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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劫》劇照。 以1982年《萬歷十五年》的出版為標志,，國內(nèi)掀起了閱讀“通俗史學”或曰“公眾史學”的熱潮,。人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歷史可以這樣寫”,。或許是《萬歷十五年》的示范作用,，又或許是明朝在各個方面頗有可圈可點之處，近年來不斷有關(guān)于明朝的作品出版,，并持續(xù)熱銷——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當年明月所著的《明朝那些事兒》,，累計銷量突破3000萬冊，至今仍高居歷史類圖書暢銷榜榜首,。影視化方面,，代表作品是劉和平所著的《大明王朝1566》，根據(jù)馬伯庸的《顯微鏡下的大明》改編的《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則在今年年初熱播,。由資深媒體人,、文化學者唐元鵬所著的《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是這個領(lǐng)域的新作,。它從晚明大將熊廷弼入手,，以此照見大明暮年的茍延殘喘。作家六神磊磊認為：“本書聚焦在'熊廷弼之死’這一既熱門又冷門的歷史事件上,，好像搭建了一個舞臺,，讓相關(guān)歷史人物絡(luò)繹登場，互相角力,，又殊途同歸地走向破滅的命運,。書中剖析人物行為動機時力求貼近人情，對主人公熊廷弼既有客觀分析,，又飽含感情,，視角較為恢弘，細節(jié)也豐富,，是一本很有價值且好讀的明史讀物,。”
萬歷四十七年（1619）春天,，一場薩爾滸會戰(zhàn),，打破了天朝上國的迷夢，后金對大明取得了史無前例的軍事勝利,，一舉殲滅了大明從全國搜刮而來的十幾萬精銳,。熊廷弼就在這個危如累卵的局勢中，被推到歷史前臺,。朝廷任命他為遼東經(jīng)略,，希望他力挽狂瀾，為帝國穩(wěn)定東北邊境的局勢,。在傳統(tǒng)歷史敘事中,，給予熊廷弼非常高的評價，《明史》稱其“有膽知兵,，善左右射”,，后世有人將他與袁崇煥同列為“明季良將”。另一位“名將”袁崇煥,，被評價為“智雖疏,，差有膽略”，就是個傻大膽而已,。兩相比較,，顯然對熊的評價更勝一籌,。果然,，熊廷弼上任一年多時間，遼東局勢穩(wěn)定,，遼東防線重現(xiàn)生機,，后金也消停了一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由此,，歷史上產(chǎn)生了一個假設(shè)：只要熊廷弼一直鎮(zhèn)守遼東，就可以擋住后金鐵蹄,。但這個假設(shè)真的可以成立嗎,？
熊廷弼像。
熊廷弼在遼東做了什么 熊廷弼在遼東的職業(yè)生涯有三段,。第一段是萬歷三十六年（1608）十月到萬歷三十九年（1611）七月,，熊廷弼任遼東巡按；萬歷四十七年（1619）七月到萬歷四十八年（泰昌元年,，1620）十月,，任遼東經(jīng)略；天啟元年（1621）七月到天啟二年（1622）正月,，二任遼東經(jīng)略,。熊廷弼上任之初,，先被努爾哈赤砍了三板斧，人還沒到,，開原,、鐵嶺陷落，馬林陣亡,；八月努爾哈赤奪北關(guān),，河東的防御體系崩潰。只剩下沈陽與遼陽兩個戰(zhàn)略支撐點,。面對殘局,，熊廷弼有幾分膽色，他只帶了1000人進入沈陽,。如果此時努爾哈赤派兵偷家,，哪怕只來5000人，熊廷弼也只能英勇殉國了,。但是,，此時的努爾哈赤也要回血。
努爾哈赤像,，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 趁著這短暫的平靜，熊廷弼使出雷霆手段,，對文武兩班大肆整肅,。先抓在鄉(xiāng)知州李尚先，再斬逃跑將佐劉遇節(jié),。然后,，命總兵柴國柱整頓敗兵，又以當?shù)孛癖铣欠朗?。熊廷弼與眾將繞城巡視,，為守城軍民發(fā)放賞銀。最后,，召集全城軍民設(shè)壇,，悼念各地死難民眾，追悼會上,，熊廷弼演講了一篇鼓舞士氣的悼文,，令眾人宣泄內(nèi)心的悲憤。熊廷弼只用幾天時間,，就讓士氣頹喪的沈陽逐漸安定,。接下來就是制定遼東大戰(zhàn)略，熊經(jīng)略到遼三個月之后，交出作業(yè)《敬陳戰(zhàn)守大略疏》,，提出了以固守為正,、以短促突擊為奇的戰(zhàn)略。他為遼東劃分了四路重點——叆陽南路,、清河西路,、撫順北路、柴河三岔兒間,，每一路設(shè)兵3萬人,，總兵1人；另在鎮(zhèn)江設(shè)兵2萬人,，副總兵（副將）1人,，掩護朝鮮通路；在遼陽再設(shè)兵2萬策應四路,，作為外援,；又于海州、三岔河設(shè)兵1萬聯(lián)絡(luò)東西,，作為后備力量,；在金州、復州設(shè)兵1萬,，防護海運,。戰(zhàn)略具體而言，命各路兵將畫地而守,，小敵就地防御,，大敵則互相支援。在此基礎(chǔ)上,，再派出精悍部隊騷擾建州,，破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疲敵弱敵,。最后，再厚積兵力由守轉(zhuǎn)攻,，剿滅后金,。
明遼東形勢圖。 熊廷弼這個策略整體上分為守,、困,、擾、攻四個階段,，核心是守,、是困，守是手段，困是目的,。熊廷弼的構(gòu)想,，是制造一個牢籠將后金困死在遼東的崇山峻嶺之中。整個戰(zhàn)略總共用兵18萬,，馬9萬匹,，要支撐這個兵力，一年要108萬石糧食,，馬料97.2萬石,，馬草2160萬束。這里還不包括船費,、牛馬人工運輸?shù)馁M用,，也沒包括閏年多出一個月的費用。這是一種拼國力的策略,，要的就是投入海量資源,，在熊廷弼看來，我兆億大國,，多的是人,，有的是錢。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熊廷弼化身吸血狂魔,，沒完沒了地催兵、催糧,，修繕城池,、打造軍械。到熊廷弼卸任之時,，遼東前線官兵從7萬余人增長到13萬,，有馬7萬余匹，打造了無數(shù)的火炮,、盔甲,、戰(zhàn)車、刀槍,、弓箭,，本來殘破不堪的遼東防線，總算恢復了元氣,。熊廷弼一年的工作非常專業(yè)且有效率,，他成功地重建了遼東防御體系，把遼東從失敗的頹喪中拉了回來,，令遼東明軍有了一戰(zhàn)之力,。
明《出警入蹕圖》（局部）,。 
熊廷弼只參加過一次戰(zhàn)役， 還不是他指揮的 熊廷弼在遼大部分時間都是風平浪靜的,，努爾哈赤一直按兵不動,，大規(guī)模的進犯，從萬歷四十七年（1619）秋冬至萬歷四十八年（1620）春天都沒有發(fā)生,?？梢哉f，這是熊廷弼的運氣,。但萬歷四十八年開春之后,，貓完冬的八旗勁旅終于來了。八月二十一日,，后金大舉進犯,，這次努爾哈赤親自出山，率領(lǐng)兒子,、部將大兵壓境,。世間有云：金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而這次,，努爾哈赤就是八旗盡出，滿萬而來,。沈陽外圍明軍一觸即潰,，努爾哈赤長驅(qū)城下。時隔三日,，沒有刮目相看,，尼堪（當時滿人對漢人的稱呼）還是不堪一擊啊。 努爾哈赤見明軍撤退,，就命令三貝勒莽古爾泰出擊,，莽古爾泰率一百擺牙喇在沈陽城南渡過渾河，追到沈陽城下,。擺牙喇為八旗兵中精銳,，亦稱白甲，每個牛錄只有兩三人,，作用類似于明軍中的家丁,，但戰(zhàn)斗力比大明的家丁更強悍。
電影《最終兵器：弓》所展現(xiàn)的白甲精銳,。 努爾哈赤對戰(zhàn)場態(tài)勢非常樂觀，才敢這樣一波莽,，興許就破城了呢,？這次他卻大錯特錯了,，沈陽城下風云突變，梁山好漢合伙在此,，不僅有副總兵朱萬良,、尤世功，熊廷弼還親率副將李秉誠,、趙率教帶兵馬隨后也趕到策應,。沈陽內(nèi)外明軍大聚，城內(nèi)外兵力達到3萬人,。莽古爾泰沖上去之后,，后部本應同上接應，但所屬正藍旗的額真額亦都,，也許是懾于明軍兵力雄厚,，率軍逡巡不前并沒有跟著渡過渾河。明軍依托城墻放炮轟擊,，各部分途堵?lián)?，形勢瞬間逆轉(zhuǎn)。努爾哈赤見兒子被圍攻,，焦急萬分,，只得又派出一百白甲接應。后金軍沒討到什么便宜,，只得在接應出莽古爾泰后撤出戰(zhàn)斗,。隨后，后金軍撤離遼地返回巢穴,，除了劫掠一番,，并沒有取得很大的戰(zhàn)果。
盛京（今沈陽）原皇城東北角樓及護城河,，攝于1884年,。 此次交鋒，雙方最少投入幾萬人,，明軍只報得斬首2人,；自身損失卻不小，柯汝棟報陣亡千總,、把總,、家丁109人，傷126人,，損失馬442匹,；靖夷營陣亡官兵43人，傷63人,，失馬135匹,；尤世功報陣亡家丁2人,，傷3人。雖然傷亡懸殊,，但明軍精銳部隊至少敢戰(zhàn),、能戰(zhàn)，從戰(zhàn)報看,，前鋒兩部遭受了不小的損失,，但整體并沒有崩潰。接下來在沈陽城下的戰(zhàn)斗,，后金就沒占到大便宜,，甚至吃了小虧。經(jīng)過一年的經(jīng)營,，沈陽,、遼陽這些城池已經(jīng)頗為堅固，熊廷弼烏龜殼戰(zhàn)略經(jīng)受了實戰(zhàn)考驗,。但沈陽“大戰(zhàn)”,，雙方都沒想決一生死，努爾哈赤也沒想攻城略地,，所以后金軍淺嘗輒止,，雙方幾萬人的交戰(zhàn)就這么虎頭蛇尾地過去了。這是熊廷弼在第一次遼東經(jīng)略任上參與的最大一場戰(zhàn)役,。熊廷弼在城頭親自擂鼓,，主帥親臨，極大鼓舞了明軍的士氣,，這是歷任文人經(jīng)略中絕無僅有的,。將為軍膽，就此一點,，熊廷弼還是頗有一點名將風采的,。
電影《南漢山城》劇照。
熊廷弼會打仗嗎,？ 熊廷弼被后世稱為名將,，到底是名副其實，還是盛名難副呢,？首先,，有必要厘定一下名將的定義，歷史上知名將領(lǐng)無非韓信,、岳飛,、霍去病、郭子儀之類,。到了明朝,，可稱為名將的,，也就是徐達,、常遇春,、戚繼光、李成梁等,，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武人,。熊廷弼是文人，文人掌軍所謂出將入相者,，縱觀歷史,，無外乎周瑜、諸葛亮這些遠古大神,。自宋以降,，為了壓制武人的野心，朝廷貫徹以文人掌軍,，科舉出身的儒生以經(jīng)略,、總督、巡撫等身份擔任軍隊的統(tǒng)帥,。在明朝,，對于一個經(jīng)略而言，能選拔優(yōu)秀將領(lǐng),，組織好軍隊訓練,，保證糧餉供應，以及制定好戰(zhàn)守的策略,，已經(jīng)很有軍事才能了,。真正上戰(zhàn)場殺敵，指揮具體戰(zhàn)斗,，真不能指望文人包攬,。
《大明王朝1566》劇照。 除了遼沈之戰(zhàn),，熊廷弼基本沒直接參與戰(zhàn)斗,，但他卻有許多別人沒有的長處，在軍事上,，他尊重前線將領(lǐng)的判斷,，敢于放權(quán)，從不瞎指揮,。比如,，熊廷弼在寫給總兵賀世賢的一封信里就說：“兵法云：'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回纫赃|,、沈交付三將軍，一切應撤,、應留事宜聽將軍便宜行事,，但求南顧遼、北顧沈,，以期完全無恙,，不佞不能中制也，此復,?！保ā缎芡㈠黾ご鹳R總兵 已未十一月初七日》）萬歷駕崩，熊廷弼被彈劾離任之后,，遼東經(jīng)略換上了袁應泰,，天啟元年（1621）三月，后金軍傾巢而出,，先下沈陽,，再于渾河殲滅川軍、浙軍,，最后攻破遼陽,，明朝遼東防御體系再度全盤崩潰，十幾萬大軍潰敗,，袁應泰殉職,。當時朝廷中就有大臣說，假如熊廷弼還在任,，就不會發(fā)生遼沈之敗,。雖然歷史不能假設(shè)，但如果熊廷弼還在,，這些事情真不會發(fā)生嗎,？
明《出警入蹕圖》（局部）。 新書《熊廷弼之死：晚明政局的囚徒困境》,，為我們展現(xiàn)了熊廷弼在遼東經(jīng)略任上整理邊防,，重建體系，在薩爾滸會戰(zhàn)之后,，力挽狂瀾,，把遼東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如果說,，熊廷弼是善于沖鋒陷陣,、克敵制勝的將領(lǐng)，那是完全的曲解。熊廷弼就是一名總協(xié)調(diào)人,，而不是可以親自上陣指揮作戰(zhàn)的將領(lǐng),。或許把他比作艾森豪威爾那樣的“名將”更為合適吧,。對晚明遼東戰(zhàn)事感興趣的讀者,，這本《熊廷弼之死》一定不要錯過，作者通過大量奏疏,、文獻,，對比明清兩方史料，真實還原了熊廷弼經(jīng)略之下遼東戰(zhàn)場的真實面貌,。至于前面提到的問題，如果熊廷弼還在,，能否擋得住清兵入關(guān)呢,？書中自有答案。作者丨伯鯤 編輯丨譚山山 校對丨楊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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