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天心

《高山流水》是我國十大名曲之一,，這支曲子旋律明快，寓意知音,，是傳唱不衰的古典大曲,。最早的古琴曲記錄中，《高山流水》就是一首古雅的曲子,，在古琴的傳承與歷史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可是后來的古琴曲譜中,，這支曲子卻沒有了,，只有《高山》和《流水》兩支單獨的曲子。那么《高山流水》與《高山》《流水》是一曲還是兩曲,？三曲之間有關(guān)系嗎,？

至少在春秋戰(zhàn)國就有了《高山流水》古琴曲

在古琴這個領(lǐng)域里有一個認(rèn)知：流傳得越久的古琴曲，越正統(tǒng),，越高雅,。《高山流水》就是一首非常古雅的曲子,。

在《列子·湯問》的記載中：春秋時期的古琴家伯牙琴技精妙,，可惜他彈的琴很少有人能聽懂，于是就很郁悶,，經(jīng)常到山水間去彈琴排解,。有一次，伯牙正在信手彈琴,，意念中滿是眼前巍峨的高山,，此時路過一個樵夫，聽了他的琴聲之后說：“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辈来篌@，于是又將意念轉(zhuǎn)換成流水,，再繼續(xù)彈奏,，聽琴的樵夫說道：“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樵夫名鐘子期,，居山野,，打柴為生。后來,，伯牙與鐘子期成為知己,，他彈琴只給鐘子期聽，也只有子期能聽懂他的琴,，伯牙也將這支信手彈奏的曲子整理成為《高山流水》,。

只可惜，后來鐘子期病故,，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聽懂伯牙的琴,，伯牙到子期的墓前最后彈了一曲《高山流水》，然后仰天長嘆,，將琴摔碎,，世上沒有了子期，沒有了知音,，他便從此再不彈琴,。

《呂氏春秋·本味》中也記載了這段故事，又將故事提煉了一下,，說伯牙是賢德的人,，彈琴的時候表現(xiàn)出攀登高山的遠大志向，鐘子期作為知音,，聽出了弦外之意,，因此兩個人才能成為知己。

《列子》和《呂氏春秋》成書都非常早,，卻不約而同記錄下了伯牙和鐘子期的故事,，可見至少在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就有了這支《高山流水》古琴曲,，而這支曲子的作者很可能就是古琴高手伯牙,。

伯牙子期后，《高山流水》不僅僅是一支古琴曲,，還具有了知音的寓意,?？释簦侨祟愑篮阕非蟮那楦?，也是所有藝術(shù)的最終追求,，《高山流水》因此被傳頌，被彈奏,，在音樂之外,，被賦予了文化意義。

到了明代,，馮夢龍還在《警世通言》中寫了一篇《俞伯牙摔琴謝知音》：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fēng)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馮夢龍的詩更能感受到知音永訣的悲痛欲絕，這篇故事中,，馮夢龍給伯牙加了一個俞做姓,，其實在《列子》和《呂氏春秋》的記載中，伯牙是姓伯的,，并不姓俞,。

唐代的《高山流水》為什么分開了？

關(guān)于《高山流水》的曲子記載,，到了唐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兩支古琴曲《高山》和《流水》。

《高山》和《流水》就是《高山流水》的拆分,，這個說法最早的記錄來自明代的《神奇秘譜》,，這本古琴曲譜是明代皇室古琴家朱權(quán)留下的，他的身份高貴,，對于搜集古譜來說比較有優(yōu)勢,，也比較權(quán)威。朱權(quán)在介紹曲譜題解的時候?qū)懙溃骸啊陡呱健贰读魉范?，本只一曲,。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樂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樂水之意。至唐分為兩曲,，不分段?shù),。至來分高山為四段，流水為八段?！?/p>

晚唐詩人劉禹錫的一首琴詩成為了朱權(quán)這個說法的佐證,。

劉禹錫在《和游房公舊竹亭聞琴絕句》中寫：一聞流水曲，重憶餐霞人,。說明在劉禹錫的時代,，《流水》已經(jīng)是單獨的曲子，《高山流水》確實被拆解了,。

《高山流水》因為知音的寓意,，已經(jīng)不是一首簡單的古琴曲，而是成為了文化符號,，這么重要的曲子,，卻遭遇了拆分改編，原因應(yīng)該有兩個,。

一是在唐代之前古琴曲記錄譜子非常難，沒有專門的記譜方式,，全靠文字,，存世的古曲因譜得到流傳的只有《幽蘭》。沒有有效簡便的記譜方式,，所以《高山流水》失去了傳承,，可是人們又非常喜愛這支曲子，不愿曲子失傳,，口傳心授并不準(zhǔn)確,，于是慢慢悖離了原曲；

還有一個原因,，唐代的古琴,，不像先秦時代有民間基礎(chǔ)，鐘子期這樣的樵夫都能聽懂弦外之意,?！对娊?jīng)·女曰雞鳴》中也有“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普通夫妻。

唐代的古琴已經(jīng)脫離了民間成為了文人的專屬樂器,，主要彰顯的是文人的追求,，于是《高山》和《流水》兩支曲子都更注重隱逸感。

隱逸文化的背后是儒家文化逐漸成為了正統(tǒng)文化,。儒家文化的核心,，是忠君為民，維護社會秩序,，不再允許太強烈的個體自由,。由此，道德氛圍也在慢慢改變,，文人們一邊為建功立業(yè)這樣宏大正確的目標(biāo)拼盡余生獲得道德上的完美,，一邊又向往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世外桃源,。

于是山水成為精神園地，自由時光,。無論是詩詞還是音樂,，都更契合文人的志向?！陡呱健泛汀读魉繁徊鸱?，自然摒除知音這個很“個人”的要求，更多地融入了對山水的向往,。

《流水》更多延續(xù)了知音的寓意與彈奏技巧

分成兩曲后,，經(jīng)一代代琴家們完善和演奏，兩支曲子各有鮮明的特點,。

《流水》更多保留了知音的寓意,，又增加了對生命的詰問與追尋?！读魉犯笳?，在勾挑起落間，小小琴弦上仿佛出現(xiàn)一眼泉,，它徐徐而來,，穿過亂石與緩坡，潤澤萬物與青山,，然后匯聚形成龐大的生命體,。

《流水》也流傳得更廣泛，從唐到宋,，文人都愛這支曲子,，歐陽修就一輩子只彈《流水》。清末有個道人琴家張孔山癡迷這支曲子,，他在古曲的基礎(chǔ)上又加了一段,，使《流水》有了九段，在這一段里,，他給曲子融入了大量滾,、拂、淖,、注等指法,，在技法的烘托下，《流水》聽覺上出現(xiàn)了奔騰跳躍,，萬壑歸一的激揚感,。

張孔山的這版《流水》音色流麗，流水奔騰，實在是太震撼了,，因此很快流傳開,，被稱為七十二滾拂《流水》，至今的《流水》也多為這一版,。

如果說張孔山之前的《流水》是寫意畫,，那么七十二滾拂《流水》，就是加入了工筆,，擬水態(tài)更逼真,，更形象，效果也更震撼,。

古琴曲以清微澹遠為上,，因此許多過分追求技法的曲子，很難在意境上達到至臻,。但是《流水》似乎是個例外,，這支曲子在大量滾、拂,、淖,、注技法的襯托下，弦上水勢時而激越,，時而從緩,，時而迂回,，時而一瀉而下,，曲曲折折，起起落落,，一曲終,，竟像走過了一生。

滾,、拂是比較有難度的技法,，因此彈奏七十二滾拂《流水》成為檢驗歷代琴家的標(biāo)準(zhǔn)。

1977年美國向太空發(fā)射尋找外星人的飛船,，載有世界名曲55首,，中國唯一入選曲，便是《流水》,。這版《流水》,，是著名古琴大師管平湖先生演奏的，所以稱管版《流水》,。管版《流水》也是延續(xù)張孔山的滾,、拂等技法，旋律流暢，節(jié)奏清晰,，很有中國特色,。在專家會上，有人給出了這樣的評語：這是一首中國樂曲,，這首樂曲在中國商周時代就有了,，有“高山流水覓知音”之說；這是一首用中國古琴彈奏的樂曲,，描寫的是人的意識與宇宙的交融……

至此《流水》不僅走向了世界,，還流向了太空。

在急功近利的時代 《高山》是精神之曲

《高山》分化出來之后,，因沉厚滄古的曲調(diào),，已經(jīng)沒有了知音的意味，而是主要傳達志向,，更契合《呂氏春秋》中關(guān)于伯牙鐘子期擁有高尚道德的思想,。

無權(quán)威版本導(dǎo)致泛濫?！陡呱健贩只?，最早只有四段，到明清時逐漸發(fā)展成六段,、七段或者八段,。版本比較多，之間都有微小的差異,，導(dǎo)致每位琴家彈奏《高山》的時候,，都對譜子有不滿意的地方，于是各個派別都習(xí)慣自己打譜,，結(jié)果《高山》的版本越來越多,，現(xiàn)存明、清譜集中刊載《高山》一曲的多達四十三種譜本,，不像《流水》,，到張孔山這里，七十二滾拂《流水》已經(jīng)定型,。后來《春草堂琴譜》中記載的《高山》曲譜因富麗堂皇成為最受喜愛和歡迎的一個版本,，《高山》終于不再被改來改去。

明末清初古琴家徐上瀛在《溪山琴況》中講到《高山》演奏要“弦與指和,，指與音和,，音與意和，得之弦外,，與山相映,，而巍巍影現(xiàn),，與山水相輝映，而洋洋惝恍”,。

作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文化延續(xù),，一代代琴人并沒有放棄對《高山》的執(zhí)念。近代著名琴人徐元白愛惜《高山》這支曲子,，于是決定自己打譜前游覽名山,，尋找靈感。

徐元白出生在書香世家,，又通曉詩詞繪畫,，再加上遍覽名山，心胸開闊,，終于重新打譜出《高山》,。徐元白版的《高山》與之前的大部分版本都不同，他打譜演奏的《高山》空,、沉,、厚、闊,，將一層層山,、一程程路、一段段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徐元白之前,，雖然很多琴人打譜《高山》，但幾乎都是用慢旋律烘托大山巍峨高邁的特點,，徐元白跳出了這個調(diào)子,，他的《高山》曲調(diào)節(jié)奏流暢，指法明快利落,，耳目一新,。

徐元白的《高山》對彈奏者要求太高,，演奏者需右手指力雄健穩(wěn)重,，重而不燥，更凸顯高山的巍峨雄壯,，峰巒疊嶂,。左手則要虛實相和，吟猱有度,，展現(xiàn)的是山川秀美,、云海蒼茫的美景。

指法高妙,，意蘊深遠,，《高山》終于有了權(quán)威版本,。

從《高山流水》知音成絕響，到《高山》沉厚寬廣,，再到《流水》泱泱浩瀚,，奔流曲折，世事如白云蒼狗,，生命終會凋零,，但音樂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