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動人的旋律中聽取革命的步伐”——略記20世紀40年代的秧歌劇和新歌劇作者:胡一峰 《光明日報》( 2022年09月23日 16版) . 安塞腰鼓 劉文西/繪 ??【紅色文化拾趣】 ??“晚參加中國文學系迎新大會,隨學生扭秧歌,,頗有趣,。”1947年10月24日,,時任清華大學中文系主任的朱自清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兩個多月后,1948年元旦到來,,朱自清參加中文系新年晚會,,再一次扭了秧歌,并在日記里寫下了“頗愉快”的感受,。據(jù)同時參加晚會的學生回憶:同學們給朱教授化了裝,,穿上一件紅紅綠綠的衣服,頭上還戴了一朵大紅花,??梢姰敃r氣氛之融洽。朱自清的學生王瑤后來回憶,,朱先生扭秧歌,,表明他的態(tài)度“更激進”了。吳晗說得更加透徹:“一輩子嚴肅認真,、不茍言笑的朱自清先生,,到了生命結束的前夕,不但思想變了,,感情也變了”,,“他走到民主革命的道路上來了,他的體力雖然更加衰弱了,,但思想,、精神、感情卻更加年輕了”,。在當時,,秧歌是革命文藝的象征?!芭ぱ砀琛辈粌H是一種文藝活動,,更是政治立場的宣示,。 ??1944年,,詩人戈壁舟寫道:“有了毛主席的文藝方向,,秧歌隊到處扭唱?!弊鳛闃O具群眾性和代表性的民間藝術形式,,秧歌深深嵌入百姓生活之中,也成為革命文藝工作者深入群眾的橋梁,。張庚說:“在鬧秧歌之前,,群眾對于我們雖無不滿,但始終有陌生感,,這次一起鬧秧歌,,群眾和我們忽然親切起來,成了朋友,,……和我們成了一家人,,使我們特別感到溫暖,老百姓和我們的心打通了,?!痹缭?937年,丁玲領導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就把民間秧歌戲改編為《打倒日本升平舞》,。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革命文藝的方向更加明晰。文藝工作者廣泛確立了“向老百姓學習”的思想,,“大多數(shù)戲劇工作者才漸漸醒悟過來,,開始嚴肅地注意到陜北民間流行的藝術——秧歌上面來了”。就這樣,,聲勢浩大的秧歌運動蓬勃興起,,受到了百姓的歡迎,也得到了高層領導的肯定,。1945年2月23日,,毛澤東在棗園觀看秧歌表演后應邀講話,他說:“我們這里是一個大秧歌,,邊區(qū)的150萬人民也是鬧著這個大秧歌,,敵后解放區(qū)9000萬人民,都在鬧著打日本的大秧歌,,我們要鬧得將日本鬼子打出去,,要叫全中國的四萬萬五千萬人民都來鬧?!?/p> ??當時聚集在延安的許多革命文藝工作者術業(yè)有專攻,,比如戲劇,、音樂、文學等,,但他們都以極大的熱情和精力投入秧歌運動之中,。詩人艾青到定邊、安邊,、靖邊采風,,收集民間窗花,還到南泥灣參加勞動,,然后到中央黨校三部學習,。在此期間,他擔任了中央黨校秧歌隊副隊長,,到各地觀看和研究農民秧歌隊的演出,,寫出了被毛澤東贊為“教本”的《秧歌劇的形式》。這篇文章把秧歌劇稱為新的,、群眾的“歌舞劇”,,并明確提出秧歌劇體現(xiàn)了“毛主席的文藝方針——和群眾結合”。源于民間的秧歌納入革命文藝軌道后,,發(fā)生了脫胎換骨的新變化,。早期秧歌劇的代表作《兄妹開荒》保留了一男一女對唱的傳統(tǒng)形式,“在鑼鼓聲中扭著秧歌上場,,既熱鬧又能表現(xiàn)開荒的樂觀情緒,,下場時妹妹挑擔,哥哥扛鋤,,扭著'龍擺尾’下去”,,但“取消了丑角的臉譜,減少了調情的舞姿,,全場化為一群工農兵,,打傘改為拿鐮刀斧頭,創(chuàng)造了五角星的舞形”,,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 ??隨著秧歌運動向著深度和廣度發(fā)展,,群眾審美要求的提高和創(chuàng)作內在理路的必然發(fā)展,,都要求它向更復雜、更具表現(xiàn)力的藝術形式演變,。創(chuàng)作于1943年12月的多幕秧歌劇《周子山》(即《慣匪周子山》)以陜西子洲縣邊境一帶的敵我斗爭為背景,,著重寫了一個從個人英雄主義出發(fā)參加土地革命,在嚴酷斗爭中經不起考驗,,叛變革命走向毀滅的政治土匪周子山,。同時塑造了純樸堅定,、忠于革命的共產黨人馬志紅的高大形象。這部作品首演于米脂縣,,后又到延安演出,,均受到熱烈歡迎。尤其是赤衛(wèi)隊和農民群眾舉著紅旗,、刀槍,,高唱戰(zhàn)歌向敵人發(fā)起猛攻的場景,博得了不息的掌聲,。子洲縣縣長看了之后感嘆道:“文藝工作真了不起,你們一個戲,,等于我們工作好幾年,。” ??這樣一些多場次的秧歌劇,,推動著秧歌劇藝術形式的發(fā)展,,直至集大成之作《白毛女》的出現(xiàn)。作為歷經七十余年依然常演常新,、熠熠生輝的作品,,《白毛女》的經典性毋庸贅言?;氐綒v史的現(xiàn)場,,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的創(chuàng)作過程充滿了實驗性,。剛創(chuàng)排時,,受戲曲特別是秦腔的影響較大?!栋酌返谝荒粚懗鰜砗筮M行試排,,請了幾位秦腔老藝人當教員,演員們學了一些秦腔唱腔和身段,,按照秦腔的戲路子進行表演,。陳強演黃世仁,一登場,,看到喜兒,,連來了三個“撲虎”?!栋酌吩嚺乓粌蓤龊?,周揚看出了問題:“秦腔是古老傳統(tǒng)的劇種,當然是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但不能表現(xiàn)當前我們軍民的新的精神面貌,?!彼膭顒?chuàng)作者:“不要向舊的投降。要打破舊的觀念以新的形式來發(fā)展新歌劇,?!笔聦嵶C明,正是從內容到形式等各方面對“創(chuàng)造新文藝”的自覺追求,,拓寬了《白毛女》的創(chuàng)作想象,,使其以“拿來主義”的態(tài)度,廣泛吸取各種藝術手法為我所用,,以高水準的藝術質量,,打動了延安的老百姓,也征服了國統(tǒng)區(qū)的文化人,。 ??1945年黨的七大期間,,《白毛女》在延安演出。當戲演到高潮,,喜兒被救出山洞,,“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歌聲響起,。毛澤東等領導同志一同起立鼓掌,。此后,隨著人民軍隊向全國進軍,,《白毛女》獲得了更寬廣的舞臺,,成為革命文藝中當之無愧的“頂流”。據(jù)統(tǒng)計,,解放軍19兵團在1946年至1949年間,,師以上文工團平均每月演出《白毛女》十五場以上,有時一日兩場至三場,。1945年間,,僅膠東一帶,在一萬個能起作用的劇團中,,演出過《白毛女》的就有一半左右,。《晉察冀日報》報道:“每至精彩處,,掌聲雷動,,經久不息;每至悲痛處,,臺下總是一片唏噓聲,,有人甚至從第一幕至第六幕,眼淚始終未干,?!崩习傩湛赐曛笥芍缘卣f,,這是“翻身人看翻身戲”。一些鄉(xiāng)村看了《白毛女》之后,,很快發(fā)動群眾開展了反霸斗爭,;一些部隊看了演出,迅速掀起了殺敵立功的熱潮,,有的戰(zhàn)士把“為喜兒報仇”刻在了槍托上,,激發(fā)自己的斗志。 ??1947年,,《白毛女》劇本傳入北京大學,。這年寒假,在慶祝北京大學民間舞蹈社成立的晚會上,,以《年關》為名演出了《白毛女》的第一幕第一場,。此后又在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連演多場。郭沫若在重慶時就聽說過《白毛女》的故事,,非常期待看到演出。1948年5月29日,,《白毛女》在香港公演,。郭沫若十分興奮,他以革命文藝主將特有的眼光提醒人們,,“要從這動人的故事中看出時代的象征”,,“要從這動人的旋律中聽取革命的步伐”?!栋酌吩诟垩莩鍪r空前,,一票難求,有的觀眾從澳門,、新加坡等地趕來觀看,,有的為了買票,帶著行李在劇院門口過夜排隊,。文藝家們更是給予了熱情贊揚,。茅盾認為,《白毛女》更有資格被稱為“中國式的歌劇”,。馮乃超盛贊《白毛女》是“民族形式的歌劇”“中國第一部歌劇”,,“在人民藝術的發(fā)展與進步上是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在解放戰(zhàn)爭期間,,從秧歌運動中發(fā)展起來的秧歌劇,、新歌劇創(chuàng)作,廣泛開展于全國各地,。1947年5月發(fā)布的《中共晉察冀中央局關于文藝工作的三個決定》提出,,“特別是群眾綜合民間戲劇,、音樂、歌舞,、話劇,、活報、快板等各種形式所創(chuàng)造的新歌劇,,更應該發(fā)展”,。在東北,部隊文藝工作者創(chuàng)作演出了《為誰打天下》《天下無敵》《鋼骨鐵筋》《打到底》《楊勇立功》(后改名為《王勇立功》)等作品,。其中,,《楊勇立功》被蘇聯(lián)著名作家西蒙諾夫稱為“表現(xiàn)戰(zhàn)爭生活,具有獨特風格的新穎之作”,。在華北,,抗敵劇社的《不要殺他》,塑造了一個深明大義的母親的形象,,表現(xiàn)了抗戰(zhàn)時期解放區(qū)軍民的深厚情誼和人民群眾的高度覺悟,。火線劇社的《大王莊》取材于整黨運動真實案例,,緊張的情節(jié),、性格化的人物、群眾化的語言,,冀中地方戲的特色曲調,,贏得了軍民一致好評。在西北,,戰(zhàn)斗劇社的魏風得知劉胡蘭犧牲的消息后,,趕往劉胡蘭的家鄉(xiāng),從劉胡蘭的母親胡文秀那里認真了解了劉胡蘭的英雄事跡,,又到就義現(xiàn)場緬懷烈士,,寫出了話劇《劉胡蘭》,后改編為歌劇,,極富藝術感染力地彰顯了劉胡蘭精神,,產生了強大的鼓舞作用?!盀閯⒑m報仇”的怒吼,,回響在各個戰(zhàn)場。六十三軍文工團排演的《送草帽》借鑒戲曲表演形式,,反映部隊現(xiàn)實生活,。在華東,國防劇團采取膠東秧歌小調,推出了以改造二流子為內容的秧歌劇《改邪歸正》,。二十四軍文工團的《官逼民反》則成為戰(zhàn)俘思想政治工作的好教材,,有時看完演出已是深夜,部分戰(zhàn)士還在自動訴苦,,不少人聲淚俱下…… ??這些作品或許不如《白毛女》有名,,但同樣在革命文藝史上寫下了重要的一筆。許多年后,,在延安扮演喜兒的王昆回憶起周揚當年說過這樣一段話:“因為我們馬上要勝利了,,新的局面來了,我們一定要有一種新的氣象,、新的味道,。”文藝是時代的先聲,,也是新生活的報春花,。回顧20世紀40年代從延安扭向全國的秧歌,,以及那一部部激動人心的秧歌劇,、新歌劇,我們仿佛聽到了勝利的鑼鼓,,看到了翻身的喜悅,,更感受到文藝跟黨走、為人民的精神傳統(tǒng),,它穿越時空,歷久彌新,,如指路燈塔,,照耀著一代代文藝工作者緊跟時代,潛心耕耘,,奉獻人民,。 ??(作者:胡一峰,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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