩子來說,，體會一定沒有古代人深刻，古代士族子弟沒有不學射箭的,，衛(wèi)夫人的書法美學教育有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

第七課　[辶]（讀綽）,，崩浪雷奔

《筆陣圖》里有一個筆畫,，是“接近”的“近”最后那一筆，用毛筆書寫這一根線條時,，會有不斷拖出,、拉長的感覺，好像那條線一直拖下去,，力量再帶出力量,。

關于這一根線條，衛(wèi)夫人寫了四個字：“崩浪雷奔”,。

“崩浪”是河或海的波浪,，一層一層，往前或往上涌動,，層層不窮,。

王羲之住在靠海的南方，所以他看的到河海的潮汐洶涌,，感覺得到“崩浪”,。

想象一下，衛(wèi)夫人與王羲之一同站在了河海的岸邊,，一起聆聽著潮汐的漲退,，體會著“崩浪”震撼人心的沉著力量。

所有的浪撞擊崩散,，像驚濤裂岸,，崩起一片浪花。這力量和“百鈞弩發(fā)”的爆發(fā)力不一樣,，“崩浪”更內(nèi)斂,、也更含蘊于內(nèi)在的力量，源源不絕,，生生不息,，奔向最后宿命的一擊。

春夏之交的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滾來,，由很小的聲音慢慢變大聲,，一波一波，有連續(xù)不斷的力量,，這就叫做“雷奔”,，是我們寫“遠”寫“近”最后的一筆。

“千里陣云”是站在大地之上,，身體感知著遼闊的空間,，觸動了觸覺；“萬歲枯藤”有拉不斷的頑強力量,，亦是觸覺的感受,；“百鈞弩發(fā)”“勁弩筋節(jié)”中的“發(fā)”與“勁”，也都與觸覺中的彈性力度有關,。

而“崩浪”,、“雷奔”，則明顯統(tǒng)合了視覺,、觸覺,、聽覺各方面的活動。

《筆陣圖》是美學上很基本的感覺教育,，使從事任何創(chuàng)作途徑的人,，不管是書法、繪畫,、音樂,、舞蹈，都可以互通,。

先回歸自身,，開發(fā)了自己的視覺、聽覺,、觸覺,，豐富了身體的感覺，創(chuàng)作的能量自然源源不絕,。

我們都知道晉有這么一位大書法家王羲之,，我們也應該要知道他有一位善于啟發(fā)心靈、引領生命的老師——衛(wèi)夫人,。

有人會問我,，什么是改變的最好時候？

講真,，讀書,，就是最好的時機。改變需從現(xiàn)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