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泗里河我就知道,，女兒出嫁是一件極其隆重的事,。這隆重體現(xiàn)為婚禮的程序繁復(fù)，鼓樂熱鬧,，酒席豐盛,，體現(xiàn)為嫁妝的絡(luò)繹不絕和紅色艷麗，體現(xiàn)為送親隊伍的龐大和送親人穿著體面和容顏漂亮,，當(dāng)然也體現(xiàn)為娘家人端腔作勢及相應(yīng)的備受禮遇了,。凡是外人看得見的地方，都要熱鬧,、喜慶,、富裕、美滿,。只是新嫂嫂離開娘家時總會哭,，旁人看著也會眼發(fā)澀。在這歡鬧的氣氛里,，新嫂嫂的嚶嚶哭泣是不舍,，是擔(dān)憂，是不情愿,，或者只是一個儀式,？搞不清，但這哭泣確實使得送親很有必要,。讓娘家年輕力壯的男人,，能言會道的女人送新嫂嫂去婆家，讓新嫂嫂知道,，盡管出嫁了,，娘家人仍站在她的后面，愛護著她，也讓婆家人知道新嫂嫂在娘家很尊貴,，很得寵,，婆家可不要虧待她，若有虧待是有后果的,。

    但凡有鑼鼓嗩吶聲響,，送親的隊伍在河的這邊或者河的那邊遠遠走來，又緩緩走去,，我們都要看熱鬧,。看走路的新郎官,，坐轎的新嫂嫂及送親的男女,，還要數(shù)一數(shù)那一擔(dān)一擔(dān)飄著紅綢帶的娘家打發(fā)的箱籠和疊在箱籠上的一床床五顏六色的被窩鋪蓋,。即使是不認識的送親隊伍也能給一路的觀眾增添不少的快樂,。看送親的熱鬧,，我們一般是和翁媽（奶奶）一起,，因為她對送親的規(guī)矩懂得多，也常認識那新嫂嫂新郎官的家族,，能說出不少道道,，做出各式點評。

    昨天,，表妹在親戚群里發(fā)了一張她瀏陽爺爺奶奶的照片,，我八十多歲的爸爸說他年輕時見過這 位 奶奶，他們對人很好,。原來50多年前小姑嫁到瀏陽,，是爸爸送的親。那真是一次特別的送親,。這樣的送親,，我那特別懂送親含義和規(guī)矩，特別在意體面,，特別疼愛兒女的翁媽當(dāng)時是該是一種什么滋味?。?/span>

    小姑是翁媽的小女兒,，做姑娘時是泗里河遠近有名的美女,，估計在整個桃江縣也是不多見的漂亮。桃花江是美人窩,，小姑是標準的桃花江女兒,。當(dāng)一名年輕英俊的湖南醫(yī)學(xué)院大學(xué)生，瀏陽小伙子，以省醫(yī)療指導(dǎo)小組隊長的身份來到桃江縣人民醫(yī)院時,，看到護士小王那白皙的臉龐,，漆黑的雙眸，巧笑倩兮的神色,，一段姻緣就搭上了線,，他就成了我的小姑父。翁媽肯定想到過小姑不會像大姑二姑那樣就嫁到泗里河,，她是飛出去的鳳凰自然不會再飛回來,，誰想到她竟然飛那么遠。瀏陽??！從桃江泗里河到瀏陽的那個山村要走多少天。500多里路,，先走路90里到桃江縣城,，從桃江坐船到益陽，再從益陽坐船到長沙,，到了長沙才有汽車到株洲,，到了株洲后，再走路到瀏陽,。那是送親隊伍不可能企及的遠處,，那親家也只能是永遠不能見面的九州之外的想象。

    小姑嫁到瀏陽,，一定是與姑父之間爆發(fā)了非常濃烈的愛情,，濃烈到雙方迷失了距離與方向，“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奴去也,，莫牽連”,。如何不牽連！我的翁媽該流了多少淚,。女兒為什么一定得嫁給這個年輕人,，燃燒的愛情是個什么神靈，想清這個問題可能費了翁媽不少的腦筋,。更費腦筋的是如何吹吹打打?qū)⑿∨畠郝≈伢w面地送到遙遠的瀏陽婆家呢,？我的翁媽定然是一籌莫展，無可奈何,。

    我爸爸當(dāng)時與小姑父一樣是在長沙上學(xué)的大學(xué)生,，他成了唯一可能送親的人,。小姑結(jié)婚是在62年春節(jié)前，正放寒假,，我爸爸不回泗里河,，直接從長沙出發(fā)送親。送親的爸爸,、迎親的新郎官小姑父,、嫁人的新嫂嫂小姑三人一起去瀏陽。爸爸穿的棉衣,，是進高中時翁媽親手縫的,，穿了五、六年了,。哪想到在去瀏陽的車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在后背刮破一個洞，白色棉花露出來,，很是現(xiàn)眼,。把棉花塞進去，車上左搖右晃,，過一會棉花又露出來,。那棉花露出來還不老實,，有幾絲還要隨車飄搖,。又不敢把飄著的棉花抽出來，一抽就會越抽越多,。還好,，他們離開株洲車站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上遇到來接他們的人看不出爸爸的窘迫,。那人也看不見我爸的模樣,，我爸穿著棉襖，戴著眼鏡,，個子不高,，還杵著一根棍子（天太黑，看不清路）,。那人以為送親的是個老人家,，就堅持讓我爸爸坐上雞公車（獨輪車）。按說雞公車不方便載人,，是推土推石頭用的,，小姑的婆家是不是以為多少會有點嫁妝呢？路途遙遠,，有嫁妝也不可能手拿肩扛過去呀,。我爸說是他坐了雞公車,，但我覺得他會不會記錯，應(yīng)該是新娘坐才對呀,。

    第二天,，小姑的家婆找件衣服換下我爸的棉襖，把棉襖后背的破洞補好,，棉花又縫進衣服里了,。看著給自己縫補衣服的小姑家婆,，送親的二十多歲的大學(xué)生,，覺得這家人好善良好淳樸。結(jié)婚儀式上,，我爸棉衣上總算是沒有破綻了,，但一雙新人拜見娘家人時，他又窘迫了,。面對深深作揖的一對新人,，他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拿出紅包給他們，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準備紅包,，也沒有塞紅包的錢,，手頭也沒有別的禮物可以送。好在他口才好,，可以說出很多吉利的好話,。

    沒有嫁妝，沒有吹吹打打的送親隊伍,，只有一個穿著舊衣服的瘦弱的大學(xué)生送親,，小姑父家這樣娶媳婦可能在當(dāng)?shù)匾彩瞧媸掳伞２贿^這嫁來的姑娘如此漂亮可愛,，知書達理,，這送親的大學(xué)生哥哥溫文爾雅，口吐蓮花,，可以想見那遙遠的泗里河的親家也是很好的人家,，有這樣的親家，在瀏陽也應(yīng)該很有面子,，這面子可能是鄉(xiāng)下多么宏大的送親架勢也比不過的,。

    送親的青年感念妹妹婆家的善良，也看出那里不比泗里河更富裕,。結(jié)婚酒席并不十分豐盛,，在各家吃的年飯也能看出日子難過。年年有余,，年飯上必須有魚才吉利,。但除了一家年飯上有真的魚吃,，其他家年飯端上的都是木魚，能看不能吃的用木頭雕的魚,。一條大木魚橫臥在飯桌中央的碗碟里,，表達著對來年美景的期盼，也顯示出當(dāng)下日子的困頓,。但爸爸在瀏陽的日子過得很滋潤,，一個寒假在瀏陽，餐餐吃白米飯,，餐餐有年豬肉吃,。那可是三年暫時困難時期剛過去的年份，不是送親的貴客,，怎么會有如此的待遇,。

    結(jié)婚儀式結(jié)束了，年也過完了,，我爸想回家,。按習(xí)俗，送親的男客是要當(dāng)天回轉(zhuǎn)的,，送親的女客也只能睡一晚做兩天客,。我爸送親都在小姑婆家做了10多天客了，每天好吃好喝,，很是過意不去,。但小姑父家留客厲害，我爸掙脫身,，又被拖回去,。估計姑父家擔(dān)心小姑一個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有親哥哥在身邊會開心很多,。我爸也心疼妹妹，不想留她一個人在那里,，于是就繼續(xù)住下了,。一直到學(xué)校開學(xué)，送親的才和新郎官,、新嫂嫂一起回長沙,。新郎官和我爸繼續(xù)在長沙上大學(xué)，新嫂嫂回桃江醫(yī)院繼續(xù)工作,。

    等到暑假,，送親的爸爸才回到泗里河，翁媽才得聽送親的兒子描述送親,、婚禮的每個細節(jié),。估計爸爸不會說那棉襖飄絮和沒有紅包送的窘迫,，也不會說那席面上的木魚。會說親家母的縫補衣服,，會說親家兄弟的熱情留客,，會說一對新人的幸福美滿，會說餐餐吃的白米飯和年豬肉,。只是,，翁媽肯定還是會抹眼淚的，她還是會擔(dān)憂,，遠嫁的寶貝小女兒就這樣被斯文瘦弱的兒子一個人送親過去,，那遠處的婆家以后會不會善待女兒，女兒會不會心安有依靠,。

   小姑父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廣州部隊當(dāng)了軍醫(yī),，小姑隨軍，后來一起調(diào)回長沙,。姑父在湖南省科委退休,，小姑在一家大型國企退休。他們一輩子相親相愛,，并且對嗲嗲翁媽特別好,。

202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