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隨路踏著那亂瓊碎玉,,貂襖沾濡粉蝶,,馬蹄蕩滿銀花。進(jìn)入勾欄,,到于鄭愛月兒家門首下馬,。只見丫鬟看見,飛報進(jìn)來說:“老爹來了,?!编崑寢尦鰜碛樱劣谥刑靡姸Y,,說道:“前日多謝老爹重禮,,姐兒又在宅內(nèi)打攪;又教他大娘、三娘賞他花翠汗巾,?!蔽鏖T慶道:“那日空了他來?!币幻孀?。西門慶令玳安把馬牽進(jìn)來,自有院落安放,。老媽道:“請爹后邊明間坐罷,。月姐才起來梳頭,只說老爹昨日來,,倒伺候了一日,。今日他心中有些不快,起來的遲些,?!边@西門慶一面進(jìn)入他后邊住房明間內(nèi),但見綠窗半啟,,氈幙低張,。地平上黃銅大盆生著炭火。西門慶坐在正面椅上,。先是鄭愛香兒出來相見了,,遞了茶,然后愛月兒才出來,。頭挽一窩絲杭州攢,,翠梅花鈿兒,金钑釵梳,海獺臥兔兒,。打扮的霧靄云鬟,粉妝玉琢,。上穿白綾襖兒,,綠遍地錦比甲,下著大幅湘紋裙子,。高高顯一對小小金蓮,,猶如新月,狀若蛾眉;好似羅浮仙子臨凡境,,巫山神女降世間,。粉頭出來笑嘻嘻的向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爹,,我那一日來晚了,。緊自前邊人散的遲,到后邊大娘又只顧不放俺們,,留著吃飯,,來家有三更天了?!蔽鏖T慶笑道:“小油嘴兒,,你倒和李桂姐兩個,把應(yīng)花子打的好響瓜兒,?!编崘墼聝旱溃骸罢l教他怪物勞,在酒席上屎口兒傷俺們來,。那一日,,祝麻子也醉了,哄我,,要送俺們來,。我便說, 沒爹這里燈籠送俺們?蔣胖子掉在陰溝里,,缺臭了你了!”西門慶道:“我昨日聽見洪四兒說,,祝麻子又會著三官兒,大街上請了榮嬌兒,?!编嵲聝旱溃骸爸辉跇s嬌兒家歇了一夜,燒了一炷香,,不去了,。如今還在秦玉芝兒家走著哩?!闭f了一回話,,道:“爹,,只怕你冷,往房里坐,?!?/p> 這西門慶到于房中,脫去貂裘,,和粉頭圍爐共坐,。房中香氣襲人。只見丫鬟來放桌兒,,四碟細(xì)巧菜蔬,,安下三個姜碟兒。須臾,,拿了三甌兒黃芽韭菜肉包一寸大的水角兒來,。姊妹二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了一甌兒,。愛月兒這又撥了上半甌兒,,添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我夠了,,才在那邊房子線鋪,,陪你吳二舅吃了兩個點心來了。心里要來你這里走走,,不想天氣落雪,,家中使小廝取了皮襖,穿上就來了,?!睈墼聝旱溃骸暗叭詹粫挛?教昨日等了一日,不見爹,。不想爹今日來了!”西門慶道:“昨日家中有兩位士夫來望,,亂著,就不曾來得,?!睈墼聝旱溃骸拔乙獑柕絮跏筚I個兒與我,,我要做個圍脖兒戴,。”西門慶道:“不打緊,。打巧昨日舍伙計打遼東來,,送了我十個好貂鼠。你娘們都沒圍脖兒,到明日一總做了,,送一個來與你,。”愛香兒道:“爹只認(rèn)的月姐,,就不送與我一個兒!”西門慶道:“你姊妹兩個,,一家一個?!庇谑菒巯恪墼聝哼B忙起身道了萬福,。西門慶吩咐:“休見了桂姐,、銀姐說?!编嵲聝旱溃骸拔抑?。”因說到,,“前日李桂姐見吳銀兒在那里過夜,,問我他幾時來了?我沒瞞他,教我說昨日請周爺,,俺們四個都在這里唱了一日,。爹說有王三官兒在這里,不敢請你的,。今日是親朋會中人吃酒,,才請你來唱。他一聲兒也沒言語,?!蔽鏖T慶道:“你這個回的他好。前日李銘我也不要他唱來,,再三央及你應(yīng)二爹來說;落后你三娘生日,,桂姐買了一分禮來,再三與我陪不是,,你娘們說著,。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銀姐,,使他知道,。”愛月兒道:“不知三娘生日,,我失誤了人情,。”西門慶道:“等明日你云老爹擺酒,我請你和銀姐那里唱一日,?!睈墼聝旱溃骸暗愿溃胰??!辈灰粫r,丫鬟收拾飯桌去,。粉頭取出個木匣兒,,傾出三十二扇象牙牌來,和西門慶在炕氈條上抹牌頑耍,,愛香兒也坐在傍邊看牌,。院內(nèi)雪如風(fēng)舞梨花,紛紛只顧下,。但見: 恍惚漸迷鴛甃,,頃刻拂滿蜂須。似玉龍鱗甲繞空飛,,白鶴羽毛搖地落,。好若數(shù)蠏行沙上,猶賽亂瓊堆砌間,。正是: 盡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當(dāng)下三人抹了回牌,,須臾,,擺上酒來飲酒。桌上盤堆異果,,肴列珍羞,,茶煮龍團(tuán),酒斟琥珀,,詞歌《金縷》,,笑啟朱唇。愛香與愛月兒一邊一個捧酒,,不免箏排雁柱,,款跨鮫綃,姊妹兩個彈著,,唱了一套《青衲襖》: 想多嬌情性兒標(biāo),,想多嬌恩意兒好。想起攜手同行共歡笑,,吟風(fēng)詠月將詩句兒嘲,。女溫柔,,男俊俏,正青春年紀(jì)小,。誰承望將比目魚分開,,瓶墜簪折,今日早魚沉雁杳,。 〈罵玉郎〉 想著俺那多嬌,,一去無消耗。想著俺情似漆意如膠,,常記的共枕同歡樂,。想著他花樣嬌柳樣柔,傾國傾城貌,。
〈大迓鼓〉 千般豐韻嬌,。風(fēng)流俊俏,體態(tài)妖嬈,,所為諸般妙: 箏撥阮,,歌舞吹簫,??v有丹青難畫描。 〈感皇恩〉 呀,,好教我無緒無聊,,意攘心勞。懶將這杜詩溫,,韓文記,,柳文學(xué)。我這里愁懷越焦,,這些時容貌添憔,。不能夠同歡樂成配偶,到有分受煎熬,。 〈東甌令〉 潘郎貌,,沈郎腰,可惜相逢無下梢,。心腸懊惱傷懷抱,,烈火燒祅廟,滔滔綠水淹藍(lán)橋,,相思病怎生逃! 〈采茶歌〉 相思病怎生逃,,離愁陣擺的堅牢,鐵石人見了也魂消!愁似南山堆積積,,悶如東海水滔滔! 〈賺〉 誰想今朝!自古書生多命薄,,傷懷抱,。癡心惹的傍人笑,對誰陳告? 〈烏夜啼〉 想當(dāng)初偎紅倚翠,,踏青斗草,,相逢對景同歡樂。到春來,,語呢喃燕子尋巢;到夏來,,荷蓮香開滿池沼;到秋來,菊滿荒郊;到冬來,,瑞雪飄飄,。想當(dāng)初畫堂歌舞列著佳肴,今日個孤枕旅館無著落,,鬼病侵難醫(yī)療,。好教我情牽意惹,心癢難撓,。 〈節(jié)節(jié)高〉 悶懨懨睡不著,,想多嬌: 知音解呂明宮調(diào),諸般好;閉月羞花貌,,言語嬌媚心聰俏,。恰似仙子行來到,金蓮款步鳳頭翹,,朱唇皓齒微微笑,。 〈鵪鶉兒〉 你看他體態(tài)輕盈,更那堪衣穿素縞;你看他脂粉勻施,,蛾眉淡掃,。看了他萬種妖嬈,,難畫描,。酒泛羊羔,寶鴨香飄,,銀燭高燒,。成就了美滿夫妻,穩(wěn)取同心到老,。 〈尾聲〉 青霄有路終須到,,生前無分也難消,把佳期叮嚀休忘了!” 唱一套,,姐兒兩個拿上骰盆兒來,,和西門慶搶紅頑笑。杯來盞去,,各添春色,。西門慶忽把眼看見鄭愛月兒房中床傍側(cè)首錦屏風(fēng)上,,掛著一軸《愛月美人圖》,題詩一首: “有美人兮迥出群,,輕風(fēng)斜拂石榴裙,。花開金谷春三月,,月轉(zhuǎn)花陰夜十分,。 玉雪精神聯(lián)仲琰,瓊林才貌過文君,。少年情思應(yīng)須慕,,莫使無心托白云。 [下書]三泉主人醉筆,?!?/p> 西門慶看了,便問:“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兒的號?”慌的鄭愛月兒連忙摭說道:“這還是他舊時寫下的,。他如今不號三泉了,,號小軒了。他告人說,,學(xué)爹說:'我號四泉,,他怎的號三泉?’他恐怕爹惱,因此改了號小軒,?!币幻孀呦蚯?,取筆過來,,把那“三”字就涂抹了。西門慶滿心歡喜,,說道:“我并不知他改號一節(jié),。”粉頭道:“我聽見他對一個人說來,,我才曉的,。他去世的父親號逸軒,他故此改號小軒,?!闭f畢,鄭愛香兒往下邊去了,,獨有愛月兒陪西門慶在房內(nèi),,兩個并肩疊股,搶紅飲酒,。因說起林太太來,,怎的大量,,好風(fēng)月:“我在他家吃酒那日,王三官請我到后邊拜見,。還是他主意,,教三官拜認(rèn)我做義父,教我受他禮,,委托我指教他成人,。”粉頭拍手大笑道:“還虧我指與這條路兒,,到明日,,連三官兒娘子不怕不屬了爹!”西門慶道:“我到明日,我先燒與他一炷香;到正月里,,請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家看燈吃酒,。看他去不去,?!狈垲^道:“爹,你還不知三官娘子生的怎樣標(biāo)致,,就是個燈人兒沒他那一段兒風(fēng)流妖艷!今年十九歲兒,,只在家中守寡,王三官兒通不著家,。爹,,你肯用個工夫兒,不愁不是你的人,?!?/p> 【賞析】
隨著西門慶的末日一步步臨近,他卻顯得更為忙碌,,一件件一樁樁大事小情安排得緊鑼密鼓,,更比以往為甚,就好像要急著把后半生的事情提前做完一樣,??此嘶刂校蝗罩?,又是會見三位官場朋友,,又是接待前來感謝他救了自己兄弟的何九,又要安排賀禮慶賀親朋的“榮升”,,還要照顧自己的生意,,當(dāng)然更是不改“淫棍”本色,忙里偷閑,,“忽然想起要往院中鄭月兒家去”,。本回的回目標(biāo)得極有詩意,,叫“踏雪訪愛月”,雖然滿天的瑞雪寫得極是可愛,,可“冷信”已經(jīng)隱藏不住,,熱盡寒來,預(yù)示著這個淫棍罪惡的一生即將結(jié)束;而他自己也好像有了預(yù)感,,于是不復(fù)有往日飲酒賞雪的閑暇,,卻急著趕在死前快活一次算一次。 鄭愛月是西門慶較晚才交往的妓女,,她的正式出場,,恰恰也是在第五十八回,也就是溫秀才溫必古出場的一回,。在張竹坡看來,,溫秀才的出場象征著全書結(jié)構(gòu)的“冷熱”交替,而鄭愛月的出場,,雖不負(fù)結(jié)構(gòu)變化的重責(zé),,但在最早被西門慶“梳籠”的李桂姐逐漸失去西門慶的信任之后,鄭愛月及時地填補(bǔ)了她的空缺,,并處處與她相映照,,也使她成為小說中一種女性——所謂“粉頭”——的代表。這從西門慶第一次去她家之后,,吳月娘等諸婦人都把她當(dāng)作李桂姐,,就可略見一二。 崇禎本批評者對這個人物充滿著喜愛,,甚至稱她為“深情人”,,而小說中對她的描寫也是在眾多妓女中最有品味的——至少在西門慶的眼中看來是這樣??醋髡邔λ∷拿枋觯骸暗姾煓上沆\,,進(jìn)入明間內(nèi),,供養(yǎng)著一軸海潮觀音;兩旁掛四軸美人,,按春、夏,、秋,、冬: 惜花春起早,愛月夜眠遲,,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上面掛著一聯(lián):'卷簾邀月入,,諧瑟待云來,?!?第五十九回)頗有些良家婦女閨閣的情景,而在西門慶眼中,,甚至幾次把她視為仙人: 到了她的臥室,,西門慶“但覺異香襲人,極其清雅,,真所謂神仙洞府,,人跡不可到者也”。本段則寫她“好似羅浮仙子臨凡境,,神女巫山降世間”,。在中國古代小說的語境中,比如在唐代張鷟的《游仙窟》里,,我們就見識到了明寫仙女實指妓女的寫法,,只是《金瓶梅》對妓女的描寫,卻罕見地只在鄭愛月身上出現(xiàn),,這就把她與其他妓女——尤其是李桂姐——區(qū)別開來,。在祭奠死去的李瓶兒的時候,惟有鄭愛月“抬了八盤餅馓,、三牲湯飯來祭奠”,,其余幾個妓女,包括李瓶兒的干女兒吳銀兒,,都不過是“三錢奠儀”,。小說家在這種地方的著意描寫,似乎都在印證著崇禎本批評者“深情”的說法,。 但作為小說中倍受抨擊的一類人物,,《金瓶梅》里的妓女,卻完全不像同是明代誕生的擬話本小說如“三言”,、“二拍”里常加歌頌的“深情”妓女,,并沒有一個真的對于愛情有著崇高的向往和追求。鄭愛月的所謂“深情”,,最多不過是她人性中未泯的一點良心發(fā)現(xiàn)而已,,而在悲慘又艱難的生活中掙扎著生存,她們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爭取主家的青睞,,與同行們的競爭中去,。她們靠走千家門供唱賣笑為生,只有得到一擲千金的主家的眷顧,,常被召喚,,才能確保衣食無虞,而為了爭取主家的青睞,彼此間的鉤心斗角成為她們?nèi)粘I畹囊徊糠?。每每在書中我們常見到這樣的場景: 西門慶家叫來供唱的妓女們,,總是先后來到,而后來者無一例外地要責(zé)怪先來者的搶先一步,,借以顯示自己對于主家的忠誠,。遺憾的是,不管先來還是后到,,總是唯財是親,,唯利是圖,哪有什么“忠誠”可言,。在這樣的惡劣生存環(huán)境中,,人性的泯滅是無可挽回和避免的。鄭愛月是聰明的,,但她的聰明和乖巧,,也如潘金蓮一樣,是用在如何“把攔”住自己的衣食父母西門慶,,如何踩著競爭對手往上爬,,而把世間的一切美好的德行全都丟在了腦后??杀氖?,在那個黑暗的社會里,卻唯有這樣的“聰明才智”,,才真正使鄭愛月從西門慶的眾“粉頭”中脫穎而出,,成為西門慶的新寵,同時也見證了西門慶滅亡前的最后瘋狂,。
與她的同行兼對手們不同,,鄭愛月知道什么才真正能夠?qū)ξ鏖T慶投其所好,那就是給這個對女人永不知饜足的淫棍提供一個又一個新的“獵物”,。林太太就是鄭愛月大力推薦給西門慶的第一個對象,。而靠著她提供的有價值的信息,西門慶真的把同樣寡廉鮮恥的林太太勾搭在手,,讓西門慶罪惡的人生履歷中,,又多了一個污點。而鄭愛月不僅為西門慶感到高興,,而且鼓勵西門慶要“再接再厲”,,爭取早日把王三官娘子也一并收入懷中。顯然,,她的“聰明”所換來的,除了西門慶對她的倍加寵愛之外,,她對于倫理道德的肆意踐踏,,不僅認(rèn)同自己是男人“玩物”,,而且把他人也作為男人“玩物”的可憐又可悲的心態(tài),已經(jīng)使她也墮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之所以會選定天潢貴胄的林太太及其兒媳,,除了迎合西門慶對于女人追逐的欲望之外,鄭愛月還有自己的小算盤——借王三官打擊她的競爭對手李桂姐,。鄭愛月知道,,西門慶對李桂姐的不滿,已非一日,。她先是被西門慶包占著的時候偷偷接客“賺外快”,,后又兩次因被王三官包占而吃官司,再死乞白賴地求西門慶為她說情,。雖然西門慶對這些女人們總是“憐愛”多于毒辣,,只要能滿足他的淫欲,就對她們無不聽從,,對于李桂姐也再三地原諒了她,,但實際上漸漸對她失去了信心——甚至還殃及到她的兄弟,“小優(yōu)兒”樂師李銘,,家里有酒宴的時候,,故意不叫他來供唱?;炭譄o地的李銘只好請應(yīng)伯爵說情,,又是送禮,又是嚎啕大哭,,才重新獲得了在西門慶家供唱的資格,。當(dāng)然,聰明的鄭愛月也深知道,,西門慶是“舍不得”對李桂姐下狠手的,,那么,勾搭上王三官的母親和妻子,,既能滿足西門慶的淫欲,,又可以間接地報復(fù)、疏遠(yuǎn)李桂姐,,無論為西門慶還是為自己考慮,,都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因此,,當(dāng)西門慶請周守備時,,幾個常被召喚的妓女,獨獨李桂姐沒被叫來,鄭愛月就不無得意地明確告訴她,,那是因為“爹說有王三官兒在這里,,不敢請你的。今日是親朋會中人吃酒,,才請你來唱”,。這一應(yīng)答,正與西門慶的態(tài)度相一致,,禁不住稱贊她:“你這個回的他好,。”并立即約下,,明天云理守來喝酒時,,再要鄭愛月和吳銀兒去唱一天。而李桂姐,,則又一次被冷落,。 至此,鄭愛月離間西門慶與李桂姐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宣告成功,。如果不是下面的這段插曲,,這個成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完美。 就在西門慶步入鄭愛月的臥房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幅圖軸,,上面還題著一首歪詩(按崇禎本批評者的說法,比蔡狀元的歪詩還略勝一籌),,署名則赫然是“三泉主人”,。張竹坡嘲諷地說:“本意借三官以間桂兒,幾乎自露馬腳,,寫盡人情之假,。”好在鄭愛月還夠機(jī)靈,,立即遮掩說,,這是王三官很久以前寫下的,現(xiàn)在因為西門慶號“四泉”,,他便改號為“小軒”了,,并且立即提筆把這個犯了忌諱的名號涂抹掉。照她的說法,,所謂“小軒”是因為王三官的父親號“逸軒”——就算西門慶不滿“三泉”對“四泉”的犯諱,,但當(dāng)他知道“小軒”與“逸軒”也沒有避諱的時候,相信他的心里多少感到些安慰了,。鄭愛月用一句“我聽見他對一個人說來”這樣明顯的謊言,,就把她與王三官的關(guān)系輕輕地遮掩了過去,。在這個“粉頭”成長的過程中,從剛開始初被“梳籠”,,還不乏深情的少女,,到現(xiàn)在老謀深算,,熟知社會所有“潛規(guī)則”的妓女,,作者對她的描寫上也作出了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和轉(zhuǎn)變。她在第一次與西門慶的交合中,,婉拒西門慶讓她“品簫”的要求,,顯示了她與其他妓女們無所不為的無恥略有不同;而本段后文寫她給西門慶“品簫”,早已經(jīng)不復(fù)有曾經(jīng)的羞澀了,。她實質(zhì)上與李桂姐是一路貨色的事實,,也就用這樣的“曲筆”明白無誤地顯露出了。 鄭愛月打扮得花枝招展見西門慶,,小說中用了一句韻語來描寫:“好似羅浮仙子臨凡境,,神女巫山降世間?!庇幸馑嫉氖?,這句韻語在書中還出現(xiàn)過一次,卻是用于第七十五回的吳月娘,。張竹坡說《金瓶梅》處處把西門慶的妻妾比作娼妓,,從這句用得并不尋常的韻語來看,不是沒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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