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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入伏天以后，特別悶熱,，光靠扇子就不行了,，扇來扇去的也都是熱風(fēng)，這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晚飯后到樓下院子里去乘涼,。 我們新六棟鐵路宿舍有十四個棟門,，大致圍成一圈，中間就形成了一個很大的院子,。東西方向是大院的通道,，可以形成“過堂風(fēng)”，院子里有幾棵大楊樹,，樹下正是乘涼的好地方,。 一般情況下是天剛擦黑兒，八點多鐘的時候,，鄰居們差不多都吃完晚飯了,，就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拿著小板凳和茶壺下樓來了。一般是一家人集體出動,，選擇有利地形坐下,，一邊喝茶聊天一邊等待其他鄰居的到來。也有的家庭會在地上鋪上涼席或塑料布,，任由小孩子在上邊撒花打滾,，玩累了就躺在上邊睡會兒。孩子們會在脖子和背上撲上痱子粉,，黑紅的臉蛋配上雪白的脖子,，看上去煞是有趣。 天漸漸黑了，鄰居們也都陸陸續(xù)續(xù)下來了,。老北京人相互之間打招呼也透著那股子親熱勁兒：“呦呵,，趙大爺您歇著呢？”“噢,，他劉叔啊,，吃了嗎？”“剛吃過剛吃過,，您吃了嗎,？”“吃了，孩兒他媽做的麻醬面,，涼水拔過的,，吃了倍兒爽！”“天太熱了,，下來涼快涼快,。”“可不是嗎,，打從民國三十八年到現(xiàn)在就沒這么熱過,，趕緊坐下歇會兒，我這有大前門,，抽一根,？”“不用不用，我?guī)е?，北京香山（?dāng)時北京產(chǎn)的便宜香煙）,，物美價廉，呵呵,?！蹦銇砦彝蜌庖环@才踏實坐下,。漸漸地,，乘涼的隊伍越來越大，大家手里搖著大蒲扇,，端著大茶缸子,，邊喝邊聊，很是愜意,。 乘涼聊天通常分幾個陣營：老爺們是一個陣營,，因為我們大院的居民基本上都是北京鐵路局的職工，大家都是同事,，所以男人們聚在一起免不了要聊點單位上的事或者是社會上的事,。 女眷們和孩子們是另一個陣營,，一般是一邊哄孩子一邊聊點家長里短的家務(wù)事。 我們這些男孩子老實不了多會兒就坐不住了,，老爸們的話題我們聽不懂,，老奶奶和大媽們聊的事情我們又沒興趣，于是我們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玩點諸如“官兵捉賊”“攻城”“斗雞”之類的游戲,。 有時候乘涼的人不多，就分不成幾個組了,，大家圍坐成一圈,，聊點大家共同有興趣的話題。有些長輩興致上來會講些他們經(jīng)歷的趣事,，很多社會知識和民間傳說我都是在乘涼的時候聽到的。 別看我老爸平時在家里總是很嚴(yán)肅,，動不動就跟我們發(fā)脾氣,，但在乘涼這樣的“空開場合”，他就會變得特別和氣,，展現(xiàn)出他幽默詼諧的一面,。老爸在鐵路上工作，走南闖北,，肚子里的故事特別多,，還記得他給我們講在上海出差時，因為不懂上海話鬧的笑話,；講在德州出差時在站臺上買了只德州扒雞,，燉的太爛了，回到車廂往桌上一扔,，立馬骨肉分離,，不用啃雞肋，直接撿肉吃就行,；還講過他住在鄉(xiāng)下一個小旅館,，晚上出門時看到一個披頭散發(fā)的“鬼”站在街角，他嚇得沒敢出門去,，第二天早晨壯著膽子一看,，才看清那是在墻角倒立著的一個墩布。這些小故事聽得我們哈哈大笑,。有的小朋友對我說：“你爸多逗啊,，會講這么多笑話，你們在家整天都特開心吧,？”我只能苦笑,，心說：你給他當(dāng)幾天兒子就知道他的厲害了！ 我們棟四號住著一位姥姥，老北京的旗人,，一口地道的北京腔,，比如說“我們”不能說“我們”，要說“姆們”,，我問過她：“姥姥,，那時候旗人整天都干嘛呀？”姥姥說：“嗨,，什么也不干,，姆們旗人有朝廷的俸祿，有吃有喝的還干什么??？男的提籠架鳥的玩兒，女的繡花喝茶嗑瓜子,?！蔽夷菚r候就想，當(dāng)個旗人真不錯啊,。 四樓十一號的黎叔叔是個神秘人物,，個子不高，沉默寡言,，他兒子黎華曾偷偷給我看過他爸爸箱子里的一套將校呢軍裝,，說明黎叔叔曾經(jīng)是位解放軍的軍官，級別還不低,，但他為什么現(xiàn)在不是軍官了,，誰也不說不清。他很少下樓聊天,，但是天氣特別熱的時候偶爾也下來跟鄰居們坐坐,，他對我們這些小孩子比較和氣，記得他跟我們講過一段往事：戰(zhàn)爭時期他所在的部隊抓出一個“托派分子”,，要槍斃,，那人說：我是冤枉的，現(xiàn)在我們的部隊缺彈藥,，子彈用來打敵人吧,，你們行刑的時候用刀砍吧！這個故事我一輩子都記得,，覺得特別悲壯,，這么忠于革命的人肯定不是壞人。 住在我家隔壁的程叔叔,，在鐵路醫(yī)院工作,，醫(yī)生嘛,，談吐文質(zhì)彬彬的，經(jīng)常給我們講一些衛(wèi)生保健的知識,，也講一些醫(yī)院的趣事,。記得他說他遇到過一個體檢的病人，說自己是糖尿病,，要求醫(yī)生給他開病假條,。化驗結(jié)果也確實尿糖很高,?？墒浅淌迨灏l(fā)現(xiàn)，那人的尿液里含糖量實在是太高了,，大大高出正常人的水平,。下次體檢時他就悄悄跟著那個人進(jìn)了廁所，發(fā)現(xiàn)他從兜里掏出一小紙包砂糖,，倒在自己供檢測的尿液里,，原來那人根本沒病，就是為了騙病假條,。我不知道他講的是真事還是段子,，反正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有時候我們的乘涼活動還會演變成為聯(lián)歡會,。聊的高興了，有些叔叔阿姨會隨口哼一段京劇或是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學(xué)說一段單口相聲,。我們棟三樓王叔叔家的小女兒那年四五歲，小名叫“小妞子”,，長得特別可愛,，而且能歌善舞。她的表演總是最受歡迎了,，而且她從不怯場,，從不推辭，讓唱就唱,。記得有一次她剛從跟著父母從天津探親回來,，用嫩聲嫩氣的天津話給我們表演了一段天津快板：“來到了天津衛(wèi)呀，是嘛也沒學(xué)會,。學(xué)會了開汽車呀,，壓死二百多，警察來抓我,，嚇我一哆嗦……”快板沒說完,，大家就已經(jīng)笑作一團(tuán)了,。算起來現(xiàn)在小妞子也五十多了，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說這段天津快板,？ 除了聊天,、游戲，我們乘涼的時候還喜歡看星星,，那時候的北京沒有霧霾,，沒有這么多大樓，也沒有這么強的“光污染”,，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很多很多的星星,。我們躺在涼席上，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山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大人們會告訴我們哪個是北極星,，哪個是號稱“勺子星”的北斗七星，還告訴我們這北斗七星分別叫做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月亮好的時候,，老人們會指著天上的月亮，給我們講月亮里面的神話故事：嫦娥奔月,、吳剛伐桂,、還有月下老人牽著紅頭繩等等。乘涼的時候我們還真是學(xué)了不少課堂上沒有講過的知識,。 鄰居們乘涼聊天有時候會聊到很晚,，夜深了，天氣漸漸涼爽起來,，一些年紀(jì)小的孩子已經(jīng)在媽媽懷里或涼席上朦朦朧朧地睡著了,，這時大家才意猶未盡地互相告別，回家睡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主要作品：長篇小說《影子行長》,、《父與子的戰(zhàn)爭》、報告文學(xué)《金融大潮沖浪人》,、《舞動的K線圖》,、《重塑的豐碑》,，中篇小說《我爸是行長》、短篇小說《貸款》,、《假幣》,、《收債日記》、《一根筋》,、《鄰居》等,。2012年被中國作家協(xié)會、文化部等四部委評為“全國優(yōu)秀文藝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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