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天杰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紅樓夢》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避嫌隙杜絕寧國府》中,，王善保家的在抄檢探春處時,，“趁勢作臉”，竟然去掀探春的衣服,，被探春結結實實在臉上打了一巴掌,。探春這一巴掌，打得痛快,，打得威風,，也打得精明巧妙。這一巴掌不只打在王善保家的臉上,，還讓我們看到了賈府各色人等復雜的心態(tài)和微妙的人際關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本來只是來送香袋,，打聽一下消息,，她卻以十二分的熱情參與了抄檢這個差事。究其原因,，是“王善保家的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他，他心里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件事來，以為得了把柄,?！币簿褪瞧饺绽锼M大觀園，那些丫鬟們很不給她面子,，她很生氣又無可奈何,，想借這件事整治一下那些丫鬟們，爭爭臉面,。那些丫鬟們都誰呢？可能很多，但表現(xiàn)突出的當數(shù)晴雯,。以晴雯心高氣傲的秉性,，自然輕視這樣一個猥瑣粗俗的小人。因此還沒有抄檢,，她就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狀,，使晴雯第一個遭受打擊?！皦圬捕嘁蛘u謗生”,，誹謗晴雯的主犯就是王善保家的，晴雯被攆出大觀園,，乃至含恨死去都是王善保家的為了自己爭臉面造成的,。在賈府中，爭臉顯弄體面的事情隨處可見,。主子在爭,，半個主子也在爭，奴才更是明爭暗斗相互傾軋,，為臉面鬧的不可開交,。趙姨娘算得上半個主子，她弟弟死后,，探春依照慣例給二十兩銀子,，而不久前襲人母親去世時賞的是四十兩。她感覺“我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這么大年紀,，又有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么臉”,？和探春大鬧了一場,。李嬤嬤是寶玉的乳母，她感覺襲人在寶玉這里比自己更有面子,，就裝瘋賣傻,，大罵襲人。說寶玉“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我也不要這老命了,，索性今兒沒了規(guī)矩，鬧一場子,，討了沒臉”,！說是“討了沒臉”，還是要爭一下臉面,。周瑞家的肯領劉姥姥進榮國府,，一個很重要原因也是要顯弄自己的體面,。人人都在爭臉，都怕自己沒臉,，說到底是自卑,，是缺乏自信。有臉面的人臉就在那里擺著,，何用來爭,！爭臉的人既可笑可悲，又可恨可怕,，特別是那些為自己臉面無情傷害別人的人,，最終是害人又害己。王善保家的就是這樣一個人抄檢大觀園意味著什么,，探春有著最為清醒的認識,。以她的“才自清明志自高”，她知道：“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呢,！”她內心充滿著極大的傷感和憤怒。王熙鳳帶人到來后,，探春表達了強烈的不滿,。“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王熙鳳解釋：“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了我,。”她仍強硬的表示：“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可不能?！蓖跷貘P說“就不必搜了”她還不依不饒,，直到王熙鳳表態(tài)：“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察了?！薄爸苋鸺业牡榷寂阈φf'都明白了’”,，她都沒有放下臉色。其實,，探春和王熙鳳的關系挺好的,，都佩服對方的才干,。她這次把矛頭一直對著王熙鳳，一是她相信王熙鳳知道她針對的是搜察這件事,，并不是惱王熙鳳本人,；二是她的確很生氣，既然你領人來了,，我就要對著你發(fā)火。王熙鳳則一直用“陪笑”“笑”小心應對著探春的“冷笑”,，不和她正面交鋒,。這樣探春有再大的憤怒也不能徹底發(fā)作出來。這時“心內沒有成算”的王善保家的跳了出來,，給本來不旺盛的火澆上了油,，向還沒有完全發(fā)泄憤怒的探春伸出了臉。老虎正要發(fā)威,，你倒來捋它的胡子,！我正要打人，你主動走了上來,，正好借你的臉用用,。王善保家的的確是蠢笨的人，她缺少周瑞家的圓滑,，她是陪著笑說“都明白了”,。也缺少劉姥姥的變通，劉姥姥能迎合賈母的心理,，從女孩子抽柴火快速轉到老奶奶吃齋念佛上,，透著機智靈通。王善保家的就是不開眼：既判錯了形勢,，“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風姐”,，又選錯了時間，在探春火氣正盛的時候來招惹她,。探春和鳳姐鬧,，是她自持小姐身份，不屑于和奴才糾纏,。不打早不打晚,，專打不長眼，不分時候的逞臉就是給自己找沒臉,。要想逞臉,，不但要看準時機，還要有足夠的實力,。王善保家的想“仗著是邢夫人的陪房”來“趁勢作臉”,，她想多了,，這個資格不夠。缺乏自知之明的逞臉,，非但自己會被打臉,，還會傷及主人的臉面。《紅樓夢》中奴才在主子面前逞臉的場景并不少見：晴雯撕扇子在寶玉面前逞臉,，是寶玉本就憐香惜玉,，又特別寵愛晴雯。王熙鳳過生日湊錢時,，賴大的母親假裝為邢,、王二夫人抱打不平，在賈母面前逞臉,，那是他們賴家是賈家?guī)纵呑拥墓苁屡?，有老資格。王熙鳳過生日,，鴛鴦勸酒時說“真?zhèn)€的,，我是沒臉的”和王熙鳳逞臉，因為她是賈母的大丫鬟,、大管家,，真的很有面子。王善保家的為何被打臉呢,？除了她自己愚笨外,，更在于她的主子邢夫人不夠強大。探春能護著自己的丫鬟不被搜檢,，邢夫人卻不能護住自己的陪房不被打臉,。邢夫人在賈府本就是“尷尬人”。她沒有子女,，又不管事,，缺乏根基；娘家條件差,，沒有強大的家族背景,；上不被賈母喜歡，性格又執(zhí)拗,，讓小輩和奴才厭煩,，在家族里沒什么地位。作為陪房的王善寶家的,，當然更沒有臉面可言,。探春罵她“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其實她連“人勢”都沒的可仗,，挨打自然難以避免,。我想,，如果上來掀探春衣服的是平兒或周瑞家的，那可能會是另一種情形,。有王熙鳳或王夫人做后盾,，精明的探春絕不會動手打她們，她甚至很可能轉怒為喜,，哈哈一笑,，說一句“我這次算被你們主子奴才搜查徹底了?！闭覀€臺階下來了事,。現(xiàn)在來掀衣服的是王善保家的，這一巴掌就可以毫無顧忌來打,，打你打的剛剛好。探春一巴掌,，把王善保家的本就不多的臉面徹底打落了,，眾人看到了她的可笑可欺。不過這一巴掌并沒有把她打清醒,，她不但被別人打臉,，最終還要自己打自己的臉，而且會給外孫女司棋帶來傷害,。她要是借著探春這一巴掌跑出大觀園,，不再抄檢，可能整個抄檢行動就會停下來,，這樣入畫和司棋的悲劇就可能避免,，至少她不用自己打自己的臉，鬧更大笑話,。她是個愚頑的人,，愚頑到無可救藥。在抄檢迎春處時,，眾人對王善保家的態(tài)度耐人尋味,。王熙鳳“因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鳳姐要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私,，遂留神看她搜撿,。”明顯不信任,。周瑞家的說：“這是什么話,？有沒有總要一樣看看才公道?！辈⒂H自動手“掣出一雙男子的綿襪并一雙緞鞋,，又一個小包袱”,。至此，司棋和表弟潘又安之間的私情暴露出來,。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一樣都是陪房,，也沒有什么利害沖突，她為何要把對方往地上踩呢,？是怪王善保家的多事,？是奴才之間相互傾軋打擊？還是借著羞辱王善保家的給邢夫人個沒臉,，來抬高自己主子的地位,？按家庭關系來說，王熙鳳是邢夫人的兒媳婦,，是迎春的親嫂子,，哪怕做做樣子，總得維護一下她們的體面吧,。這時她“只瞅著他,，抿著嘴嘻嘻的笑”“這倒也好。不用他老娘操一點心,，鴉雀不聞,，就給他們弄個好女婿來了?！睗M滿的諷刺挖苦和嘲笑,。她是不是也要借羞辱王善保家的來羞臊一下那個總和自己作對的婆婆呢？大家族內部的關系太復雜太微妙了,。最終王善保家的顏面掃地,，“只好打著自己的臉罵到：'老不死的娼婦，怎么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xiàn)世現(xiàn)報！’”抄撿大觀園,，王善保家的是始作俑者,，并興風作浪，推波助瀾,，最終自己打了自己的臉,，也害了外甥女司棋。“勘透人情驚破膽,，閱盡世事寒徹心,。”探春一記嘴巴，打出了自己的尊嚴臉面,，也打出了多少世味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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