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證第十七

《詩(shī)》云：“參差荇菜,。”《爾雅》云：“荇,，接餘也,。”字或?yàn)榍n,。

先儒解釋皆云：水草,，圓葉細(xì)莖，隨水淺深,。今是水悉有之,，黃花似蓴，江南俗亦呼為豬蓴,，或呼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而河北俗人多不識(shí)之,，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呼人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詩(shī)》云：“誰謂荼苦,？”《爾雅》、《毛詩(shī)傳》並以荼,，苦菜也,。又《禮》云：“苦菜秀。”案：《易統(tǒng)通卦驗(yàn)玄圖》曰：“苦菜生於寒秌,，更冬曆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xì),，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shí)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釋勞,。案：郭璞注《爾雅》，此乃蘵黃蒢也,。今河北謂之龍葵,。梁世講《禮》者，以此當(dāng)苦菜,；既無宿根,，至春子方生耳，亦大誤也,。又高誘注《呂氏春秌》曰：“榮而不實(shí)曰英,。”苦菜當(dāng)言英，益知非龍葵也,。

《詩(shī)》云：“有杕之杜,。”江南本並木傍施大,，傳曰：“杕,，獨(dú)貌也?！毙靸M民音徒計(jì)反,。《說文》曰：“杕,，樹貌也,。”在《木部》?！俄嵓芬舸蔚谥?，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讀亦如字,，此大誤也,。

《詩(shī)》云：“駉駉牡馬?！苯蠒宰麝蚰抵?，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鄴下博士見難云：“《駉頌》既美僖公牧於坰野之事,，何限騲騭乎,？”餘答曰：“案：《毛傳》云：'駉駉，良馬腹幹肥張也,。’其下又云：'諸侯六閑四種：有良馬,，戎馬，田馬，駑馬,。’若作牧放之意,，通於牝牡，則不容限在良馬獨(dú)得駉駉之稱,。良馬,，天子以駕玉輅，諸侯以充朝聘郊祀,，必?zé)o騲也,。《周禮·圉人職》：'良馬,，匹一人,。駑馬，麗一人,。’圉人所養(yǎng),，亦非騲也；頌人舉其強(qiáng)駿者言之,，於義為得也,。《易》曰：'良馬逐逐,。’《左傳》云：'以其良馬二,。’亦精駿之稱，非通語也,。今以《詩(shī)傳》良馬,，通於牧騲，恐失毛生之意,，且不見劉芳《義證》乎,？”《月令》云：“荔挺出。”鄭玄注云：“荔挺,，馬薤也,。”《說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為刷,。”《廣雅》云：“馬薤，荔也,。”《通俗文》亦雲(yún)馬藺,。《易統(tǒng)通卦驗(yàn)玄圖》云：“荔挺不出,，則國(guó)多火災(zāi)。”蔡邕《月令章句》云：“荔似挺。”高誘注《呂氏春秌》云：“荔草挺出也,。”然則《月令注》荔挺為草名,，誤矣。河北平澤率生之,。江東頗有此物,，人或種於階庭，但呼為旱蒲,，故不識(shí)馬薤,。講《禮》者乃以為馬莧；馬莧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馬齒。江陵嘗有一僧,，面形上廣下狹,；劉緩幼子民譽(yù)，年始數(shù)歲,，俊晤善體物,，見此僧云：“面似馬莧?！逼洳缚_因呼為荔挺法師,。縚親講《禮》名儒,，尚誤如此,。

《詩(shī)》云：“將其來施施?！薄睹珎鳌吩疲骸笆┦?，難進(jìn)之意?！编嵐{云：“施施,，舒行貌也。”《韓詩(shī)》亦重為施施,。河北《毛詩(shī)》皆雲(yún)施施,。江南舊本，悉單為施,，俗遂是之,，恐為少誤。

《詩(shī)》云：“有渰萋萋,，興雲(yún)祁祁,?！泵秱鳌吩疲骸皽{，陰雲(yún)貌,。萋萋,，雲(yún)行貌。祁祁,，徐貌也,。”《箋》云：“古者，陰陽和,，風(fēng)雨時(shí),，其來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已是陰雲(yún),，何勞複雲(yún)“興雲(yún)祁祁”耶？“雲(yún)”當(dāng)為“雨”,，俗寫誤耳,。班固《靈臺(tái)詩(shī)》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xí)習(xí)祥風(fēng),，祁祁甘雨。”此其證也,。

《禮》云：“定猶豫,，決嫌疑?！薄峨x騷》曰：“心猶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釋者,。案：《屍子》曰：“五尺犬為猶,。”《說文》云：“隴西謂犬子為猶。”吾以為人將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如此往還,，至於終日，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故稱猶豫,。或以《爾雅》曰：“猶如麂,，善登木,。”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狐之為獸，又多猜疑,，故聽河冰無流水聲,，然後敢渡。今俗云：“狐疑,，虎蔔,。”則其義也。

《左傳》曰：“齊侯痎,，遂痁,。”《說文》云：“痎,，二日一發(fā)之瘧,。痁，有熱瘧也,。”案：齊侯之病,，本是間日一發(fā)，漸加重乎故,，為諸侯憂也,。今北方猶呼痎瘧，音皆,。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杜征南亦無解釋，徐僊民音介,，俗儒就為通云：“病疥,，令人惡寒，變而成瘧,。”此臆說也,。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zhuǎn)作瘧乎,？《尚書》曰：“惟影響。”《周禮》云：“土圭測(cè)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圖影失形,。”《莊子》云：“罔兩問影。”如此等字,，皆當(dāng)為光景之景,。

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為景,。《淮南子》呼為景柱,，《廣雅》云：“晷柱掛景,。”並是也。至?xí)x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間輒改治《尚書》,、《周禮》,、《莊》、《孟》從葛洪字,，甚為失矣,。

太公《六韜》，有天陳,、地陳,、人陳、雲(yún)鳥之陳,?！墩撜Z》曰：“衛(wèi)靈公問陳於孔子。”《左傳》：“為魚麗之陳,。”俗本多作阜傍車乘之車,。案諸陳隊(duì)，並作陳,、鄭之陳,。夫行陳之義，取於陳列耳,，此六書為假借也,，《蒼》、《雅》及近世字書,，皆無別字,；唯王羲之《小學(xué)章》，獨(dú)阜傍作車,，縱複俗行,，不宜追改《六韜》,、《論語》、《左傳》也,。

《詩(shī)》云：“黃鳥於飛,，集於灌木?！薄秱鳌吩疲骸肮嗄?，叢木也?！贝四恕稜栄拧分?，故李巡注曰：“木叢生曰灌。”《爾雅》末章又云：“木族生為灌,。”族亦叢聚也。所以江南《詩(shī)》古本皆為叢聚之叢,，而古叢字似最字,，近世儒生，因改為最,，解云：“木之最高長(zhǎng)者,。”案：眾家《爾雅》及解《詩(shī)》無言此者，唯周續(xù)之《毛詩(shī)注》,，音為徂會(huì)反,，劉昌宗《詩(shī)注》，音為在公反,，又祖會(huì)反：皆為穿鑿,，失《爾雅》訓(xùn)也。

“也”是語已及助句之辭,，文籍備有之矣,。河北經(jīng)傳，悉略此字,，其間字有不可得無者,，至如“伯也執(zhí)殳”，“於旅也語”,，“回也屢空”,，“風(fēng)，風(fēng)也,，教也”,，及《詩(shī)傳》云：“不戢，戢也,；不儺,，儺也,。”“不多，多也,。”如斯之類,，儻削此文，頗成廢闕,?！对?shī)》言：“青青子衿。”《傳》曰：“青衿,，青領(lǐng)也,，學(xué)子之服。”按：古者,，斜領(lǐng)下連於衿,，故謂領(lǐng)為衿。孫炎,、郭璞注《爾雅》,，曹大家注《列女傳》，並云：“衿,，交領(lǐng)也,。”鄴下《詩(shī)》本，既無“也”字,，群儒因謬說云：“青衿,、青領(lǐng)，是衣兩處之名,，皆以青為飾,。”用釋“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學(xué),，聞經(jīng)傳中時(shí)須也字，輒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易》有蜀才注,，江南學(xué)士,，遂不知是何人。王儉《四部目錄》,，不言姓名,，題云：“王弼後人。”謝炅、夏侯該,，並讀數(shù)千卷書,，皆疑是譙周；而《李蜀書》一名《漢之書》,，云：“姓范名長(zhǎng)生,，自稱蜀才。”南方以晉家渡江後,，北間傳記,，皆名為偽書，不貴省讀,，故不見也,。

《禮·王制》云：“羸股肱?！编嵶⒃疲骸爸^肘衣出其臂脛,。”今書皆作擐甲之擐,。國(guó)子博士蕭該云：“擐當(dāng)作,，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義。”案《字林》,，蕭讀是,，徐爰音患，非也,。

《漢書》：“田肯賀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國(guó)劉顯,，博覽經(jīng)籍，偏精班《漢》,，梁代謂之《漢》聖,。顯子臻，不墜家業(yè),。讀班史,，呼為田肯。梁元帝嘗問之,，答曰：“此無義可求,，但臣家舊本，以雌黃改'宵’為'肯’。”元帝無以難之,。吾至江北,，見本為“肯”。

《漢書·王莽贊》云：“紫色蛙聲,，餘分閏儅,。”蓋謂非玄黃之色,，不中律呂之音也,。近有學(xué)士，名問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鳶髆虎視,，而複紫色蛙聲?！币酁檎`矣,。

簡(jiǎn)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隸書,，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為夾者,；猶如刺字之傍應(yīng)為朿，今亦作夾,。徐僊民《春秌》,、《禮音》，遂以筴為正字,，以策為音,，殊為顛倒?！妒酚洝酚肿飨ぷ?，誤而為述，作妬?zhàn)?，誤而為姤,，裴、徐,、鄒皆以悉字音述,，以?shī)佔(zhàn)忠魥ァ＜葼?，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以帝為虎字音乎？張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漢書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謐云：“伏羲或謂之宓羲,。”按諸經(jīng)史緯候,，遂無宓羲之號(hào)。虙字從虍,，宓字從宀,，下俱為必，末世傳寫,，遂誤以虙為宓,，而《帝王世紀(jì)》因誤更立名耳。

何以驗(yàn)之,？孔子弟子虙子賤為單父宰,，即虙羲之後，俗字亦為宓,，或複加山,。今兗州永昌郡城，舊單父地也,，東門有《子賤碑》,，漢世所立，乃曰：“濟(jì)南伏生,，即子賤之後,。”是虙之與伏，古來通字,，誤以為宓，較可知矣,。

《太史公記》曰：“甯為雞口,，無為牛後?！贝耸莿h《戰(zhàn)國(guó)策》耳,。案：延篤《戰(zhàn)國(guó)策音義》曰：“屍，雞中之王,。從,，牛子。”然則,，“口”當(dāng)為“屍”,，“後”當(dāng)為“從”，俗寫誤也。

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云：“《太史公記》：'高漸離變名易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築,，伎癢，不能無出言,。’”案：伎癢者,，懷其伎而腹癢也。是以潘嶽《射雉賦》亦云：“徒心煩而伎癢,。”今《史記》並作“徘徊”,，或作“彷徨不能無出言”，是為俗傳寫誤耳,。

《太史公》論英布曰：“禍之興自愛姬,，生於妒媚，以至滅國(guó),?！庇帧稘h書外戚傳》亦云：“成結(jié)寵妾妒媚之誅。”此二“媚”並當(dāng)作“媢”,，媢亦妒也,，義見《禮記》、《三蒼》,。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憲王后妒媢,。”王充《論衡》云：“妒夫媢婦生，則忿怒鬥訟,。”益知媢是妒之別名,。原英布之誅為意賁赫耳，不得言媚,。

《史記·始皇本紀(jì)》：“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諸本皆作山林之“林”,。開皇二年五月,，長(zhǎng)安民掘得秦時(shí)鐵稱權(quán)，旁有銅塗鐫銘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盡並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hào)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鼎刂不歉疑者,，皆明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元年,，制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刻辭焉。今襲號(hào)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yuǎn)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滅,，見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書兼為古隸,。

餘被敕寫讀之，與內(nèi)史令李德林對(duì),，見此稱權(quán),，今在官庫(kù)；其“丞相狀”字,，乃為狀貌之“狀”,，爿旁作犬；則知俗作“隗林”,，非也，當(dāng)為“隗狀”耳,。

《漢書》云：“中外褆福,。”字當(dāng)從示,。褆,，安也,，音匙匕之匙，義見《蒼雅》,、《方言》,。河北學(xué)士皆雲(yún)如此。而江南書本,，多誤從手,，屬文者對(duì)耦，並為提挈之意,，恐為誤也,。

或問：“《漢書注》：'為元後父名禁，改禁中為省中,?！喂室?省’代'禁’？”答曰：“案：《周禮·宮正》：'掌王宮之戒令糺禁,。’鄭注云：'糺,，猶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張揖云：'省,，今省詧也,。’然則小井、所領(lǐng)二反,，並得訓(xùn)察,。其處既常有禁衛(wèi)省察，故以'省’代'禁’,。

詧,，古察字也?！薄稘h·明帝紀(jì)》：“為四姓小侯立學(xué),。”按：桓帝加元服,，又賜四姓及梁,、鄧小侯帛，是知皆外戚也,。明帝時(shí),，外戚有樊氏、郭氏,、陰氏,、馬氏為四姓,。謂之小侯者，或以年小獲封,，故須立學(xué)耳,。或以侍祠猥朝,，侯非列侯,，故曰小侯，《禮》云：“庶方小侯,。”則其義也,。

《後漢書》云：“鸛雀銜三鱓魚?！倍嗉俳铻轺g鮪之鱣,；俗之學(xué)士，因謂之為鱣魚,。案：魏武《四時(shí)食制》：“鱣魚大如五鬥奩,，長(zhǎng)一丈。”郭璞注《爾雅》：“鱣長(zhǎng)二三丈,。”安有鸛雀能勝一者,，況三乎？鱣又純灰色,，無文章也,。鱓魚長(zhǎng)者不過三尺，大者不過三指,，黃地黑文,；故都講云：“蛇鱓，卿大夫服之象也,。”《續(xù)漢書》及《搜神記》亦說此事,，皆作“鱓”字。孫卿云：“魚鱉?鱣,。”及《韓非》,、《說苑》皆曰：“鱣似蛇，蠶似蠋,。”並作“鱣”字,。假“鱣”為“鱓”，其來久矣,。

《後漢書》：“酷吏樊曄為天水郡守,，涼州為之歌曰：'寧見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書本“穴”皆誤作“六”,。學(xué)士因循，迷而不寤,。夫虎豹穴居,，事之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寧當(dāng)論其六七耶？《後漢書·楊由傳》云：“風(fēng)吹削肺,。”此是削劄牘之柿耳,。古者，書誤則削之,，故《左傳》雲(yún)“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謂劄為削,，王褒《童約》曰：“書削代牘,。”蘇竟書云：“昔以摩研編削之才。”皆其證也,?！对?shī)》云：“伐木滸滸。”毛《傳》云：“滸滸,，柿貌也,。”史家假借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臘之脯,，或?yàn)榉床钢?。學(xué)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奔葻o證據(jù)，亦為妄矣,！此是風(fēng)角占候耳,。《風(fēng)角書》曰：“庶人風(fēng)者,，拂地?fù)P塵轉(zhuǎn)削,。”若是屏障,，何由可轉(zhuǎn)也,？《三輔決錄》云：“前隊(duì)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筩,。”“果”當(dāng)作魏顆之“顆”,。北土通呼物一凷,，改為一顆，蒜顆是俗間常語耳,。故陳思王《鷂雀賦》曰：“頭如果蒜,，目似擘椒。”又《道經(jīng)》云：“合口誦經(jīng)聲璅々,，眼中淚出珠子?,。”其字雖異，其音與義頗同,。江南但呼為蒜符,，不知謂為顆。

學(xué)士相承,，讀為裹結(jié)之裹,，言鹽與蒜共一苞裹，內(nèi)筩中耳,?！墩废鞣薄芬袅x又音蒜顆為苦戈反，皆失也,。

有人訪吾曰：“《魏志》蔣濟(jì)上書雲(yún)'弊攰之民’,，是何字也？”余應(yīng)之曰：“意為攰即是?倦之?耳,。張揖,、呂忱並云：'支傍作刀劍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蔣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終當(dāng)音九偽反,。”《晉中興書》：“太山羊曼,，常頹縱任俠，飲酒誕節(jié),，兗州號(hào)為濌伯,。”此字皆無音訓(xùn)。梁孝元帝常謂吾曰：“由來不識(shí),。唯張簡(jiǎn)憲見教,，呼為嚃羹之嚃。自爾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簡(jiǎn)憲是湘州刺史張纘諡也，江南號(hào)為碩學(xué)。

案：法盛世代殊近,，當(dāng)是耆老相傳,；俗間又有濌々語，蓋無所不施,，無所不容之意也,。顧野王《玉篇》誤為黑傍遝。顧雖博物,，猶出簡(jiǎn)憲、孝元之下,，而二人皆雲(yún)重邊,。吾所見數(shù)本，並無作黑者,。重遝是多饒積厚之意,，從黑更無義旨。

《古樂府》歌詞,，先述三子,，次及三婦，婦是對(duì)舅姑之稱,。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調(diào)弦未遽央。”古者,，子?jì)D供事舅姑,，旦夕在側(cè)，與兒女無異,，故有此言,。丈人亦長(zhǎng)老之目，今世俗猶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又疑“丈”當(dāng)作“大”,，北間風(fēng)俗，婦呼舅為大人公,。“丈”之與“大”,，易為誤耳。近代文士,，頗作《三婦詩(shī)》,，乃為匹嫡並耦己之群妻之意，又加鄭,、衛(wèi)之辭,，大雅君子，何其謬乎？《古樂府》歌百里奚詞曰：“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shí)，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為！”“吹”當(dāng)作炊煮之“炊”,。案：蔡邕《月令章句》曰：“鍵,，關(guān)牡也，所以止扉,，或謂之剡移,。”然則當(dāng)時(shí)貧困,，並以門牡木作薪炊耳,。《聲類》作扊,，又或作扂,。

《通俗文》，世間題雲(yún)“河南服虔字子慎造”,。虔既是漢人,，其《敘》乃引蘇林、張揖,；蘇,、張皆是魏人。且鄭玄以前,，全不解反語,，《通俗》反音，甚會(huì)近俗,。阮孝緒又雲(yún)“李虔所造”,。河北此書，家藏一本,，遂無作李虔者,。《晉中經(jīng)簿》及《七志》,，並無其目,，竟不得知誰制。然其文義允愜,，實(shí)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訓(xùn)》,，亦引服虔《俗說》，今複無此書,，未知即是《通俗文》,，為當(dāng)有異？近代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或問：“《山海經(jīng)》，夏禹及益所記,，而有長(zhǎng)沙,、零陵、桂陽,、諸暨,，如此郡縣不少，以為何也,？”答曰：“史之闕文，為日久矣,；加複秦人滅學(xué),，董卓焚書，典籍錯(cuò)亂,，非止於此,。譬猶《本草》神農(nóng)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趙國(guó)、常山,、奉高,、真定、臨淄,、馮翊等郡縣名,，出諸藥物；《爾雅》周公所作,，而雲(yún)'張仲孝友’,；仲尼修《春秌》，而《經(jīng)》書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書,，而有燕王喜、漢高祖,；《汲塚瑣語》,，乃載《秦望碑》；《蒼頡篇》李斯所造，而雲(yún)'漢兼天下,，海內(nèi)並廁,，豨黥韓覆，畔討滅殘’,；《列僊傳》劉向所造,，而《贊》雲(yún)七十四人出佛經(jīng)；《列女傳》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頌》,，終於趙悼後，而傳有更始韓夫人,、明德馬後及梁夫人嫕：皆由後人所羼,，非本文也?！被騿栐唬?/span>“《東宮舊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答曰：“張敞者，吳人,，不甚稽古,，隨宜記注，逐鄉(xiāng)俗訛謬,，造作書字耳,。吳人呼祠祀為鴟祀，故以祠代鴟字,；呼紺為禁,，故以糸傍作禁代紺字；呼盞為竹簡(jiǎn)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呼鑊字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又金傍作患為鐶字,，木傍作鬼為魁字，火傍作庶為炙字,，既下作毛為髻字,；金花則金傍作華，窗扇則木傍作扇：諸如此類,，專輒不少,。

又問：“《東宮舊事》'六色罽糸畏’，是何等物,？當(dāng)作何音,？”答曰：“按：《說文》云：'莙,，牛藻也，讀若威,。’《音隱》：'塢瑰反,。’即陸機(jī)所謂'聚藻，葉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蒼》亦云：'蘊(yùn),，藻之類也，細(xì)葉蓬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節(jié)長(zhǎng)數(shù)寸，細(xì)茸如絲,，圓繞可愛,，長(zhǎng)者二三十節(jié)，猶呼為莙,。又寸斷五色絲,，橫著線股間繩之，以象莙草,，用以飾物,，即名為莙；於時(shí)當(dāng)紺六色罽,，作此莙以飾緄帶，張敞因造糸旁畏耳,，宜作隈,。”柏人城東北有一孤山，古書無載者,。唯闞駰《十三州志》以為舜納於大麓,，即謂此山，其上今猶有堯祠焉,；世俗或呼為宣務(wù)山,，或呼為虛無山，莫知所出,。

趙郡士族有李穆叔,、季節(jié)兄弟、李普濟(jì),，亦為學(xué)問,，並不能定鄉(xiāng)邑此山。余嘗為趙州佐,，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nèi)碑,。碑是漢桓帝時(shí)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銘曰：“山有巏，王喬所僊,。”方知此巏山也,。巏字遂無所出。字依諸字書,，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當(dāng)音權(quán)務(wù)耳。入鄴,，為魏收說之,，收大嘉歎。值其為《趙州莊嚴(yán)寺碑銘》,，因云：“權(quán)務(wù)之精,。”即用此也。

或問：“一亱何故五更,？更何所訓(xùn),？”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亱,、乙亱、丙亱,、丁亱,、戊亱，又雲(yún)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雲(yún)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jié)?！段鞫假x》亦云：'衛(wèi)以嚴(yán)更之署,。’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則指寅,，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曆五辰,。

冬夏之月,，雖複長(zhǎng)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過六,，縮不至四，進(jìn)退常在五者之間,。更,，曆也，經(jīng)也,，故曰五更爾,。“《爾雅》云：“術(shù)，山薊也,。”郭璞注云：“今術(shù)似薊而生山中,。”案：術(shù)葉其體似薊，近世文士,，遂讀薊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義,。

或問：“俗名傀儡子為郭禿,，有故實(shí)乎？”答曰：“《風(fēng)俗通》云：'諸郭皆諱禿,。’當(dāng)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禿者，滑稽戲調(diào),，故後人為其象,，呼為郭禿，猶《文康》象庾亮耳,。”或問曰：“何故名治獄參軍為長(zhǎng)流乎,？”答曰：“《帝王世紀(jì)》云：'帝少昊崩，其神降於長(zhǎng)流之山,，於祀主秌,。’案：《周禮·秌官》，司寇主刑罰,、長(zhǎng)流之職,，漢,、魏捕賊掾耳。晉,、宋以來,，始為參軍，上屬司寇,，故取秌帝所居為嘉名焉,。”客有難主人曰：“今之經(jīng)典，子皆謂非,，《說文》所言,，子皆雲(yún)是，然則許慎勝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應(yīng)之曰：“今之經(jīng)典，皆孔子手跡耶,？”客曰：“今之《說文》,，皆許慎手跡乎？”答曰：“許慎檢以六文,，貫以部分,，使不得誤，誤則覺之,?？鬃哟嫫淞x而不論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從意,，何況書寫流傳耶,？必如《左傳》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皿蟲為蠱,，亥有二首六身之類，後人自不得輒改也,，安敢以《說文》校其是非哉,？且餘亦不專以《說文》為是也，其有援引經(jīng)傳,，與今乖者,，未之敢從。又相如《封禪書》曰：'導(dǎo)一莖六穗於庖,，犠雙觡共抵之獸,。’此導(dǎo)訓(xùn)擇，光武詔云：'非從有豫養(yǎng)導(dǎo)擇之勞’是也。而《說文》云：'?是禾名,。’引《封禪書》為證,；無妨自當(dāng)有禾名?，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莖六穗於庖,，豈成文乎？縱使相如天才鄙拙,，強(qiáng)為此語,；則下句當(dāng)雲(yún)'麟雙觡共抵之獸’，不得雲(yún)犠也,。吾嘗笑許純?nèi)?，不達(dá)文章之體，如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隱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diǎn)一畫，有何意焉,。”世間小學(xué)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書記,；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亦是隨代損益,，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夹Ｊ欠牵仨毾?。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說文》“屍”下施“幾”：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閒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shè)“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jīng)”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竉”,，“業(yè)”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qiáng)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shí),，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zhí)，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案：彌互字從二間舟,，《詩(shī)》云：“亙之秬秠”是也,。今之隸書，轉(zhuǎn)舟為日,；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間為舟航字,，謬也?！洞憾k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shī)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guó)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fù)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shù)術(shù)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

如猶轉(zhuǎn)貢字為項(xiàng),，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shī)》,、《賦》，《栻蔔》,、《破字經(jīng)》,，及鮑照《謎字》,，皆取會(huì)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zé)荨,！ⅲ?熭,，暴也?！娙私庠疲?/span>'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此釋為當(dāng)乎,？”吾謂邢曰：“此語本出太公《六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shí),，必須暴曬，不爾者,，失其時(shí)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