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志宇 關(guān)于司馬相如的著述,,存世者僅散見于《史記》《漢書》本傳,,及《文選》《古文苑》等文獻中,晚明文學(xué)家張溥搜輯司馬相如遺文為《司馬文園集》(《四庫全書》作《司馬相如集》)1卷,,合計存賦6篇,、書2篇、符命1篇,、檄1篇,、難1篇、傳1篇,、歌2首,。此外,《梨賦》僅存劉逵注《魏都賦》引“唰喇其槳”4字,,《凡將篇》也僅能從《說文解字》《文選注》《茶經(jīng)》鉤沉佚文60余字,。司馬相如著作其余則僅存篇目而已,如《史記》本傳提及“相如他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采”,。《漢書·藝文志》雜家著錄司馬相如等作《荊軻論》5篇,,同書《佞幸傳》又記載漢武帝興天地諸祠,,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盡管《史記》記載司馬相如彌留之際,,漢武帝派諫大夫所忠至其家,,求其遺書于孀妻,也僅取得《封禪書》1卷,。 從《司馬文園集》中,并不能看到司馬相如關(guān)于歷史的著述,,因此張溥不無遺憾地指出“相如無史”(《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其實不然,通過對傳世文獻的梳理,,可看到司馬相如至少有3種史傳著作,。其中除《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司馬相如史贊類著作《荊軻論》外,,另外兩種皆與巴蜀地區(qū)相關(guān)。 (一)司馬相如可能撰寫了最早的巴蜀地方史志《蜀本紀(jì)》 晉代常璩在《華陽國志·序志》中提到,,巴蜀因遠(yuǎn)離中原,,且歷史久遠(yuǎn),因此關(guān)于巴蜀的史籍隱沒不傳,,流傳下來的史料也多有疏略之處,,歷代巴蜀學(xué)者意識到這一問題,先后撰述有巴蜀史志,。其中撰述《蜀本紀(jì)》的有司馬相如,、嚴(yán)遵、揚雄,、陽成子玄,、鄭廑、尹貢,、譙周,、任熙等8位,司馬相如即其中最早的一位:“司馬相如,、嚴(yán)君平,、揚子云、陽成子玄,、鄭伯邑,、尹彭城、譙常侍,、任給事等,,各集傳記以作《本紀(jì)》,略舉其隅,?!保ā度A陽國志·序志》) 司馬相如撰述《蜀本紀(jì)》,僅常璩《華陽國志》一處記載,。在《史記》《漢書》本傳,,以及《漢書·藝文志》中皆未有記載,并且在傳世的兩漢,、魏晉著作中也未見有相關(guān)記載和征引,。當(dāng)然,以此來判斷司馬相如是否撰有《蜀本紀(jì)》這部史學(xué)著作是武斷的,。畢竟《史記》《漢書》本傳,,因受修史體例限制,僅能對司馬相如著作列舉大概。同時,,《漢書·藝文志》中關(guān)于司馬相如的著述,,也并未全部著錄。梁元帝蕭繹焚江陵所藏圖書10余萬卷,,大部分漢魏典籍皆毀于兵燹,,傳世文獻中未見有關(guān)司馬相如《蜀本紀(jì)》的記載和征引也屬事出有因。 蓬安縣司馬相如故里門闕(郭安平 攝,,圖片來源:南充日報) 當(dāng)代歷史學(xué)家任乃強先生對司馬相如現(xiàn)存文賦進行考察后指出:“相如博識,,明悉蜀地掌故;如其本傳說武帝云:'邛筰冉駹者,,近蜀,,道易通。異時嘗通為郡縣矣,,至漢興而罷,。’此其說,,為司馬遷所未先及,。又如其《上林賦》中,有'蜀石黃輭,,水玉磊砢’'庸旄,、貘、犛,,沈牛,、麈、麋’等巴蜀物產(chǎn),,與'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等益州故事,。至于'朝冉、從駹,,定筰,、存邛,略斯榆,、舉苞蒲’'關(guān)沫若,,徼牂牁,鏤靈山,,梁孫原’等漢代故事之爛熟,,皆足明其暗習(xí)巴蜀掌故,,宜別有所纂述而未入于史傳者?!保ㄈ文藦娦Wⅰ度A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23頁)任先生認(rèn)為司馬相如《蜀本紀(jì)》,,確有其書,并且就其書命名來看,,應(yīng)是一部按年次記述的巴蜀史志:“蓋司馬相如等人各集傳記,,記蜀王佚事,故亦以'本紀(jì)’為稱,?!保ā度A陽國志校補圖注》第892頁) 由是,可以推知,,司馬相如撰述《蜀本紀(jì)》當(dāng)為可能,,惜乎原作未存,至為憾事,。 (二)司馬相如可能撰有巴蜀人物史傳《自敘傳》 司馬相如除著有巴蜀史志性質(zhì)的《蜀本紀(jì)》外,,還撰寫有巴蜀人物史傳性質(zhì)的《自敘傳》。較為特殊的是,,這篇史傳記述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關(guān)于司馬相如的《自敘傳》,,《北史·儒林傳》《隋書·儒林傳》皆有記載:“通人司馬相如,、揚子云、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敘風(fēng)徽(《北史》作“徽美”),傳芳來葉,?!碧拼氛摷覄⒅獛自凇妒吠ā分袑λ抉R相如《自敘傳》有多處記載: 《史通·序傳》:降及司馬相如,始以《自敘》為傳,。然其所敘者,,但記自少及長,立身行事而已,。逮于祖先所出,,則蔑爾無聞。 《史通·序傳》:相如《自序》,,乃記其客游臨邛,,竊妻卓氏,,以《春秋》所諱,持為美談,。雖事或非虛,,而理無可取。載之于傳,,不其愧乎,! 《史通·序傳》:至馬遷,又征三閭之故事,,放文園之近作,,模楷二家,,勒成一卷,。于是揚雄遵其舊轍,班固酌其余波,,自敘之篇,,實煩于代。 《史通·雜說上》:馬卿為《自敘傳》,,具在其集中,。子長因錄斯篇,即為列傳,,班氏仍舊,,曾無改奪。 文君與侍女夜奔成都(圖片來源:明金陵唐氏富春堂刻《新刻出像音注司馬相如琴心記》) 司馬相如撰《自敘傳》,,是隋唐時期才興起的觀點,,不見于兩漢魏晉。那么是否真有其書呢,?唐代劉知幾稱:“《漢書》本傳,,無《自敘》明文。證之后史,,知其言固有本,。”(《史通·序傳》)認(rèn)為盡管《漢書》中沒有記載,,但從后代史書中來看,,司馬相如撰《自敘傳》的說法是有根據(jù)的。以后歷代皆通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的記載,,從細(xì)微之處來論述司馬相如《自敘傳》的存在,。如今人游國恩先生認(rèn)為:“《司馬相如列傳》所以格外的詳細(xì),必是根據(jù)他自己的敘傳,。不然,,除書他的字及郡縣外,,何以復(fù)知道他乳名'犬子’?又何以知道他竊妻卓氏,,賣酒臨邛諸事,,知是甚詳?”(游國恩《司馬相如評傳》,,《文藝旬刊》1923年第17期) 相如題柱(圖片來源: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圖書館藏元祿本《分類合璧圖像句解君臣故事》) 關(guān)于司馬相如《自敘傳》,,劉知幾認(rèn)為保留在其文集之中,司馬遷作《史記》全部采錄,。清代學(xué)者梁玉繩、何焯等皆贊同此觀點,。梁玉繩認(rèn)為司馬相如《自敘傳》,,最初收錄在《司馬相如集》中,就如賈誼《新書》末篇列有《自敘》一般(《史記志疑》卷34),。何焯認(rèn)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并非僅僅采錄《自敘傳》,,如相如死后之事,便是司馬遷另行編纂,,非《自敘傳》所能有,。何焯的觀點實則來自晚明張溥。張溥編選《司馬文園集》時,,在《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截取“病免家居茂陵”之前文字,,徑自改為《自敘傳》。并作跋語曰:“《自敘傳》應(yīng)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為止,。此后別有結(jié)束,惜今不傳,,而'天子曰’以下,,還是太史公補足之?!?/span> 楊得意赍金求賦(圖片來源:明金陵唐氏富春堂刻《新刻出像音注司馬相如琴心記》) 誠如清代學(xué)者章學(xué)誠所言“傳狀志述,,一人之史也”(《文史通義》卷6《州縣請立志科議》),《自敘傳》即司馬相如自己的私人史傳,,其文獻價值不僅僅是為文學(xué)史保存大量司馬相如的文與賦,,同時為司馬遷、班固修史提供了完善的第一手史料,,以致“子長因錄斯篇,,即為列傳,班氏仍舊,,曾無改奪”,。而《史記》《漢書》中的《司馬相如列傳》,,皆抄錄《自敘傳》原文,正所謂“相如,、揚雄者,,史傳即其自傳也”(《史通·序傳》)。這就為后世了解司馬相如這一代文宗,,了解漢武帝時期的政治生態(tài)和文學(xué)生態(tài)提供了重要參考,。 司馬相如《自敘傳》對史學(xué)的貢獻遠(yuǎn)不僅限于此。劉知幾《史通·序傳》提到司馬相如《自敘傳》與屈原《離騷》一同開創(chuàng)的自敘傳這種具有史學(xué)價值的新文體,,被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揚雄《自敘傳》以及班固《漢書·敘傳》所沿襲。其中,,因屈原《離騷》是辭賦著作,,其中多有望舒、飛廉,、雷師,、豐隆、宓妃,、巫咸,、靈氛等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人物及比喻意象,與史傳文字有本質(zhì)區(qū)別,。所以司馬遷,、揚雄、班固借鑒得更多的應(yīng)是司馬相如《自敘傳》,,這從司馬遷修《史記》時,,未直接采錄《離騷》之文入《屈原列傳》,而《司馬相如列傳》則很大可能全錄司馬相如《自敘傳》的態(tài)度可知,。此外,,還有一點劉知幾沒有說明,那就是作為中國第一部紀(jì)傳體通史,,《史記》所采用的紀(jì)傳體體例,,大約也是借鑒了司馬相如《自敘傳》的書寫方式。 清代學(xué)者認(rèn)為,,漢賦雖屬于文學(xué)作品范疇,但它同時還承擔(dān)著志書的功能,。清初學(xué)者朱鶴齡撰《讀文選諸賦》:“當(dāng)知其作賦之意,,蓋主于稽土風(fēng),驗方志,,侈學(xué)士之閎覽,,成一家之著作,。”(《愚庵小集》卷13)陸次云《與友論賦書》曾言:“漢當(dāng)秦火之余,,典墳殘缺,,故博雅之儒,輯其山川名物,,著而為賦,,以代乘志?!保ā侗笔w言》卷4)清中期袁枚也持類似觀點,。袁枚指出:“古無類書,無志書,,又無字匯,;故《三都》《兩京》賦,言木則若干,,言鳥則若干,必待搜輯群書,,廣采風(fēng)土,,然后成文。果能才藻富艷,,便傾動一時,。洛陽所以紙貴者,直是家置一本,,當(dāng)類書,、郡志讀耳?!保ā峨S園詩話》卷1)類似觀點在其《歷代賦話序》中也有所表述,。清末程先甲指出當(dāng)時部分學(xué)者“議者謂古無志乘,爰尊京都,;志乘既興,,茲制可廢”的觀點(《金陵賦》)。今日學(xué)者如王樹森先生等對清人“賦代志乘”的觀點也有研究,。 “賦代志承”的觀點,可追溯到晉代左思,。其《三都賦序》中,,便有將賦與方志聯(lián)系在一起的趨向?!百x者,,古詩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觀土風(fēng),。見綠竹猗猗,,則知衛(wèi)地淇澳之產(chǎn)。見在其版屋,,則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庇衷唬骸坝嗉人寄 抖范x《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弊笏家辉購娬{(diào)賦有“任土作貢”“辨物居方”的作用,,如《吳都賦》稱“方志所辨,中州所羨”,,張銑注曰:“方志,,謂四方物土所記錄者,若分辨色類,,則必有中國之所嘆羨也,。”也提及賦對于方物土產(chǎn)的記載,。 《漢書·藝文志》著錄《司馬相如賦》29篇,,盡管存世的6篇賦中并無京都賦,但也多有史志的成分,。他的賦中往往自覺不自覺使用巴蜀方言,,記載巴蜀方物。以其《上林賦》為例: (一)書蜀語 《上林賦》中寫道“行乎洲淤之浦”,,按南朝宋裴骃《史記集解》引郭璞稱:“淤亦洲名,,蜀人云,見《方言》,?!币簿褪钦f,“淤”是蜀地方言對洲的稱謂,?!渡狭仲x》又寫道“??漸離”,李善《文選注》引李奇曰:“周洛曰鮪,蜀曰??,?!币簿褪钦f,“??”是蜀地方言對鮪魚的稱謂,。此外,,關(guān)于司馬相如賦中對巴蜀方言的使用,今人萬光治先生(《漢賦通論》,,巴蜀書社1989年版,,第322頁)、王啟濤先生(《司馬相如賦與四川方言》,,《四川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5年第2期)有具體論述,。 邛崍市司馬相如琴臺遺跡照(圖片來源:《娛閑錄》,1915年 第14期《四川公報增刊》) (二)名蜀物 通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三家注,,及《文選·上林賦》六臣注,,可以看到注家明確指出的《上林賦》所錄蜀地動植物有如下3項: 1.盧橘?!渡狭仲x》:“于是乎盧橘夏孰,。” 裴骃《史記集解》引郭璞曰:“今蜀中有給客橙,, 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冬夏華實相繼,,或如彈丸,,或如拳,,通歲食之,,即盧橘也?!?/span> 2.答遝,。《上林賦》:“榙遝離支,,羅乎后宮,,列乎北園?!崩钌啤段倪x注》引張揖曰:“榙遝,,似李,出蜀,?!?/span> 3.猛氏。《上林賦》曰:“格蝦蛤,,鋋猛氏,。”李善《文選注》引郭璞曰:“今蜀中有獸,,狀如熊而小,,毛淺有光澤,名猛氏,?!?/span> 當(dāng)然,在三家注和六臣注之外,,《上林賦》中還有多種蜀地物產(chǎn),。如賦中提到“蜀石黃碝”,按宋代高似孫的說法,,“蜀石”也出自蜀地:“有人遺余玉筆格一枚,,狀如漿水瑪瑙,而非玉也,,因扣之,。謂玉出嘉陵。按:司馬相如《上林賦》曰'蜀石黃碝’,,張揖曰:'蜀石,,次玉者也’,嘉陵之玉蓋出于此,?!保ā毒暵浴肪?)此外,《上林賦》中還記錄了巴蜀地區(qū)的民俗,,如“巴渝舞”和“顛歌”這兩種民間歌舞藝術(shù):“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李善《文選注》引郭璞曰:“巴西閬中有渝水,,僚居其上,,皆剛勇好舞。初高祖募取,,以平三秦,,后使樂府習(xí)之,因名巴渝舞也,?!庇忠姆f曰:“顛,,益州顛縣,其人能作西南夷歌也,?!?/span>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司馬相如賦中對于蜀地物產(chǎn)的記載,,為明清以來四川各地纂修州府縣志提供了文獻史料依據(jù),。下面仍以清代民國時期纂修的州府縣志征引《上林賦》為例,部分羅列如下: 1.梔子,?!都螒c邛州直隸州志》 卷23:“山梔子,花六出,,實七棱,,亦名越桃,一名木丹,?!蹲犹撡x》'鮮枝黃燦’,即梔子樹也,?!逼渲小蹲犹撡x》為《上林賦》之誤。又《民國郫縣志》卷1:“梔子,,有大小二種,,大者一名鮮枝,見《上林賦》,?!?/span> 2.柑子。民國《巴縣志》卷19“:甘,,《上林賦》'黃甘橙楱’,,柑古祗作甘,《御覽》九百六十六引《廣志》云:'成都平蒂甘,,大如升,,色蒼黃,,犍為南安縣出黃甘’,,是甘為吾蜀舊產(chǎn)矣?!?/span> 3.給客橙,。民國《樂山縣志》卷7:“給客橙,盧橘,,又名夔柑,。《上林賦》注'似橘而非,若柚而芳香’,?!?/span> 4.香為子。民國《榮縣志》物產(chǎn)第六:“香為子,,趙熙曰:果子貍也,,當(dāng)作香犭軍子?!蜃魍?,《上林賦》'獑胡毅蛫’,郭無注,,亦名牛尾貍,。” 5.水牛,。民國《新繁縣志》卷32:“水牛,,一名沈牛,能沈沒水中,?!渡狭仲x》注沈牛,水牛也,?!?/span> …… 司馬相如以賦聞名,對于2000多年來的中國文學(xué)史具有深遠(yuǎn)影響,,甚至跨越學(xué)科界限,,對后世巴蜀史志編纂和后世史書的編纂體例亦影響巨大。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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