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一回眸,,父親已經(jīng)整整七十歲,,可能人都有一顆不服老的心,他還像年輕時一樣逞能地和抱著藥罐子的母親堅守在老家忙活十幾畝地,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使命,,也是矢志不渝的信仰,。只有耕種土地才感到踏實,收到糧食才心生喜悅,。 今年端午前夕,,父親得知岳父剛做完心臟支架手術,深怕失了禮節(jié),,立馬扔下正在搶收視如命根的麥子,,決定輾轉幾趟汽車來淮安看望。來之前父親電話里喜滋滋地告訴我,,準備帶些草雞,、洋蔥、豆角等農(nóng)產(chǎn)品,,可他覺得還不夠,,問我還需要什么?我難為情地回應,,夠了夠了,,夏天也擺不住,你們留吃或者賣吧,。父親一直拙嘴鈍腮,,在電話那頭囁嚅著,隨即就哦哦幾聲以示知道了,。 這天,,按照預計時間,我早早來到了車站等候,,他好久沒來淮安,,在村里整天只顧面朝黃土背朝天,從無閑情逸致走親訪友,,除非一些禮尚往來的事情才能像開會一樣按時參加,。其實淮安離盱眙只有一百公里,一年能見父親好幾次,,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歲月催人老,,每次見面都感覺父親又蒼老、萎縮了一點,,欣喜中泛著辛酸,,但分別后,他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依然是年輕時那種斗志昂揚,、神采奕奕的模樣。 疫情下的傍晚時分,夕陽輕柔地映在寥寥數(shù)人的臉上,,矮小的汽車總站略顯冷清,,歲月靜好。雖然等的是父親,,可我就像等待一個闊別已久的老友或愛人一樣熱切,,隨著幾個衣著光鮮的旅客從站口魚貫而出,驀然看到父親弓腰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白色蛇皮袋緊跟在人群后,,一邊挪步一邊睜著干枯的雙眼向站外努力尋找我的身影,。爺倆目光交匯的剎那,我們都笑了,,我三步并作兩步躍過臺階迎上去,,走近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黧黑的手面青筋暴起,,感覺口袋很沉,,就像在家一樣,沒有任何客套話,,我一邊將手伸向口袋,,一邊揪心地勸道:“我來背吧?!备赣H還把我當個孩子,,怕口袋勒疼我的肩膀,婉言推辭:“也不重,,不要再把你的衣服弄臟了,,就我背吧?!?/p> 到了家打開口袋發(fā)現(xiàn),,父親不僅帶了很多土特產(chǎn),還有一小盆烏黑發(fā)亮,、飽滿欲滴的桑葚用透明塑料袋小心翼翼的罩著,,完好無損??吹竭@久違的野果,,女兒迫不及待地鬧著要吃,我好奇的問父親這是哪來的,?因為我小時候常爬的那棵老桑樹早被鄰居砍伐了,,父親微笑著告訴我是媽媽鋤地時從田邊的樹上摘下來的。我不禁感動,,雖然這袋子農(nóng)產(chǎn)品值不了多少錢,,但是飽含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有什么好吃的首先想到的還是客居他鄉(xiāng)的后輩,然后一季忙碌,,一番挑選,,一路顛簸,只為這一刻愛的咀嚼,。 父親就像一座大山,,沉穩(wěn)厚實而堅強有力,是許多人從蹣跚學步到振翅高飛時的倚靠和支柱,。有的以自己父親取得的豐功偉績或者英勇事跡引以為榮,,夸夸其談,甚至成為社交的資本,,這對我來說有點奢望,,在我悲觀絕望的時候也曾羨慕過,但轉瞬即逝,。 我的父親很平凡,,天生厚道且愚鈍,三歲小孩都沒紅過臉,,不過偶爾自不量力的要強讓我暗暗好笑也欽佩他陽光自信的勇氣,。閑來無事時,會逗著鄰居下象棋賭飲料,,人家很給面子,,讓他一個馬和一個炮往往都能以失敗告終,但父親還笑呵呵的在桌上用力頓一下棋子以示接受現(xiàn)實,。多年前,,為了給我們一家改善胃口解饞,他興沖沖地從集市上買來一張泥鰍網(wǎng),,有模有樣地用雙手緊握兩根長竹竿,,在池塘里嘩啦嘩啦抖動幾下就輕松提上來,我拎個小桶站在一旁翹首以待,,可等來的卻是一網(wǎng)銀光閃閃的水珠,,別無他物。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老漁翁主動接過漁網(wǎng)進行示范,,而他就像施了魔法,,十來秒的功夫,網(wǎng)里就擠滿了活蹦亂跳的泥鰍和小魚,,父親模仿著試了多次還是收效甚微,,后來這張網(wǎng)就被束之高閣,直至腐爛,。 但有那么幾次刻骨銘心的記憶,,他以羸弱的身體呵護過我,,這就夠了。一次是在我十一歲時,,得知我們母子和村上二十多歲身強力壯的小伙子父子發(fā)生沖突,,他奮不顧身地沖上去搏斗。還有一次是我五年級寄住在親戚家上學的一個深秋之夜,,當我從半米寬的逼仄小床醒來想翻個身時,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借著窗外淡淡的星光,,很快就認出是父親,那時我們都不擅表達,,隨之很快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所以我始終認為路還是要靠自己走才能越走越寬,越走越平坦,。 這幾年農(nóng)忙之余,,古稀之年的他還夾一把簡易的瓦刀,走南闖北跟在小輩的工頭后面敲敲打打養(yǎng)家糊口,。平日和媽媽在家相依為命不是爭吵就是嬉鬧,,互看不順眼,可他一走,,孤獨的媽媽就會倚在大門口望著落日余暉掰指頭數(shù)日子,,翹首以盼父親平安歸來。他這么大歲數(shù)還外出打工,,我于心不忍,,可是我在家里只有建議權,始終拗不過一言堂的母親和倔強孤傲的父親,,他們美其名曰: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我只能自我安慰,逆向思考,,他趁著打工的機會到處走走看看,,活動活動筋骨,散心健體,,何樂而不為呢,? 我的家族據(jù)說在一九三幾年之前還算輝煌,好幾代人都在衙門里接連謀差,,過著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直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無情的炮火將幾代祖先積攢的家業(yè)化為灰燼,,冷酷的子彈讓數(shù)個鮮活的生命瞬間奪走,。有著知識分子之稱的爺爺被迫攜家?guī)Э谂艿诫x城三十多里的佛窩村安營扎寨,,保命謀生。來這里沒幾年,,父親就和他的姐姐哥哥一樣呱呱落地自帶光環(huán),,但是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今非昔比。盡管出身貧寒,,但經(jīng)過書香門第的熏陶,,父親對儒家五常的“仁義禮智信”影響頗深,不僅要求著自己和我們,,也期待著別人,,這在往來盡白丁的農(nóng)村談何容易,有時讓我們都無所適從,,更不要說他自己,,冷暖自知。其實父親八歲開始上學,,只上了二十來天就因為頭暈產(chǎn)生厭學,,溫文爾雅、樂善好施的爺爺身為校長,,就由著父親的性子輟學放牛,,對自己的九個孩子也只給兩個上過學,把更多受教育的機會留給了父老鄉(xiāng)親的子弟,。誰也沒想到,,父親此后在農(nóng)村一直和牛打交道,我現(xiàn)在寫作想了解牛的脾性還得請教胸無點墨的父親,。 在農(nóng)村有句俗語,,兄妹多活啰嗦,特別是遇到利益之爭,、貧富差距的時候,,有過結和隔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爺爺因病去世后,,我們家族有個抵職的機會,,據(jù)父母講,我的父親本來是這個抵職機會的唯一符合條件人選,,但是因其他兄弟姐妹的猜疑嫉妒,,合謀將其中一個不符合條件的妹妹推了上去。從我記事開始,,父親對這件事一直難以釋懷,,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越渴望,,他非常羨慕村里端上公家飯碗的人,,老是把那些通過上學改變種地命運的村民作為我學習的榜樣,,這些人的名字和事跡我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甚至他們說過的話都被我爸當成金科玉律,。小時候我也替父親的命運打抱不平,,長大后我努力安慰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怎么不是過一生,,再好的工作也是一日三餐,只要你身體健康,,每天過得快樂,,在哪不都一樣? 命定了以后,,就看自己的運了,父親不甘貧窮,,一心想靠勤勞致富,,甚至拔苗助長,急于求成,。父母兩個勞動力攬下將近二十畝山地耕種,,在我四歲的時候把我安排到炎熱的田野里看西瓜,一直看到二十一歲上大二,。在我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家里還開過糧食加工廠、跑過鄉(xiāng)村客運,,我都是以家里的骨干成員參與其中,。在這些工作過程中難免有指責和疲憊,他覺得我懶散,,我認為他古板,,以至于我從小到大都從心里抗拒著父親的指令,人們常說無恩不結父子,,無仇不結婆媳,,但是我始終覺得我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始終是恩怨裹挾,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進,。父親對我的學習也是像大多數(shù)家長一樣望子成龍,寄予厚望,,但是因為他目不識丁,,只知道像個企業(yè)的董事長一樣,人云亦云嘮嘮叨叨的定目標,、提要求,,沒有陪伴,、輔導和上下學接送的能力和習慣。在這一點上我沒有任何怨言,,甚至感激,。我覺得一個孩子的成長與其寸步不離的陪伴跟蹤、手把手的輔導提示,,還不如有尺度的放手讓孩子成長成才,,我相信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思維和習慣,天賦和秉性,。 后來我一不小心,、誤打誤撞地上了大學、找到一份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父親看我是靠筆桿子吃飯的,,終于不用拽著牛尾巴整天在農(nóng)村做個泥腿子了,或者說圓了他年輕時的夢想,,這讓他多少有點欣慰,。一旦有親戚鄰居向他問起我的情況,他總告訴人家工作還不錯,,但是說不出個子卯寅丑,。每次和我見面就會神秘的問我究竟是在什么單位,干什么工作的,?以便下次和人家談閑時說得更清楚,。我眉頭一皺,耐心的勸他不用知道,,說了也不懂,,你就知道我在城里打工就可以了,父親只好無奈地嘆息道:“這個小孩子,!”最讓我難堪和不解的是,,每次我們父子和親朋在一起喝酒,他喝到微醺時必要提起我的情況,,不勝酒力也不控酒力的他借著酒興一會挑我一大堆毛病,,一會把他認為自豪和驕傲的地方一遍遍貧給對方聽。我能說什么呢,?他都七十歲了,,只要他高興就好,這就是我的父親,! 作者簡介 秦棉杰 秦棉杰,,男,筆名子根,1982年生于盱眙,,淮安市和清江浦區(qū)作協(xié)會員,,先后在盱眙、鹽城,、陜北等多地工作學習,。牽頭創(chuàng)辦菁燦讀書會,爭取生命不息,,勤讀不止,,筆耕不輟,讓如水的歲月在筆尖上自由徜徉,、活色生香,。 運河文韻 采春的希望 擷秋的歡喜 撿運河文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