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紅姐不是我的親姐,。在計劃生育嚴(yán)格執(zhí)行的年代,,膽小怕事的父母只老老實實要了我這一個孩子,所以,,我從來沒有什么一奶同胞的兄弟姊妹,。 燕紅姐是我鄰居家的一位姐姐,年齡比我大七八歲,。聽我爸說,,其實我們兩家還是沾點親的,,我爸的姑奶奶是燕紅姐媽的親奶奶。繞來繞去,,燕紅姐的媽成了我的表姑,,她呢,自然成了我的表姐,。 雖然只是表姐,,可她待我卻絲毫不比待她的親弟弟差。印象里,,我小時候,,我爸天天在外面倒騰藥材,我媽呢,,時不時地要去集上賣菜,。家里經(jīng)常會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媽不放心,,每次去集上賣菜時,,都會把我鎖在家里——那會兒,村里經(jīng)常會來一些撿破爛的異鄉(xiāng)人,,據(jù)說,,里面有不少是人販子裝扮的。 我那時膽子小,,雖然有黑白電視機陪著,,但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家里,除了電視機,,周圍老半天沒個聲響,,難免會感到害怕。 小時候的我藏不住眼淚,,害怕了就會扯著嗓子大哭,。每次我剛哭沒幾聲,燕紅姐就會從墻頭那邊探出頭來,,滿臉洋溢著笑大聲說:“來我家玩吧,,人多熱鬧!” 那時的燕紅姐已經(jīng)輟學(xué)在家了,。雖然她一直吵著要出去打工掙錢,,可因為還不滿十六周歲,她媽不舍得放她走,,也擔(dān)心她小小年紀(jì)在外頭會受人騙,,所以,燕紅姐只好在家里閑著,,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她一直捱到了十八周歲,。 燕紅姐背上行囊,跟著村里的一群姐姐們興高采烈地南下打工時的情景,,我沒見到,。可我能想象得出,,她是高興的,,每一只離開樊籠的鳥兒,都是歡欣愉悅,,都是無拘無束的,。 村里的這群姐姐們到了南方,大多進了電子廠,,一小部分人進了服裝廠,,還有一小部分去了制鞋廠。燕紅姐先去了哪種廠,,在那里待了多長時間,,中間有沒有換過工作,這里面的細節(jié),,我是不清楚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后來選擇了與村里姐姐們不一樣的工作——她成了一個洗頭妹,,不怎么光彩的那種,。 聽村里一位同去打工的姐姐講,自從燕紅姐離開了廠子后,,她們就很少再見到她了,。離開廠子沒多久,燕紅姐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頭發(fā)染黃了,指甲涂紅了,,嘴上也抹上了艷紅的口紅,,更令人驚奇的是,她還談了一個男朋友,,當(dāng)?shù)匾粋€小青年,,流里流氣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十八九的年紀(jì),,正是青春躁動期。估計是沒做好保護措施,,燕紅姐懷孕了,。她沒敢把這事告訴家里人,,一個人跑去偏遠郊區(qū)巷子里的一個小診所,偷偷把孩子給流了,。 說來也巧,,那天她剛做完手術(shù),正扶著墻往外走,,竟然撞見了村里的一個姐姐,,那人在廠子里不小心被機器壓傷了手,聽說這里有個診所,,病急亂投醫(yī),,就跑過來了。當(dāng)時,,雖然燕紅姐強裝鎮(zhèn)定,,可后來她那事兒還是給暴露了。 那人嘴巴很碎,,沒多久,,村里那一幫子打工的人就都知道燕紅姐的事兒了。漸漸地,,她們私下里不再稱她“燕紅”了,,而是用“流孩子的那個”來代替,并且,,滿臉的鄙夷和厭惡,,就像惡婆婆瞅見了懶媳婦。 燕紅姐這不光彩的事,,后來,,不知經(jīng)誰人的口傳到了村里,這在村里掀起一陣軒然大波,。過年回家時,,燕紅姐只要往街上一走,背后總會騰起一陣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 有老太太罵她是“浪貨”,,有中年漢子盯著她的腰肢不懷好意地偷笑,甚至,,還有小年輕假裝不經(jīng)意地吹上幾個嘹亮的流氓哨,。對于這些,燕紅姐從來都是置之不理,,她淡定自若地走著路,,自顧自地嗑著手里的葵花籽,或者大口嚼著一臂多長的紅皮甘蔗。 剛過完年,,在眾人的艷羨中,,燕紅姐家添了一臺大彩電。彩電是燕紅姐自己從縣里買回來的,,她在家的那段日子,,電視機的聲響總是開得老大,好像生怕周圍的鄰居聽不到似的,。 那時我不懂,,便問我媽,電視機聲音開那么大,,不怕喝電(方言,,指耗電)嗎?我媽不說話,,我爸在一旁搭腔道,,她家有錢,不怕,。 燕紅姐家咋那么有錢,?她爹是個病秧子,她媽(我表姑)沒啥材料,,一家子就守著五六畝地過日子,,還有兩個讀書的弟弟要供給,咋能存下錢,?我更不懂了,。 年后,燕紅姐還打算去南方打工,,可是她爸無論如何都不讓了,,并且說已經(jīng)托人在縣里聯(lián)系了一家飯店,讓燕紅姐去做服務(wù)員,。 燕紅姐噘嘴不愿意,,一是嫌服務(wù)員活多錢少,一是舍不下她在南方的那個男朋友,。爸媽一再阻攔,,又是鎖大門,又是捆手腳,,又是藏身份證的,燕紅姐還是想法子偷溜了出去,,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燕紅姐從此就很少回家了,有時甚至過年都不回來??芍灰貋?,她必定會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像一位凱旋的女將軍,。她一來,,我老喜歡往她家跑,因為她家有許多我未曾見過更未曾吃過的零嘴,。燕紅姐很大方,,每次都會把我的兩個口袋塞得滿滿的。 可伴隨著燕紅姐的回來,,村里總會浮起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議論,。什么“南方正在嚴(yán)打了”,什么“孩子都不知道流幾個了”,,什么“她的錢聞著都帶著一股騷味”等等,。我問爸媽這些話是啥意思,爸媽不接話,,只顧悶頭扒拉碗里的飯,。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先是讀完了小學(xué),,后來又進城讀了初中,,在高二那年的一個周末,我剛回到家,,我媽就興沖沖地告訴我,,她幫我應(yīng)承下來了一個任務(wù),送燕紅姐出嫁,。當(dāng)時,,燕紅姐虛歲已經(jīng)二十七,年齡算是不小了,。 在我們當(dāng)?shù)?,姑娘出嫁,娘家有送姑娘的?xí)俗—— 一般是從村里請一些會辦事的男勞力和一群會拉呱的婦女,,一大早,,男勞力們負(fù)責(zé)把姑娘的嫁妝(大立柜、洗衣機,、電視機,、花棉被等)抬上車,到了婆家,,婦女們則主要負(fù)責(zé)相看一下婆家的家境,,順便打問一下婆家人的為人和性格等,,回來后把這些信息反饋給娘家(其實,說來說去都是一些好話,,從沒聽到有人傳過什么壞話),。 那天,我是被請去的八位男勞力之一,,胸前還掛著管事的發(fā)給我的一根紅毛線,。憑著這根紅毛線,剛到地兒和臨別時,,我都收到了一包軟盒的香煙,。回來后,,那兩包香煙被我媽給藏了起來,,說是留著將來待客用,想必應(yīng)該不孬,。 猶記得,,當(dāng)天吃飯時,燕紅姐的老公攙著她的胳膊來給我們敬酒,。燕紅姐滿臉笑意,,她老公也是一臉的幸福,印象中,,她老公長得非常精神,,一米八的大個兒,筆挺的西服一穿,,更顯英俊挺拔,。 她老公的酒量很好,人也無比豪爽,,向我們敬酒時,,他都是一飲而盡,毫不含糊,。一圈八杯酒下來,,他的腳步依舊穩(wěn)健,氣勻神靜,,看不出一絲醉意,。 這是我對燕紅姐老公的第一印象,也是我對他的全部記憶,。因為從那以后,,我就再沒見過他——或許,逢年過節(jié)時,,他陪著燕紅姐來過我們村,,但我終究是再沒見過他的面兒,。 高考后,我去省城讀書了,,回家的日子更少了。那以后,,我?guī)缀踉贈]有在村里見到過燕紅姐,。 前陣子,燕紅姐突然加我好友,,我同意了,,兩人只是彼此簡單地問了個好,就沒再說什么了,。 前天晚上,,我媽和我視頻聊天,說話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大嗓門,帶著毫無遮攔的笑聲,,竟然是燕紅姐,! 手機傳到了燕紅姐的手里,燕紅姐明顯發(fā)福了,,可臉上的笑意卻和多年前一樣,,真摯熱情,讓人倍感舒服,,唯一和我小時候印象不同的是,,如今她成了雙眼皮(她說剛割了不久)。一番寒暄,,我這才知道,,她回家已經(jīng)半月有余了,聽說還要在家里待上十來天,。 昨天下午,,又和我媽在電話里聊起燕紅姐。我媽告訴我,,燕紅姐她早已經(jīng)離婚了,,現(xiàn)在在縣城買了房。我問離婚后她的孩子咋安排的,,我媽說,,燕紅姐一直沒有孩子。至于原因,,燕紅姐不說,,外人也就不知道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各種雜亂的想法在腦子里攪和成一團,,久久不能平靜,。遂披衣寫下此文,算是對往事的一種回憶和記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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