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一八年,,李唐王朝建立,,到九〇七年,隨著后梁的建立,,唐朝徹底滅亡,。在這二百九十年間,隨著國家政治經(jīng)濟局勢的起伏,文學藝術(shù)也發(fā)生著相應的變化,,并表現(xiàn)為或隱或顯的階段性,,特別典型的例子是唐詩,。 宋人嚴羽《滄浪詩話》把唐詩分為初唐、盛唐,、大歷,、元和、晚唐五個時期,,元人楊士弘《唐音》又把唐詩分為三個時期:從高祖武德元年到玄宗天寶十五年為初盛唐,,從玄宗天寶末年到憲宗元和末年為中唐,從穆宗長慶元年到唐代結(jié)束為晚唐,。上述兩種唐詩分期方法都不很合理,,也引起了不少非議。明人高棅《唐詩品匯》參考了前人的合理之處,,將唐詩分為四期:從高祖武德元年(六一八)到武后長安四年(七〇四)為初唐,,從中宗神龍元年(七〇五)到代宗大歷五年(七七〇)為盛唐(杜甫卒于大歷五年,故以該年來結(jié)束盛唐),,從大歷初年(七六六)到文宗大和末年(八三五)為中唐,,其后(八三六——九〇七)為晚唐。楊士弘的分法被稱作『三唐』,,高棅的分法被稱作『四唐』,后者得到了廣泛的認同,。 由于審美本質(zhì)相近,,而且作者可有交叉或相往還,所以詩歌與書法之間往往存在著某種同步性,,所謂『風氣所關(guān),,詩書無異』[1]。從分期的角度看,,唐代書法也像當時的詩歌那樣,,表現(xiàn)為『四唐』。本文研究唐代草書,,即循此例,,分以初、盛,、中,、晚四期。需要說明的是,盛唐的下限與高棅所設(shè)小異,,系代宗永泰二年(同大歷初年,,七六六)而非大歷五年(后者對唐代草書而言沒有特別意義);書家歸屬的基本依據(jù)是其卒年以及取得主要成就的年代,。另外,,唐代四期的名稱本身是歷史的,而不是風格的,,但這并不排除二者偶或一致,。 唐 懷素 草書律公帖 初唐:傳習,會古通今的正道 今草的法度完善于王羲之(三〇三——三六一),,王獻之(三三四——三八六)又在今草的表現(xiàn)力方面有了進一步的探索,,父子二人幾乎席卷了草書的天下。后來王獻之遭到了梁武帝(四六四——五四九)的打壓,,讓出的影響力悉歸乃父,。至隋僧智永,號稱傳承王氏家法,,其實所傳的只是王羲之一人之法,。他臨寫了八百余本真草《千字文》,并廣為流傳[2],,唐人竇臮(活躍于代宗至德宗年間)說他『為當代之準繩』,。[3] 《舊唐書》卷七十二《虞世南(五五八——六三八)傳》:『同郡沙門智永善王羲之書,世南師焉,,妙得其體,,由是聲名籍甚?!籟4]又,,李嗣真(?——六九六)《書品后》:『虞世南蕭散灑落,,真,、草惟命?!籟5]而張懷瓘(活躍于肅宗,、代宗時期)稱智永『攝齊升堂,真,、草唯命』[6],,這是經(jīng)由智永學習王羲之而獲得成功的顯例。虞世南又傳授了他的外甥陸柬之(活躍于高宗朝),,《書品后》:『陸學士柬之受于虞秘監(jiān),,虞秘監(jiān)受于永禪師,,皆有體法?!籟7]陸氏也是兼擅真,、草,《書斷》將他的草書列入能品,,但也指出了他『工于效仿,,劣于獨斷』[8]的問題。 唐 虞世南 行草書賢兄帖 與虞世南同屬前朝舊臣入唐的歐陽詢(五五七——六四一)則直接取法王羲之,,《舊唐書》卷一百八十九《儒學上》:『詢初學王羲之書,,后更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人得其尺牘文字,咸以為楷范焉,?!籟9]這里雖然沒有明確指出歐陽詢學的是王羲之的草書,但『尺牘文字』畢竟以草書為常見,。又,,李嗣真《書品后》:『歐陽草書,難與競爽,?!籟10]又,張懷瓘《書斷》:『其(歐陽詢)草書迭蕩流通,,視之二王,,可為動色?!籟11]又,,米芾(一〇五一——一一〇七)《書史》:『歐陽詢草書「也」字末筆倒么,不見其所出,。余家得正觀御府右軍三帖,末后一帖「也」字乃歐法所出,?!籟12]可知歐陽詢擅長草書,且與王羲之有關(guān),。當時也有學習歐陽詢草書的,,如薛純陀(貞觀間為秘書正字),事見《書斷》,。[13] 關(guān)于虞世南和歐陽詢的草書達到了怎樣的水平,,李嗣真《書品后》將其列入上下品(不分字體,,但包括草書在內(nèi)),張懷瓘《書斷》將其列入妙品(專指草書),,二者的判斷是近似的,。 王羲之無與倫比的影響力與唐太宗李世民(五九七——六四九)的推動是分不開的?!稌x書》王羲之列傳的贊辭是李世民親撰的,,其中有這樣的話:
對享有盛譽的『數(shù)子』,,李世民要么以沒有實物依據(jù)為由而不予置評,,要么嚴肅地挑剔乃至嚴厲地指摘,,對王獻之的貶抑更是無以復加;相比之下,,王羲之是盡善盡美的,。盡善盡美意味著標準,在標準面前,,李世民也不例外,,他表示王羲之就是自己唯一的榜樣。 表達對榜樣的愛戴,,最為實際的方式是收購其作品,。《唐會要》卷三十五:『(太宗)嘗以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跡,。』又據(jù)張彥遠(八一五——九〇七)《右軍書記》,,『太宗皇帝購求二王書,,大王草有三千紙』,其中就包括『烜赫著名帖』的《十七帖》,。[16] 作為一個以強勢著稱的皇帝,,李世民發(fā)表于正史的言論和他主導的國家層面的收購行為,必然具有極其強烈的指向性,,已入『彀中』的英雄和欲入『彀中』子民,,誰會在王羲之以外另辟蹊徑。具體到本文的問題,,不宜用歷史慣性來解釋如下事實,,即,初唐草書在整體上表現(xiàn)為對以王羲之為代表的晉人的傳承,。 唐 陸柬之 行草書得告帖 選自《淳化閣帖(肅府本)》 唐 陸柬之 行草書得告帖 選自《大觀太清樓帖》 對王羲之作品的購求還在一個吊詭的層面上影響了書界,。前代民間早已出現(xiàn)了法書作偽的情況,太宗大肆購求之下,,時人必定不乏因利誘而入局者,,新舊贗品競相闌入,以致所謂『王羲之』作品『莫能辨其真?zhèn)巍?。[17]當然,,偽造的本質(zhì)畢竟是欺騙,因而暴露出來的具體事件并不常見,。這里舉兩個例子。 李懷琳(主要活躍于太宗時期[18])是一位比較知名的作偽者,。竇臮《述書賦》下:『爰有懷琳,,厥跡疏壯,。假他人的姓字,作自己之形狀,?!桓]蒙注:
在不乏競爭意味的作偽活動中,,李懷琳是很有斬獲的。 相比李懷琳,,孫過庭(生卒年不詳[20])作偽就不那么為人熟知了,。張丑(一五七七——一六四三)《清河書畫舫·啄字號第三》『孫虔禮』條:
直言孫過庭是王羲之作品的作偽者。這樣的說法看似激進,,卻并非沒有蹤跡可尋,。米芾《書史》:『孫過庭草書《書譜》甚有右軍法。作字落腳差近前而直,,此乃過庭法,,凡世稱右軍書有此等字,皆孫筆也,。凡唐草得二王法,,無出其右?!籟22]所謂『世稱右軍書』,,表明事已得逞。又,,《宣和書譜》卷十八:『孫過庭……作草書,,咄咄逼羲,、獻。尤妙于用筆,,俊拔剛斷,,出于天材,非功用積習所至,。善臨模,,往往真贗不能辨。文皇嘗謂:「過庭小字,,書亂二王,。」蓋其似真可知也,?!籟23]既說『咄咄逼羲、獻』,,又說『真贗不能辨』,,又引稱『書亂二王』,又強調(diào)『似真』,,百般申說,,莫非別有意味。其實,,孫過庭在《書譜》中供認了他本人的『作偽』經(jīng)歷:『或以年職自高,,輕致凌誚。余乃假之以緗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籟24]這就坐實了他人的議論。 唐 褚遂良 草書摹王羲之長風帖 唐 褚遂良 草書摹王羲之長風帖(部分) 作偽的目標是難辨真?zhèn)?,難辨真?zhèn)蔚那疤崾菍δ7聦ο蟮纳钊雽W習與熟練把握,,所以,偽造者同時也是繼承者,。王澍(一六六八——一七四三)《竹云題跋》卷三『李懷琳仿絕交書』條:
又,,『孫過庭書譜』條:
兩粒王羲之草書種子竟然都是作偽者,,這不是用巧合或夸張就可以解釋的,。 從草書種子的角度看,孫過庭的意義顯然更為顯著,,他在當時就在傳授方面有所作為,。《書譜》:『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v未究于眾術(shù),,斷可極于所詣矣?!粡垜循彙稌鴶唷つ芷贰罚?/p>
據(jù)此可以推知孫氏所言不虛。孫氏還主張『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書譜》),,這句話提供了學習時人書法的理論依據(jù)。 孫過庭本人有沒有學過時人書法呢,?釋達受(一七九一——一八五八)《小綠天庵吟草》卷二《余舊藏宋拓太清樓孫虔禮書譜元虞伯生釋文今歸南徐吳氏作長歌以紀其事》:『唐有吳人孫虔禮,,筆走龍蛇碑屏風?!粖A注:
這是十分獨到的見解——盡管『全學』不免言過其實——人們往往視李世民為書法家中的特例,認識不到他在草書傳承中可能起過樞紐作用,。 《屏風帖》(即達受所說《屏風碑》)是李世民的草書力作,。《唐會要》卷三十五:『(貞觀)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太宗自為真,、草書屏風,,以示群臣,筆力遒勁,,為一時之絕,。』[28]此作屬于王羲之一路,,可以看出李世民推崇王羲之是身體力行的,。王世貞(一五二六——一五九〇)《弇州山人題跋》卷十三『唐文皇屏風帖』條:『文皇嘗作真、草書古帝王「龜鑒語」為二屏風示群臣,,今所存者草書耳,。輕俊流便,宛然有右軍,、永興風度,。』[29]《屏風帖》有虞世南的『風度』,,這是李世民師事虞世南[30]留下的痕跡,。 唐 太宗李世民 草書帖 作為一位地道的書法家,李世民自有其過人之處,,他對書法的領(lǐng)悟是獨特的:
書法既是一種文化,,同時又有武化的因素[32],,李世民的書法正因文武兼?zhèn)涠煌岔憽?/p> 太宗朝通過明經(jīng)科考試的裴行儉(六一九——六八二)也是一位文武全才,他也擅長草書,,甚至還著有《草字雜體》[33],。《舊唐書》卷八十四《裴行儉傳》:『高宗以行儉工于草書,,嘗以絹素百卷,令行儉草書《文選》一部,,帝覽之稱善,,賜帛五百段。行儉嘗謂人曰:「褚遂良(五九六——六五八或六五九)非精筆佳墨,,未嘗輒書,,不擇筆墨而妍捷者,唯余及虞世南耳,?!埂籟34]張懷瓘將裴氏草書列入能品,稱『有若搢紳之士,,其貌偉然,,華袞金章,從容省達』[35],,可以想見其氣象之博大,。宋朝內(nèi)府藏其草書《千字文》,事見《宣和書譜》卷十八,。 從裴行儉將自己與虞,、褚相比的話中可以感覺到他有著一種積極的自我認同,這在唐代是很常見的,。再就李世民來說,,雖然他口頭表示要追摹王羲之,但『殊不學其形勢』之語暴露無遺了心聲,?!妒焦盘脮媴R考》卷七:
其實,『不能脫人主面目』一方面是字如其人這一規(guī)律決定的,另一方面擁有個人面目未必不是李世民的意愿,。 唐 李懷琳 行草書帖 選自《汝帖(師意齋藏本)》 如果說李世民的草書沒有個人面目,,卻又對包括孫過庭在內(nèi)的人有所吸引,那將是不可想象的,。換言之,,李世民固然鄭重地守望著晉人軌程,但他決非不越雷池一步的拘執(zhí)之輩,,在這一點上,,孫過庭正是同道中人。張懷瓘《書斷》:
又,,劉熙載(一八一三——一八八一)《書概》:
二人都提到了孫氏既守晉法,,又游離于晉法之外,,這是符合事實的見解?!稌鴶唷愤€提到孫過庭『與王秘監(jiān)相善』,,王秘監(jiān)即王紹宗(活躍于武后朝),『清鑒遠識,,才高書古……晚節(jié)之草則攻乎異端,,度越繩墨……嘗與人云:「鄙夫書翰無功者,特由微水墨之積習……每與吳中陸大夫論及此道,,明朝必不覺已進,。陸于后密訪知之,嗟賞不少,,將余比虞君,,以虞亦不臨寫故也,但心準目想而已,?!埂籟39]王紹宗的做法在初唐可以稱得上激進了,,上引《宣和書譜》說孫過庭『出于天材,非功用積習所至』,,這與王紹宗『不臨寫』『但心準目想而已』不無相近之處,,只是后者走得更遠罷了。 初唐草書大致如此,,簡言之,,恪守晉人法度是其基本狀態(tài),但也存在著無視束縛或躍躍欲試的情形,。畢竟藝術(shù)就是情感,,而情感會將審美引至不同的方向,外力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點,,即便外力來自帝王,。孫過庭《書譜》說書法的本質(zhì)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草書自不待言——初唐已經(jīng)對此有所顯示,,盛唐將會表現(xiàn)得足夠顯著,。 盛唐:超越,蓄勢已久的圓滿 張旭(約六七五——七五九)的狂草是盛唐草書的核心內(nèi)容,。狂草發(fā)端于王獻之,,其后長期處于停滯狀態(tài),。 初唐的大部分時間里王獻之都處于被貶抑狀態(tài),取法王獻之的只是個別情況,。不過,,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取法王獻之似乎會更容易成全學習者的個性,。上文提及『攻乎異端,,度越繩墨』的王紹宗,他就是取法王獻之的(『祖述子敬』[40]),。又,,孫過庭雖然也說了許多不利于王獻之的話,但他未免口非心是,,他的作品中不乏與王獻之而不是王羲之相近的活脫與不羈,;張懷瓘特別強調(diào)二王的區(qū)別,卻說孫過庭『憲章二王』而非憲章右軍,,這樣的說法是很有分寸的,。 唐 高宗李治 草書帖 初唐后期,王獻之的影響有所抬頭,。李嗣真《書品后》:
不過李氏也承認王獻之的穩(wěn)定性不夠理想:『右軍終無敗累,,子敬往往失落,及其不失,,則神妙無方,,亦可謂之草圣矣?!籟41]盡管末句的『亦』字多少有些含糊,,但序幕已經(jīng)拉開,鋪墊已經(jīng)到位,。迄至盛唐,,王獻之的地位,特別是他的草書地位,,有了十分明顯的變化,,當然,也是以王羲之為陪襯的,。張懷瓘《書估》:『如小王(獻之)書所貴合作者,,若稿行之間有興合者,則逸氣蓋世,,千古獨立,,家尊才可為其弟子爾?!籟42]又,,《書議》: 諸子于草,各有性靈,,精魄超然,,神彩射人。逸少則格律非高,,功夫又少,,雖圓豐妍美,乃乏神氣,。無戈戟铦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是以劣于諸子(按:諸子中包括王獻之),。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舉世莫之能曉,,悉以為真,、草一概……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執(zhí)行,、草之權(quán)……逸少草有女郎材,無丈夫氣,,不足貴也,。[43] 與李嗣真相比,張懷瓘已經(jīng)毫無顧忌了,,他抓住了問題的要害,,痛快地反擊了有高層背景的偏見。李嗣真與張懷瓘言論之間的差異是正常的,,它們是時代風氣轉(zhuǎn)變的不同階段的表征,,匯合為盛唐草書的邏輯環(huán)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張旭橫空出世,。蔡希綜(活躍于天寶年間)《法書論》: 邇來率府長史張旭卓然孤立,聲被寰中,,意象之奇,,不能一一全其古制。就王(羲之)之內(nèi)彌更減省,,或有百字,、五十字,字所未形,。雄逸氣象,,是為天縱,。又乘興之后方津筆(按,,或作方肆其筆),或施于壁,,或札于屏,,則群象自形,有若飛動,。議者以為張公亦小王(獻之)之再出也,。[44] 上引文字包含三層意思:一、從開始到『是為天縱』,,意為張旭草書的意象是新奇的,,字法比王羲之的更為抽象;二,、從『又乘興』到『有若飛動』,,意為張旭的創(chuàng)作是有感而發(fā)的,,他習慣臨場在大型幅面上創(chuàng)作;三,、末尾一句,,張旭是王獻之的復活。當然,,三層意思有所關(guān)聯(lián),。 唐 孫過庭 草書書譜卷(部分) 選自《停云館法帖》 第一層意思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王獻之勸王羲之改體的故事,結(jié)果似乎是王獻之本人更為充分地實現(xiàn)了這一目標[45],。第二層意思中,,有感而發(fā)意味著主動情志的決定作用,其本質(zhì)是對實用關(guān)系的無視,,這就將創(chuàng)作引向了純藝術(shù)活動,;其實,王獻之也是這樣的:『人有求書,,罕能得者,,雖權(quán)貴所逼,了不介懷,。偶其興會,,則觸遇造筆,皆發(fā)于衷,,不從于外』[46],。第三層意思是一種比喻,即,,從基本藝術(shù)精神看,,張旭是當朝王獻之,而不是說前者復制了后者的作品面目,;不僅如此,,甚至從作品面目上難以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 既然張旭與王獻之在基本藝術(shù)精神上給人以近似感,,那么又是什么導致了二者作品面目的差異呢,?上面第二層意思中張旭習慣在非固定場合的墻壁、屏風等大幅面上創(chuàng)作,,可能是原因之一,。雖然王獻之也題過壁(還即興寫過棐板、紗裓,、絹裙,,事見南朝宋虞和《論書表》),但那不過是偶一為之罷了,;而張旭的所為卻是常態(tài),,他甚至以頭濡墨題壁[47],。在壁、屏上創(chuàng)作,,需要一種迥異于手頭小尺幅書寫的動作系統(tǒng),,執(zhí)筆法必得調(diào)整[48],執(zhí)筆手與身體之間存在著幅度很大的相對運動,,同時身體又在直立與起伏之間反復切換,;繁復的動作又會讓書家選用不同于手頭小尺幅書寫所用的毛筆,每次會蘸更多的墨,,而壁,、屏的質(zhì)感也不同于紙張;綜合的結(jié)果是筆觸及其表現(xiàn)力變得不同,,久而久之,,書寫者的創(chuàng)造力會受到激發(fā)。對于一位卓越的草書家來說,,就有可能達成一種在形態(tài)上更為夸張的,、在審美上更為浪漫的新體勢。張旭就是這樣的草書家,,這種新體勢就是狂草[49],,它是對以往草書的超越。 喜愛王獻之的人也許會為他惋惜——如果王獻之經(jīng)常在壁,、屏上創(chuàng)作[50],,那么狂草就會率先出現(xiàn)在他的手里了。這種想法只是一廂情愿,。即使與張旭的書寫條件近似,,王獻之大概也不太可能成就狂草;其原因在于,,在技術(shù)能力不成問題的情況下,,起決定作用的是特定時代的特殊身份及其相應觀念,它們將落實為情感狀態(tài)與表現(xiàn)方式,,而這正是狂草無可替代的前提,。門閥士族成員的言行有著定義身份的嚴格要求,,王獻之也不例外,,他甚至比他人更為清冷[51],可以說他的情感哲學處于一種古典形態(tài),。然而,,狂草卻是無限的浪漫,其前提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與情感的外化之間沒有任何阻礙,,這一前提恰恰是盛唐輕裝上陣的士人可能具備的,。簡言之,,狂草的決定因素是主體身份(還包括主體能力,詳下),,而隨處題寫壁,、屏與否只是該決定因素引起的一種先于狂草形成的結(jié)果。應當注意,,題寫壁,、屏可能促成狂草,但那既不是必然的結(jié)果,,也不是唯一的可能,,適宜的主體條件完全可能通過其他途徑來實現(xiàn)狂草。 孫過庭提出了書法的本質(zhì)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即書法是表達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的;他還說,,『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書譜》),,意為在表達情感方面,,書法與文學是一致的。盛唐時期張懷瓘繼承并發(fā)展了這一思想,,他說:
對書法表情功能的表達已臻極致,。在這樣的理論氛圍中,張旭成就了典型的例證,。韓愈(七六八——八二四)在那篇有名的《送高閑(活躍于宣宗朝)上人序》中闡述了張旭的成功正是通過草書來釋放所有的情感,,而序主高閑因其釋家身份淪為反證。這里需要指出的一點是,,人們在引用這篇序的時候,,常常有意無意地說明張旭通過草書表達情感的方式是直接對應的,這不妥當,,因為這不是藝術(shù)的方式,。藝術(shù)的方式是在情感與表達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邏輯關(guān)系,但在表達時卻需要擺脫具體情感——否則便仍在藝術(shù)世界之外,。張旭等草書家喜歡在酒后創(chuàng)作,,其中就包含著這樣的道理,即酒精的刺激與麻醉有助于書家擺脫具體情感的綁縛。 唐 孫過庭 草書景福殿賦卷 韓愈還指出了張旭草書的境界是『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53],,這相當于告訴人們,無礙于情感表達的身份和徹底表達情感的意愿是問題的基本條件,,而以智力為主導內(nèi)容的主體能力才是將情感表達引向理想審美高度的關(guān)鍵,。從這樣的角度看,符合條件的書家就極為有限了,。李白(七〇一——七六二)《猛虎行》:
又,,李頎(約六九〇——約七五四)《贈張旭》:『時稱太湖精,。』又,,杜甫(七一二——七七〇)《殿中楊監(jiān)示張旭草書圖》:『嗚呼東吳精,。』可知張旭是一種超人般的存在,??梢韵嘈牛拷^的主體能力是促成狂草的又一必要條件,。 本文沒有提到狂草的草法(字法)問題,,其原因在于狂草并沒有特定的草法??癫莸膶懛ㄊ菍σ话憬癫莶莘ǖ呐R時發(fā)揮,,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是元創(chuàng)作,狂草在整體上表現(xiàn)為一種極致的動態(tài),,因而不能從中提煉出方法,。 唐 孫過庭 草書千字文卷 由于狂草沒有特定的字法體系,所以它并不能像章草或今草那樣算作一種嚴格的草書字體,。不過,,狂草畢竟是一種獨特的草書,所以還是被賦予了字體的含義,,至少在書法領(lǐng)域是這樣,。此后,草書家族再也沒有新成員出現(xiàn)了,,因而可以說盛唐的狂草達成了草書家族的圓滿,。進一步看,狂草的出現(xiàn)不僅是草書史上,,而且是書法史上的盛事,,因為它拓展了書法的世界。 不過,,狂草無門徑可尋的特點卻站在了自身拓展的對立面,。張旭的門生為數(shù)不少,如顏真卿(七九〇——七八五),、徐浩(七〇三——七八二),、韓滉(七二三——七八七)、李陽冰(生卒年不詳,,下同),、鄔彤、魏仲犀,、韋玩,、崔邈等,但其中似乎只是韓滉和鄔彤有草書名聲,,且未見得能作狂草,。 擴大考察的范圍可以發(fā)展,某人即便具備了特別充分的條件,,也不意味著他會成為一位狂草書家,。例如李白,他的書法造詣很高,,黃庭堅(一〇四五一一〇五)《題李白詩草后》:
李白的詩歌與張旭的書法在審美上是一致的,,『以李白、張旭等人為代表的「盛唐」,,是對舊的社會規(guī)范和美學標準的沖決和突破,,其藝術(shù)特征是內(nèi)容溢出形式,不受形式的任何束縛拘限,,是一種還沒有確定形式,、無可仿效的天才抒發(fā)』[55]。盡管如此,,李白仍然只能是行書家或草書家,,而非狂草書家。 又如賀知章(六五九——七四四),。賀氏字季真,,武后(六二四——七〇五)證圣元年舉進士,,為人灑脫不羈,晚尤縱誕,,自號四明狂客,。竇臮《述書賦》:『湖山降禮,狂客風流,。落筆精絕,,芳詞寡儔?!籟56]又,,溫庭筠有詩贈賀知章,題為《秘書省有賀監(jiān)知章草題詩,,筆力遒健,,風尚高遠,指塵尋玩,,因有此作》(內(nèi)容略),。又,北宋淳化中,,李至上表,,『引唐秘書省有薛稷(六四九——七一三)畫鶴、郎余令(由隋入唐)畫鳳,、賀知章草書,,當時目為三絕』[57]。賀知章與張旭,、張若虛(六六〇約七二〇),、包融(約六九五約七六四)號稱『吳中四士』[58],與張旭尤其投緣[59],,同屬『飲中八仙』,。黃伯思(一〇七九——一一一八)《跋張長史帖后》:『「賀八清鑒風流,千載人也」,。沉吟此語,,恍若季真在目?!籟60]按,,賀八即賀知章[61]。又,,施宿(一一六四——一二一三)等《會稽志》卷十六《翰墨》:
既是狂客,又是草書家,,既是『千載人』,,又是酒仙,,還是張旭的書友,,賀知章幾乎具備了成為狂草書家的所有條件,但結(jié)果卻是,,他的草書甚至并不比孫過庭草書更狂,。 草書有一種讓人為之著迷的魔力(單從趙壹《非草書》就能看出這一點),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它能寄托人們的精神,、意愿,,其中也許還包括不靠譜的念頭。作為盛唐時期乃至整個歷史上的重要書論家,,張懷瓘對草書的理論闡述是十分獨到的,,不過,他的草書實踐卻令人不知所以,。他誠懇地表示在楷,、行方面前人是難以企及的,但草書『諸賢未盡之得』,,張芝尚且不無短處,,『余何足云?』所以這是自己的機會:
張懷瓘的草書獨步數(shù)百年了嗎?假如不了解背景,,提出這樣的問題會被認為是惡作劇。以張懷瓘在當時和后世的名氣,,包括草書在內(nèi)的作品未見流傳,這本身已經(jīng)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從著述的情況看,,陶宗儀(一三一六——?)《書史會要》說張懷瓘『善正,、行,、小篆、八分』[64],,偏偏沒有草書,,這就有點諷刺了。正經(jīng)看待張懷瓘草書的可能只有呂總(生卒年不詳)一個人,,他在《續(xù)書評》將張懷瓘列入十二草書家名單,,并且稱其『繼以章草,生意頗多』[65],。能夠入選十二家似乎是個不俗的成績,,畢竟名單中有孫過庭、張旭,、懷素(七三七——七九九),;評語也說得過去,意思是張懷瓘既有繼承,,又有創(chuàng)新,。不過,其余八位草書家中最知名的是張旭的學生鄔彤,,另外七位對于熟悉書法史的人來說也是陌生的,,那么張懷瓘被提名一事究竟意味著什么,,恐怕就不好過于高調(diào)了。 唐 李白 草書上陽臺帖 在《續(xù)書評》有生平可考的草書家中,,最早的是初唐的孫過庭,,最晚的是盛唐、中唐之交的懷素,,其余皆為盛唐時人,,所以本文暫將無生平可考的幾位一并在盛唐草書中加以介紹。除去已經(jīng)討論過的張旭和張懷瓘,,盛唐草書家還有八位,,茲將《續(xù)書評》中相關(guān)內(nèi)容摘錄如下:
應當承認,,根據(jù)這些評語所能得到的認識是含糊的,。不過,孫過庭,、張旭,、懷素三位的評語分別是『丹壑絕崖,,筆勢堅定』『華峰巉怪,占盡生意』『援毫掣電,,隨身萬變』——卻能引向比較確定的審美范疇,。或問,,既然有能力說清楚,,那又何必云山霧罩呢?簡單地說,,這是書法史中常見的耐人尋味之處,。 這里補充兩個與盛唐草書有關(guān)的『三絕』。其一,,『文宗時,,詔以(李)白歌詩、裴旻劍舞,、張旭草書為「三絕」,。』[66]為什么把這三件事合起來說呢,?因為它們之間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就本文來說,如果不是兼有舞的美感和詩的品格,,張旭的草書可能就不會那么感人了,。其二,『(鄭)虔(六八五七六四)善圖山水,,好書,,常苦無紙,,于是慈恩寺貯柿葉數(shù)屋,,遂往日取葉肄書,歲久殆遍,。嘗自寫其詩并畫以獻,,帝大署其尾曰:「鄭虔三絕?!埂籟67]《標準草書》中『于右任』的『于』字即選自鄭虔狂草《大人賦》(傳),。此外,鄭虔用柿葉練字的故事會讓人想到懷素,,后者也沒有紙,,就用芭蕉葉練字。 中唐:繼起,難能可貴的生機 在書法史上,,成就一種新體的書家往往享有宗匠的地位,,延續(xù)該體的書家則背負著先天的劣勢,所謂『先其草創(chuàng)立體,,后其因循著名』[68],。狂草不像其他字體那樣提供方法,,因而后起者的劣勢更大,。張旭的狂草不僅是一種新體,而且是一種藝術(shù)魅力空前的新體,,有著截斷眾流的聲勢,,懷素竟然能夠與之齊名,這是無論怎么稱揚也不為過的,。 唐 賀知章 草書帖 懷素生于盛唐(晚于張旭六十余年),,三十歲左右始知名時恰處于盛唐、中唐之交,,在中唐的后半生勇猛精進,,故本文將懷素放在中唐部分加以討論。毋庸置疑的是,,懷素是中唐時期草書的輝煌所在,。 懷素之所以能與張旭并稱,,決定的因素是他能別開生面,。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三:『懷素……雖自謂恨不識張長史,而未嘗秋毫規(guī)模長史,,乃知萬物必得之于心,,因人則不能并立矣?!挥?,董逌《廣川書跋·懷素七帖》:
魯男子善學柳下惠是一個被廣泛用于文藝領(lǐng)域的比喻,用以比擬遺貌取神的學習者,;董逌用這個比喻來說明懷素師法張旭,,是十分貼切的。上文論及,,狂草創(chuàng)作應當每一次都是元創(chuàng)作,,是不可復制的,張旭作品——《肚痛帖》,、《千字文殘石》,、《古詩四帖》(傳)和淳化四帖(《晚復帖》《十五日帖》《疾不退帖》和《知汝帖》)——驗證了這一點。而懷素包括一般今草作品在內(nèi)的草書作品在面目上也都彼此不同,,這更加說明他學到了張旭的草書精神,。 唐 顏真卿 草書仿右軍帖 選自《宋拓甲秀堂法帖》 一個顯見的問題是,張旭的草書精神并不能不經(jīng)由書寫而直接轉(zhuǎn)化為作品,,而書寫又是由技術(shù)動作構(gòu)成的,,這不又回到方法上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方法是有的,,但不是特定的。董逌《廣川書跋·懷素別本帖》:『蓋古人于下筆時,,一法不立,,故眾技隨至,而于見空時,,得無字相,,此其不落世檢而天度自全者也?!凰^『一法不立』,,意為去除法執(zhí),『見空』又包含著去除我執(zhí)的意思,,這就是草書精神,;所謂『眾技隨至』,是自然而然的過程,是去除執(zhí)著的結(jié)果,。但是,,世人并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道理,『方將捉三寸柔豪,,藉之緹油,,心量形象,而暗度遠近疏密,,隨步武之后,,躡其遺塵,豈復有全書者耶,?』他們刻意作為,,以為抓到了些什么,實際上抓到的正是困住他們的東西,,這正是懷素的對立面,。懷素何以知道這樣的道理呢?『鄔彤嘗問素,;「胡不學雨霤痕,?」良久而省。又問:「撥鐙法如何,?」曰:「如人并乘,,鐙不相犯?!埂肛噤h事密射如何,?」曰:「不可言也?!埂籟71]可知懷素受到了鄔彤的點撥,,從自然現(xiàn)象中體悟到了無法之法。 又,,陸羽《懷素別傳》記載了懷素求師鄔彤,后者將張旭傳授給他的『草圣[72]盡于此』的要訣傳授給了懷素,,在聽到『孤蓬自振,,驚沙坐飛』后,『懷素不復應對,,但連呼叫數(shù)十聲,,自得之矣』。臨行前,,鄔彤才又告訴懷素『草書豎牽似古釵腳』,。后來懷素求教顏真卿,在得知前者從鄔彤處學到了古釵腳時,顏真卿曖昧地笑了笑,,此后就不提書法的事了,。過了幾個月,懷素辭行,,顏問,,古釵腳何如屋漏痕?『懷素抱顏公腳,,唱嘆久之』,。顏又問懷素自己有沒有其他感悟,懷素說:『貧僧觀夏云多奇峰,,輒嘗師之,。』顏嘆服:『噫,!草圣之淵妙代不絕人,,可謂前所未聞之旨也!』嘆服的原因是『夏云因風變化,,故無常勢』[73],,它簡直是對『古釵腳何如屋漏痕』問題的『降維打擊』,這表明懷素是極其出色的學習者,。 唐 顏真卿 行草書劉中使帖 懷素以鄔彤和顏真卿為中介接續(xù)了張旭的藝術(shù)思維,,打通了盛唐與中唐草書的精神世界。米蘭·昆德拉認為小說的審美價值和發(fā)現(xiàn)精神應當前后相接,,『小說的精神是具有連續(xù)性的精神』[74],,這句話用在旭、素這里也是合適的,。董其昌(一五五五——一六三六)認為就像巨然與董源一樣,,懷素與張旭之間也存在著一種令人沒有遺憾的連續(xù)性。(《畫禪室隨筆·臨懷素帖書尾》) 關(guān)于懷素與張旭的高下,,古今許多人給出了不同的答案[75],;限于篇幅,本文姑不展開這個問題,,而只對其審美取向差異稍加申說: 審美取向是創(chuàng)作主體展示其價值的方式,,而主體價值取向又往往受制于其社會關(guān)系,所以,,決定審美取向的根本因素是主體身份,。張旭的母親是陸柬之的侄女,即虞世南的外孫女,;初仕常熟縣尉,,后官至太子左率府長史,,世稱『張長史』。懷素十一歲在零陵書堂寺出家,,十五歲種芭蕉林,;二十六歲遠游,訪名士,,謁名公,,幾年后知遇于徐浩、張謂,;三十三歲應張謂之召,,奔赴長安,書名隨之而起,。顯然,,張旭處于精英階層,而懷素只是向精英階層攀爬的普羅大眾,。張旭以顛著稱,,那是以優(yōu)越身家為前提的極致的自由,『脫帽露頂王公前』[76]即是象征,。張旭的草書就是一種漠視社會反饋的『顛』,,是我行我素,因而其審美取向在本質(zhì)上是散淡的,。相比之下,,懷素的草書擔負著提升身份的訴求,是舍我其誰,,重要人物的關(guān)注是必須的——任華就明言:『狂僧,,狂僧,爾雖有絕藝,,猶當假良媒,。不因禮部張公將爾來,如何得聲名一旦喧九垓,?!唬ā稇阉厣先瞬輹琛罚蚨鋵徝廊∠蛟诒举|(zhì)上是熱烈的。不過,,懷素的心態(tài)并非一成不變,,他四十歲作《自敘帖》,這標志著他的成功,;成功了就差不多可以像名士那樣隨心所欲,而沒有必要延續(xù)熱烈,;他晚年所作《食魚帖》和《圣母帖》就已經(jīng)比較淡雅了,,六十三歲所作《小草千字文》就淡到極處了,,似乎是對年輕時過分熱烈的補償。張丑說:『素師專以狂怪勝人,,而此帖(小草《千字文》)專趨平淡,,大奇大奇?!籟77]正因為已經(jīng)通過狂怪取勝了,,才可以專門用平淡來熨帖本心,這原本是不必感到奇怪的,。 不難發(fā)現(xiàn),,懷素審美取向的熱烈是以強大的進取心為支撐的。李舟說懷素『以狂以顛,,誰曰不可』,,就不妨在『狂者進取』(《論語·子路第十三》)的意義上來理解懷素的狂。從審美特征看,,熱烈的審美取向又展現(xiàn)為以生命力為主要內(nèi)容的氣,。董逌《廣川書跋·懷素洪州詩》:
(傳)唐 柳公權(quán) 行草書蒙詔帖 爭勝心態(tài)與熱烈的審美取向是互為表里的,。熱烈的本質(zhì)是參與和存在,,參與和存在的表達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氣的統(tǒng)領(lǐng)(『氣成乎技』)是最為美學化的,。氣是有高下之分的,懷素『氣蓋一世』,,這實際上是最為旺盛的生命力的表現(xiàn),,是『壯士拔山伸勁鐵』(王邕《懷素上人草書歌》)。 爭勝,,進取心,,熱烈,生命力,,氣,,懷素草書與詩人之旨不謀而合,因而得到了詩人空前的贊美,。顏真卿《懷素上人草書歌序》:
該序收于《文苑英華》,根據(jù)序的題目可以推知應當有過《懷素上人草書歌集》,;該集失傳,,料想其中的篇目必定不少,否則何必結(jié)集,,又何以請得動顏真卿作序,。據(jù)《大明一統(tǒng)志》卷六十五《永州府》記載,當時贈懷素以草書歌詩的有三十九人之多,,遠超懷素《自敘帖》中涉及的人數(shù),。 與詩歌不同,歌詩是『入樂入舞的詩』[80],??梢韵胂?,懷素草書通過著名詩人的歌詩以及對歌詩的演繹,,引起了怎樣的轟動,;作為主人公的懷素又怎么能按捺得住躊躇滿志呢?《自敘帖》中就彌漫著那樣的情緒,。 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草書歌詩當然并不限于懷素。另外,,不只草書歌詩,,中唐時期還有一些草書詩歌,它們共同為后世讀者提供了一個了解當時草書家的特殊渠道,。茲略舉一二,。 顧況(約七二七——八一六)《蕭鄲(生卒年不詳)草書歌》:
又,,孟郊(七一五——八一四)《送草書獻上人(生卒年不詳)歸廬山》:
這兩首詩的末句都把全詩推向了高潮前者說蕭鄲憑借草書而名上凌云閣,,意為草書也是一種功業(yè),它可以與人們通常認識中的功業(yè)同其不朽,,這是一種罕見的說法,;后者說獻上人的筆力感應了足以翻船的驚濤駭浪,,所以不得不停止揮灑——可能有人忍俊不禁,但作者的本意卻不是幽默,。 中唐草書歌詩有一種『少年草書說』值得注意,,李白《草書歌行》[83]『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就是這樣的名句,。又,,皎然(約七二〇——八〇〇)《陳氏童子(生卒年不詳)草書歌》:
又,,權(quán)德輿(七五九八一八)《馬秀才(生卒年不詳)草書歌》:
王獻之少年成名且以草書擅名,所以兩位詩人不約而同地用他來作類比,。 回頭看,,『少年草書說』在初唐是不可想象的。陸柬之『中年之跡,,猶有怯懦,;總章(六六八——六七〇)以后,乃備筋骨』[86],。又,,孫過庭《書譜》:『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余烈,挹羲,、獻之前規(guī),,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shù),,無間臨池之志,。』志學之年為十五歲左右,,逾二紀則年近四十,,也屬于中年。以初唐為參照,,中唐草書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草書家的出現(xiàn)以及詩人對他們的贊美就是典型的表征。 中唐后期,,草書出現(xiàn)了空疏狂怪的傾向,這也構(gòu)成了晚唐草書末流的先導,?!缎蜁V》卷十八:『裴素……寶歷初(八二五)登第。善草書,,其筆意蓋規(guī)模王氏羲,、獻父子之學。觀其《空鱠》一帖,,可謂用意,。然力不甚勁,而姿媚有余,,顧未得古人落筆之妙,,與亞棲(晚唐書僧,晚于高閑)輩可以季孟其間也,?!籟87]本來就有極強的感染力,又得益于眾多詩人的鼓吹,,中唐草書激起了浩大的聲勢,,吸引了眾多的參與者。但草書畢竟是一種危險的字體,,升起難上加難,,墜落卻會在不經(jīng)意間實現(xiàn),裴素只是后者當中一個稀松平常的例子,。 晚唐:旁逸,,風光一時的窮途 上文提及,孟郊贊美獻上人的詩句『江人愿停筆,,驚浪恐傾船』包含著感應的意思,;如此解釋并非出于對詩人夸張手法的誤會,因為即使是夸張,那也是對感應的夸張[88],。當時在草書評論領(lǐng)域似乎存在著一種神秘主義論調(diào),。沈亞之(約七八〇——八三一)《敘草書送山人王傳乂》:
張旭的草書水平之所以非常高,是因為他的意念能夠感動自然物象,;這樣的說法是沈氏『聞之學者』的,,可見其有一定的輿論基礎(chǔ)。既然如此,,沈氏推測,,自己的這篇文章難道不能對王傳乂感應劍氣有所幫助嗎?沈氏是傳奇《異夢錄》《馮燕傳》的作者,,因而他的這篇文章似乎可以理解為傳奇觀念的滲透,。又,韓愈《送高閑上人序》:
相比沈氏,,韓愈的說法就很露骨了,。文章末尾『則吾不能知矣』好像將作者本人從『幻術(shù)說』中解脫出來了,,其實這不重要;問題的重點在于,,無論相信與否,,甚至也不論是否出于惡意[91],韓愈的這篇文章都是構(gòu)成草書社會的一個因子:它要么是對已有觀念的重說,,要么將要影響未來的觀念,,要么二者兼而有之。 唐 柳公權(quán) 草書圣慈帖 草書神秘主義論調(diào)的實際影響本來有限,,但是,,在狂禪思想開始左右書僧時,它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狂禪思想的主旨是個體心靈無限自由,,這就意味著要否定從教規(guī)教律到佛祖菩薩的一切,,落實到書法上就是拒絕承認已有的任何成果;而草書神秘主義論調(diào)表達的是草書虛幻的一面,,這正是狂禪思想可以落腳的地方,。另外,『不師古法』的張懷瓘亦屬友軍,,并可能匯入?!端胃呱畟鳌肪硎短铺炫_山佛窟巖遺則傳八》:『釋遺則(生卒年不詳)……始從張懷瓘學草書,,獨盡筆妙?!籟92]神秘主義的外學與目空一切的內(nèi)學在草書領(lǐng)域合流,,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虛無主義。董其昌《書圓通偈后》:『唐世書學甚盛,,皆不為釋(典)所用,。』[93]此語正可移用于晚唐草書,。 亞棲《論書》:
這段話從事實到結(jié)論都沒有問題,,其中求變的宗旨更有著可靠的思想來源(《易·系辭下》:『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唬H欢?,如果這番言論的真正驅(qū)動力是狂禪思想,,那就可能事與愿違,即,,在沒有『得書中法』的情況下,,一味求變,同樣不能算作『自立之體』,,其價值未必高于『書奴』,。《宣和書譜》卷十八:
求變是個人與他人的較量,,不變是變的起點,,旱地拔蔥式的個人表演談不上求變,這是亞棲之流的致命缺陷,?!喝胍?guī)矩』指的是與他人的統(tǒng)一,『放逸』指的是與他人的分離,,在這樣的意義上,,張旭是認識亞棲之流的一面鏡子。又,,劉熙載《書概》:『過庭《書譜》稱右軍「不激不厲」,,杜少陵稱張長史草書「豪蕩感激」,實則如流水,、止水,,非有二水也?!籟96]非有二水,,意為張旭與王羲之處于同一邏輯平臺,這是不變,;但相對于后者的止水來說,,前者是流水,這又是變,。而亞棲之流的『創(chuàng)造物』屬于不明物質(zhì),只是異,,不是變,。又,黃庭堅《跋周子發(fā)帖》:
與二王無關(guān)的,就不是張旭的,,這是關(guān)于變與不變的高明見解,。亞棲昧于此道,,悖于此理,這就不免敗壞草法了,。 唐 柳公權(quán) 草書圣慈,、伏審、奉榮,、辱問帖 選自《大觀太清樓帖》 亞棲的書作已不得見,,上引《宣和書譜》描述的是其意態(tài)的放肆與荒誕,其實他的書寫技術(shù)也很不過關(guān),。黃庭堅《跋懷素千字文》:『予嘗見懷素師《自敘》草書數(shù)千字,,用筆皆如以勁鐵畫剛木。此《千字》用筆不實,,決非素所作……然此書亦不可棄,,亞棲所不及也?!籟98]這真是一種難堪的諷刺,。 與亞棲齊名[99]并大約同時的釋?光也將禪思引為書道。蘇頌(一〇二〇——一一〇一)《題送?光序》:
蘇氏對?光的這一言論表示贊賞,,說『此誠知書者』;并產(chǎn)生了疑問,,『然當時名稱如此,,而不獨(按:疑當為獨不)聞于后世,筆跡絕少傳者』,;又自己作出了回答,,『豈唐人能書者多,如光輩湮沒無聞,,不知幾何人耶,?觀諸公稱譽之言,蓋非尋常僧流也,?!籟100] 表面看來,蘇頌的理解好像說得過去,,其實不然,。康有為(一八五八——一九二七)《廣藝舟雙楫》卷五:
這句話與?光那句主要有如下兩點不同:一,、?光以心源為起點,,而康有為以戒律為起點,經(jīng)過定慧,,然后才驗證于心源,;二、?光認為書法就是心?。ú涣⑽淖?,以心傳心),所以非口手可傳,,而康有為認為只有書法修為到了極處,,才是口手所不能傳授的。顯然,,?光否認了口手傳授的長期有效性,,代之以心領(lǐng)神會,淪入狂禪書法論,;而康氏則合理地構(gòu)建了書法與佛法的關(guān)聯(lián),,立意周全。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是?光的名氣問題,。?光距離蘇頌只不過百年左右,假如確有造詣,,即便相近造詣的書家很多,,何至于全都銷聲匿跡。蘇氏相信,,既然當時?光得到了那么多名人的贊譽,所以必定不是尋常之輩,,但是,,這不是可靠的邏輯?!端胃呱畟鳌肪砣逗筇泼髦輫鴮幩?光傳十六》:『有朝賢贈歌詩,,吳內(nèi)翰融、羅江東隱等五十家,,僅成一集,?!籟102]這樣的聲勢甚至蓋過了懷素,但贊譽不是品質(zhì)的保證,,更多的贊譽不意味著更高的品質(zhì),。無論如何,歷史看的是里子而不是面子,,它的行為中包含著答案,。 晚唐時期像亞棲、?光這樣的草書僧還有不少,?!缎蜁V》卷十九:『釋景云……尤喜草法,初學張顛,,久之精熟,,有意外之妙?!挥?,『釋貫休……作字尤奇崛,至草書益勝,?!挥郑横寜酏敗黝嵅?,奇怪百出,,雖未可語驚蛇飛鳥之迅,而筆力遒勁,,亦自是一門之學,。』又,,『釋文楚……惟喜作草書,,學智永法,顛沛造次,,不忘于懷,,久而擺脫舊習,有自得之趣,?!籟103]又,吳融《贈廣利大師歌》:『在心為智者何人,,今日得之于廣利,。三十年前識師初,正見把筆學草書,。崩云落石千萬狀,,隨手變化生空虛,。海北天南幾回別,每見書蹤轉(zhuǎn)奇絕,?!籟104]種種描述都包含著逸出常規(guī)的意思,如『意外之妙』『作字尤奇崛』『奇怪百出』『一門之學』『自得之趣』『書蹤轉(zhuǎn)奇絕』等,。又,,史邕《修公上人草書歌》:
同時用兩只手寫字,,彥修所為已經(jīng)不能用逸出常規(guī)來形容了,。詩的作者竟然譽之為旭、素傳人,,實在是對兩位草書泰斗的唐突與厚誣,。 遍檢后發(fā)現(xiàn),晚唐草書僧人中相對出色的也就只有高閑了,。許多人出于需要通過韓愈的序文來理解張旭而順便產(chǎn)生了或加深了對高閑的印象,,因而后者未免有點附驥尾而致遠的意思。不過,,相比其他人的長久沉寂,,高閑在歷史上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聲響,則不該全是韓愈的序文使然,。葉夢得(一〇七七——一一四八)《避暑錄話》卷三:『錢彥遠家有其(高閑)「為史書當慎其遺脫」八字,如掌大,,神彩超逸,,自為一家,。蓋得韓退之序,故名益重爾,?!籟106]這里就肯定了書藝是高閑書史地位的內(nèi)因,而韓序則屬外因,,可說是持平之論,。 這里需要回答的一個問題是,高閑的草書水平不比常流,,是因為他解決了韓愈關(guān)于藝術(shù)與情感問題的矛盾嗎,?在筆者看來,在高閑身上也許并不存在韓愈所說的矛盾,,因為作為矛盾的一方,,『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于世必淡然無所嗜』大概并不存在,,向韓愈索序本身就能說明這一點,。再舉一證?!端胃呱畟鳌肪砣短铺炫_山禪林寺廣修傳二(高閑)》:『宣宗重興佛法,,召入對御前草圣,遂賜紫衣,?!籟107]這件事并不能證明什么,事主的態(tài)度才是重要的,。陳陶《題贈高閑上人》:『內(nèi)殿初招隱,,曹溪得后塵?!挥?,張祜《高閑上人》:『卷軸朝廷餞,書函內(nèi)府收,?!欢继岬搅烁唛e與內(nèi)府的關(guān)聯(lián)——題贈詩的內(nèi)容必是受者樂于看見和傳播的,由此可知高閑的態(tài)度談不上『泊與淡相遭』,。換言之,,在無從證實系于釋門的淡泊的情況下,應該把高閑看作一個普通書家,,他喜歡書法,,勤于練習,期望出名,最終實現(xiàn)了期望,。與其他狂僧不同,,高閑可能要老實一些,也更為得法,,比如他重視楷書,,并且達到了一定的水平:『常好將霅川白纻書,真,、草之蹤,,與人為學法焉?!籟108] 坦率地說,,世俗名利是普通人的大事;如果僧人也是如此,,那就不必另眼相待,。就像高閑那樣,其他書僧也往往因為與內(nèi)府的關(guān)聯(lián)而感到滿足,。如?光,,『昭宗詔對御榻前書,賜紫方袍』[109],。羅隱(八三三——九〇九)《送?光大師(題注:師以草書應制)》:『禹祠分手戴灣逢,,健筆尋知達九重。圣主賜衣憐絕藝,,侍臣摛藻許高蹤,。』[110]又如亞棲,,『昭宗光化中,,對殿庭草書,兩賜紫袍,,一時為之榮』[111],。亞棲本人對此十分興奮,作《對御書后一絕》云:
此詩特具象征意義,。再舉個反例?!段鍩魰肪硎摹盾饺氐揽U師》:
接受御賜紫袍與否,,是當事人的權(quán)利,。但是,接受了,,并且很愉快,,那就不好再過于強調(diào)僧俗之別了。事實上,,人們早已習慣了在談到懷素時,,并不會因為他的僧人身份而放棄價值判斷的基本原則,對晚唐書僧也應該這樣,。在書法的世界里,,狂禪觀念本身不是價值,對書法產(chǎn)生的作用才是,。令人遺憾的是,,狂禪觀念為晚唐書僧帶去的正面價值似乎難以發(fā)現(xiàn),而因?qū)⑺麄円蚱缏范a(chǎn)生的負面價值則不能低估,。 晚唐草書領(lǐng)域幾乎是僧人的天下,,書僧的傳,、幫、帶只是表層的原因,,其深層原因可能如下:寺廟中因?qū)懡?jīng)需要而書寫條件較好,,并且有草書記錄講義的傳統(tǒng),又有草書范本資源(前代文書和智永《千字文》一類),;對草書極度簡省的字形進行夸張,,構(gòu)成了解構(gòu)文字的隱喻,這恰好符合不立文字的心印法理,。此外,,當時文人對書法的態(tài)度大致可以解釋為什么文人沒有參與其中。晚唐文人也研習書法,,甚至將其寫入詩文以相寓賞,,但他們的熱情是有限的。這里只舉出兩個人的言論,,以見一斑,。其一,柳宗元(七七三八一九)《報崔黯秀才書》:
其二,,劉禹錫(七七二——八四二)《論書》在討論了癡迷書法和鄙視書法兩種情況之后表示自己所追求的是二者之間的『中道』,,『所以加在乎譽,非實也不贖于賞,;所以議在乎過,,非罪也不紊于刑』[114]。 余論 隋代著手但未能完成的大一統(tǒng)問題留給了唐代,,『唐制得斟酌南,、北,開國即規(guī)模宏遠,,漢,、宋所不及』[115]。這給包括書法在內(nèi)的文化藝術(shù)帶來了恢廓盛大的基本格調(diào),。具體到本文討論的問題,,無論在技術(shù)上還是在審美上,唐代草書都是深厚而浩博的,。即便一個挑剔的人,,也很難指出唐代草書家遺漏了什么不該遺漏的東西。 唐代草書是書法史為數(shù)不多的最為迷人的篇章之一,,它在繼承與創(chuàng)新兩個方面的高度都讓后人無從企及,,遑論超越,。唐代草書家秉有得體的歷史感和活躍的藝術(shù)觀,繼承中蘊涵著精準的創(chuàng)新方向,,創(chuàng)新中又包含著莫測的繼承深度,,以自己的不發(fā)力處勝過了他人的發(fā)力處。 當然,,唐代草書的末流也有著不小的隊伍和聲勢,,輕松地說,后人甚至在這方面也沒能超過唐人,。 唐代草書的大致狀況略如上述,,下面補充說明和解釋幾個事項: 章草 王世貞《弇州山人題跋》卷四《宋克(一三二七——一三八七)爭就章》:『余往與徐獻忠先生論書法,嘆章草自二王后,,僅一蕭子云(四八六——五四八)?!籟116]這是合乎事實的說法,。《急就章》和《千字文》是先后出現(xiàn)的兩個最為重要的草書文本,,前者對應章草,,后者對應今草[117]?!肚ё治摹吩谔拼某霈F(xiàn)十分頻繁,,而《急就章》則非常罕見,這基本上代表了唐代草書的分化情況,。文獻中偶有唐代章草蹤跡,,不過,它們大多是名義上的存在,,茲稍加羅列,。 《宣和書譜》卷一稱唐玄宗(唐明皇,六八五——七六二)『銳意作章草,、八分,,遂擺脫舊學』。又,,『當明皇在御,,以行書、八分,、章草書為時矜式,,肅宗(七一一——七六二)以子職侍東宮,方溫凊定省間,,得無過庭之訓,?』又,,卷八稱『(陸)柬之書,其隸,、行入妙,,章草、草書入能,,是亦未免其利鈍也,。書《頭陀碑》《急就章》《龍華寺額》《武丘東山碑》,最聞于時』,。[118] 《書斷》稱歐陽詢『章草入能』,;又裴行儉『工草書、行及章草,,并入能』,;又,王知敬(活躍于武后時期)『工草及行,,尤妙章草,,入能』。[119] 《唐詩紀事》卷五十四:『(李)群玉(約八〇八——約八六〇)好吹笙,,善急就章,,喜食鵝……盧肇送詩云:妙吹應諧鳳,工書定得鵝,?!籟120] 《因話錄》卷三:『元和(八〇六——八二〇)中,柳柳州(宗元)書,,后生多師效,,就中尤長于章草,為時所寶,。湖湘以南,,童稚悉學其書,頗有能者,?!籟121] 《東觀余論》卷下《跋藏真(懷素)書后》:『藏真此書殊合作,「授」「裳」「像」「爽」等字雜章草法,,彌足愛也,。』[122] 總的來說,,唐代章草只是零星的存在,,而沒有形成脈絡(luò)或局面。 草書與楷書的關(guān)系 任何兩種字體之間都存在著有機聯(lián)系,,之所以專門提出草書與楷書關(guān)系這一問題,,一是為了進一步解釋唐代草書成就的緣由,,二是為了回應當代流行的唐楷有害于行、草的論調(diào),。 蘇軾《跋陳隱居書》:『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123]這是恰當?shù)恼f法,。草書用筆強調(diào)流暢,,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是因為快而忽視提按,或因為動而忽略摩擦,;草書結(jié)構(gòu)強調(diào)對比,,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是因為追求字勢的不同而導致字的重心不穩(wěn),或因為追求字形的變化而導致字的比例失調(diào),。書家設(shè)若具備與其草書進展相稱的楷書基礎(chǔ),那么上述問題也許就不會出現(xiàn)了,,即便出現(xiàn)了也比較容易解決,。以前代草書為參照,唐代在繼承和發(fā)展兩方面的表現(xiàn)都很優(yōu)異,,這與唐代繼承和發(fā)展前代楷書的表現(xiàn)是合拍的,。從后代的情況看,楷書在整體上的沒落與草書在整體上的沒落也是一致的,,其間個別草書高手(如黃庭堅,、王鐸)往往同時是楷書高手。因而可以說,,唐代草書之所以輝煌,,書法史內(nèi)部的一個原因是唐楷的輝煌。 以張旭為例,。董其昌《書品》:『張長史《郎官石記》,,乃狂草之筑基也?!籟124]又,,劉熙載《書概》:『張長史真書《郎官石記》,東坡謂「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論者以為知言。然學張草者,,往往未究其法,,先挾狂怪之意。豈知草固出于其真,?!籟125]又,蘇軾《書唐氏六家書后》:
每見當代人自以為是地提出這樣的問題,,二王沒有寫過唐楷,,難道他們不是草圣嗎?雖然這個問題本身包含著邏輯漏洞,,但也并非不能回答:東晉也有作為極則的楷書(相當于東晉的『唐楷』),,二王十分擅長;假如二王生在唐代,,他們會是最可能寫好唐楷的人,;那些寫不好唐楷的人假如生在東晉,他們也不會成為二王,。 也許有人會把懷素看作反例,。這個問題可以這樣看:懷素學書極其刻苦,雖然未見楷書流傳,,但他未必不具備支撐草書的楷書功夫,;懷素是張旭的隔代傳人,他不會不了解張旭的成功之道,;與懷素有交往的顏真卿,、徐浩等人都是一流的楷書家,受益是自然而然的,;從他的行草作品(如《藏真帖》《律公帖》)看,,其中的行楷字跡能夠透露出作者不凡的楷書根基。 關(guān)于唐代草書家的兩則評價 第一則出自竇臮,其《述書賦》卷下曰:
第一句說孫過庭的草書很平凡,,屬于大眾風格,,這是很嚴重的定性。第二句跟李嗣真《書品后》『元常每點多異,,羲之萬字不同』相對立,,指出了定性的依據(jù)。最后一句是對《書譜》『豈可執(zhí)冰而咎夏蟲哉,?』一語的化用,,比喻孫氏的見識淺薄。這段話的核心是第二句,,它是前后兩句的前提,。 竇氏第二句話可以概括為程式化,孫過庭草書存在著程式化的問題嗎,?從《書譜》看,,其中的同字異寫是普遍的:以篇首的十六行為例,十二個『之』,,八個『張』,,七個『鍾』,五個『書』,,無一雷同。然而,,這并不足以說明竇氏是無中生有的,。如果以一般的書家為參照,孫過庭的能力已經(jīng)非常高超了,,但他既然號稱以王羲之為標桿,,同字異形遂為基本要求;兩相比照,,不能說孫過庭完全沒有大同小異的問題,,而王羲之則可說是小同大異,相對而言,,孫過庭不無程式化之失,。既然如此,大眾風格和見識淺薄就不算空口無憑了,。 這樣的意見無法讓喜愛孫過庭的人感到滿足,,但是從中發(fā)現(xiàn)某些有價值的線索可能更有意義,。相信竇氏此論并非出于偏見,因為他明確表示施評的對象是『翰墨之妙,,可入品流者』[128]——竇氏選中的唐代各體書家只有四十五位,,其中還包括七位帝王。既看得上又不客氣,,說明當時的草書審美能力極高,,這當然會促進提升唐代草書的創(chuàng)作水平。 第二則出自米芾,,其《論草書帖(墨跡)》曰: 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轍[129],,徒成下品。張顛俗子,,變亂古法,,驚諸凡夫,自有識者,。懷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時代壓之,,不能高古,。高閑而下,但可懸之酒肆,。?光尤可憎惡也,。 對張旭的評價表明米芾既不懂張旭,又昧于古法,。米芾是技術(shù)派,,長期集古字的經(jīng)歷建構(gòu)了其理性思維模式;而張旭接續(xù)的是古法中的浪漫一路,,因為它與張旭的價值觀吻合,。另外,以刷字為核心的筆法體系指向的是點畫而非線條,,點畫對應的是行書,,線條對應的是草書,所以他的行書卓絕而草書不濟,;張旭不廢點畫,,但他最大的本領(lǐng)是將線條的變化推向極致,這超出了米芾的理解范圍,。 米芾《書史》記載了親見的懷素十余帖,,其中有狂草以外不那么乍眼的作品,他可能覺得比張旭平淡,也比較自然(『天成』),;其中也有《自敘帖》那樣的狂草,,所以他又感覺不夠高古,并歸咎于時代,。換句話說,,米芾不能理解懷素的是他與張旭相近的部分。 高閑的草書比較直白,,沒有多少能讓欣賞者動用腦力的復雜變化,,這就放棄了納入精英文化的可能,因而懸之酒肆未始不是合適的去向,。米芾稍晚于蘇頌,,在對?光草書的評價上,他沒有一絲蘇頌式的迷惘,,既干脆,,又準確,盡管還有些刻薄,。 注釋: [1]朱東潤.中國文學批評史大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21. [2]事見何延之《蘭亭記》。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00. [3]竇臮.述書賦[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58. [4]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2565. [5]李嗣真.書品后[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84. [6]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4. [7]李嗣真.書品后[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80. [8]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6. [9]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4974. [10]李嗣真.書品后[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83. [11]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4. [12]米芾.書史[M].黃賓虹,,鄧實.美術(shù)叢書:二集第一輯[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3:30. [13]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5. [14]房玄齡等.晉書[ M ] .北京:中華書局,,1 9 7 4 : 2 1 0 7 ,2108. [15]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646. [16]張彥遠.右軍書記[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46. [17]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646. [18]據(jù)馬宗霍《書林藻鑒》,。下文書家活動年代依馬氏此書者,,咸不出注。 [19]竇臮.述書賦[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63. [20]關(guān)于孫過庭的生卒年份,,現(xiàn)存史料有相互抵牾處,。似乎可以寬泛地說他卒于垂拱三年(六八七)至圣歷二年(六九九)之間。垂拱三年是孫過庭書寫《書譜》的時間,,圣歷二年是為孫氏撰寫墓志銘和祭文的陳子昂的卒年,。關(guān)于陳子昂卒年,見韓理洲.陳子昂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3. [21]張丑.清河書畫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12. [22]米芾.書史[M].黃賓虹,鄧實.美術(shù)叢書:二集第一輯[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3:30,31. [23]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三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298.按:關(guān)于『過庭小字』的『小字』,根據(jù)徐邦達的考察,,『明刻本《宣和書譜》皆作「小字」,,但也有別本作「小子」的。我覺得以下文「書亂」云云來看,,則正借王羲之斥張翼「小子幾亂真」語,,上句末不應是個「字」字?!恍彀钸_.歷代書畫家傳記考釋[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3:8. [24]對這段話的解釋,筆者受到了寇克讓先生的啟發(fā),。順便提及的是,,『作偽』并沒能改善孫過庭的境遇,它甚至可能是厄運的引線,。陳子昂《率府錄事孫君墓志銘》:『得祿值兇孽之災,。四十見君,遭讒慝之議,?!唬愖影鹤禊i校點.陳子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41.)孫過庭官職卑微,,導致他『遭讒慝之議』的只能是書法;書法又怎么會『遭讒慝之議』呢,?或許就是因為『作偽』—它嚴重地羞辱了那些輕易羞辱孫過庭的『尊長』(『以年職自高,,輕致凌誚』),也足以惹惱圣上,。 [25]王澍.虛舟題跋 竹云題跋[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5:311-313. [26]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38. [27]釋達受.六舟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157. [28]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646. [29]王世貞.弇州山人題跋[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334. [30]『太宗嘗謂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后,無人可與論書,?!埂豢芍钍烂駥τ菔滥系囊兄亍M蹁?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646. [31]王溥.唐會要[M].北京:中華書局,,1955:646,647. [32]李永忠. 書法中的『長尾筆』[ M ] . 文史知識,2010(4):157-159. [33]歐陽修,,宋祁.新唐書[ M ] .北京:中華書局,,1 9 7 5 :1450. [34]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2802. [35]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37. [36]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二七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288. [37]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38. [38]劉熙載.藝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56. [39][40]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37. [41]李嗣真.書品后[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81,82. [42]張懷瓘.書估[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12. [43]張懷瓘.書議[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23-125. [44]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119,120. [45]王獻之『幼學于父,,次習于張,,后改變制度,別創(chuàng)其法,。率爾私心,,冥合天矩,觀其逸志,,莫與之京,。』 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13. [46]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13. [47]關(guān)于張旭以頭濡墨與題壁關(guān)聯(lián),參看拙文:李永忠.張旭『以頭濡墨而書』,,書于何處,?—以吳友如《張旭狂草圖》為參照[J].文史知識,2007(6):146-149.關(guān)于張旭題壁常態(tài)化,,唐人多有描述,。竇臮《述書賦》:『回眸而壁無全粉,揮筆觀而氣有余興,?!挥郑铐牎顿洀埿瘛罚骸号d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 [48]唐代貞元年間書家韓方明《授筆要說》提到了一種執(zhí)筆法:『撮管,,謂以五指撮其管末,,為大草書或書圖幛用之?!淮蟛菁幢疚乃^狂草,,書圖幛的動作要求相當于題寫壁、屏,。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201. [49]關(guān)于狂草名稱及其意涵,,參看拙文:李永忠.狂草的『狂』[J].文史知識,2008(3):146-151.2007(9):99-102. [50]關(guān)于王獻之題壁,,大概有兩個故事,,一個是與乃父暗中較量(在自家墻壁),見李嗣真《書品后》,、孫過庭《書譜》等,;另一個是用掃帚蘸泥汁在墻壁上寫一個一丈見方的大字,見《晉書·王羲之傳》,、虞龢《論書表》等,。這兩個故事都有明顯的褒貶,因而它們更像是或許真實發(fā)生過的服務(wù)于相應評價的注腳,,而非類似行為的例舉,;即,它們充其量是偶然的逸事,。 [51]『雖閑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謝安以其『辭寡』而嘆賞,。房玄齡等.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2107,2104. [52]張懷瓘.文字論[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28. [53]關(guān)于張旭草書的復雜,,《舊唐書》卷一百九十《賀知章傳》曰:『(張)旭善草書……變化無窮,若有神助,?!粍d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034. [54]黃庭堅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題跋校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1:30. [55]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142. [56]竇臮.述書賦[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65. [57]程俱撰.張富祥校證.麟臺故事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0:191. [58]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4799. [59]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034. [60]黃伯思. 東觀余論[ M ] . 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0:120.按:標點有筆者據(jù)語意徑改處,。 [61]岑仲勉.唐人行第錄(外三種)[M].北京:中華書局,1962:133. [62]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四八六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349. [63]張懷瓘.文字論[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29. [64]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703. [65]呂總.續(xù)書評[A].朱長文.墨池編[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195. [6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764. [67]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766. [68]張懷瓘.文字論[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28.董逌《廣川書跋·高閑千字》:『韓退之嘗謂,,張旭喜怒憂悲,,必于書發(fā)之,故能變化若鬼神,。以旭言之是,,不得以今言為證矣。旭之書其初豈能無是哉,?其進于知者日益遠矣,,指與物化而心稽者喪矣,故書不得遁而藏也,。 縱橫振發(fā),,超忽滅沒,忽乎倚空于前者,,若雨雪霜雹,,雷轟電激,排拶抵突,,參差從天而下,。方其時,豈復知喜怒窘窮,、憂悲愉逸而求以發(fā)之耶,?』 [69]宋元筆記小說大觀[ M ] .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646. [70][71]董逌.廣川書跋[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158. [72]除了慣常的用法外,,草圣還指高水平的草書,,這種情況從唐代開始就很普遍了。李永忠.草圣考釋[J].中國書法,,2007(9):99-102. [73]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183,184. [74]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20. [75]大致而言,,認為二者不分高下的人較多,認為張旭占優(yōu)的人次之,,認為懷素占優(yōu)的人較少,。 [76]杜甫《飲中八仙》?;蛟S會有讀者指出,,張旭脫帽露頂王公前是酒后行為,因而算不上自由,。其實,,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張旭身處精英圈,換作一般人,,酒后也不敢造次,,造次了也不會傳為美談。換言之,,既然被傳為美談,,那么脫帽露頂王公前就是張旭的自由。 [77]張丑.清河書畫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89. [78]董逌. 廣川書跋[ M ] . 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158. [79]李昉.文苑英華[M].北京:中華書局,1966:3837. [80]吳相洲.唐代歌詩與詩歌[M].北京:出版社北京大學,,2000:5.又,,陳思《書苑菁華》將書法題材的詩分為書歌和書詩兩類。 [81]王啟興,,張虹注.顧況詩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121. [82]孟郊著.郝世峰箋注.孟郊詩集箋注[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82. [83]該詩真?zhèn)未嬉?,但其文獻價值并無疑問,。《李白集校注》:『蘇東坡謂《草書歌》決非太白所作,,為唐末五代效禪月而不及者,。且訾其「箋麻絹素排數(shù)箱」之句,,村氣可掬?!赌鼐帯吩疲捍嗽姳静卣孀宰?,駕名太白者。琦按以一少年上人而故貶王逸少,、張伯英以推獎之,,大失毀譽之實。至張旭與太白既同酒中八仙之游,,而作詩稱詡有「胸藏風云世莫知」之句,,忽一旦而訾其老死不足數(shù)。太白決不沒分別至此,,斷為偽作,,信不疑矣?!唬ㄒ陨弦蹒f)又,,『此詩不載《英華》,蕭,、胡二氏亦疑之……朱氏最喜雌黃,,獨于此詩許為「詞氣清順,頗有音節(jié)」(《李詩辨疑》)殊不可解,?!祸耐憟@,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591. [84]皎然.杼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63. [85]權(quán)德輿撰.郭廣偉校點.權(quán)德輿詩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0. [86]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6. [87]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41. [88]比如,,張謂說懷素草書『奔蛇走虺勢入座,,驟雨旋風聲滿堂』,這是夸張,;如果說蛇虺傷人,、風雨成災,則屬對感應的夸張,。更為重要的是,,一般書法題材的詩中提到的物象往往是泛指的,而孟效此詩中的人、船,、江等是確指的,。 [89]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179,180.按:集中無吹字,。沈亞之.沈下賢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50,51. [90]紀昀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四冊[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179. [91]《宣和書譜》卷十九:『已而要其(高閑)歸正,,而語若詆毀,。蓋知愈者必謂愈深知閑,而不知愈者以謂愈之黜閑也,?!?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49. [92]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09. [93]董其昌著.屠友祥校注.畫禪室隨筆校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1:68.原校:『[皆不為釋所用]梁本,、董本、大本作「皆不為釋典所用」,?!?/p> [94]釋亞棲.論書[A].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297,298. [95]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41. [96]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57. [97]黃庭堅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題跋校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1:141. [98]黃庭堅著.屠友祥校注.山谷題跋校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1:290. [99]《宣和書譜》卷十九:『至若亞棲,、?光之徒,,咸以恢詭相誘夸?!徊恢?,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52.又,,《葆光祿》:『亞棲書骨氣不及?光,,而遒媚過之?!获R宗霍.書林藻鑒[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111. [100]蘇頌著.王同策等點校.蘇魏公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8:1100. [101]康有為著.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95. [102]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689. [103]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51,152. [104]陳思. 書苑菁華[ M ] .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651. [105]陳思. 書苑菁華[ M ] .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653,654. [106]宋元筆記小說大觀[ M ] .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646. [107][108]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679. [109]贊寧撰.范祥雍點校.宋高僧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689. [110]陳思. 書苑菁華[ M ] .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664. [111]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148. [112]陳思. 書苑菁華[ M ] . 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665,666. [113]普濟著.蘇淵雷點校.五燈會元[M].北京:中華書局,,1984:884. [114]朱長文. 墨池編[ M ] . 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156-158. [115]錢穆.國史大綱[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3:386. [116]王世貞.弇州山人題跋[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106. [117]不排除個別例外。如,,《唐歐陽詢書九歌,、千文》,『宋石刻本,,不知何時埋入土中,。清嘉慶廿三年河北豐潤縣重出。一面刻《九歌》小楷,,一面刻章草《千文》,,皆歐書』。王壯弘.帖學舉要[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231.唐代今草寫本《急就章》似未見,。 [118]不著撰人,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3,5,68. [119]張懷瓘.書斷[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225,237. [120]計有功. 唐詩紀事[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821. [121]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 M ]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847. [122]黃伯思. 東觀余論[M]. 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0:111. [123]蘇軾.蘇軾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2185. [124]董其昌.容臺集[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627. [125]劉熙載.藝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57. [126]蘇軾.蘇軾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2206. [127]竇臮.述書賦[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65. [128]竇臮.述書賦[A].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6:140. [129]『轍』字有釋為『輒』的,,不確。一,,帖中該字中部起筆后上繞,,右部兩處折筆轉(zhuǎn)向,整字草法清晰可辨,,是轍非輒,;二,格轍古語常用,;三,,如果釋為輒,則當移下句,,以至輒徒兩個虛字疊用,,語氣冗贅。 原文載于《中國書法》2020年09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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