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蘭的樹

到新西蘭首先歡迎你的就是樹,。

這里的天真叫天,，這里的草真叫草，這里的水真叫水,。眼睛實現了它所有的價值,，舉目一切都純凈、高遠,、遼闊,，剔除了人的所有痕跡，回歸事物原始的本源,，就如剛降臨人間的赤子,，連哭聲都那么天真純粹?？諝庵杏刑鹈鄣奈兜?，但是樹才是這里的名片。

   每一棵樹都是巨大的盆景,，每一棵樹都有獨立的個性,，每一棵樹都是藝術品。那些沒有葉子的樹更顯風姿,，毫不理會你的情緒,，不斷敲打你的神經。樹冠長成西藍花的形狀,，放大放大再放大,，把藍天分割為帶裂紋的玻璃。樹梢鐵絲樣的枝條向四周延展,，都只有一個信念：向上,，向上。在曠野中充分舒展身體,，仿佛要情不自禁地舞蹈,，在這遼闊無垠的青青舞臺上。還有一種樹所有的枝條都像被人捆綁過，緊緊圍著主干,，絕不分離,，正是一柄柄直刺蒼穹的寶劍，讓人頓生畏懼,。山坡上突然冒出一棵大樹,，以藍天為背景，那么高挑壯碩,，獨自看護整個山坡,，每每給人一種威壓，不由對它心生敬畏,。每一棵都歷經風雨磨礪,，即使最頂上的枝干也布滿青苔，點點片片如身披鎧甲的武士,。漫步期間，我只能夠到樹的腳趾,，有一種進入童話世界的錯覺,，要把我的身體擴張牽扯，騰升到應有的高度,。

無論多么繁華的地方,，屋外就是草原，草上就有大樹,，一棵是獨立的舞者,，一隊是整齊的部隊。樹下總有咩咩叫喚的羊群,，也有從容咀嚼的奶牛,，還有遠望沉思的馬匹。它們是樹的親人,，日夜看護著它：樹被雨淋了,，它們用身體撞落水滴減輕樹的負擔；太陽起床后,，它們用叫聲喊醒熟睡的樹葉,，告訴葉子們今天的太陽又胖了；看見調皮的青草在瘙樹的腳趾,，它們就用滿口的牙齒把草咬成碧綠的汁液,；當樹餓了的時候，羊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樹澆灌自身的生物肥料,，一點也沒有羞澀的做作,。

有些時候，樹看見羊群孤獨到整日咀嚼不停，于是告訴了風,，風請遠方的鳥來這里做客,。鳥在樹上喳喳地訴說海邊的風情，羊默默地聽著,，依舊不停地咀嚼,，偶爾抬頭打量一下鳥的嘴巴。從鳥嘴里吐出的口水讓羊認為又下雨了,，就咩咩責備幾聲,，又低下頭認真吃草了。鳥覺得十分無趣,，抖抖翅膀高傲地飛走了,，只留下樹尷尬地站在一旁。

羊和樹關系有時親密有時疏遠,，就跟我們人之間的關系一樣,。

羊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樹還守在這里,；草黃了一批又綠了一批,，樹還守在這里。直到樹撐破了天空,。

老去的年俗

對于年的深刻記憶一直停留在小時候,。

那時對過年的企盼不僅是放假、美食和壓歲錢,，更多的是有一種生活的儀式感和人生的真誠感,。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崩霞业娘L俗倒是不太重視“臘八”,，也沒有特別的臘八粥喝。但對于老家的人來說整個冬天都是農閑時節(jié),，元旦之后就要開始為年節(jié)做準備了,，比別的地方要早一些。

首先當然是購置年貨,。趕集當鬧是早就取消了的,，在離鄉(xiāng)村不遠的市區(qū)總會臨時搭建起年貨一條街。那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幾乎是純一色的鮮艷的紅：鞭炮是紅的,，對聯是紅的，辣椒是紅的,，鞋子是紅的,，連擺攤的貨架也是紅漆的,。一片紅火熱鬧，再加上人頭攢動,，就成了孩子們向往的世界了,。如果嘴饞了，大人們一定不會像往日一樣責備,，而是很樂意地從棉褲口袋里摸出包了好幾層油紙的疊得整整齊齊的散錢,，抽出一兩張角票，買上一點糖果,，并不忘叮囑孩子：“不能多吃,，小心肚子疼！”孩子則一邊嬉笑著接過糖果一邊忙不迭地點頭,，人太多了,，那只抓著大人的手是不敢絲毫放松的。

這時候離真正的過年往往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新鮮不易保存的年貨是不買的,，置辦年貨可不是一次就可以了的。這次要買的是能長時間儲存的干貨或腌制品的原料,，臘肉,、墨魚干、紅棗,、花生、糖果等,，用蛇皮袋裝著,，往肩上一扛，就這樣一路走回家去,。這時,，帶著對過年的憧憬，就算是走上二十里路也根本感覺不出累來,。

第一批年貨到家后,，婦女們就開始忙碌了。將買來的魚剖開,、洗凈,，切成一塊塊，抹上鹽,，擺放在圓形的竹匾里,，一圈圈像樹的年輪，然后放到屋頂上暴曬,。低處向陽的地方是不敢放的,，那些不知誰家的貓啊狗啊準會叫你損失慘重叫苦不迭,，萬一被拖去幾塊也不會惡言相加，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只能是笑臉相迎,。也有整條不切開的魚用繩子一栓掛在竹竿上的,，陽光下魚的白肚子更加耀眼，像是竹竿長出的白果,。這些需要曬干的年貨每每在晴天里需要搬進搬出,，當然，這個搬運的工作往往是像我這樣的孩子承擔,。我們樂意這樣做,，因為在搬運的時候，我們會偷偷往嘴里塞一些大人看不出來數量的花生瓜子葡萄干,。

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但大人們卻好像商量好了一樣，凡事都是有條不紊,。

臘月十八后是洗豆子,、磨豆子、做豆腐的時候,，豆是自家地里的豆,，磨是自家屋里的磨。經過挑揀的豆子顆顆飽滿,，在水里浸泡了一兩夜后,，水淋淋的樣子倒是比干癟時耐看了不少。石膏當然是買來的,，但也晶瑩剔透,，我每每趁大人不注意摳出一塊來，看看又聞聞,，但手背上會突然地挨那么一下,，“不就是石膏嗎？”

然后是壘石磨,，將幾十斤重的石磨架在一個洗凈的大木盆上,，將推拉桿用長繩吊掛在房梁上以節(jié)省氣力。磨豆子需要兩個人合作,，往往是男人推磨,，女人點豆。磨三圈放一勺豆子,，隨著石磨的轉動,，乳白色的豆?jié){從磨槽里汩汩流出來，一團一團地滴落在木盆里,，形狀有點像盆地里被風化的巖石,。我有時候看得手癢也上去推,，才幾把就沒有了力氣，那種站在局外看的新鮮勁一下子就沒了,，然后隨便找個借口就一溜煙去找伙伴玩了,。

豆子磨好后，把豆?jié){過濾出來,，然后把豆?jié){倒進鍋里加入,，往燒開的豆?jié){里撒一些石膏粉，隨后裝進一個大的布包袱里,，用力擠壓水分,，待水分滴干豆?jié){凝固，豆腐就做好了,。

吃自己制作的豆腐是少年時難得的享受,，煮上一碗，再往里加一把碧綠的大蒜葉,，一青二白,，那種香味自然、純凈,、清雅,，是時光給勞動了一年的農家人的回饋，是大地給她的孩子們的新年禮物,。我常常是呼啦啦就能喝上一大碗的,，喝完再來一碗，大過年的,，管夠,！

臘月二十三是打掃清洗的日子。如果天氣好,，家里的鍋碗瓢盆桌凳板柜通通趕到房前屋后的平地上和太陽相聚一整天,。到傍晚時抱回來的被子就會帶著冬天陽光特有的暖氣聞得到隱隱的年味了,。

二十六是隆重的一天,，殺年豬可不是小陣仗，除了請來的屠夫還需要四五個青壯年男子到場,。

凌晨四五點鐘,，主婦就嚷嚷著起床架大鍋燒開水。估摸著水燒開后,，屠夫就踩著晨光進來了,，說一聲：“人呢？”幾個大男人就跟著他來到豬圈外,。屠夫雙手緊握鐵鉤躲在門外,，進去一個人將養(yǎng)了近一年的肥豬趕出圈,，待豬的腦袋剛一探出門口的一剎那，眼疾手快的屠夫就將明晃晃的鐵鉤咬住了豬的下巴,。一聲聲凄厲的嚎叫震動了全村,，這就是免費的廣告，家里需要肉的村民聽到了叫聲就挎著竹籃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這一場新年的獻祭,。

男人們一起用力將豬按到在一張長條凳上,，按頭的按頭，按腳的按腳,，按尾的按尾,。彼此呼喊用力的聲音、屠夫告誡小心的聲音,、豬的嚎叫聲和小孩子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相互伴奏而成交響曲，膽小的女孩子早就嚇得無影無蹤了,。

屠夫抽出工具袋里的小尖刀,，看準了豬的頸動脈，雪白的刀刃一下滑進了豬的脖子,，奔涌的鮮紅的熱血如柱沖出,，噴射在一個準備盛豬血的木桶里，泛起不少泡沫,。

放血后的年豬放倒在水盆里,，澆熱水、刮毛,，不一會兒,，白凈凈的一絲不掛的豬躺倒在案板上。這時的豬安靜而乖順,，等待著奉獻一生的全部,。

剁下豬頭，剖開豬腹,，大腸,、豬心、豬肺,、豬肚,、豬腰、豬肝,、豬尾,，一樣樣在屠夫摘下來的同時就被圍觀多時的村人買走，賣不掉或者主人制定要留下來的就放在一旁的大盆里,。

剩下的豬肉被屠夫從背部分開,，一刀不能兩斷,，必須幾十刀砍破脊梁骨，才能一分為二,。接下來就是割肉賣肉,，進入了這場觀禮的尾聲，小孩子也就跟著大人回家吃新鮮甜美的豬肉了,。

接下來幾天就是真真正正地過年了,，放鞭炮、穿新衣,、串親戚,，不到正月十五這個年不算完。

這些場景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慢悠悠有條有理地過大年的時光,，讓我們這些孩子們印象深刻，這些年俗的風景鐫刻進生命的褶皺里,，時時從某一個緊張的生活關口突圍而來,，慰藉滄桑的心靈。如今離家千里外離鄉(xiāng)廿年余,，每次驅車到家看到的是寥落的村子,，遇到的是“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尷尬。

那種真摯而結實的生活逐漸在時光中遠去,，只能循著記憶的橋拼湊起過年的風俗,，品味凋零的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