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江南自然美 對現(xiàn)代人而言,,顏色僅僅是顏色,,比如曾經(jīng)流行的孔雀綠,流行的極光黃,。拿出印染廠的色譜,,一定讓古人眼花繚亂。然而其背后卻是時尚業(yè)和現(xiàn)代傳媒的合謀,。我們在滿目雜色里,,無處訴說厭煩與無聊。
江南古鎮(zhèn)甪直卻不是這樣的,,藍如春水,,粉若桃李,草木華滋,,溪山清遠,,江南之水盡美,而這方水土所出風物亦然,。織染,,應該是江南風物中的尤物吧。
白居易一面拷問“宣城太守知不知”,,一面贊美江南的絲綢制品繚綾。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織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繚綾是唐代皇家御用的珍品,詩人所見的這匹繚綾,,先用絲織出塞雁南歸的圖案,,再染成江南春水的顏色。皇家的織物,,將塞北之蕭瑟壯美和江南之溫潤柔美,,完美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 有人對吐魯番出土的唐代織物殘片進行過色譜分析,,發(fā)現(xiàn)其顏色有24種之多,。藍草之藍,梔子,、黃櫨之黃,,茜草、蘇木之紅……現(xiàn)在我們還能在哪里看到昔日的絢爛色彩,?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舉辦的“第63回正倉院展”,,展出了日本天平時期(729年~748年)的織物。當時的日本織染,,多半取經(jīng)自大唐,。
茶色蠟染的粗綢半臂,絞纈(xié,,扎染)藍染的麻布交領(lǐng)袍,、布幡,紅花絞纈麻布,,夾纈(雕版夾染)染華縵,,碧、青,、藍,、紅各色蠟纈(蠟染)粗綢錦緞這些織物歷經(jīng)千年,已經(jīng)在時光中褪去奪目的火氣,,只留下沉靜的光韻,。
紅,、黃,、藍,是小學美術(shù)和物理都會教給我們的三原色,,通過三棱鏡,,我們看到光分出七種色彩,而將紅,、黃,、藍相疊加,可以調(diào)出所有的其他的顏色,。我們學習了這一知識,,看似能便利地得到它們,卻無法燃起對它們的情感,。
植物和染色,,在傳統(tǒng)的觀念里,并不是很高雅的事情,。但仍然有學者愿意把這些技藝記錄下來,,比如說劉基。這位明王朝的開國功臣曾寫下《多能鄙事》一書,,記下了明初的13種染料,。 到了明末,宋應星在《天工開物》里記載的染色法,已經(jīng)多達256種,,赤,、橙、黃,、綠,、青、藍,、紫,每種又分出若干個小色,,直叫人目不暇接,。 古人在用自然材料染色時,早就積累了一整套“套色染”,,以得到更柔和美觀的“間色”方法,。 《多能鄙事》記載,,小紅,、椒褐、暗茶褐,、艾褐,、皂巾紗等色彩常見于衣飾上,而它們都不是簡單的一次染成,,都是用兩種染草與媒染劑,,以套色方法染得的。 如染小紅,。染小紅色時,,布料為練帛,染材為蘇木,、黃丹,、槐花、明礬,。練帛即為熟帛,,是指經(jīng)過煮熟的、較為柔軟潔白的帛,。蘇木為熱帶豆科植物,,其干枝可提取色素,經(jīng)媒介可染紅色,。黃丹為喬木,,可染黃色。槐花可染綠色,。明礬為媒介,。染色過程分為四步:先將槐花染料煎煮,放入明礬攪勻,,入練帛,;將明礬煮后,再入已染好的帛,;將蘇木煎成第三次汁,,與第二次汁混合,加黃丹攪拌,,加明礬,,再入已染黃的帛;將蘇木染液加熱,,將帛浸入,,再染一次,最終得到“小紅色”的帛,。至《天工開物》成書的明代,,已有鵝黃、蛋青,、大紅官綠等豐富的色彩名稱,。在歷代染人的辛勤積累下,古人手工染織出的色彩世界已是深紅淺絳,、絢爛多彩了,。上世紀50年代,在急功近利的定陵考古挖掘中,,曾出土600多件匹料和成衣,,包括最高端的云錦品種“妝花綢”的“紅八寶四合云紋綢交領(lǐng)中單”。這些頂級的江南織造,,在出土時依然鮮艷奪目,,卻已在野蠻的保存下腐化為一堆咖啡色的布片。南京云錦研究所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把這件“中單”和另一件“紅緙絲十二章福壽如意袞服”復制完工,。利用植物提取染料是很費人工的事情,《詩經(jīng)》有云“終朝采藍,,不盈一掬”,。藍草從春天播種到秋天采集,其間已經(jīng)歷三季,,采集之后再煉土靛,,起碼還需一個月的時間,。 ▲在浙江農(nóng)村,經(jīng)??梢妺D女頭纏藍色頭巾,、身穿藍白土布便衣,或奔忙,、或閑坐,,那是記憶里美麗的江南。由天然藍草手工染就的藍色,,有一種非標準化的美麗,,圖為浙江嘉興桐鄉(xiāng)市烏鎮(zhèn)手工藍印花布作坊。攝影/郭建設(shè)在明代,,甚至稍微短命些的帝王,,還等不到這樣的衣服來穿。而這套袞服的制作,,從下單到入庫,更用了13年之久,。明代崇尚紅色,,但類似這樣紅緙絲袞服,即便天子也不是日常穿著,。朱元璋規(guī)定“正旦,、冬至、圣節(jié)日(皇帝生日),、祭社稷,、先農(nóng)、冊拜等大典穿袞服”,。織造一件袞服也是重要國事,,一般由內(nèi)織染局承辦,織造前先由欽天監(jiān)選擇吉日,,再由禮部提請,,遣大臣祭告,方可開工,。云錦是先染后織的織物,,材料包括蠶絲、孔雀羽線和真金線,,其中蠶絲及染色部分的主要材料的主要產(chǎn)地就在南京本地,。南京是盛產(chǎn)大紅、深藍,、寶藍,、墨綠、黑色等顏料植物的地方,光是紫金山一處,,就能尋得不少材料,。而城內(nèi)現(xiàn)存地名“紅花地”,當年就是茜草的產(chǎn)地,。 明清宮廷織造的中心放在南京,,如此看來不是偶然。 ▲茜草,。 19世紀末期,,西方的合成染料技術(shù)引進中國以后,傳統(tǒng)印染的衰亡似乎已成宿命,。機器大生產(chǎn)使傳統(tǒng)手工業(yè)接連破產(chǎn),。不久,合成染料與化學染色工藝便使中國人在“衣”生活方面展開了一個新時代,。戴上“方便”和“便宜”有色眼鏡的現(xiàn)代人,,從此一路狂奔,傳統(tǒng)染色工藝成為不值一提的粗陋過往,。 這樣經(jīng)過一個世紀的忘我追趕,,到了21世紀,一項稱為“草木染DIY”的活動悄然興起,。都市的人們,,開始在鋼筋混凝土的家中,自己動手,,用植物染料來染制織物,。▲植物什么部位可以染色?葉片,、果實,、根莖,渾身是寶,。植物能染什么色,?五色絢爛、不一而足,。從這組色卡可看出,,古人將自然界的色彩理解和運用得多么到位。繪畫/徐健 中藥材,、花卉,、蔬菜、茶葉,,都被拿來做試驗,,試驗的過程和成品的圖片,,發(fā)布在網(wǎng)絡(luò)上的各個論壇、小組,,并引起相同愛好者的討論與競仿,。過去的30年,,是中國環(huán)境破壞最慘烈的30年,,而印染工業(yè)對水環(huán)境的破壞尤甚。我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沒有一條干凈的河流,。我們的故鄉(xiāng)和童年,,都在非理性的工業(yè)化和城市化中淪陷了。草木染的同好們,,都是不滿印染工業(yè)對環(huán)境破壞的人,。另外,草木染也有自身的哲學:你需要和古人一樣,,去重新與自然交好,;你要去了解草木的特性,以科學之外的視角去觀察它們,;當你和古人一起思想的時候,,你會對自然重生敬畏,,對生命的豐盛有不同以往的認識,。相較于現(xiàn)代織物,,古代織物的經(jīng)緯線不可能精細劃一,天然染料的加工,,其細度和純度不可能像化學染料那般精準,,古代染坊的溫濕控制,也不會有現(xiàn)代廠房那樣的條件,。
▲橘紅:在Photoshop里,使用CMYK(印刷色彩)模式,將數(shù)值調(diào)為C=5,、M=100,、Y=100、K=5,,便可得到標準橘紅,。這樣得到的色彩非常精確,,我們也已習慣了在數(shù)值里生活??晌覀冋娴男枰绱司_的生活嗎,?秋日艷陽高照,北京森林公園里的天人菊正盛開,,俯身凝視一朵,,即可見到真正的、自然的橘紅色,,它開得那么自由,、艷得那么張揚——它是我們在電腦“拾色器”中,絕不可能得見的美麗,。攝影/張新 人手的勞作,,不可能如機器般精確而不摻雜情感和文化因素,一匹手工織物中包含著以上種種不能精確的因素,,在自然的孕育下生產(chǎn)出來,,若與機器時代的產(chǎn)品比較,是“不純粹”,、“不精準”的,。 當光線照在這些“不純粹”和“不精準”制造的織物上,反射到我們眼中時,,傳遞給我們的感覺是復合微妙的,,也許你我道不清那份微妙,但它絕不是直接,、不是刺目,、不是寡淡、不是單一,。 江南傳統(tǒng)染色技藝是從屬于農(nóng)業(yè)文明的大手工業(yè),,上文所提及的種種顏色,并不僅僅用于織物,,它們往往也是畫材和藥物,。雕版印刷這樣的傳統(tǒng)技藝也屬于上一個文明,江南木作,、雕刻亦算同門,。江南文物斯盛,冠蓋如云,,青瓦黛墻下的雅致生活,,其本源都指向我們生存的自然界。正是手工業(yè),,將傳統(tǒng)文明的各個方面串聯(lián)在一起,。一匹傳統(tǒng)染色織物所呈現(xiàn)給你的內(nèi)容,,要遠比合成染料染出的工業(yè)織物更加豐富。我想,,白居易所贊美的,,其實并不是織物本身。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已經(jīng)無人有心作詩,,自然罕見人俯身品味,那潛藏在手工染造里的,、不精準的美,。▲在各地各自的染技演變中,又發(fā)展出了“云南絞纈”,、“貴州蠟纈”,、“蒼南夾纈”等各具特色的染色技藝。圖為云南大理周城白族扎染的“疙瘩花布”,。攝影/徐晉燕《中華遺產(chǎn)》2011年12期《江南的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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