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巨聲

引子：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寺,，

寺里有個人,，寺前有棵樹。

山叫浮來山,，寺叫定林寺,，

人名叫劉勰，樹叫銀杏樹,。

一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备砩绞且蛔鶅H三百米的小山丘,，它之所以名聲昭著,，游者眾多,，就是因為山中有“仙”,，“仙”指的是這棵生長近四千年之久的銀杏樹,。

銀杏樹蒼勁挺拔,，枝葉繁茂,，雖幾經(jīng)雷擊,，仍活力旺盛,，高約30米,，樹冠遮蔭一畝有余,，是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一棵銀杏樹，被譽為“天下銀杏第一樹”,。

2005年,，第一次看到莒縣浮來山巔聳立的這棵古老銀杏樹，內(nèi)心充滿了驚贊,，癡醉于大樹的雄壯與瑰麗,，那時滿腦子是對樹生命力的禮贊與膜拜。

2022年夏,，因廣電旅行社工作需要,，來這里考察開發(fā)旅游線路，第二次來到了這棵大樹的身邊,。

我想,，一別經(jīng)年，它定是認不得我這位渺小的后生了,，它緘默而又強壯地站立,，撐著碩大的華蓋，驕熱的陽光經(jīng)過稠密枝葉的遮蔽,，在地上投下些許零星地光亮,。

倏爾，它看我一分熟識,，九分友善,，便輕舞枝葉,，用青綠而又靈巧的“小手”向我招呼示好。就在無數(shù)枚扇形銀杏葉晃動的隙縫間,，我發(fā)現(xiàn)漏走了十七年的光陰,，我已從“而立”行至“天命”。不過,，歲月教會了我思考,，我從一個滿足視聽感官的初級游者，過渡到見其然,，知其然,，執(zhí)于刨根問底地的理性觀者。

在人們心中,，浮來山上的銀杏王,，有著“高能量”，不然怎能穿越歷史風(fēng)云,，活力依然,；不然怎會傲對雷霆霜雪，蔥郁屹立,。祈福的紅布系滿主干周匝的欄桿,，紀(jì)念、贊頌的石碑,，遍立周圍。

植物學(xué)家研究的結(jié)論,，銀杏樹在地球上已經(jīng)存活了2.7億年,，由于第四紀(jì)冰川的襲擊，唯獨我國保存下來一部分活的銀杏,，成為古代裸子植物的“活化石”,。銀杏樹早已是國家一級瀕危植物，有人說,，我國幾乎到處都有銀杏樹,，種植量難以數(shù)計，怎么還瀕危植物呢,？

這里需要給大家普及一下知識,，判斷植物的稀有程度，不是以數(shù)量來決定,，而是看它的價值,、基因多樣性和野生種群的分布情況決定。

銀杏樹雖然結(jié)果非常多,，但果實長不出銀杏樹,，繁殖能力非常弱,。世面的銀杏樹，都是從一個母本樹的枝條扦插而來,，是無性繁殖,。看起來各地都有銀杏樹,，但是基因樣本單一,，是復(fù)制 “克隆”來的，沒有研究價值,，并且還潛存著巨大風(fēng)險,，一旦遇到病蟲害，那么全部銀杏樹都會感染,，有著滅絕的風(fēng)險,。

銀杏樹從幼苗到結(jié)果實比較慢，一般需要二三十年,，甚至四十年,。所以民間又把銀杏樹稱為“公孫樹”，即公公種樹,，到孫子才能吃得到果實,。

浮來山上的銀杏王樹緣何這么長壽呢？首先銀杏樹就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植物,，普遍能活到數(shù)百年,，一是樹干形成層干細胞不進入衰老階段；二是樹體的抗性超強,。不受單一的長壽基因調(diào)控,，生長與衰老過程中有多個因素綜合平衡。

結(jié)合這棵銀杏樹生長的地理環(huán)境來看,，樹處在浮來山小盆地間,，周圍的石頭是漏水性強的石灰?guī)r，水分豐富,，土層深厚,，利于根系發(fā)展，據(jù)測此樹根長近80米,，在大旱之年,，也能保證日蒸騰量兩噸多水分的需要。

清朝順治年間莒縣縣令陳全國望樹道“看來今古皆成幻,，獨子長生伴客游”,。這株銀杏樹早已成了浮來山的象征，莒縣的標(biāo)志,。面樹而站,，萬千感慨,，無窮況味，忽然想起事關(guān)這棵樹的兩個故事,，一是“七摟八扎一媳婦”,，另一個是“魯莒會盟”。

嘉靖年間,，當(dāng)?shù)匾晃灰M京趕考的書生來浮來山祈福,，忽然天降小雨，書生便到銀杏樹下避雨,。書生看著粗大的銀杏樹,，想了解一下樹的周長，于是用雙臂去丈量,。摟了七摟,，忽然發(fā)現(xiàn)銀杏樹洞處站著一位來上香許愿的小媳婦，書生想讓她避讓一下,，又沒好意思開口,，于是用手一拃一拃的測量，八拃量到小媳婦身邊的時候,，旁邊看熱鬧的人打趣道：你又摟又拃的忙活半天,，這棵樹到底有多粗呢？書生靈機一動,，不慌不忙的說道：“千年銀杏有多粗,，七摟八扎一媳婦?！?浮來山上銀杏樹究竟有多粗,，測量結(jié)果是9.1米。

二

樹因山而長,，山因樹而名,。

浮來山占地約10平方公里,，由飛來峰,、浮來峰、佛來峰鼎足而成,，三峰拱圍相連形似臥龍,，獨具清雅靈秀之韻。

導(dǎo)游講,，公元前715年九月,，魯國和莒國為了緩和鄰邦關(guān)系，在浮來山上的銀杏樹下舉行了一次會盟,，永守盟約,，共抗外敵,。當(dāng)時已逾千歲的銀杏樹，見證了莒魯會盟的成功,。莒縣多種宣傳推介也是這般認為,，為示權(quán)威，并且引用《左傳》記載：“（魯）隱公八年（公元前715年）九月辛卯,，公及莒人盟于浮來,。

導(dǎo)游的話需要商榷了，特別是《左傳》中提到2700多年前的“浮來”,，確定就是今天的“浮來山”嗎,？

我們翻閱史料進行論證，《春秋》成書之后,，出現(xiàn)了三本解說《春秋》的書,，分別是《左傳》、《春秋公羊傳》與《春秋穀梁傳》,。三本書中,，都 記載了魯莒會盟，會盟地點,，《左傳》稱“浮來”,，《春秋公羊傳》和《春秋穀梁傳》說是“包來”。

其實,，“浮來”和“包來”不沖突,，值得是同一個地方。在上古讀音中,，“浮”和“包”相通,，例如， “伏羲”又稱“包犧” “宓羲”,，字音都相同,。

莒縣浮來山，最初名為浮丘山,，被稱作“浮來山”其實是在元代,。元代益都田賦總管于欽(1283～1333)撰寫了方志《齊乘》，書中寫：莒州西三十里,，春秋公及莒人盟于浮來,，即此也。也就是說,，這是會盟過去二千年后,，才有人首次提出莒縣浮來山是會盟之處。此后才由“浮丘山”改名為“浮來山”，這樣看來,，在莒縣浮來山千年銀杏樹下舉行魯莒會盟,，只是大家的一個美好想象。

當(dāng)時莒國,、魯國因爭鄆地產(chǎn)生沖突,，想通過會盟來化解，從安全角度,，會盟到對方國家地盤上不合適,；從禮節(jié)上講，魯國是周天子同姓諸侯,，國君稱作“公”,，莒國是東夷古國，魯國稱莒國國君“莒人”,，連“莒子”也不提,，在這種情況下，魯國不可能降尊到莒國,，并且再到城郊的山上去會談,，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魯莒會盟“莒縣浮來山說”不可信,。

通過歷史考證,，魯莒會盟之地應(yīng)在紀(jì)國的浮來邑，因為那時紀(jì)國和魯國,、莒國關(guān)系都好,，不僅是兩國的鄰國，又是會盟的協(xié)調(diào)方,。紀(jì)國的浮來邑當(dāng)年已是逾千年的城邑,，有實力承辦兩國會盟，位置也正處于魯莒兩國交界地,。魯莒會盟確切位置就是今天沂源縣東里鎮(zhèn)東安古城東部一帶,。

三

莒縣歷史十分悠久，早在夏商時期就已存在,。公元前11世紀(jì),，周起兵伐商紂，莒人全力以相助,，并臣服于周,。周朝建立后,，沒有封王室之人前來就國,，仍封茲輿期為莒國國君。都于計(也稱計亓,，后人亦寫作計斤,，在今膠州市南關(guān)城子村),，至春秋初遷都莒(今山東莒縣)，莒國的公族子孫以國都地名為姓,，取一個計字,，世代承繼。

周武王建周朝時,，按“公,、侯、伯,、子,、男”五等，分封天下七十余國,。以周天子居的都邑周圍為中原,，四周皆稱蠻夷之國，例,，東夷,、南蠻、西戎,、北狄,。莒國是東夷方國，雖為子爵之國,，但自恃有較強的軍事,、外交優(yōu)勢，經(jīng)常與周邊國家特別是魯國,，發(fā)生邊界摩擦,。清代顧棟高《春秋大事表》說：“莒雖小國，東夷之雄者也,，其為患不減于荊,、吳?！?但從莒國角度來說“魯朝夕伐我,，幾亡我”。

莒國春秋時期擁有大小城邑30多個,，在山東轄區(qū)是僅次于齊,、魯?shù)牡谌髧＼靽诋?dāng)時的政治舞臺上曾十分活躍,，僅《春秋》《左傳》所記,，會盟就達11次，會而不盟者也有21次之多。

莒國國君娶了向國（今山東莒南縣）公主向姜,，后來夫妻為瑣事發(fā)生爭吵,，向姜生氣回娘家，來到了向國,。誰曾想,，惱怒地莒國國君卻派兵攻入向都?！蹲髠鳌る[公二年》：“莒人入向,。”《公羊傳》補充說：“入而不居,?！鼻?21年，莒國得了向地,，卻不派兵占領(lǐng),。這是春秋時代為了顯示禮節(jié)，而慣用的一種伎倆,。當(dāng)年楚國在北伐進程中用之不膩,，這樣既能安撫當(dāng)?shù)孛癖姡膊粫破痼@浪滔天般的輿論,。莒國之所以這么做,，實際上向國已成了莒國的領(lǐng)土。

莒國春秋時期擁有大小城邑30多個,，在山東轄區(qū)是僅次于齊,、魯?shù)牡谌髧＼靽诋?dāng)時的政治舞臺上曾十分活躍,，僅《春秋》《左傳》所記,，會盟就達11次，會而不盟者也有21次之多,。

莒國國君娶了向國（今山東莒南縣）公主向姜,，后來夫妻為瑣事發(fā)生爭吵，向姜生氣回娘家,，來到了向國,。誰曾想，惱怒地莒國國君卻派兵攻入向都,?！蹲髠鳌る[公二年》：“莒人入向?！薄豆騻鳌费a充說：“入而不居,?！鼻?21年，莒國得了向地,，卻不派兵占領(lǐng)。這是春秋時代為了顯示禮節(jié),，而慣用的一種伎倆,。當(dāng)年楚國在北伐進程中用之不膩，這樣既能安撫當(dāng)?shù)孛癖?，也不會掀起驚浪滔天般的輿論,。莒國之所以這么做，實際上向國已成了莒國的領(lǐng)土,。

典型例子二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公元前662年,，魯莊公死去,，他的異母弟弟慶父，企圖自己成為國君,，先后派人殺害國君公子般和魯閔公,，制造政治內(nèi)亂。后來,，魯慶父逃亡莒國,。魯人賄賂莒人交出慶父。慶父交給魯人后,，魯自食其言,，未送賄賂，引起莒國不滿,。而慶父在回國途中自縊而死,，后人常把制造內(nèi)亂的人比作為"慶父"，成語"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即源于此,。

莒國雖然遠在海岱之間，但并不能真正做到高枕無憂,，除了魯國以外,，其他的諸侯強霸如晉、楚,、齊等國也都企圖控制莒國,，由于大國之間的矛盾，莒國甚至在其中有時無所適從,。

春秋晚期,，莒國多次遭到齊國和楚國的攻擊,，《史記·楚世家》說：“楚簡王元年，北伐滅莒,?！奔垂?31年，楚簡王滅莒,，但莒國因距離楚國太過遙遠,，不久莒地落入齊國囊中。戰(zhàn)國時莒地為齊國六都之一,，戰(zhàn)國后期,，五國伐齊，燕國樂毅破齊七十余城,，齊泯王死,，太子田章逃到莒地，繼齊桓公之后再次上演“勿忘在莒”的勵志大戲,。

四

走進莒縣,，不得不提到一個人劉勰（約465年—520年），劉勰是南北朝時期的南朝梁代,，是《文心雕龍》的作者,，是著名的文學(xué)理論家、文學(xué)批評家,。他祖籍山東莒縣,，生于京口（今鎮(zhèn)江），幼時便成了孤兒,，四處流浪,，所幸被定林寺高僧收留。

定林寺,，是浮來山上的千年名剎嗎,？浮來山的導(dǎo)游曾講，定林寺始建于南北朝時期,，劉勰（xie）在此隱居,，潛心著書，《文心雕龍》由此誕生,。定林寺校經(jīng)樓就是當(dāng)年劉勰校經(jīng)藏書之處,。晚年的劉勰“青燈黃卷伴更長，花落銀釭(gang）午夜香”,。在晨鐘暮鼓中,，埋頭校經(jīng)，直至在定林寺圓寂,。

這段導(dǎo)游詞,，其實表達了莒縣家鄉(xiāng)人對劉勰的愛戴,，借助他的名望來推介家鄉(xiāng)的一種愿望，但歷史終歸是歷史,，事實是不容改變的,。劉勰進住的定林寺，是南京東郊鐘山上的定林寺,。

《梁書·劉勰傳》記載：“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余年,，遂博通經(jīng)論,，因區(qū)別部類,，錄而序之,。今定林寺所藏，勰所定也,?！币痪浜唵蔚摹胺e十余年”，意味著劉勰的青春時光都是在定林寺度過,。劉勰在寺中潛心研豐富的藏書,，在三十二歲時開始《文心雕龍》的撰寫。

據(jù)說,，劉勰寫作《文心雕龍》源于做過的一個夢,，齊明帝建武五年（498）前后，他夢見自己手捧紅色的祭器,，跟隨孔子向南走,。夢醒以后，他感到非常高興,。遙想夫子曾慨嘆：“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論語·述而》）今天,，孔子老人家竟托夢于自己這個無名小卒,，這難道不是重任在肩嗎？于是劉勰焚膏繼晷,、兀兀窮年,，歷經(jīng)五年完成了傳世巨作。

劉勰的《文心雕龍》是中國文學(xué)理論批評史上第一部有嚴(yán)密體系的,、“體大而慮周”的文學(xué)理論專著,。全書共10卷，50篇,，以孔子美學(xué)思想為基礎(chǔ),，兼采道家,，全面總結(jié)了齊梁時代以前的美學(xué)成果，細致地探索和論述了語言文學(xué)的審美本質(zhì)及其創(chuàng)造,、鑒賞的美學(xué)規(guī)律,。其創(chuàng)造的一系列批評概念，比如神思,、隱秀,、意象、風(fēng)骨等,，被后世一直沿用,。可以說,，后世的一切文學(xué)理論的討論幾乎基于《文心雕龍》著作,，足以見證其影響之深遠。

但是,，當(dāng)時社會階層分明,，對出身庶族寒門而又無依無靠的劉勰來說，根本無法推介作品,?！段男牡颀垺窌芍畷r，正值齊梁禪代之際,。502年3月,，齊和帝禪位；4月,，蕭衍即帝位,，是為梁武帝。對劉勰而言,，他已經(jīng)歷宋,、齊、梁三朝,，年近不惑,，更感知生命的緊迫。

思來想去,，懷才不遇的劉勰只能帶著自己的心血在大街上等待一位“伯樂”的出現(xiàn),，“劉勰鬻書”的典故便是由此而來。后來,，他在齊梁文壇領(lǐng)袖,尚書仆射,、建昌縣侯的沈約獎掖提拔下，作品得以面世,，自己也漸漸步入仕途,，順達升起,。

然而，命運有時不由人,，天監(jiān)十八年（519）四月,，梁武帝于無礙殿親受佛戒，掀起中國歷史上崇佛高潮,，直步青云的劉勰接到詔令,，解除官職，回定林寺編纂經(jīng)藏,。

看來劉勰與佛緣極深,，三十年前，他因生存無寄,，被迫踏入定林寺,，以庶族孤兒的身世奮斗打拼到仕途大道。未曾料到三十年后,，從鐘鼎之食的官宦之家,，重入佛國凈土,，沒有誰比他更能對命,，對佛，參透玄機,，徹悟明了,。

兩年后，劉勰一邊上表“啟求出家”（《梁書·劉勰傳》）,。一邊用火燒掉了兩鬢之發(fā),，以表出家之念的堅決。劉勰更換緇衣,，終皈佛門,。然，出家不足一年,，就與世長辭,，終年56歲，終生未娶,。

劉勰一生無緣莒縣,，更未進過浮來山上的定林寺。但,，家鄉(xiāng)的人,，認為他一直在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行走，眼下就在定林寺著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