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

天氣漸漸涼下來了,，特別是在清晨和夜晚。沿路騎車回家,，明明沒起風(fēng),，卻有一股又一股的寒氣穿透薄薄的單褲，滲入骨髓,，叫人悔恨忘添衣,，于是從此不在月下出門去。我原以為寶島是沒有秋天的,，只有漫長的盛夏和晴朗的暖冬，一場雨接住了夏,，一陣風(fēng)吹來了冬,，無雪，無冰霜,。但眼下,，那種秋季獨有的燥熱氣息，越來越明顯了,。

鼻腔干澀,，好像有股摩擦力在阻礙氣流的通行。每吸入,、呼出一口氣,，似乎要比以前更費些心力了，卻也不像日常感冒時,，通道完全阻塞那般與世隔絕,，不留情面。氣息渾濁,，還帶了些許的灼熱,，這熱從皮膚上傳來，從身體深處傳來,，像一團熬著粥的小火在里面安靜燃燒,，輕輕地向外散熱,，無論喝多少冷水都無法把它澆滅。于是臉頰發(fā)紅了,，手背發(fā)溫了,，全身都暖和了，暖和到,，乏力而充滿倦怠,，恍惚間以為自己昨夜不慎受了寒，而今正發(fā)著燒,。但沉穩(wěn)冷靜的體溫計卻總能緩緩道出事情的真相——只是你,，一廂情愿罷了。

長椅

這個季節(jié)也是某些草本植物的天下,。聽聞師言,，花粉過敏本不止在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倘若最近出現(xiàn)鼻子不適之癥,，大抵也是碰到過敏原了。風(fēng)作它們的靈媒,，將萬千精靈放飛到廣闊蒼穹之下,，任生命繁衍，越冬孵化,。后一想似乎有些道理,，記憶中，每逢深秋之際,，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滿山楓葉飄紅，也不是十里雛菊香,，看過的盡成煙云,，唯有切身體會、從未擺脫的強烈蒸騰,，像一片綠葉失了很多很多的水卻永遠(yuǎn)也補不回來的感覺,，最為清晰。油盡燈枯,，在悶不過風(fēng)的教室里,，那片葉子就快要干透最后一滴眼淚了。

也罷,，秋天本就是許多生靈凋落隱居的季節(jié),。春蠶秋死，絲方吐盡，自然規(guī)律如此,，已沿用數(shù)千萬年,。況且我也只是發(fā)發(fā)牢騷，借以不學(xué)無術(shù)之由,，待這燥秋一過,，暖冬到來，我便穿上毛衣,，浴日取暖,，三天之后，又是好漢,。興許也與花粉過敏無關(guān)，畢竟癥狀還沒達(dá)到百科介紹的嚴(yán)重程度,，僅口舌發(fā)干,、鼻息放緩而已，純屬自猜自疑,，胡思亂想。三兩不適,，也大概是季節(jié)交替，嬌貴的身體表示不舍與不情愿的幾句嘀咕吧,。

但這躁動不安的熱，從來只敢在午后肆虐,。到了晚上，太陽落下山,，天邊的云彩染上紫紅色的余暉,，路燈漸亮之際,，所有多余的熱量突然間消失殆盡,，無影無蹤,，無論曾經(jīng)有多么瘋狂,，此刻，都被冰涼的水泥地面深深埋葬,。身上的燥熱難忍,，卻不出汗，也在這個時候，慢慢地恢復(fù)了正常,。像一個被自身強大能量控制的人,，失去理智肆意攻擊，這時高人天降略施仙法,，助其收心解放,，他眼睛里漸漸退散的紅光。天黑了,，騎行回家,，才真正懂得地理書上說過的晝夜溫差。

熱帶或亞熱帶季風(fēng)性氣候,，大抵都是這樣子的吧,。夏季炎熱濕潤,，冬季溫和少雨,，秋季正處寒熱更迭期，青黃不接,，白天吸收的虛熱熬不住夜晚漫長的消磨,，便出現(xiàn)了“半夏半冬”的有趣安排，活脫像他倆的私生子,。一件薄外套,，一條牛仔，對于我這個受不住寒的人而言,，顯然不夠,。但一回到室內(nèi)，關(guān)好門窗,，只留一扇開著透透氣,，可以看看月亮，待上一陣,，便舒服多了,。腳趾最先發(fā)涼，這是冬季泡腳的開始,。

紅楓

除了變溫,，在這小城市里，似乎并沒有多少東西可以作為秋天的象征,。常綠闊葉林并不會有如北方的明顯落葉,，堆積起一層一層，風(fēng)一吹就飄起一大片,，像小說里寫的,，在落英繽紛中,，等到回心轉(zhuǎn)意的戀人。它們更像永恒的守護(hù)者,，替那些離去了的,、睡著了的、留下了的生命,，看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看看來年春天又會有多大的變化,。當(dāng)然,，眼下秋意未深，年月尚淺,，我又是初來乍到,，倘若我還有誤解的可能性，倘若它們中也有告老還鄉(xiāng)之意,，那自是另外一番景,。時光會更加生動地說明一切，而我只管畏罪潛逃,，無需多言,。

現(xiàn)在是十二月初，十一月底秋天才姍姍來遲,。此前一直是二十六七度的高溫,，當(dāng)金陵城開始下雨、下雪,，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帶著南京人民感受直逼零度的氣溫時,，我在遙遠(yuǎn)的島上吹著冷氣，蓋一條薄被安然入夢鄉(xiāng),。再等一陣,，便收到了寒流的約見信，開始添衣添褲,，媽媽也在信息中多次叮囑,。那場寒潮只持續(xù)了兩三天，往后離去,，氣溫再也回不到從前，只好退而求次化作秋之音,?！皠e下雨?！蔽以砬筮^,，“我討厭濕答答的感覺。”于是它也只是象征性地下了點小雨,，都是在夜里,，我也記不大清了，算是不負(fù)那句“一場秋雨一場涼”的古語,，聊表心意,。

春天太軟，夏天太黏,，秋天太燥,，冬天太剛。每個季節(jié)都有讓人為難的理由,，也因此無法對誰真的喜歡起來,。但無法喜歡并不代表不能享受，如同此刻我正站在秋天里,，路過悠云大道,，那里的陽光正好，照在樹干上,，照在草坪上,，照在呼呼轉(zhuǎn)動的小風(fēng)車上，金黃色明暗適中,，純度剛巧,，頗有歐式典雅的意味。觸動至深,，我會想,，如果我的雙眼是一臺照相機，該有多好,。

如此一來,，也算不枉費這場秋天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