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兔的哥哥,，小喜的爸爸。

其實我的人生沒什么好講的,，但她們兩個非讓我來講講,。

我想，也對,。

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一個男人的角度，說一說愛情,，責任與生活,。

也說一說王玉平。

不如從1984年開始說起吧。

這一年,，我當兵回來,，來了定西。

工作穩(wěn)定后,，想過把母親和小兔接過來的,。因為老頭子總打人。

我家兄妹六個,。小兔最小,。我二妹當時也上班了，沒嫁人,。我讓她住單位宿舍,，別回去。

對于搬過來住這件事,，我母親不同意,。

她說，我這輩子都這樣了,，哪能還拖累你,。你馬上就該找對象了，人家看你帶著家人,，還不養(yǎng)你爸,，想著這是什么家庭啊。還能嫁你嗎,？

當時我剛參加工作,，能力也是不夠，只能作罷,。

后來,，我在單位干得不錯，領導也挺器重我,。

我也是在那時,，在廠里認識了王玉平。

王玉平那時才十六七歲,，在廠里當學徒,。

我們成了朋友,。

那時候的國營廠大家都挖社會主義墻角,，就是偷廠里的東西。唯獨不挖的,，就只有我倆,。

不過，我不拿是因為我認為偷東西不對。而王玉平和我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他要么不挖,，要挖就挖個大的,。

我說，你個臭小子少胡思亂想,。

我和王玉平都是初中畢業(yè),，都愛看書。

廠里有個圖書室,，我們兩個休息的時候,，經(jīng)常一起去看。

就在那一年的五一,，王玉平和他父親兩個人喝酒,，雙雙進了醫(yī)院。

王玉平救回來了,，他父親不幸身亡,。

酒是王玉平從街上買的。

以前很多賣散裝白酒的,，說是自釀,，結果老板是拿酒精勾兌。那次比例調錯了,，要了王玉平父親的命,。

店老板知道出事就跑了。

王玉平出院后,，氣得揚言說找到老板就捅死他,。

他母親嚇得要死，天天哭,。在單位,，我就看著他，休息的時候和他談心,。有一個多月,，他才慢慢接受了現(xiàn)實。

要怎么說呢,。

他和小兔能相愛,，可能也是性格比較相像吧。兩個人的思維里總帶著一點不管不顧,，同歸于盡的沖動,。

后來就是9月了,，工會的干部來找我，想說個媒,。

是我們單位的老廠長,，給她小女兒黃鶯搭個橋。

老廠長以前參加過抗美援朝,，對軍人很有感情,。再加上我這個人品行還是可以的，他很喜歡,。

我和黃鶯見了面,。她很漂亮，高中畢業(yè),，在郵政工作,。

我們那個年代，好多人沒文化,，別說大學了,，高中讀完的都沒多少。

我們第二次見面,，她和我說,，別的男的和我在一起都很有壓力，說他們會自卑,。

我就問她,，你覺得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說,，開不開心有什么區(qū)別嗎？

我說,，你覺得自己什么地方讓別人感到自卑,？

她不說話了。

我說,，如果你開心,，說明你是為你父親的光環(huán)而開心，并不在意自己優(yōu)不優(yōu)秀,。如果你不開心,，說明你覺得別人沒看見你的閃光點。我反倒覺得,，這是一件開心的事,。

她說，你不是初中畢業(yè)嗎,？說話還挺有水平的,。

我說，有人讀了大學,，但畢業(yè)后就不看書了,，他的水平就停在大學。有人小學畢業(yè),，但一輩子都在學習,，那他日后掌握的知識，一定會更多,。

那天晚上,，我回去和王玉平聊起見面的事。

他一臉惋惜地說,，完了,，你沒戲了。人家和你談戀愛,，你給人家上思想教育課,。

起初我也以為沒可能，但結果你們知道的,。

第二天,，黃鶯就來宿舍找我了。

她和我說,，我爸眼光挺好的,，希望我們在一起，能共同進步,。

王玉平大跌眼鏡,。

我和黃鶯在年底結的婚，來年冬天,，生下了小喜,。

小喜這孩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小兔一起長大的。

小兔很懂事,，做完整形手術,，一直住在我家里。什么活都搶著干,。

有一次,，黃鶯和我說，你覺不覺得小兔一直不把咱們當家里人啊,。你有空和她說說,，不用什么都搶著干，太見外了,。

我就說,，你讓她干吧,，她也是圖個安心。

其實我和小兔私下聊過的,，讓她把這里當家,。

但我后來才知道，我母親隔幾個月來一次,，總是提醒她,，在哥哥家，她就是個外人,。要懂事,，要多干活，爭取早點工作結婚,。

我能理解我母親,，怕小兔拖累我，怕小兔不知分寸,。

可回頭再看,，這有點害了小兔。

小兔本來就是個自卑的孩子,，心里沒有安全感,。在我家住這么久，從不敢把自己當家人,。

記得九幾年的時候,，黃鶯去南方出差給小兔買了雙皮鞋。

小兔可開心了,，說穿著特別舒服,。每天都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晚上竟然拿毛巾塞在鞋里撐鞋子,。肯定是小了,，擠腳,。

我說她，要是不合腳就別穿了,，我再給你買雙新的,。

她說，沒有啊,，很好穿,。你別和嫂子說啊。

回想往事,，我最遺憾的就是那時事業(yè)剛起步,，沒有時間認真關心小兔,。

我從工廠調去一家大型國企，工作異常繁忙,。

當然,，那時候的我，也沒有足夠的閱歷去指導別人,。

某種意義上說,，我和小兔的處境是有些相似,。

黃鶯的家世擺在那,，我做了她家的女婿，說我閑話的很多,。

攀高枝了,，吃軟飯了，說什么的都有,。好像我娶黃鶯,，都是為了利益，和愛無關,。

但比起小兔的惴惴不安,，我內心還是比較穩(wěn)定的。

這要謝謝我岳父,。

他曾對我說,，世界上成功的人，90%都要靠借勢的,，那也是機遇的一種,。很多人不明白，能借勢給你的人,，往往是認為在你身上可以收獲更多的回報,，他是在投資你的潛力。

現(xiàn)在想想,，我岳父還是厲害的,，真的很會做思想工作。

他沒說我們是一家人,，幫你是應該的,。而是先肯定了我的能力，保護了我的自信,。讓我在黃鶯娘家人那邊,，從沒覺得低人一頭。

反觀我對小兔,，只會說別把自己當外人,。

可至親不需要說這樣的話,。而我這么說，就等于把小兔歸結為了外人,。

其實自卑的人缺少的不是關懷或是憐憫,。她需要的是自信。

如果是現(xiàn)在,，我肯定會說,，小兔，哥接你出來,，是看好你有未來,。你好好努力，給哥爭口氣,。

也許,，她就不會對王玉平一往情深了。

我和王玉平的關系,，以前一直很好,。

我陪他熬過了喪父之痛，也曾跳進冰窟里救他,，算是生死之交,。

他90年轉去了電器廠，在那邊做了小官,。

所以給小兔安排工作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他?？晌以趺匆矝]想到,，就此成就了小兔的半生虐緣。

說實話,，我曾有砍了王玉平的心,。但客觀地說，他也是個可憐人,。

他結婚挺早的,。老婆很漂亮，但也自私得很,。

過日子跋扈一點也就算了,。92年，王玉平母親肝癌,。他老婆說要帶孩子,，一天不伺候。

老太太沒熬過年關，王玉平心徹底涼了,。

95年,，發(fā)現(xiàn)小兔懷孕的時候，我去找他,。

他對我痛哭流涕,，發(fā)誓會真心對小兔。他給我跪下,，抽自己嘴巴,，發(fā)毒誓絕不會背叛小兔。

如果說見他之前,，我心里還有一絲動搖,，但看到他歇斯底里的樣子，我決定絕不答應,。

因為他讓我想起我父親,。

我不可能把小兔交給這么一個容易失控的男人,。

我讓他馬上滾,。他逼急了，和我動了手,。

雖然我退伍這么多年,，可手上的功夫還在的。我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哭,。

我說,，你滾哪里都可以，不許再回來,，不許和小兔聯(lián)系,。我今天和你動拳頭是客氣，我要是動關系,，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小兔,！

那時候，我以為從此斷掉了王玉平和小兔,。

可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還是把小兔拐跑了,。

那是2005年,。我母親那邊，我一直瞞著,?？傻侥甑拙筒m不住了。

我安慰她說，別擔心,，小兔穩(wěn)定了,，會和我們聯(lián)系的。

我母親就懵了,，半天緩不過來神,。

后來她哭著問我，你說,，這孩子是不是恨我們?。慨敵跻亲屗屯跤衿皆谝黄?，是不是啥事都沒有,？你們啊，這么大的事,，為什么誰也不來問問我這個當母親的,。

我當年要是知道她懷孕了，不可能讓你們給打了,。那是個生命啊,，那是你外甥！你憑什么就給打了?，F(xiàn)在我女兒丟了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老太太沒有用了。

我好多年沒掉過眼淚,，可那天在我母親面前哭了,。

我說，不是的,，我是怕你擔心,，怕你著急。

可我母親聽不進去了,，念念叨叨地說,，以前就沒人聽我的，現(xiàn)在更沒人聽,，我就是個老廢物,。

我聽著扎心的疼。

之后的第三天,，我母親就去世了,。

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在睡夢中離開了人間,。

那一年,，我42歲。

對我而言，是個巨大的打擊,。

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是壞人吧,。包括王玉平?？稍趺淳突ハ啾破戎叩竭@個地步,。

我們的心里要么想著關心對方，要么想著不給別人添麻煩,，要么希望對方好,，可最后呢，四分五裂,。

我母親出殯那天,，我暈在了我母親的墓碑前。

我母親對我的詰問,，一遍一遍響在我的腦海里,。

我不停地問自己，我是不是太剛愎自用了,。

我父親是個混人,。從小我就擔起了父親的責任，幫著母親照顧弟妹,，攢錢給小兔治病,。

我覺得,，我做的都是對的,。

可當我母親質問我，憑什么打掉小外甥的時候,，我的心都在抖,。

我一直把小兔當成聽話的妹妹，卻忘記了她也是個女人,，一個要當母親的女人,。

我竟然強行打掉了她的孩子，還以為是為她好,。

我從沒有問過她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只是把我認為好的東西安排給了她。

就像當年小兔被前夫家暴時問我的話,，你看,，這就是你給我選的老公。

她聽了我的話,，沒有得到幸福,。所以她不想再聽了。

我母親年輕時被我父親欺負，年老了被我支配,，她一生都沒有存在感,。

她眼看我逼走了小兔，卻無能為力,。

她也不想看見我了,。

第二年，我心臟出了點問題,。

做了手術,，回單位，退了二線,。后來轉去了工會,，負責組織老干部活動。

我岳父說,，塞翁失馬,，沒什么不好的。

我明白,，到了我這個年齡,，這個位置，就是一個臨界點了,。

再往上邁一步,，按我的行事作風，可能干不好,?？呻S隨便便退下來，又對許多栽培過我的人難以交代,。

因病下來,，有時是最好的理由。

時間轉進09年,，我原單位人事巨變,。黃鶯打趣我說，病得真及時,。

黃鶯03年就從郵政出來了,。進了企業(yè)，越做越高,。她的性格在生意場上很吃得開,。

小兔的離開，改變了我很多,。

尤其是對待小喜的感情問題,。我不要求她一定要在多少歲前結婚,，也沒要求她一定要找個具體什么條件的男人。

一切以她相處著舒服為主,。  

結果,，她舒服地只戀愛，不結婚,。

記得她28歲生日時,，非要我和她媽去蘭州陪她慶祝。

我一聽就有預感,，她是又分手了,。

果不其然，問到她男朋友,，她就對我眨眼睛,。

那天，她吃飯的時候問我,，爸,，我發(fā)現(xiàn)你變了，你怎么不幫我找一個呢,？

黃鶯說,，還不是怕你也跑了唄，耐著性子看你作,。

唉,，被她們娘倆氣死。

小喜是18年初認識阿元的 ,。

他比小喜小四歲,，也是奔三的男人了?？伤莻€性格,，一驚一乍的，我是真受不了,。

有一次他們看電影，小喜拉肚子,，去洗手間忘了拿電話,。

阿元等不回她，就跑去女廁門口喊,。

小喜嫌丟人,，不出聲。

好嘛,，阿元這下急上房了,。又找工作人員,，又給我打電話，還差點去報警,。

可是,，我再不滿意他，也不敢說,。

那一年,，小喜都33了。她要是肯嫁,，我馬上點頭,。

不過一驚一乍，也有一驚一乍的好處,。

他細心,，還喜歡發(fā)散聯(lián)想。

小喜給他講了小兔的事,，他一下抓住了細節(jié),，竟然幫我把小兔找到了。

黃鶯不讓我去接小兔,。

她怕我心臟受不了,。我說，怎么可能不去,，我在家里才受不了,。急也急死了。

我以前去過天津的,。

可我從沒想過,，竟然和小兔離得那么近而不知。

8月2號,，小兔給小喜發(fā)的短信,，說王玉平5號出差，讓我們過去接她,。

我興奮得三天只睡了四個小時,。

我沒想到那么容易。小兔說接孩子去學習班,，從大門進去,，直接就從后門出來了。上了我們的車,。

我見到她的第一眼都不敢認,。不知道她受了多少的苦，老的竟然這么快,。

我答應黃鶯平靜一點的,，可眼淚忍不住嘩嘩地流,。

是小兔先開的口。她說,，哥,，你頭發(fā)怎么都白了。

我一把把小兔抱在懷里,，當著小輩的面,，放聲痛哭。這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呀,，我從小疼到大的妹妹呀,。

我終于找回來了。

等我們在蘭州下了飛機,，我才打電話警告王玉平,。

我說，你聽著,，天津是你的地盤,，回來就是我的。我保證你有多少錢都玩不轉,。

他那時應該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沉默了一會，說,，大哥,，咱們哥倆以后沒機會喝酒了吧。

你說我恨不恨他呢,？

我恨,。但就那一瞬間，我心里也真的很難受,。

畢竟,，我們曾是過命的兄弟啊。只能說,，命運操蛋吧,。

2019年，我家終于過了一個團圓年,。我把弟弟妹妹全叫來了,。

熱鬧了好幾天。

黃鶯這個大忙人,，過年下基層慰問那都是必須的項目?？伤屏?，天天跟著我們玩,。

小兔說，嫂子,，你忙就不用全陪我們了,。

小喜就說，她哪是陪你啊,，她是看著我爸呢,。我媽要是走了，誰能攔住我爸這個倔老頭喝酒,。

好吧好吧,，我也到倔老頭的年紀了。

可我的寶貝女兒,，還沒結婚呢,。那時候，我以為她和阿元十拿九穩(wěn)了,。這小伙于我家有恩啊,。

我肯定是不會反對的。

可小喜的心思太難琢磨了,。她了解了王玉平的扭曲行為后,，對阿元就喜歡不起來了。

情人節(jié)的前一天,，和阿元提了分手,。

她說，反正也是分,，省得浪費錢,。

阿元差點沒氣死，情人節(jié)當天找我來哭訴,。

這孩子真的好能講啊,，一邊哭，一邊從3歲講到現(xiàn)在,。

什么他爸媽是做牛肉面的,，他就像留守兒童一樣長大。前面一共談了兩次戀愛,，全是備胎,。

我說，你看這樣,，你對我有恩,，叔叔忘不了。我答應你,，你說個愿望,，只要是在叔叔能力之內的,，一定答應你。

阿元眨著他哭腫的眼睛說,，真的嗎,？

我吸了口煙說，真的,。

他說,，我想認你當干爹。

我一陣猛咳,。我說,，你這是當不成女婿，就當兒子啊,。

他說,，對啊，我特別喜歡你們家,，人又多,，又熱鬧，大家都好和諧,。

真是年紀大了,，聽一句夸獎，就又想哭了,。

還好可以假裝是煙嗆的,。

可能我心里渴望這種溫暖和諧的大家庭，太久了吧,。

說實話,，我搞不懂小喜的。

大概是家庭氛圍太暖了,，竟然自己去相親了,。找了一個他們都說像我，可我覺得一點不像我的男人,。

人是不錯,，公務員，憨憨的,。

年底就辦了婚禮,，我勸阿元就不要參加了。他不,，非要送姐姐出嫁,。

結果哭的呦，小喜說他把所有人的戲份都搶光了。

疫情這幾年,，我岳父沒挺過來,。年紀也是太大了,。老革命,，聽黨話，葬禮沒辦,，一切從簡,。只有我和黃鶯去送的行。

后來我成了全家的重點保護對象,。煙給我戒了,，酒也只能喝一點點。

我女婿幾個月幾個月守一線,，是溫暖可愛的大白先生,。

22年，王玉平在蘭州出差時,，喝酒加上二次陽去世,。律師送來了遺產(chǎn)。

小兔不想回天津,，把所有資產(chǎn)都變現(xiàn)了,。那個數(shù)還挺驚人的。

小兔問我,，玉平和前妻的兒子還在定西嗎,，是不是應該分他們一份？

看來王玉平?jīng)]告訴她呀,。

我們老廠的人都知道,，王玉平給了幾年的撫養(yǎng)費，可那孩子越長越像另外一個人,。

偷來的基因,，特別強大。王玉平帶去做了親子鑒定,，果然不是自己的,。

小兔聽完這個大瓜，嘆了口氣說,，你說,，王玉平是不是也挺可憐的。

我說,，別人可以可憐他,，你不用。

小兔默默點頭，沒再說話,。

估計小兔以后都不想戀愛了吧,，她只想守著兒子健康長大。

她在我們同一個小區(qū)買了房子,，孩子去上學,，她就過來我家坐坐。

她的手藝還是那么好,，手搟面做得格外香,。

每次這樣的溫馨時刻，我心里總會感慨,。好像許多人都像我們家一樣,，年輕的時候，莫名其妙地鬧得分崩離析,，可年紀大了,，回頭看，又覺得,，那都算什么事啊,。

怎么可以把這樣深厚的親情，斷了又斷,。

所以希望看過我家故事的每一個朋友,，都能珍惜眼前人。別像我家,，明明惦念,，卻要遠隔。

命運無常,，我只盼能與家人余生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