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

——清·袁枚《上作》

公元2020年12月26日10:10，我們慈愛的母親與世長辭,，駕鶴仙去,。天塌地陷，萬木蕭立,，悲歌當哭,。母親，您讓每一個兒女孫輩寸斷肝腸,，無論我們怎樣呼喚,，都喚不回您遠行的腳步。

追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母親汪丙花于民國十九年（1930年）農(nóng)歷五月初三亥時出生于安徽省桐城縣（現(xiàn)樅陽縣）一個叫楊灣的小村莊，在家排行老幺,，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在民不聊生的戰(zhàn)亂年代,，母親飽受凄風苦雨,，一生艱辛，命運多舛,。母親幼時在家雖然最小,，但外婆對她極為苛嚴,。小時就被迫裹足，紡紗織布,，挑燈到深夜,。冬季夜晚挑揀小魚小蝦時，由于打瞌睡,，外婆把母親的小臉按到冰冷的魚蝦里,，予以懲罰。大姨長于母親二十多歲,，早年出閣,，自從長于母親十二歲的舅舅結婚之后，家里不幸一個接著一個,。先是長于母親四歲的二姨掉到水里淹死,，后來外公病逝，接著舅舅生了一場大病,，越來越嚴重,，頭發(fā)慢慢掉光，人越來越萎縮了,，奄奄一息,，像一盞豆燈，光漸漸地自生自滅了,。舅母回到娘家,。要強的外婆接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擊，病倒,，越來越嚴重,，病入膏肓，撒手歸天,。不到三年,，家破人亡。只剩下17歲的母親獨自一人面對汪氏族人的驅趕,，他們開始分割外公外婆的家產(chǎn),。那時母親作為少女，作為新近家破人亡的孤兒,，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赣H??！我難以想象。

苦難造就了母親的堅毅。母親用她曾經(jīng)因被迫裹足而受傷的腳,，從安徽一步一步丈量到江西,。在此過程中，母親的遠房姨媽趁火打劫,，拿走了一些細軟,，箱子里只剩下母親的洗換衣服、兩本舅舅讀私塾時的課本和一本《始作課本》,，說明母親把舅舅,、文化看得很重，雖然她目不識丁,，沒有接受一天的學校教育,。母親來到江西，投奔到小時就定娃娃親的父親身邊,。

母親嫁到慈家依然沒有脫離苦海,。先是照顧病中的奶奶，幫奶奶捉頭上的虱子,，幫奶奶擦洗身體,。由于父親兩次被抓為壯丁，要充軍打仗,，不得不將家里的財產(chǎn)變賣贖回父親,，所以家里窮得叮當響。1948年冬天,，大雪紛飛,，母親背著襁褓中的大哥去至德縣要飯，一天討不到一口糧,，大哥餓得哇哇大叫,，母親痛得心中流血。那時父親生了大病,，渾身乏力,。幸虧遇到了恩人邢大娘，父母親度過了嚴寒的冬天,。

1951年大姐出生,，1952年二姐出生，家里“朝沒下鍋米,，夜無點燈油”,，養(yǎng)大姐時，母親吃了二個月的菜薹,，養(yǎng)二姐時,，母親吃了兩個月的南瓜豆角,，沒有一滴油，只放一點鹽,。我不知母親在月子里是如何下咽的,，我只知道母親后來不喜歡吃青菜,，恐怕是五十年代做月子里吃怕了,，吃傷了胃。

二伯父,、二伯母去世后,，留下一對幼小的兒女照云哥和金梅姐。父母親不得不收養(yǎng)他們,。家里窮,，孩子多。別人想抱養(yǎng)就讓別人像捉豬似的抱走,。金梅姐和大姐分別被他人領養(yǎng),。后來母親聽說大姐被領養(yǎng)人虐待，母親跑過去,，看到弱小的大姐,，心是多么痛啊,！與領養(yǎng)人對堂公布,，脫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大姐抱回家，從此小心翼翼地呵護,。

上世紀五十年代饑荒時代,，父親把殘疾年老的大伯父從安徽接到江西，實際上使這個貧困的家庭更加困難,，首要是住房成問題,。我家老屋1962年建成。老屋是父母親一點一滴搭建起來的,。首先是挑屋基,。自五十年代初起，父親母親白天勞動之余,，夜晚點亮馬燈,，等搖籃里的大姐、二姐熟睡之后,，加班挑土建筑屋基,。母親一鍬一鍬地挖，父親一筐一筐地挑,，有空就挖,，有空就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大約用了十年時間,，挑出一塊三米多高，可以建九間大瓦房的屋基,。父母親的愚公移山精神一直激勵我們在人生的道路上奮勇前行,。計劃經(jīng)濟時代，什么都憑票供應,，我們是平原產(chǎn)棉田,，沒有木材，靠一年一年的省吃儉用積攢錢和木材票,。日積月累,，十年才準備好。接下來是購買青磚灰瓦,，自己打土磚,。父母親憑借堅韌、勤勞和節(jié)儉,，一磚一瓦地壘起遮風避雨,、防震的房子。老屋成為他們的驕傲,。我們十一個兄弟姐妹（含父母養(yǎng)大的堂兄堂姐）在此茁壯成長,，長大成人，先后走出老屋,。八年前父親走了,，現(xiàn)在母親也隨父親去了，我們原生態(tài)的家就沒了,。幸好有老屋在,，老屋一直是魂牽夢繞的結，是心中永遠溫馨的家,。

母親年幼時的孤苦,，年輕時生活上的困苦，以母親的堅強算不上什么,。沒有人深切體會和理解她心里的痛苦——那就是1971年中秋節(jié)前,，大哥含冤含恨沉沙，這對父母的內(nèi)心傷害是無法用文字形容的,。我記得那一夜,，天黑下來，大哥還沒回家,，母親再也抑制不住痛苦,，大聲嚎哭,。看著母親悲哭,，我也跟著哭泣,。不一會，鄰居大嬸們來了,，母親的好姐妹齊大娘一直陪著安慰母親,。母親站在后門外，向北望去,，天空昏暗,，一片漆黑,。母親大聲長哭,。那一夜，不知母親總是熬過來的,。家里的屋柱上掛著一盞自制的玻璃瓶煤油燈,，閃著凄涼暗淡的豆光。第二天母親哭成了淚人,，姐姐們哭成了一團,。大哥在襁褓中時，曾被土匪搶走,，母親拼死相救,，她呵護長大的長子沒了，母親每日以淚洗面,，父親更是在幾個月內(nèi)瘦得不成人形,，他們因深夜思念大哥失眠。父親說,，白天做事都過得快,，就是晚上難熬啊,！大哥去世時,，年僅23歲，之后,，每年過小年接祖祭祀時,，母親總是喃喃念叨：“云義啊，過年了,，你把爹爹（爺爺）奶奶,、大伯、二伯,、三伯,、四伯他們,，都接到家里過年啊,！”三十歲之前,，我害怕過年，最怕的就是這一幕,。我知道母親心理上創(chuàng)傷是無法修復的,。所以，她晚年總是對我說,，等她百年之后,，要我給她寫祭文，向人們述說她生活中的苦,，內(nèi)心的苦,，她苦難的人生。

母親,，您和父親相依為命,，勤勞節(jié)儉，和善鄰里,，知恩圖報,，經(jīng)常收留幫助外鄉(xiāng)人、殘疾人和老年人,，給后輩留下了老屋,，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為了我們這個家,，您汗水流盡,，心血熬干。您操勞一生,，自己粗茶淡飯,，無欲無求。父親走了,，您不愿意麻煩兒女,，忍受寂寞孤獨。我們后悔關心不夠多,，照顧不周,。您臨終前，一切都了然心中,，依然堅強和從容,。

人生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路，母親就像一盞照亮我前行的燈,。當我走遠了,，回頭望去,，漸漸看不清燈了，那是因為母親老了,。春暉猶自暖兒心,，燈下不見補衣人。老舍說：“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毕氲侥赣H,，總想為母親寫點什么，只是太熟悉母親了,，不知從哪兒下筆,，況且笨拙的文筆難以駕馭輕熟的文字，真摯地表達我對母親的感恩之情,，思念之苦,。母親是最使人感受溫暖,，感到慈愛,，最令人起敬的稱呼。想到母親,，想到給我以生命教育的母親,，便想到偉大，想到安穩(wěn),，想到幸福,。

慈愛的母親，苦命的母親,，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慈航

  2020年12月27日下午泣于棉船洲家中

【附】好友贈送挽聯(lián)：

◆昔留懿德鄉(xiāng)村頌

   今馭云霞山水哀

           （涂丙炎先生挽）

◆慈母隕逝，天國增新客

   玉萱遺愛,，人間存懿模

           （蔣義叔先生挽）

◆慈山有愛三春德

   孝海無邊寸草心

           （李舒凱先生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