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秋紋

陳瑞林

貌不驚人本苦身,，恃強惡語抖精神。殷勤恩賞舊羅裙,。

邀寵何知奴下賤,，張狂愈顯德無存。繁華謝后嘆孤魂,。

秋紋是寶玉身邊的四大丫鬟之一,，論地位要排在襲人、晴雯,、麝月之后,。秋紋相貌平平，不起眼,，也不招人喜歡,。從小受襲人調教，能一味小心服侍寶玉,，勤勤懇懇,，恪守自己的生存之道。在寶玉房里的大丫頭,，吃穿用度也可謂錦衣玉食,，且寶玉又善待丫頭，從不輕易打罵,。能保住這個位置是多么讓俾子們羨慕?。?/span>

秋紋平庸,，各方面都不出色,，比起襲人、晴雯極不受寵愛,，對寶玉來說沒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她對襲人、晴雯,、麝月當面不敢造次,，都能忍讓,，但是對下邊的小丫頭卻是高調行事，氣焰囂張,。第二十四回,，秋紋、碧痕兩人共提著一桶水,，趔趔趄趄潑潑撒撒的,，忽見走出一個人來接水，二人看時,，不是別人,，原來是小紅。二人便都詫異,，將水放下,，忙進來看時，只有寶玉,，便心中俱不自在,。只得先預備下洗澡之物。

待寶玉脫了衣裳,，二人便帶上門出來,，走到那邊房內(nèi)，找著小紅,，問她：“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紅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為我的絹子找不著,，往后頭找去,，不想二爺要喝茶，叫姐姐們,，一個兒也沒有,，我趕著進去倒了碗茶，姐姐們就來了,?！鼻锛y兜臉啐了一口道：“沒臉面的下流東西！正經(jīng)叫你催水去,，你說有事,，倒叫我們?nèi)ィ憧蓳屵@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嗎？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

這一番惡語相加，儼然像個惡主子對奴才發(fā)飆,。對小紅倒茶一事反應如此強烈,，分明是在與小紅吃醋，怡紅院里的丫頭是分三六九等的,，生怕有一天小紅會得寵取代了她的位置。

張狂任性,，依主恃強,，是秋紋處處行事目無長幼，令人生惡的另一種存在感,。第五十四回,，元宵時節(jié)，襲人因有熱孝在身,，不能陪同寶玉,，由麝月和秋紋代替了，給了秋紋一次狐假虎威的機會,。寶玉走到山石后面小解,，麝月、秋紋皆站住,，背過臉去并笑曰：“蹲下再解小衣,，留神風吹了肚子?！焙竺娴膬蓚€小丫頭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內(nèi)預備水去了。

他們到了花廳廊上,，只見那兩個小丫頭,，一個捧著個小盆，又一個搭著手巾,，又拿著漚子小壺兒,，在那里久等。秋紋先忙伸手向盆里試了試,，說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得這冷水？”小丫頭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o:p>

正說著，可巧見一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小丫頭就說：“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水?！蹦瞧抛拥溃骸敖憬?，這是老太太沏茶的，勸你去舀罷,。那里就走大了腳呢,？”秋紋道：“不管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的茶铞子倒了洗手,！”

那婆子回頭見了秋紋，忙提起壺來倒了些,。秋紋道：“夠了,！你這麼大年紀，也沒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要不著的就敢要了？”同是家奴,，都是在賈府侍奉人的,，各有難處，理應尊老攜幼,，而秋紋卻沒有一顆悲憫之心,，一味的狐假虎威！

平兒的善良,、息事寧人,，更襯托了秋紋的豪橫和不盡人意。第五十五回,，榮國府內(nèi)年事剛忙完,，鳳姐因年內(nèi)外操勞過度而小月了。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劃計算，想起什么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勸諫,，他只不聽。一月之后,，又添了下紅之癥,。應需好好調養(yǎng)。王夫人便覺失去了膀臂,，凡有大事就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xié)理,。李紈本是個尚德不尚才,，未免逞重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這便給探春搭建了展示理家才干的平臺,。

孰料其生母趙姨娘是個不通情理之人，趙國基的喪禮非要探春破例,，多給二十兩銀子。探春執(zhí)意不肯,，堅守舊規(guī)矩,，秉公辦事。趙姨娘便當眾撒潑渾鬧,，刺到了庶出女兒的痛處,。李紈的苦心勸解無用，直到平兒來了方才止住,。探春的執(zhí)著,，平兒已經(jīng)會意，尤其見她臉有怒色,，便不敢如往日喜樂之時相待,。

小丫頭們見三姑娘哭了，忙去捧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侍書不在,，平兒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探春一面勻臉，一面向平兒冷笑道：“你遲了一步,，沒見還有可笑的,。連吳姐姐這么個辦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來混我們,?！逼絻盒Φ溃骸肮媚飫e信他們。那是他們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個靦腆小姐,，固然是托懶來混,。

正說著，見秋紋走來,，眾媳婦忙趕著問好,，又說：“姑娘也且歇歇，里頭擺飯呢,。等撤下桌子來,，再回話去吧?！鼻锛y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里等得？”說著,，便直要上廳去,。平兒忙叫：“快回來！”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里沖什么外圍子的防護’？”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兒褥上,。

平兒悄問：“回什么,？”秋紋道：“問一問寶玉的月錢、我們的月錢,，多早晚才領,？”平兒道：“這是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說我的話：憑什么有事,，今日都別回?！艋匾话偌荞g一百件,。”

秋紋聽了,，忙問：“這是為什么,？”平兒與眾媳婦等都忙告訴他原故，又說：“正要找?guī)滋幚κ屡c有體面的人來開例,，作法子鎮(zhèn)壓,，與眾人作榜樣呢。何苦你們先來碰在這釘子上,？……連二奶奶的事他還要駁兩件,，才壓得住眾人聲口呢,。”秋紋聽了,，伸了伸舌頭笑道：“幸而平姐姐在這里,，沒得臊一鼻子灰，趁早知會他們?nèi)??！闭f著便起身走了。如果平兒不在此,，那將會唱一出人仰馬翻的大戲哦,。

欺下媚上是秋紋的一大特點。第三十七回,，秋紋笑道：“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見園里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里才開的新鮮花兒，不敢自己先玩,?！桶蛢旱陌涯菍ζ磕孟聛恚H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又進一瓶給太太,。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汕赡侨帐俏夷萌サ模咸驳脽o可不可,，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也想得到?！銈冎览咸厝詹淮蠛臀艺f話,，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兒的,，生的單弱’。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在眾人面前,，太太越發(fā)高興了,，現(xiàn)成的衣裳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彩頭?！?o:p>

晴雯笑道：“呸,！還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秋紋道：“憑他給誰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一再挖苦她,，秋紋又說：“那怕是給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管別的事,?！碑斍锛y得知是先給了襲人，忙笑道：“原來是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边@一席對話,，通過晴雯襯托出了秋紋的討好主子，輕賤自己的奴顏媚骨,。

《紅樓夢》中丫鬟如云,，在曹公的筆下相貌品行各有不同，對秋紋的描述,，筆墨并不多,，只通過三個場面，便充分把秋紋的形象活脫脫的立起來了,。她沒有晴雯的傲骨和冰清玉潔,；沒有麝月的安分守己和仗義執(zhí)言；更不入賈母的眼,，只有對襲人等比自己強的人謙和順從,，才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秋紋是個心靈被扭曲的特殊家奴，在比自己低下的下人面前自稱主人,，在主子面前比奴才還奴才,。像他這種性格的直露、言語的惡毒,、仗勢欺人,，比晴雯的潑辣爽利、心直口快也不少得罪人,，也難保別人不說她的壞話,。而她在怡紅院如何能保全自己呢？

一則,，論人品相貌皆不討人喜歡,，在太太眼里，對寶玉不會造成危害,；二則,，襲人是靠山，又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太太面前也不會說她的壞話,。即使是無貌無德之人，也能投機鉆營,。書中雖然沒有直敘她的結局,，但憑秋紋對誰都沒有真情，一味的攀高枝,，總是生活在算計人之中,，更沒有一個知音，在精神上她是孤獨的,，待賈府衰敗，榮華散盡,，她不過也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奴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