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風檣陣馬，筆力扛鼎——王鐸書法藝術(shù)展”在河南省博物院開幕,，陳振博先生攜弟子特由京趕去仰摩學習,，先生臨習王鐸書法多年，收獲甚豐,，觀展后頗有見解與感慨,，針對學生學習中存在的問題，著重講述并強調(diào)了幾個方面,，特根據(jù)錄音整理記之以饗同道,。

2022年9月 若齋筆記

一．關(guān)于王鐸之“胡亂”。

有學者在文中提及王鐸是“敢于胡亂”的,，雖并無惡意,，甚至是一種褒獎，但我個人并不太贊同此種說法,。我認為與其稱之為“胡亂”,，不如稱之為“大膽”。此大膽不是胡作非為之大膽,，而是充滿自信和創(chuàng)新精神的大膽,。當然，王鐸是最為崇古的,，他的崇古和他的創(chuàng)新,，不僅不矛盾，且是辯證存在的,。

王鐸這種大膽與李可染所講“可貴者膽,，所要者魂”道理一致，學習書法必須得大膽,，哪怕在臨帖的時候也要大膽,，哪怕是初臨,。所以說膽子很重要，很多畫家都說過：要大膽大膽再大膽,。但是要“膽大而心細”,，光大膽不行，光大膽即成粗野,。

二．關(guān)于王鐸之臨帖若齋發(fā)來一圖問：王鐸所臨《集王字圣教序》為什么與原帖如此不同,？

我想強調(diào)兩點：一是從某一件臨作中無以窺全部。這一幅應該是王鐸四十多歲時的臨作,，他早期臨的《圣教序》是極像的,，曾見到一件王鐸早期碑刻，其中有很多字就如直接從圣教序移過來一樣,，很像原帖,。實際上到中年所臨《圣教序》，已經(jīng)是他消化,、改革后,，融入很多自己的理解了，并非原樣兒照搬,，但神完氣足,。所以這與錢謙益給他寫的墓志銘中說“如燈取影，不失毫發(fā)”并不矛盾,，皆相對而言的,，萬不可死板理解。所以說就某一件作品來說,，不僅有眼見的信息,，還有隱藏的信息。要相對去看,，去思考,，去感悟。另一點是,，在很多藝術(shù)家的成長過程中,，在藝術(shù)理論或思想上前期和后期特別矛盾，他們經(jīng)常否定自己,，前后變化很大,，此屬正常，亦需辯證看待,。王鐸說自己中年后創(chuàng)立風格,，以前是集古字學古的過程，實際上從年輕時到最后,，他的作品的氣質(zhì)大概是差不多的,，區(qū)別是在功力方面,。所以我們講有些藝術(shù)家，他的這個藝術(shù)終極成就是有定數(shù)的,，他的氣質(zhì)和天分都是定了的,，只不過后期因是在道路和技術(shù)等諸因素造成不同的選擇，但是有的在個人氣質(zhì)上基本上是一以貫之的,。比如林散之,，看他20歲時候?qū)懙囊恍┳髌罚约澳昙o大時寫的作品,，大概感覺氣質(zhì)上是相同的,，并沒有差別太大。但有的藝術(shù)家不一樣,，比如說齊白石,，他始學何紹基，后學金農(nóng),，又學李北海，又學《天發(fā)神讖碑》等,，每一次改動都特別大,，只能從細微的地方看出他一以貫之的藝術(shù)感覺，但大體上已經(jīng)無從看出,。所以在藝術(shù)家藝術(shù)風格的變化與否這個問題上,，各有各的道理，亦需相對理解,。

我們臨帖,，前期一定得認真地深入下去，比如這位學者文章里說的特別好（附圖略）,。他就是用實踐來詮釋理念,，來印證，來闡發(fā),。我特別重視實踐,。有理論修養(yǎng)的同學固然可貴，但千萬不能陷到理論中去,，一定得以實踐為主,。自己的實踐，自己的心得,，自己的成績,，這才是我們最終想要的。這位學者形容王鐸的臨帖“精湛嚴謹,，形神畢現(xiàn)”,，實際上都是要求在臨帖,、學古上一定要達到很高的程度。我曾經(jīng)說過：所有的書法上的問題,，我們的困惑,，每個階段遇到的各種問題，都能夠通過深入傳統(tǒng),，重新回歸傳統(tǒng),，從而得到解決。我到現(xiàn)在還是這么認為,。

三．關(guān)于王鐸之“拓而為大”

對于王鐸來講,，他這一生，后人對他的評價無非幾點：一個是臨古功夫深,，再一個是“拓而為大”,，另一是漲墨。其中“拓而為大”是我最重視的,，現(xiàn)在臨帖搞創(chuàng)作應該都是“拓而為大”,。包括著名的“狂草幾人展”，都是一種“拓而為大”的表現(xiàn),。因為古代的法帖沒有那么大的字,，臨帖時，自然的會放大,，包括現(xiàn)在我們提倡用大一點兒筆寫字,，都是“拓而為大”。這里我認為有非常重要的幾點需要大家明白,。原來我們說過,，一幅書法怎么樣能做到“遠看有勢，近看有質(zhì)”,？就是如何“拓而為大”,。把字放大了，放大了之后,，大倒是大了,，它里邊卻空洞了，沒內(nèi)容了,，無甚意義,，你看狂草展中有些作品滿紙云煙，但若仔細分析,，就會顯露破敗,，或者說很空洞，很浮華,、浮躁,，無內(nèi)涵,，那這種“拓而為大”應該說是不足的。王鐸為什么成功,？我認為就是因他做到了“遠看有勢,，近看有質(zhì)”，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單從技巧方面來講,，除了大膽之外，就是中鋒和分筆,。

中鋒用筆保證了他的“強其骨”,，保證了他的基本大法。我始終認為,，中鋒是根本大法,，一定要堅守。只有堅守中鋒,，才能做到沉實穩(wěn)健與博大精深,。沉實穩(wěn)健與博大精深是我的一貫主張，非中鋒不能實現(xiàn),。不守中鋒者,，必然不足，須足夠重視,。

下面我們講講分筆。王鐸若要把拓本放大,，把小字放大,，怎么辦？他必須將筆法增加,，使其豐富,，否則的話字便空洞無支。故從技巧至內(nèi)涵,，皆要增加,。實際便是用筆的復雜程度要增加。那如何增加用筆的技巧性,？就是要筆筆分離,，分的越細越好，分的越細,，分的越多,，其內(nèi)容含量越多，技巧性也就越強,，因之,，其內(nèi)涵就越豐富,，故必須得加強分筆。他在用筆的過程中,，很多地方就是把實筆變成虛筆,、把虛筆變成實筆的改造，這也同樣增加了字的豐富性,。包括《書譜》里講的那些方法,，如執(zhí)使轉(zhuǎn)用等，皆可在這里實現(xiàn),。這些都可以慢慢體會,，是不難學到的。

四．關(guān)于王鐸之一筆書

一筆書,，與分筆息息相關(guān),。一筆書當然不是王鐸發(fā)明的，閣帖中就有很多,，二王手札,，旭素等大家草書等等，很多字都是一直連下來的,。當然在大字連筆方面,，王鐸更加夸張，用的更加到位,。我覺得這個一筆書,，只有分筆分好了，連筆連的才能好,。如果分筆分不好,，硬連，那這個“連”恐怕大多將是是沒有意思,、沒有內(nèi)涵的連,。當然，我的這個說法不能機械理解,，更不是死板地去分筆,，既是技巧，更是意識,。如我們在揚州聽宋老師吹葫蘆絲,，能一口氣幾分鐘不停，好像就是在用那一口氣兒不間斷地吹,，實際是他掌握了換氣方法,，這所謂的一直吹，和連筆的道理相同，包括戲曲舞蹈等門類也是一樣的,。掌握好分筆,，連筆就迎刃而解。如僅從表面分析,，就像一些學者文章里說的,，只看到了王鐸的表面，沒有看到王鐸廣博的取法和深入地學習,，那你學王鐸的面貌只是個皮毛,，相信這點大家是有共識的。像狂草展作品中,，有些個故意不用中鋒而用側(cè)鋒,，他們覺得這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思想與方法，有的用筆往外扯撇,，硬往外掰,，所謂豐富了筆法，實不耐品味,。還是要重視中鋒這個根本大法,，這是必須要強調(diào)的。

五．關(guān)于王鐸師法黃庭堅和罵張旭,、懷素

關(guān)于王鐸師法黃庭堅,，一直有這個說法。也有人評價說：草書從黃庭堅開始變壞的,，此事我們不談,。王鐸師法黃庭堅，我想這里要和王鐸怎么罵張旭,、懷素結(jié)合起來講,。從張旭、懷素的草書來看,，他們的書寫速度非常快,，關(guān)于速度,，《書譜》上講：“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這個“淹留”非常重要,，按理說張旭,、懷素他們寫的那么快,，難道就不淹留了嗎？他們當然淹留了,。因為從書寫速度上講,，張旭、懷素他們是以快為要,，那么黃庭堅和王鐸顯然是慢的,，后二位走筆的時候，筆上的技巧反反復復,，增加了很多的用筆內(nèi)容,，不像旭素那樣急轉(zhuǎn)直下，所以我覺得張旭和懷素他們是能速而速,，黃庭堅和王鐸,，是能速而不速，一個重視勁疾,，一個重淹留,，不分高下，皆為大師,。我們可參考任何一方,，主要是看你喜歡哪種。

至于王鐸為什么罵旭素,？我認為是王鐸覺得張旭和懷素偏離了二王的正統(tǒng),。縱然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淳化閣帖》里很多二王帖實是張旭的作品,，但此事,，各執(zhí)一詞，我們亦不多究,。當然,，說張旭、懷素不受二王影響,，這是不可能的,。但確實他們和顏真卿一起，走向了另外一派,。不然的話,，顏真卿怎么能成為歷史上能和二王抗衡的一位宗師呢？他用篆籀筆法,，如折釵股,，和二王的不太一樣。王鐸認為自己襲自張芝，比旭素更加高古,，更加正統(tǒng),。罵他們或還有一因，是出于藝術(shù)家的自信,。王鐸是想和古人一較高下,，他有這底氣和水平，這很正常,，像高二適,、米芾等等，都曾經(jīng)如此狂過,，米芾曾說：“一洗二王惡札”,。他一輩子學二王，為什么要說“一洗二王惡札”,、要擺脫二王呢,？我認為這是一種自信的創(chuàng)新行為，依附于某家某派久了,，總是想跳出來,。還有一說法，言王鐸是學徐渭的,，有時候,，在沒有取法繼承關(guān)系的情況下，某人的作品和前人風格相一致,，或有相通,，是客觀存在的。我覺得不能用一個孤證來證明王鐸就是學徐渭,，這僅是一例,。更不能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來炫示什么奧秘,。

六.關(guān)于王鐸之漲墨

漲墨是一種墨法,，其中也有濃墨、淡墨,、宿墨等等的分別,，王鐸的墨法變化比較豐富，漲墨也是一種自覺的創(chuàng)造,，這給我們的啟示是什么？對他的漲墨我也比較喜歡,，也曾經(jīng)很下功夫去學習,，書法界有學的比較好的，比如河南李逸野先生，他學的漲墨就很自然,，不是刻意為漲而漲,，當然也有人學得不好，漲的一塌糊涂,，這就沒有意思了,。對于漲墨，我們應該去實踐它,。因為在一幅大型作品當中,，如果沒有大塊的墨是鎮(zhèn)不住、壓不住的,，大家實踐一下便知,。我覺得漲墨比用淡墨和其它技法更加重要，漲墨,，無非就是把墨鋪到極致,，枯筆，就是讓墨淺到極致,。這兩個極端,，都要嘗試，要增加作品的變化,，有和沒有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我們盡量要用的自然，它是一種很有益的補充,。不僅僅是表現(xiàn)筆墨情趣這么簡單,，但也不能夸大，也不用把它神秘化,。大幅作品有需要,。小幅作品甚至小品中也可以嘗試。以后我們都要多加實踐?，F(xiàn)在有很多人研究它,。在王鐸的作品中也會看到墨的側(cè)流，就有人說他是懸空書寫,，因他寫字多用絹綾,。書畫家董壽平先生，就曾在日本給村上三島現(xiàn)場演示過懸空書寫,，村上三島是日本研究王鐸,、學習王鐸的典范，學習了一輩子,，他收藏了很多王鐸的作品,，且多次到河南去拜祭王鐸,，他也曾懸空書寫，所以說王鐸懸空書寫是有可能的,。我們小時候在農(nóng)村見人寫幛子,，很多人都是懸空寫的。就是兩個人扯著一塊布,，有人在上邊直接寫,，并不把布鋪在桌上。像王鐸兩三米長的作品,，很大的條幅,，寫起來確實很費勁，如在書案上寫,，局限性很大,，墨汁也會流的一塌糊涂，這個時候有人扯著懸空寫,，未嘗不是一種方法,。但我們也不要迷信，知道即可?，F(xiàn)在也有故意懸空書寫的,，那大多是表演雜耍而已。

七．關(guān)于王鐸和白蕉

有人問王鐸和白蕉如何比較,，王鐸可稱博大精深,，但或與白蕉比，在自然與格調(diào)上白蕉能勝一籌,，所以白蕉也批評過王鐸,。但王鐸在很多方面也勝過白蕉。此二位一是氣質(zhì)高雅,，追求散淡自然,，一是功力高，博大精深,，這跟人的氣質(zhì)相關(guān),，故意追求不來。所以我們在學習的時候,，也要對自己有個定位,，你是想要追求一個什么樣藝術(shù)境界？后人不一定比前人差,，雖然是造化主宰,，也更看你是否用對了精力。再次強調(diào),，觀摩名家書展,，或欣賞一幅作品,，或閱讀相關(guān)文章，須從中學到和我們的實踐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更要多加實踐練習，讓自己能力迅速提高,，這才是有實際價值和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