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像是在春天,我從縣公安局的大門里奔出來,,穿過一片菜地,,地里的蠶豆苗正開著紫色花兒,我噔,、噔地蹬上一個斜坡,,在這個凸起的坡原上奔跑,坡下是通向?qū)W校的大路,,另一邊是幾壟水田,,風嗖、嗖地吹起我的頭發(fā),,奔跑中,,我聽到錘子敲打鐵塊發(fā)出的叮當聲,那是上課的鈴聲,。我沖進學(xué)校,,穿過前坪,又噔,、噔地爬過十幾級石階,,在五十三班教室,尋個空位,,坐下,。 教室里坐滿了像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安靜中夾雜著惶恐,。我之所以這樣迅速,,是先天踩過點。母親帶著我到學(xué)校報名已多日,,卻一直不知哪一天真的可以上學(xué)。母親說,,你這樣頑皮,,學(xué)校不收你。那刻,,我不但受嚇,,而且還相信。我已錯過一年,,去年發(fā)蒙時,,我掉到防空洞里把腿摔斷。一年的時間,,我過得很漫長,。大人上班小孩上學(xué)時,仿佛是我一個人守著一個偌大的院子,,苦思冥想,,最愁的是時間走得太慢太慢,。所以,,那天我信了母親說的話,,深信學(xué)校不要我,可是隔壁的艷平向我眨眼睛,,她說學(xué)校張榜了,有我的名字,。我將信將疑,心里的疑團堵在心口,,看著檐前瀝瀝而下的雨線,,我戴上蓼葉斗笠走向?qū)W校,。七歲的我在腳盆大的斗笠下快速移動,,嘩嘩的雨水從斗笠邊緣像我的心情一樣焦躁地傾落。學(xué)校前坪右邊教室的墻壁上貼著幾張白紙,,有一堆人圍看,,我擠到前邊。白紙上是用毛筆寫下的每一班同學(xué)的名字,。我在五十三班的一堆名字中尋到自己時,雨停了,一抹夕陽從對面屋檐邊斜射過來,,映在密密的名單上,,有那么一點熠熠生輝的幻覺。 我的小學(xué)是茶陵縣解放完小,。我在那里上完全部的小學(xué),,再加一年半的初中。這個學(xué)校,,是我一輩子上學(xué)待得最長久的地方,,所以只要一閉上眼睛,學(xué)校那個時候的樣子,,每一棵樹,、每棟房子、每間教室,、每條小路,,每個草坪,都會清清楚楚地再現(xiàn)出來,。 學(xué)校座落在大片菜地與農(nóng)田之間,,周圍散住著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戶。學(xué)校的大門是木制的黑色拱門,,門前有一條水渠,,水多數(shù)時候只是淺淺而流,一座石拱橋,,把學(xué)校與三條土路連成四通八達,,拱橋有三米多寬,兩邊是磚砌的護欄,,護欄上偶爾會坐著商販,,賣著甘蔗、瓜子,、毛粟,、柑橘,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苗族女人賣的酸蘿卜,,那味道的好,,至今想起還能流出哈喇子。 學(xué)校是三進三出的院落,,拾階而上,,一個院落依次大于一個院落。第一個院落的房子是個回字形,,白墻黑瓦,,平行著校門的一排房子,是教務(wù)處與校長的住處,左右兩邊的教室中間有走廊,,走廊盡頭的一邊是個長方塊形的坪,,坪里有幾棵柚子樹與柿子樹,,平行著教室,,有一排教師宿舍。另一邊是個天井,,然后是學(xué)校的禮堂,,平常擺著幾張乒乓球桌,禮堂的首部有個小型舞臺,,舞臺側(cè)邊的小房子是學(xué)校食堂,。住得遠的同學(xué),自帶午餐,,這里免費加熱,。 穿過第一個院子的坪,上十幾級臺階,,有一排有走廊的房子,,這里是老師辦公的地方。在這排房子背后,,又是一個坪,,坪的兩邊有李樹、枇杷樹,,坪的正前方是一排半回字形的教室,,好像是六間教室,紅磚紅瓦,,高高的臺階,,階前有水溝,兩間教室外是寬寬的階基,,位于兩頭的四間教室,,并行而立,走廓寬暢,,兩邊的走廊外又各自有一個坪,,坪下是廁所與菜地。這排教室正中間有個拱形的走廊,,往里走,,又是一個坪,這個坪比前邊的坪更大一些,,坪里好像沒有樹,,坪的正前方是一排教室,這排教室比前邊的更有氣勢,教室八間,,以一間老師的工作室為分水嶺,,兩邊各四間教室,兩間是臨階基的,,兩間像前邊一樣并行而立,,中間是寬寬的走廊,廊外又都是坪,,連著前邊與后邊的空地,。在這排教室的窗后,有一長溜桃樹與棗樹,,每排呈四五棵的架勢長在那,,在這排樹后還有一個很大的操坪,我每次在站在那,,就覺得自己的渺小,。坪里有一個百米跑道,是同學(xué)們自己挖出來自己鋪的煤碴,。還有一個泥巴地的藍球場,,一個跳高與跳遠的沙池。操坪的后邊,,有一大片桃樹與桔樹林,,臨圍墻靠左,是一片菜地,。勞動課時,,我會坐在圍墻上與同學(xué)談天說地,或是仰望遠處藍綠色的幾曲蜿蜒的洣江,,近處光禿禿造形怪異的黃土丘坡以及一山一山的墳瑩,。那些成群成堆的大片墳瑩,除了壯觀,,還有它的獨特,,全是白色的河卵石砌成,長方形,,正中間砌了一個像窗口一樣的門,,那是親人祭拜時插香點燭的地方,也是人間與陰間的對話通道,。所有的墓門都靜靜地對著靜靜的洣江,。那個時候,我也會與同學(xué)一起翻過圍墻,,踩在墳堆上嬉鬧,。小孩子的無知在這里得到無聲的寬容,,另一種說法是小孩子的陽氣可以鎮(zhèn)住周圍所有的陰氣。 學(xué)校的老師走馬燈般地換著,,小學(xué)的班主任是誰我居然印象模糊,,好像有好幾個。每個新學(xué)期講臺上的老師都是陌生面孔,,那個時候縣里各個鄉(xiāng)的老師每學(xué)期流動一次,。這些并沒有妨礙我們在學(xué)校的快樂。課間,,我們會擠出一切時間來跳繩,、跳皮筋、踢鍵子,、丟沙包,玩得滿頭大汗才又坐進教室,。很多次站在學(xué)校第一個前坪通向后邊教室的石階上,,扯著嗓子與合唱隊的同學(xué)一起唱歌。清晨跑到學(xué)校來練體操打乒乓球,。也像模像樣地在操坪里舞蹈過,。 深秋了,教室里的窗戶緊閉,,可是風兒暢通無阻,,從沒有玻璃的空框框里吹進來,我們縮著脖子像是在曠野里聽課,。老師說,,冷吧,家里有硬殼紙的,,帶來,,明天我們釘上。第二天,,同學(xué)們變戲法般弄來各式硬紙,,在課間休息時大家一起動手,滿懷喜悅地在所有空窗框上釘上紙殼,。我們立馬感到暖和了,,這種暖和一直延續(xù)到整個冬天后的春天。茶陵七十年代的冬天,,最冷的時候,,水塘里結(jié)的冰可以踩人,屋檐上掛著長長的冰鉤子,,樹葉上覆蓋著厚厚的冰層,,手指與腳趾凍得疼,。下課的時候,大家靠在墻角,,相互擠靠,,以此取暖,我們快樂地稱之為擠油渣,。一年最冷的那幾天,,校園里有一個奇觀,來上學(xué)的同學(xué)每個人提個火籠,,火籠的式樣造形千奇百怪,,我家沒有火籠,我去食堂弄了個比飯缽大一點的缽子,,食堂師傅用鐵絲幫我箍幾圈,,從三個方向兜住陶缽,我提著它去學(xué)校,,一天下來總惦記著缽子里的火旺不旺,,一到下課,便會用筆筒去吹即將淹淹一息的火星,,吹得炭星子劈哩叭啦的,,火大了,筆筒卻被燒焦了,。到最后,,火不是用來取暖的,而是觀賞與炫耀的,,誰的火籠里有旺旺的火居然會贏得同學(xué)們艷羨的目光,。 學(xué)校任何大掃除,學(xué)生都是分工明確,,一組帶掃帚,,一組帶桶子,一組帶抹布,。被分到帶抹布的,,像是享受到某種福利,心里總是美美的笑,。夏天的大掃除,,我會記得燃燒垃圾時的狼煙,這些煙是用來熏蚊子的,,可是每次卻把同學(xué)們熏得四處逃竄,,不停咳嗽,。教室沒有風扇,,地是泥巴地,,地底下的陰涼會在教室里擴散,所以,,學(xué)校的夏天居然沒有丁點兒有關(guān)炎熱的記憶,,能記得的是窗外輕輕搖動的棗樹,風兒從樹枝間吹過,,帶來沉沉的瞌困,。夏天的記憶里,在學(xué)校午睡的事情是深刻的,,午飯是在家里吃的,,一點半趕到學(xué)校,睡到兩點半,。課桌與坐凳,,同桌之間每天輪換著睡。那天如果輪著睡課桌,,每個人都有一種幸福感,。睡坐凳是要有水平的,窄得不能再窄的長條凳,,睡在上邊要睡著,睡著了還要保證不掉下來,,還真是一件困難的事,。安靜的午休時間,別的事情不會發(fā)生,,要發(fā)生的事也只是有同學(xué)從凳子上掉到地上,。砰地一聲悶響,安靜了一會,,同學(xué)又會自動地爬到凳子上,。我有一天在別人睡著了時候,睜開了眼睛,,全班同學(xué)的睡相,,看得我好多天都在做噩夢。一個人的睡相與平常的樣子有天壤之別,,平常溫和的一個人,,那睡相竟然可以是猙獰的。 那個時候沒有快班慢班,,更是聽都沒聽說過貴族學(xué)校,,我們班上什么子弟都有,有個紅頭發(fā)的中蘇混血兒,,他最牛,,爸爸是個紅軍,,家里住在離學(xué)校不遠的紅軍村,獨門獨院,,門前蹲著一只大黃狗,。全班只有他有調(diào)皮的資格,大家還特別容忍,,人家爹是爬過雪山走過草地的紅軍,。還有兩三個南下干部子弟,他們平平常常,,特別的地方是他們的爸爸媽媽說著北方話,。要說呢,我父親也在縣委工作,,可是我處處小心翼翼,,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得好一點,我莫明其妙地擔心同學(xué)說我有自來紅思想,。班上還有五,、六個農(nóng)家子弟,當時城關(guān)鎮(zhèn)還有兩個叫建設(shè),、建寧的生產(chǎn)隊,,學(xué)校周圍大片的水田、菜地就屬建設(shè)的,,他們的孩子都在我們學(xué)校上學(xué),。他們與我們沒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下午來上課時,,會帶上一個竹籃子,。放學(xué)后,他們要在野外扯滿一竹籃豬草才回家,。偶爾我會幫著扯豬草,,甚至?xí)齻兊綑C關(guān)院子里扯,這里野草肥美,,很快便能扯滿一籃,,之后,我們會一起跳橡皮筋,、一起跳繩,、跳房子。農(nóng)家女孩玩這些,,通常都是高手,,跟頭打得利落,一字劈得干脆,。玩的時候是真的開心,??诳柿耍瑳_到我家咕咚咕咚吞下一杯涼白開,。有一段時間,,我與一位同學(xué)還交換過早餐,我把機關(guān)食堂的饅頭帶給她,,她把紅薯帶給我,。我們各得所需,吃得心里樂滋滋,。我總覺得她吃虧了,,食堂的饅頭不是堿放少了又酸又硬,就是堿放多了又黃又澀,,而紅薯永遠是又香又甜,。 與農(nóng)家子弟一起玩耍,他們絕沒有自卑感,,我們也沒有優(yōu)越感,,那個時候大家相似的地方很多,比如穿著,,長褲子的屁股上很多人會有兩個大補巴,,褲腳也多是接了一截,穿的布鞋腳趾頭常常沖了出來,,穿的雨鞋上布滿紅色黑色的補巴,。班上的勞動委員多半是他們中間的人擔任,而我常常害怕他的指責,,比如學(xué)農(nóng)時,肥料挑得不滿,,菜土整得不方,,菜秧子沒栽好。每每這時,,我很是汗顏,,臉上會呈顯出討好巴結(jié)的樣子。我也從心里佩服他們能挑起那重的擔子,,能把菜土整得方方正正,,他們種的菜秧子打了雞血樣長得茁壯。我還格外羨慕他們飯桌上的米飯,。我第一次聞到稻米的芬香,,是在那年雙搶時節(jié)。我路過同學(xué)家,,他家正好晚飯,,我的眼睛被他們飯桌上一碗碗白米飯所吸引,,騰騰的熱氣飄灑著濃香,我記得我站在那一動沒動,,喉嚨里咽下幾撲口水,。我家的米是從縣糧站花一角三分伍一斤買來,一般是陳米,,有時有霉味,,有時米里有很多肉蟲。飯里的小肉蟲,,母親不讓挑,,一挑一挑的,碗里就沒幾粒飯了,,她說,,這些蟲子是吃米長大的,你再吃下蟲子,,就把蟲子吃下的營養(yǎng)全吃下了,。我從來就覺得這是騙人的鬼話,看著滿是蟲子的飯我吃不下,,但我心里平衡,,以為所有的人都在吃這樣的飯,并且還要裝出幸福感,,因為我耳朵里聽過一次又一次有關(guān)饑餓的憶苦故事,。可是當我看到農(nóng)家的米飯后,,心里有了渴望,,偶爾會感嘆,吃農(nóng)村糧幾多好,。當然這樣的感嘆只要說出口,,便會引來一群人的憤慨與謾罵,說我生在福中不知福,,我那個時候?qū)Ω5睦斫鈨H僅只是一碗白燦燦香噴噴的米飯,。 話題似乎跑遠了,回來繼續(xù)說我的小學(xué),,在我的記憶里,,那是一個自由快樂的學(xué)校。這分自由與快樂是跟老師有關(guān)的,,雖然在那樣一個年代,,老師身上個個都顯儒雅。因為這塊土地浸透著一種文化氣息,這里學(xué)風濃郁,,歷代興辦的書院數(shù)量居湖南各州縣之首,,全縣曾有127人中進士,有引以為榮的明清“四大學(xué)士”劉三吾,、李東陽,、張治、彭維新,,還有很多狀元,、探花、榜眼,,所以,,茶陵的后人脫了皮也脫不了他們的文氣,老師在堂課上沒有與我們說古,,隔壁的周娭毑與我們講故事,,動不動就是從前,有個員外……全是帝王將相的老故事,。老師教了些什么,,真的不記得了。有位龍老師,,把學(xué)校的文娛活動弄得風生水起的,,成立了體操隊,合唱團,,舞蹈隊,,老師自己彈風琴,歌唱得好的同學(xué)在風琴前一首歌一首歌地唱,,把我羨慕得眼睛滴血,。有位長得很帥的教政治又教體育的顏老師,成立了乒乓球隊,,我有幸入隊練了一陣子,,得了一點打乒乓球的童子功。我記得他對我念叨過幾回,,說把萬寧改成萬妮多好。我不知道叫萬妮的我,,長大后與現(xiàn)在的我會有什么不同,。我聽人說,名字會對一個人的氣質(zhì)以及運命有很大影響,。還有一位姓譚的數(shù)學(xué)老師,,有一天在班上發(fā)脾氣,因為那天我們班傾巢而出,把一堂自習(xí)課上成了自由課,,我們在操坪里瘋各種把戲,。他是怎么把我們罵進教室的,全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說了一句很哲學(xué)的話,,他說,每個人一出生,,一步一步的,,就是走向死亡,過一天就少一天,。你們不珍惜現(xiàn)在的學(xué)習(xí)時間,,將來后悔都來不及。我第一次聽人說死亡,,教室里當時的寂靜與那抹照進來的夕陽以及老師的這句話重重地擊到我的心上,,讓我對未來有了某種擔憂,也讓我思考起生命與死亡,。在這之前,,我的目光就只停在這個小學(xué)與我所住的大院里,就在那天,,我突然有了渴望,,我試圖打開通向未來的門,門在哪里呢,?我隱隱覺得,,門應(yīng)該就是我們手上的書。只是,,我們那個時候所能看到的書太少太少,,課本里充滿了階級斗爭,語句里盡是極端的祈使句,,這樣的文字讓人看不到未來,。 那一年小學(xué)畢業(yè),本是要到古城墻邊上的二中上初中,,也不知因為什么,,從我們這一屆開始,依然在解放完小上初中,。人總是圖新鮮的,,好不容易熬到中學(xué),還在原地方上學(xué),,真的很沒勁,。只是沒有想到,,學(xué)校里突然來了一群新老師,他們年輕,,所擁有的知識與表達的方式,,跟從前的老師很是不同,而我們極像地里的秧苗,,正營養(yǎng)不良,,眼巴巴地等待灌溉。他們的到來,,讓春天游走在校園里,。校園從此正悄悄地發(fā)生著一系列的變化,開始有晚自習(xí),,學(xué)習(xí)成績會在班上排名,,居然分起了快慢班,老師嘴邊念叨的都是成績好的同學(xué),。 我開始悵然,。從前,我是一個家庭作業(yè)都忘記做的學(xué)生,,常常放學(xué)回家后,,就與院子里的孩子玩各種游戲,直到吃完晚飯,,洗完澡,,又要到院子的操坪里玩我們夜間固定的游戲,踢石子,,玩到精疲力竭,,最后爬到床上,一覺睡到天光,。匆匆早餐后,,趕到學(xué)校,碰到老師要檢查先天布置的作業(yè),,便是我最尷尬的時候,,偶爾會因沒做作業(yè)要站到教室的后邊,那刻,,我會為自己貪玩而臉紅而后悔,。但卻沒有什么心理負擔,從小我就被定格為調(diào)皮的孩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壞孩子。我不想接受,,可是母親總在我耳邊提起,所以,我也就默認了,。我確實不是一個乖學(xué)生,,逃過學(xué),打過架,。有一次,,去上學(xué),走著別人不走的田埂小路,,一歪頭,,看到水溝里游著很多魚蝦,立馬就放下書包,,脫了鞋子,,在水溝里捉起魚來,還在另一邊的水田里筑起一小水池,,把捉到的魚放到里邊,,雙手在水里捧到魚的那瞬間,快樂從心里噴涌而出,。我在那個水溝里一輪一輪地重復(fù)那種快樂,,以至夕陽西下,學(xué)校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我還在水里忙碌,。這次犯錯,讓我確認自己真的是個壞孩子,,于是我會心安理得地在課堂上走神,,神游完大地后,我會惦記早幾天班上勞動過的菜地,,看著窗外一會陽光一會雨的天,,想著我們小組種的菜苗,是否在地里又長高了一些,。課間休息時,,我會一個人跑到菜地,看泥土里的菜苗靜靜地待在陽光下,,舒展它自由的姿態(tài),,內(nèi)心也會有快樂跟著葉苗舒緩。偶爾在逐漸寬闊的菜葉子上,,看到爬行的蟲子,。老師曾教我們把蟲子捉起來,埋進土里,,讓它們化為泥土,,成為菜苗的肥料,。可是,,看到還是很小的蟲子時,,便不忍心把它埋了,可是又不想它任意地吃自己親手種下的菜苗,,于是環(huán)顧四周,,把手里的蟲子放至另一塊土里的菜葉子上,這是同桌他們組的菜土,。風徐徐吹來,,蟲兒歡快地滋滋地啃噬著葉莖,笑意滑過嘴邊,,在陽光下恣意開懷,。人在做壞事時,為什么會這么的快樂,?盡管當時我心兒咚咚亂跳,,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卻控制不住還是要做,。我也是有理由的,,反正是壞孩子,不在乎再壞一次,。綠綠的肉蟲子在菜葉子上飽餐,,給我最直接的快樂源自我的同桌。小學(xué)的同桌都是男孩子,,我們彼此不說話,,就像前世的仇人。課桌上有一道三八線,,誰超過了,,總會得到對方小小報復(fù),比如用自己的肘子,,突然重擊,,正趴著寫字的同桌,便會隨著慣性,,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深印子,,確實是自己過了界,再憤怒也要默認了,。我偶爾也會兇悍,,襲擊同桌后,看著他翻動著厚嘴唇,,卻又說不出話來的憨樣子,,心里特別得意,。有一天,我立志做個好學(xué)生,,認真聽課寫筆記,,老師神采飛揚,我也頻頻點頭,,知識正滋潤著我的心靈,我卻聽見同桌與后邊的男同學(xué)抑制不住地鬼笑著,。我用目光惡狠狠地甩在他臉上,,他故作鎮(zhèn)定地舉起課本,我意識到自己被暗算了,。果真,,我看到課桌的三八線上有藍墨水的痕跡,我白襯衫的袖子上有幾點墨水,,我氣得用書撲過去,,于是一場戰(zhàn)爭在課堂上發(fā)生了。老師評判的結(jié)果是,,要他把我的白襯衫帶回去洗干凈,。我立馬當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把衣服脫下來,居然一點都不怕丑,。本來也沒到怕丑的年齡,,骨瘦骨瘦的平板身材,襯衫里還穿著背背衫,。第二天,,同桌把洗干凈熨帖好的襯衫,疊在報紙里,,交給我,。那一瞬間,我內(nèi)疚了,。想他肯定在家挨了罵,,想他媽媽洗衣的樣子。 我在小學(xué),,學(xué)到了什么知識,,我無法記得。就像老師常說,,我教你們的,,你們又如數(shù)送還了。但是,,我的小學(xué),,讓我學(xué)會了親近自然,。我喜歡勞動課,那些在山坡上的菜地里摘黃花,、挖花生的場景至今還停在我夢里歡樂,,親手栽下的油菜、白菜,、豌豆等等,,神奇般地在泥土里一天一個樣,這讓我不得不睜開好奇的眼睛打亮這個世界,,我看到很多動植物生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又看到了生命的美麗,我在驚嘆中悟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去想,我都喜歡我的學(xué)校,,學(xué)校包容了我無數(shù)的缺點,,任由著我自由地成長。我感謝我的學(xué)校,。在這里,,我想對班主任李老師鄭重道歉,這是在心里埋藏了近四十年的道歉,!盡管離開學(xué)校后,,我們再見過,但我一直沒有把我想說的道歉說出來,。我的性格其實一點都不大嘴巴,,但是那天,,隔壁班的同學(xué)告訴我,老師的一個手指受過傷,茶陵話有個很歧視詞,,在她嘴里好溜地蹦出來,。我反背進了教室,,像是說一件喜事一樣大聲告訴同學(xué)立珊,,而且也是用的那個詞。我至今都記得教室里那刻的安靜,。當時,,李老師正在教室的后邊出黑板報。我懵了,,老師依然在黑板上寫著字,,臉卻是紅的。第一次覺得自己過分自己無禮,是個可恥的人,,承受怎樣的批評都是應(yīng)該的,。緊接著是一堂語文課,我低著頭,,忐忑不安,,一直不敢去看老師的眼睛,像往常一樣,,老師在講臺上說著他的乾坤,。之后也從未提起,也沒因此冷落我或借機報復(fù),,倒是常常鼓勵我,,讓不是很自信的我也敢抬起頭直起腰,打亮周圍,,從而內(nèi)心安定,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開始接觸書籍,。當然,要道歉的事與人還有很多很多,,比如,,我的同桌,兩人吵架時,,我不該因為他嘴唇厚,,而罵他豬八戒,更不應(yīng)該把弄臟的衣服給他帶回家,,讓他媽媽洗,。其實,在這個學(xué)校,,都是我要感謝的人,,是他們見證了我的成長。歡笑與淚水都是收獲,。在此,,我還要對沒有教過我課的龍老師表示感謝,那年我因為奔跑又一次骨折,,上學(xué)放學(xué)都是龍老師背到學(xué)校,,龍老師與我住一個大院,她丈夫與我母親同事,,她有四個兒女,,大女兒與我一般大,我們常在一起玩耍,。若干年后,,我從未見過她們一家人,,但我常常會想起趴在她背上,舉著雨傘,,與她一起前行的時刻,,那是人世間的一種溫暖,開在心間,,像一朵花,,這花是神奇的,會讓你學(xué)著去溫暖別人,。 盧梭在其名著《愛彌兒》中說:什么是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教育就是無所作為的教育,就是學(xué)生看不到教育的發(fā)生,,卻實實在在地影響著他們的心靈,。 德國哲學(xué)家雅斯貝爾斯也說過:教育的本質(zhì)便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我慶幸在七十年代,茶陵解放完小裝下了我懵懂的歲月,,我曾被什么搖動過,,推動過,也在某一刻被喚醒過,,盡管現(xiàn)在想來,,有些像夢,但確實實在在發(fā)生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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