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某種程度上相當于深圳版的“海淀黃莊”——實驗小學和初中,，深圳外國語,，荔園和百花小學，基本上深圳最好的教育資源,，大都集中在這了,。

按照時間溯源，王霏霏算得上是深圳的初代雞娃——1985-1992年,，深圳實驗中學初中部,、深圳外國語學校初中部相繼建立，1999年,，王霏霏進入百花小學,，隨后入讀深圳實驗學校初中部。

王霏霏跟隨父母住在單位分配的宿舍,，現(xiàn)在看來,，就是一間“老破小”，卻價值不菲,。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免費獲取了這座城市最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

但身為百花的孩子,，“雞娃”和“內(nèi)卷”,，也從入住的那一刻開始。

補課的童年,，同輩的競爭壓力,，這都是故事的另一面,。而在成長的過程中，她也一直試圖和自己的平庸和解,。

以下是她的自述,。

“童年只有試卷和補習班”

大家都覺得現(xiàn)在深圳家長很卷，老雞娃,，我每次看到這些新聞,，心想：

百花不是十幾年前就開始了嗎？

作為在這個片區(qū)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我也算是見證了深圳“雞娃”的當代史,。

住在百花都是哪些人？據(jù)我的觀察,，就是以銀行人員和國企員工為主,，基本上我小時候接觸到的叔叔阿姨，工作都在這兩個范圍內(nèi),。

家長們的背景也主要是兩類——一類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知識分子,，一類是很早來到深圳，白手起家,。

無論哪種,，對于孩子的教育，都帶著往上走的渴望,，要比自己更好,，地位也要更高。

二十年前的百花,，培訓班就遍布各個角落,，邦德和藍天是最火的，當時在百花的門店就很大了,，很多其他片區(qū)的學生都會過來這邊補習,。

除了機構(gòu)，還有一些更隱蔽的,。這些是從深中實驗退休，或者跳槽,，在外面辦補習班的老師,，一般這種消息都是學校老師透露的。

比如一開完家長會,，家長們就會圍過來,，“數(shù)學這么差，才70多,，老師咋辦啊”,，等到人群散去，老師就把媽媽拉過來，“上梅林有個老師不錯,，可以試試,。”

我記得初二的時候,，上午要在蓮花北上兩個小時的數(shù)學課,，然后隔一個小時我就要去上梅林補英語。

中間太趕,，來不及吃飯,，我媽就會晚上提前做好飯，然后第二天帶塊餐布,，上完課直接找個公園草地坐下來吃,。

當時是06年吧，一節(jié)兩小時的課下來也要100多,，平時上完課也要去補,，一周兩三次左右，基本上我們家大部分的錢都花在補課上了,。

我的課余時間就是輾轉(zhuǎn)各個補習班,，平時放學就去物質(zhì)書吧寫作業(yè)，跟現(xiàn)在的百花小孩沒什么差別,。老師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這個成績沒提高，就找下一個,。

后來我媽學會了,，專找班里成績好的，跟著他補,，上課聽不懂了還能追著問,，抱緊學霸的大腿。

我們學校甚至周末自己開了補課班,，在隔壁一棟大廈,，都是自己學校的老師，說白了,，就是換個地方上課,。

工作以后，我跟其它也是在深圳長大的朋友交流,，他們的童年是漫畫,，是明珠臺的電視劇，然后想了想自己的童年,， 好像就是試卷和補習班,。

百花整個氛圍,，空氣里都彌漫著努力學習的味道。書包很重,，壓得整個人背都彎了,，麥當勞擠滿了寫作業(yè)的小孩，全都戴著厚厚的眼鏡,。

初中的時候,，我在家拿著電腦放日文歌，我媽聽到突然在門口停下,，“多聽點英文歌,，學英語?！?/span>

每天早上起床,，我在睡夢中就會聽到一串英語，“Good Morning!Linda!”然后就知道自己該起床了,，我媽在廚房弄早餐,，一邊碎碎念，“跟著念,！”

哪個小孩叛逆了,，不愛讀書了，家長們都一起著急,，覺得這事不可理喻,，湊在一起幫忙，“要不跟我兒子一起上,，這老師教得還不錯,。”

父母對你的期望,，自然而然演變成一種壓力,。有時候試卷發(fā)下來，我因為馬虎做錯了幾道題,，我媽就會挺生氣的,，“你太粗心了，中考也這樣怎么辦,？”

后來每次考試,，我總覺得自己哪里算錯了，是不是漏題或者看錯數(shù)字,。

以至于高考的第一天，我躺在宿舍床上,，猛地一下突然蹦起來：

“我是不是忘記寫學號了,？”

然后那一晚怎么都沒睡著,。

“失敗者”

百花這個片區(qū)，有點熟人社會,，就是基本上都認識,，有點像大院里的感覺。

大家都是一個單位上班,，經(jīng)常在一起爬山啊吃飯什么的,。所以基本上，誰家老公收入多少,，孩子成績怎么樣,，都是知根知底的。

像我媽,，都會和阿姨們一起爬山,，到了期末考，就互相問成績,，成績最差的那個,，慢慢就不去爬山了（回家輔導孩子作業(yè)去了）。

我的成績一直屬于中等偏上,，體面地維持了我媽在這個片區(qū)的社交圈,。

在我的記憶里，父母不會直接給我壓力,，但是總會無意中提起誰家的孩子考得怎么樣,，你就會了解，哦,，原來跟我一起玩的同學這么厲害,，學習這么牛。

回家的路上,，阿姨看到我,，也跑過來，“霏霏,，今天語文考得怎么樣,？”

這種環(huán)境，讓我感覺不努力學習,，對不住我百花人這個身份,。

在百花父母的眼里，優(yōu)秀的小孩是初中在實驗的重點班,，高中考上了四大（最好是深中和實驗）,，當然更好的，就是直接直升考考上了本部,。

直升考就是優(yōu)秀學校的內(nèi)部選拔機制,，學校自己出考卷,，排名前50或100的可以直接保送，只要中考分不低于最低分數(shù)線,。

這份卷子會比中考難很多,，所以能考上都是特別牛的。

我當時非常想直升考進去,，因為自己在普通班,，有點“鯉魚躍龍門”的感覺，用成績來證明自己——成為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那段時間只要下課,，就跑去老師辦公室，遇到不懂的就問,。后來發(fā)現(xiàn),，好多跟我住在一起的同學，都泡在辦公室,，我們還組了個學習小組,，互相給對方解答問題。

我覺得,，努力肯定就能成功,。結(jié)果下來了，我差了兩名,。

我們班有三個同學進了名單,，有兩個都是我爸同事的孩子，然后老師說,，“讓我們祝賀這三位同學,，大家要向他們學習！”

底下啪啪鼓掌,，我很失落,，不甘心，難受,，偷偷跑去廁所了,。

到后來中考，我也沒考上本部,，去了一個剛新開沒多久的學校,，最后考上了深大。

按照百花家長對教育資源的投入度,，我的升學路徑性價比低,，又極其平庸，是某種意義上的“失敗者”。

“成功者”們的路徑非常清晰明了——211985,，然后美碩和英碩,，在國外留下,。

有次有個阿姨來我家,，然后我媽就問，“女兒在美國怎么樣了呢,？”阿姨說,，“在facebook工作呢?！薄巴?，那工資很高吧”，“年薪20萬美元左右吧,?！?/span>

我在書房，對話聽得很清楚,，心里有根弦突然就繃起來了,，果不其然，阿姨接著問,，“你家姑娘怎樣呢,？做什么工作？”

“還在找呢,，可能沒合適的,。”

“哦,?！?/span>

其實我不是沒工作，只是我媽不好意思說,，當時工資也低,，才6000多。

Google,、Facebook,、高盛……….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能聽見這些國外大廠,，或者誰又在西雅圖和洛杉磯買房了,，你能聽到阿姨們談起這些時上揚的語調(diào)，非常自豪,。

在百花呆久了,，我一直有種感受，優(yōu)秀的人是隱藏的大多數(shù)，失敗者才是幸存者偏差,。

與平庸作戰(zhàn)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陷入某種自我“PUA”式的焦慮：

如果我一天什么都沒干，我會非常內(nèi)疚,，會使勁地責怪自己,。

就算現(xiàn)在工作了，周末休息在家,，我總覺得得干點什么,，練練口語，看點外刊,，總而言之,，我必須得學點什么，才能獲得安全感,。

后來我突然意識到,，我這種努力可能是一種慣性——從小就被教育要上進，要努力,，不斷學習的人是值得被贊揚的,。

這種努力，很多時候讓你感覺到自己還在追趕別人,，你還有機會能夠超越,，也許某一天，提到別人家的孩子,，自己也能不那么緊張,。

甚至要求自己什么事都做到完美。如果工作上因為一點失誤搞砸了,，能夠抑郁兩三天,，似乎在我的基因里，粗心是件很可怕的事,，犯低級錯誤是決不允許的,。

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會這樣，后來跟一個也是深大的同學聊（之前也是百花的）,，他自己也有這種傾向,，事事求得圓滿，經(jīng)常處于“我今天啥也沒學的焦慮”里,。

后來我問他,，“到底學習的意義是什么？”

“是因為你不甘心啊,?！?/span>

強迫自己努力，也帶來某種自卑感。之前有個高我一個年級的姐姐,，在美國讀書,，QS排名前30的大學。

暑假回來之后,，我媽特意跟我說,，“你跟她交流下，看看人家在國外怎么學習生活的,?！?/span>

我媽后來一直提到這件事，“當時姐姐跟你聊天,，你怎么一句話也說不出呢？怎么這么不自信呢,？你看人家多大方,。”

我記得當時有段對話的內(nèi)容是,，她問我在哪個大學讀研,，我的學校QS排名很后，我就支支吾吾,，說忘記學校的名字了,，氣氛很尷尬。

估計自己看到優(yōu)秀的人,，覺得自己平庸是令人羞愧的,，所以變得畏畏縮縮，覺得人家太耀眼了,，也不知道要聊什么,，怕露怯。

我整個人最割裂的時候,，是在剛回國的那一兩年,，找工作不順利，最后找到的工作自己也不喜歡,。

然后不斷聽到以前玩耍的伙伴,，在國外奮斗拼搏，一步步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很快我就陷入了一種虛無主義,，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我努力考了高中,，考了大學,，為什么還是一塌糊涂？

“百花的孩子只有成績了”

盡管到現(xiàn)在，我還能感覺到“百花”兩個字帶給我的壓力,，但是說心里話,，我已經(jīng)很感恩了。

能夠在深圳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最集中的片區(qū)長大,，我覺得已經(jīng)足夠幸運,。

我也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在能力范圍之內(nèi),，讓我去看看世界,，探索多元文化的廣闊。

百花父母都是自己可以省著點,，但對子女的教育,，怎么花都不心疼。

那個從美國回來的姐姐,，讀的本科,，四年下來也要七八十萬吧，全家人也是過得很節(jié)儉,，基本就是住單位宿舍,，很少回市區(qū)。

作為中產(chǎn)家庭的小孩,，肯定會有“雞娃”的壓力,，但是就我的觀察來說，百花的孩子自我驅(qū)動力很強,，就是會把學習看作一件很純粹的事,。

之前同學聚會，大家聊到工作之外的生活,，很多人都會拿出時間做點“無用”的東西——翻譯一個期刊,，學點編程，或者學個西班牙語,。

這些都跟工作無關(guān),，純粹就是一種探索的樂趣。就像學編程的那個同學,，他也不是要轉(zhuǎn)碼,，就是覺得這個東西有意思，怎么敲幾行字就能讓電腦自己運作,，自己也想試試,。

我一直覺得百花小孩，也帶著某種小鎮(zhèn)做題家的色彩,，學習是唯一能握在手里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里,，學習也是工具化，目的化的,。

比較幸運的是,，我們的這種努力的慣性，最終發(fā)展成為對智識的好奇心,，而不是對它的厭惡,。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種自驅(qū)力,，或許是因為我們從小就知道世界的參差,。

初中的時候我們班上基本上就兩種學生，要么很有錢,，要么就是一般家庭,。

當時有個男生，整天逃課談戀愛,，上課坐在教室角落打瞌睡,，我當時心里還想，“這人怎么不擔心自己的學業(yè)嗎,，不怕考不上高中嗎？”

后來我才知道,，人家父母是某局的局長和銀行行長,，考不考得上有啥關(guān)系？

我的同班同學,，家庭背景要么有權(quán),，要么有錢，那百花的孩子有什么呢,？只有自己的成績了,。

有幾次因為工作，回到百花,，真的覺得從來沒有變過,。

物質(zhì)書吧里埋頭苦干的孩子，一下課人擠人的百花新天地,，往上走的渴望,，依然是百花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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