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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21年,，武德四年,，為平定天下，太宗討伐東都王世充,，兩軍對峙邙山,。時太宗二十二歲,，已歷數(shù)役，鋒芒畢現(xiàn)，氣勢正盛,，親自率領(lǐng)十數(shù)騎突入敵陣,，嘗敵虛實,。唐騎皆精銳,，英武世無雙,，一時銳不可當,，猶如破竹；然而正當愈戰(zhàn)愈勇之時,，忽然遇到長堤橫阻，至使眾騎失散,、太宗陷敵陣之中。刀光劍影,，亂矢橫飛,，太宗所馭戰(zhàn)馬飛馳如電,，幾欲救主脫陣,，卻被流矢射中，前胸中箭,，難復(fù)馳騁，敵軍隨之迫近,。千鈞一發(fā)間,，一人策馬殺出，長劍當空,、銀鞍颯沓；先左右開弓,，弦無虛發(fā),，擊退近前的敵兵,；又將自己的坐騎換于太宗,，拔下御馬胸前的箭矢，一手牽駿馬,，一手執(zhí)長刀,，威風(fēng)凜然，傲嘯陣前,，一連斬殺數(shù)人，護衛(wèi)太宗突圍,。最終，太宗全身而退,，隨后大破敵軍，平定洛陽,，一統(tǒng)天下,。這場發(fā)生于1400年前的戰(zhàn)役，成為唐朝奠定大業(yè)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而擋在太宗生死之間的一人一馬：戰(zhàn)將丘行恭與戰(zhàn)馬颯露紫,，亦由開唐巨匠閻立德、閻立本兄弟繪圖雕刻,，銘記于昭陵神道旁的石屏上，成為歷史不朽的記憶,。石雕中,，丘行恭身披戰(zhàn)袍，腰懸長刀,，卷須踏步,，正為戰(zhàn)馬拔箭；颯露紫則垂首錚立,，后足微微用力,，磴住地面，似乎有意配合前者拔箭,。浮雕以簡練的線條、精妙的空間與生動的形象再現(xiàn)了當時的情景,，以使后人仍能一睹大唐開國的風(fēng)姿。與人馬一同留下的,，還有唐太宗的贊語：紫燕超躍,，骨騰神駿,，氣詟三川，威凌八陣,。如今,，字跡已隨斧斫一同風(fēng)化,，融入時間的長河,，但在金代畫師趙霖依據(jù)石雕完成的畫作上，我們還能清楚看見它的留影：被鐫刻在昭陵石屏上的,，還有與太宗一同出生入死,、開疆拓土的另外五匹駿馬：武德元年，開唐首戰(zhàn),，太宗征伐隴西薛氏所馭戰(zhàn)馬,，馬身純黑，四蹄俱白,，鬃鬣迎風(fēng),，飛縱如影；太宗贊曰：倚天長劍,，追風(fēng)駿足,，聳轡平隴，回鞍定蜀,。武德二年,，叛軍南下，太宗率部阻擊,，大破賊首宋金剛時所馭戰(zhàn)馬,，黃白雜色，馬嘴微黑,，步伐訓(xùn)練有素,，神情泰然自若；贊曰：應(yīng)策騰空,，承聲半漢;天險摧敵,，乘危濟難。武德三年,，虎牢關(guān)大戰(zhàn),，與太宗共討竇建德,，馬色蒼白，身中五箭,；贊曰：足輕電影,，神發(fā)天機，策茲飛練,，定我戎衣,。武德四年，太宗蕩平王世充殘部所馭,，馬身純紅,，胸前中四箭，背中三箭,，馳騁如常,；贊曰：瀍澗未靜，斧鉞申威,，朱汗騁足,，青旌凱歸。武德五年,，平定劉黑闥，太宗戰(zhàn)于洺水,，戰(zhàn)事慘烈至極,，馬身中九箭，當場斃命,；此戰(zhàn)之后,，天下塵埃落定，開啟輝煌的唐朝,；太宗贊曰：月精按轡,，天駟橫行。孤矢載戢,，氛埃廓清,。大唐，只在追憶中綻放的盛世之花,，凝聚在這六匹戰(zhàn)馬的身影之中,，它們被后世稱為——駿馬，作為六畜之首,，貫穿古人的生活,。它們因其迅捷，被用于比喻時光——譬如“立馬”,、“馬上”,、“白駒過隙”等等詞匯,；又因其在儀仗、戰(zhàn)爭中的重要作用,，為歷代帝王,、貴族所追奉。它亦融入哲思,，運生“白馬非馬”之類哲學(xué)討論,，更因端莊的體態(tài)、優(yōu)美的造型,、富有寓意的形象,，被寫入詩詞、匯入文學(xué),、蔚為禮樂,、繪畫的主題。馬之美者,， 青龍之匹,， 遺風(fēng)之乘。現(xiàn)存最早的鞍馬卷軸畫,，來自中唐畫馬名手：韓干,；他所描繪的，是唐玄宗的愛馬,，照夜白,。在太宗與昭陵六駿一統(tǒng)大唐的一百二十年后，天寶三年,，國勢昌隆,，時人愛馬成風(fēng)。是年,，玄宗獲得大宛進貢的兩匹寶馬,，其中一匹身白似雪，夜中映如白晝,，遂得名照夜白,。應(yīng)笑穆王拋萬乘,，踏風(fēng)鞭露向瑤池。為了表達對寶馬的喜愛,，玄宗效仿曾祖太宗,，也請畫師記錄神駿的英姿，留下《照夜白圖》,。幅中,，駿馬鬃毛飛動,、昂首嘶鳴，姿態(tài)間充滿動勢與張力,；栓系駿馬的木樁用墨濃重,，垂直立于馬后，巧妙穩(wěn)定畫面的重心,，產(chǎn)生“動”與“靜”的對比,，以此抑制隨時將要沖出畫卷的駿馬。畫面的右上角,，留有“韓幹畫照夜白”題款,，由南唐后主李煜所書；左上方隱約“彥遠”二字,，應(yīng)為唐書《歷代名畫記》作者張彥遠的名款,；下方更有宋代書家米芾字跡，成為它穿越千年,，自唐代流傳至今的證明,。 韓幹《照夜白圖》局部唐馬的特征，大約是四蹄與馬尾很短,、身軀渾圓飽滿,，尤其重視以雋勁的線條，描繪駿馬健碩的曲線,，表現(xiàn)出唐人雄強遒勁,、豐腴為上的審美。這一時期,，馳騁疆場、沖鋒陷陣是駿馬最重要的使命,；即便是王公貴胄用于游賞交通的馬匹,，同樣也流淌戰(zhàn)馬的血統(tǒng)，雍容華貴之間,，依然足見碩壯的體態(tài),、英武的身姿。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另一幅繪有駿馬的唐代名作,。如今，原跡已佚,，所幸留存下技法極精美的宋代摹本,，尚可供今人一窺。幅中共繪有八匹駿馬,，乘騎九人,。主角虢國夫人身著男裝,，催馬揚鞭，走在隊列的最前,。所馭一匹三花駿馬,，不僅身材最為壯碩，配飾顯然也較其余七馬更為華貴：馬首懸配被稱為“踢胸”的紅纓,、背負繡工精妙絕倫的鴛鴦?wù)夏?，馬鞍處更依稀可見云紋掩映的猛虎，彰顯主人高貴的身份與權(quán)勢,。隨行的兩騎,，一匹青馬、一匹黑馬,，為映襯前騎的地位,，配飾相對樸素，馬的體型也遜色不少,，但依然足見強健之美,，體態(tài)端莊、神情優(yōu)雅,。至于卷尾的五匹駿馬,，除了懷抱孩童的韓國夫人所騎三花馬配有獸皮與錦繡之外，鞍韉更素,、體型也更勁捷——線條勾勒出強壯的肌肉,，墨色敷染健碩的關(guān)節(jié)，呈現(xiàn)經(jīng)典的唐馬形象,。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局部 · 雖然畫題為“游春”,，但在畫中，畫師并未描繪絢爛宜人的春景,，僅僅用八騎,、九人的動態(tài)、色彩,、顧盼,、呼應(yīng)，便使觀者體會春和景明,、惠風(fēng)和暢的意境,。其中，虢國夫人與所乘的三花馬在卷首,，引領(lǐng)畫卷的動勢,；黑馬居中，成為畫眼，穩(wěn)定畫面的重心,；卷尾雖然堆疊了五馬六人,，卻因神態(tài)、動作的巧妙安排,，形成從容有序的層次,，全卷也因此構(gòu)成經(jīng)典的“北斗七星”狀圖式。唐馬強調(diào)肌肉,、力量,、豐美的造型，源于血液中開疆拓土的豪邁,，及至晚唐,，向西的交流漸少，北方又被愈發(fā)強盛的游牧民族牢牢控制,，駿馬的意義隨之發(fā)生微妙變化,。宋朝建立后，疆域收縮,、草原由契丹,、西夏占據(jù)，帝國的重心向東遷移,，終于逐步遠離了廣袤的西北,，望向濕潤的江南。宋的審美,，體現(xiàn)出與唐迥異的風(fēng)格,。它一改對濃烈、豐腴,、豪邁的向往,，轉(zhuǎn)而追求自然、樸素,、內(nèi)斂與單純,。在宋人描摹的《虢國夫人游春圖》中，已能感到宋代審美的影響,，對于仕女與駿馬，都畫得較盛唐更為修長精致,。而真正體現(xiàn)宋人意境的,，是舉世矚目的宋畫神作——李公麟《五馬圖》。畫卷的內(nèi)容非常簡單,，僅有五匹駿馬,，右側(cè)各侍一圉夫，但每一匹馬都神采非凡，前四匹更配有黃庭堅書風(fēng)勁健的題跋,，記錄駿馬的來歷：
青白雜色，紋若龍鱗,，西域古國于闐進貢,，八歲，高五尺四寸,，合167公分,；“右一匹，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左騏驥院收于闐國到進鳳頭驄,，八歲,，五尺四寸?！?/span>鳳頭驄,，西域貢馬，位列五馬第一,，身形也最為高大,。它保持了唐馬勇武壯碩的體格，視之魄力十足,；畫的用筆雋逸流暢,，尤其是馬匹背部的曲線，綿勁優(yōu)雅,、一氣呵成,，以單線表現(xiàn)出結(jié)構(gòu)、動態(tài)與體勢,，古今無人出其右,。馬鬃與馬尾同樣極見功力，飄逸而能有序,、瀟灑不失法度,；四蹄則用墨最重，線條梗澀如同箭羽,，體現(xiàn)出李公麟以白描便可狀摹世間萬物的高超技藝,。青海吐蕃首領(lǐng)董氈進貢,，八歲,，高四尺六寸,，合143公分；馬身微黃,，鬃如落雪,，面有白章，肩上一塊花斑,，狀如展翼,，所以被稱為“鷹膀”，四足關(guān)節(jié)也有斑紋,；圉夫吐蕃裝扮,，頭戴氈帽、身材高挑,；“右一匹,，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左騏驥院收董氈進到錦膊騘，八歲四尺六寸,?！?/span>錦膊騘同樣擁有迷人的背部曲線，較之前騎更加溫潤柔美,。它的體格較小,，但依然具備唐馬主要品種——中亞馬的特征，身形圓潤而飽滿,。它的毛色特征繁多,，馬首、肩頸,、四足,、鬃尾都富變化，被畫家以留白,、分染,、敷染、皴擦等不同技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體赤色，氣宇軒昂,，由掌管馬匹的群牧司天駟監(jiān)挑選呈進,，九歲，身高四尺六寸,，合143公分,；圉夫高鼻卷須，眼窩深陷,，樣貌似乎來自中亞,，頭戴幞巾，束衣跣足,，一手引韁繩,、一手持刷洗駿馬的毛刷；“右一匹,，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于左天駟監(jiān)揀中秦馬好頭赤,，九歲，四尺六寸,?！?/span>宋馬的主要血統(tǒng)依然來自中亞與蒙古，又有來自西南,、川藏地區(qū)的馬種被引入融合,，身形由壯碩轉(zhuǎn)為矯健，始見“駿骨”,。因此,，好頭赤的線條與前兩匹駿馬略有不同，筆法更見沉著,，轉(zhuǎn)折尤其有力,。好頭赤的神態(tài)亦值得一提，據(jù)記載,，這是一幅以“呈貢駿馬”立意之作,，畫中的五馬俱為各地征貢。北宋受地理限制,，無法像唐代那樣,，建立遼闊的皇家馬場，任御馬馳騁,，貢馬從此只有此生屈居塞迫的馬廄,，所以流露復(fù)雜的表情，似乎凝神思忖自己從此的命運,，傳遞出豐富的人性,，令觀者唏噓。
“元祐三年閏月十九日，溫溪心進照夜白,?！?/em>照夜白,，源于前文唐玄宗的愛馬,，它的題跋,，格式與前馬不同,，筆意也有別，但無論書法還是畫跡，都使人難以看出破綻,，不得不承認它真跡的身份,。這一節(jié)中，圉夫第一次由漢人擔(dān)任，手持絳紅的韁繩。駿馬通體只用線條表現(xiàn),，筆法亦精彩絕倫，馬尾上半部分齊整,、下半部分紛亂,，喻示畫家卓越的控制力；四蹄墨色深淺分明,，仿佛蹄面反光,，增添白馬如雪般的明凈。在畫卷的第五馬旁，沒有留下黃庭堅跋，馬的名字來源于卷后北宋文人曾紆的記載：一日,，曾紆赴京師,，在酺池寺會訪黃庭堅，后者正為好友箋題李公麟《天馬圖》，其間提起一件奇事——李公麟在畫中畫下名為滿川花的御馬，畫完御馬便死去，謂之以筆墨攝神駿精魄——“畫殺”滿川花,。多年之后,，黃庭堅已不在人世,，曾紆在嘉興真如寺泛舟,，又見友人取出此卷《五馬圖》,，正是當年所見，開卷錯愕,，撫事念往,，所以留下題跋為記。雖有曾紆的記載，但如果仔細審察第五馬的筆墨,，與前卷四馬卻有較大出入,。首先是線條的起筆、收筆不及前卷瀟灑,，比例亦不夠協(xié)調(diào),，前卷尤為注重的四蹄刻畫稍見草率，韁繩更相形見絀,，稱之拙劣也不為過,。因此，一般認為《五馬圖》中第一,、二馬確為肯定的真跡,，出自李公麟之手；三,、四馬存疑,，但亦有高超的畫技，不在李公麟之下,；第五馬則相對拙劣,，應(yīng)是后人截去后所補入的偽作。《五馬圖》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畫技的登峰造極,。畫中僅僅憑借線條與極少暈染，便體現(xiàn)出駿馬的全貌,，無論結(jié)構(gòu)還是動態(tài),，都融匯于流暢飄逸的墨線中，通過線的虛實,、粗細表現(xiàn)馬的骨骼與肌肉,；又以轉(zhuǎn)折、綿延表現(xiàn)關(guān)節(jié)與鬃毛的質(zhì)感,，令人想起15世紀米開朗基羅的素描,。然而，與建立在解刨學(xué)基礎(chǔ)上的文藝復(fù)興繪畫相比,，《五馬圖》不僅描繪出馬的外表,，更傳遞出馬的神韻。它源于筆墨形成的“逸格”——畫面元素極單純所帶來的審美格調(diào)——每一根線條都不可增減,、不可挪動位置,，仿若天成；也源于神貌中流露出的深刻人性,，使人仿佛穿越時空,，直面五匹神駿,。“余嘗評伯時人物，似南朝諸謝中有邊幅者,，然朝中士大夫多嘆息伯時久當在臺閣,，僅為書畫所累。余告之曰：伯時丘壑中人,，暫熱之聲名,，儻來之軒冕，殊不汲汲也,。此馬駔駿,，頗似吾友張文潛筆力，瞿曇所謂識鞭影者也,。黃魯直書,。”北宋之后,，隨著金人南下,，帝國又一次遷移，徹底告別北方的沃野,。江南富饒的水澤中,，駿馬不再有馳騁的天地，繪畫主題逐漸偏向?qū)r(nóng)業(yè)更重要的牛,。王朝也在經(jīng)歷一百五十年的時光后,，被戰(zhàn)馬更加健碩、土地更加廣袤的元人傾覆,。到此時,，家國不復(fù)、淪為遺民的文人們,，才終于再次想起曾經(jīng)為他們征伐天下的駿馬,，奈何為時已晚,。
元代的馬畫,，隨著元初強烈的復(fù)古主義浪潮出現(xiàn)。其中最先登場的,，是一匹羸弱不堪的瘦馬,。這匹馬很瘦，羸弱的身軀上,，肋骨根根顯現(xiàn),，似乎隨時將要倒斃，而四蹄卻像鋼釘一般扎在地上,，仿佛再大的力量也不能令它屈服,。但它又是如此的骨瘦如柴,，它僅有的氣力，或許都用于抵抗那掀起鬃毛的勁風(fēng)了吧,。后者仿佛催促著它走向卷尾,，它卻遲遲不肯離去，以眼神同觀者對視——既深邃,、又空洞,，使人心中生出莫名的滋味。《駿骨圖》,，南宋遺民龔開所畫,，他繼承了韓干、李公麟的圖式,，不贅筆墨于背景,，而將全部的焦點集中于駿馬。但他的馬正如他的國,，日暮途窮,、瘦骨嶙峋，再無唐宋的豪邁,。他反映了元初的現(xiàn)實——那時,，人們似乎還沉浸在南宋的舊夢之中，卻忽然被現(xiàn)實狠狠驚醒,，才發(fā)現(xiàn)家國已然消亡,；但是，國雖不存,、傲骨猶在,，不向新的統(tǒng)治者妥協(xié)，是在奮起抵抗之外唯一足以保留信念的選擇,。在龔開帶有濃烈悲憤的筆下,，駿馬如人、如國,、如文脈,、如精神，或許面臨末路,，但絕不彎下四蹄,，俯身于凜冽的秋風(fēng)。讓舊夢來得更濃烈的,，是吳興錢選,，他選擇逃避現(xiàn)實，在晉唐風(fēng)度中尋找精神家園的出路,。他留下的畫跡中,，繪有駿馬的是一卷《貴妃上馬圖》,。卷后落款時，錢選犀利地諷刺主角玄宗,，影射對“國亡于奢”的無奈與憤恨,。錢選《貴妃上馬圖》局部 錢選的馬,，完全繼承唐代畫馬的風(fēng)格,，雍容華貴、體態(tài)豐肥,，但看上去面容委屈,，可能是抱怨貴妃太重。后者正艱難上馬,，玄宗在前方回首等候——玄宗胯下的照夜白同樣軒昂回首,，與貴妃的青騘對視——比之玄宗與楊玉環(huán)，兩匹馬倒更像一對彼此相愛的夫妻,。在筆意高雅,、逸氣縱橫的元代畫壇，錢選往往給人留下近乎古怪笨拙的印象,，所畫物象大多帶有戲劇性的夸張,，匯聚在扁平的空間里，迥異于致力追求真實的宋人,；但他又使人感到一種“拙趣”,，使人不禁為之觸動；由畫中的筆墨看,，他的技法應(yīng)是相當高超的,，人物的衣帶、駿馬的尾鬃線條卓越,、設(shè)色與暈染又謹嚴精妙,，甚至超越古今諸多以工為能的畫家。但他偏偏不以此盡力刻畫真實可信的形象,，而試圖以樸拙的晉唐之風(fēng),，喚起觀者心中對久遠過往的幻想——在經(jīng)歷了元人殘酷的征服之后,，這或許成為他唯一的救贖,。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選擇了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的,，是宋室后裔趙孟頫,。他礙于前朝皇室的身份和治世的責(zé)任，應(yīng)詔前往元廷為官,，留下千古罵名,。眾多罵名之一，正源自于他所熱衷描繪的駿馬——被后世認為是他對游牧立國的元朝逢迎獻媚的證據(jù),。《三世人馬圖》,，現(xiàn)藏大都會博物館,，其中三匹駿馬，分別由趙孟頫,、趙孟頫之子趙雍,、趙雍之子趙麟繪制，手卷展示了趙氏三代對于人馬這一古老圖式的理解,，成為元代馬畫的佳作,。
手卷第一段，是趙孟頫于公元1296年——《鵲華秋色圖》完筆一個月后繪制的,。它的歷史價值與藝術(shù)價值因此最高,。畫面中，趙孟頫傳襲自《照夜白》至《五馬圖》的傳統(tǒng),，僅描繪一人一馬,，沒有多余的背景，卻巧妙利用畫卷的高度,，使觀者感覺人馬仿佛腳踏實地地站立在畫面中,。但是，馬與馬夫站立的角度與前述兩本很不同,，馬夫正面面對觀者,，馬匹則保持大約四十五度的正側(cè)位。這樣安排的原因,，可能是源于此畫是為友人所作,，欲供對方把玩。遂以“面對”的方式布置人馬,。據(jù)說,，牽馬的圉夫正是趙孟頫本人，身穿赭色長袍——也可能染過紅色,；駿馬四足束立,，表現(xiàn)出溫順的模樣，體態(tài)渾圓飽滿,，尤其腹部至臀部的兩根弧線飄逸優(yōu)雅不失勁力,，展現(xiàn)出高超的技巧與古意,。排在趙孟頫之后的是其子趙雍。至正九年,，公元1349年,，趙孟頫謝世二十七年后，趙雍在杭州得見友人出示的父親畫跡,。拜觀之余,，悲喜交集，友人繼而請他為其續(xù)作,。大約因為技不如其父,，趙雍選擇胡人與騘馬的組合，希望與父親的馬相互映襯而非直接對比,。他的人馬角度極似李公麟的《五馬圖》,，他也確實親見《五馬圖》，留下一卷尚精的摹本《紅衣人馬圖》,。作為長子,，趙雍深得父親真?zhèn)鳎P法距其父尚遠,，駿馬肩胸與下腹的曲線似乎信心不足,，有些猶豫，既不流暢,、也不連貫,，圉夫的衣袖雖然看上去書法用筆的痕跡很重，卻使人感到累贅,；鬃毛亦不及前馬細致,，馬匹的比例也略有失調(diào)。趙雍補圖十年后,，1359年,，他的次子趙麟，受手卷的藏家謝伯里所邀,，在畫卷上留下末位一組人馬,。為了配合父親與祖父的構(gòu)圖，使手卷形成一個整體,，趙麟描繪了一位正緩步走來的圉夫,，牽馭一匹抬蹄欲行的駿馬。馬的毛色灰白間以斑點,，用于同前兩匹馬區(qū)分,，動態(tài)微微前傾，以迎合前卷的畫意；圉夫則是標準的漢人,，呼應(yīng)卷首,，形成全卷跌宕的變化,。趙麟的筆法接近他的父親趙雍,，可能是為長輩續(xù)筆之故，畫得相對拘束,，線條略顯緊張,，尤其是圉夫牽馬的右手頗為勉強。但是,，僅就補齊全卷,、使之成為一卷完整的作品而言已然足夠。這幅由趙氏三代接繼繪制的畫卷,，也至此幾乎跨越了整個元代,，終成一卷傳奇。元,，依靠駿馬馳騁歐亞的王朝,，作為中國歷史上疆域最為遼闊的政權(quán)，最終享國不足百年,，滅亡于混亂的起義之中,。起義首領(lǐng)朱元璋——建立了明朝的又一代帝王，在一卷《放牧圖》后題跋：“朕起布衣十有九年,，方今統(tǒng)一天下……其間跨河越山,，飛擒賊侯，摧堅敵,，破雄陣,，每思歷代創(chuàng)業(yè)之君，未嘗不賴馬之功……今天下定,，豈不居安思危,，思得多馬，牧于野郊,，有益于后世子孫……”在他看來,，改變歷史的，不僅是人與時間,，還有飛馳的駿馬,。
斗轉(zhuǎn)星移、時移世易,，十九世紀后,，機械工業(yè)出現(xiàn)，世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轟隆作響的鋼鐵巨獸征服了萬物,，濃煙滾滾的工廠取代一望無垠的牧野,，成為人類命運向前滾動新的車輪。隨著時間離我們越來越近,，駿馬卻好像越馳越遠,，它離開了路驛、離開了戰(zhàn)場,、離開了儀仗,、最終逐漸離開了我們的生活。只有昭陵六駿,，依然矗立在神道的石碑上,，靜靜看著充滿變化的世界。如今,，駿馬飛渡現(xiàn)實與精神的疆界，以另一種方式,，奔騰在生命之中,。它象征著不屈與堅韌、迅捷與英勇,、寬容與信任,，自始至終，承載我們的靈魂,，與我們一起,，跨越時間的空隙，奔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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