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華：千年敘事典籍   

作者：宋慶華  

從彭山縣城驅(qū)車向北，大道直弛不遠(yuǎn)便拐進彭祖山,，蜿蜒而上漸漸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場,，靜穆還有一絲敬畏感油然而生，沿途綠樹草叢間不時掠過亭臺、閣廟,、碑林,，儼然彭祖遺留下來有些散落的古跡，行不及山頂即可覽見山陵與溝壑之間,，岷江滔滔,，錦江悠悠，山巒起伏自然天成一副立體太極大盆景,，剎那間感受到的震撼不是用語言形容得了的,，驚詫之余，莫不敢問這山是隨天意而生,，那么寓示著上天要告訴人們什么玄機,？如果這山峰隨了人意，假如按照以長期修煉和藏身于此而“占山為王”的彭祖的意念而生就其形,，那么禁不住詰問彭祖竟具如此天大的神力,，不是仙又是何許人也？有高人指點,，此太極圖乃是人體,、山體、水體太極的典型圖形,。從采氣場,、彭祖居、退山居,、彭祖祠到彭祖墓,，從彭祖文化中心博物館到坐高28米立高32米齊山雙佛摩崖造像，墻頭圖示的仿制古磚刻簨的導(dǎo)引術(shù),、烹飪術(shù),、房中術(shù)，無一不讓人感受到彭祖采天地之陰陽吸人世之靈氣傾注于厚生養(yǎng)身道法強烈氣場,。這位先祖自己存活880余年不說,，且從有史可查的三千多年前一路走來，聚集這塊藍天下這片土地上的氣場彌久盤亙,，神奇如此,，以至于二十多年前僅僅到此一游的我真實地留下了永世不可磨滅的記憶。

久久縈繞于懷的彭祖,，勾人心癮,，不久前應(yīng)朋友相約又去了彭祖山，拜謁老祖的心中感觸并不遜于當(dāng)年,，下山流連于極似太極圖的采氣場,，比劃太極拳姿體悟吐故納新鼻息,，爾后小憩于邊上的一個石墩上，禁不住浮想聯(lián)翩——

千年彭祖,，莊子,、荀子、屈原對他均有說詞,?！妒酚洝ぁぁこ兰摇份d：“彭祖氏，殷之時常為候伯,，殷之末滅彭祖氏,。”雖無準(zhǔn)確詳盡的文字記載,，大致也可認(rèn)定真有其人其事，活命800 余歲,，折算下來130 余歲,，在那個人均壽命極低的時候絕對算是高壽，卻也可信,，而且契合地理結(jié)構(gòu),，開啟了國人厚生養(yǎng)生源頭和技法，傳之千年,。道家把老子尊為太上老君,，又把彭祖歸為本宗，作為唯一的收羅萬象的本土宗教,，也不無道理,。彭祖祠前一副對聯(lián)鐫刻著“道道非常道，生生即永生”,，體味其奇?zhèn)サ恼芾韮?nèi)涵,，自然也會將其視入道家范疇。

思緒任飄遠(yuǎn),，越千年,，赴天外。延想至被稱為中國國粹的儒釋道三家,，延想到這個世界上由人締造再由人信仰進而頂禮膜拜的宗教,，聯(lián)想到哲學(xué)家們對人世間的終極問題孜孜以求的探索，云遮霧罩之下恨不得如莊子筆下的扶搖大鵬馳騁浩宇,，眺望天外,，乃至穿越去到人生的彼岸回望這個星球的人們辛苦忙碌、窮經(jīng)皓首,、冥思苦想又萬般無奈的可憐可嘆可悲圖景——

不知是宗教引導(dǎo)人們?nèi)フJ(rèn)識人類的終極問題,，還是人們對這個世界的觀察,、分析、思考和探索,，哪怕就是借助最新最高的科技手段也沒有求索出它的本真它的起源它的結(jié)局,，也只好衍生并且相信一個虛擬的高高在上又無所不能的具象，不管將這具象貼上什么樣的符號,，叫做神,、上帝、真主或是佛陀,，用卷帙浩繁的“言”去闡釋,，用人類所能想象出來的最宏大最莊嚴(yán)最肅穆的“儀”去裝點，用至高無上的“行”甚至用人之生命去祭祀,，也只能形成一個可以用文字記錄姑且叫做“宗教”的靈魂模式,。但是，這個被視為最高的靈魂模式,，也沒能解決人類的終極問題,。

積淀為國人傳統(tǒng)文化基本構(gòu)架的儒、釋,、道三家,，在世人眼里通常被視為思考人類終極問題的宗教，但細(xì)究起來又不象是自成體系的嚴(yán)格意義上的宗教,，說是一種哲學(xué)吧,，尚不足以站上意識形態(tài)的高位，只是停留在原始樸素啟蒙的帶有思辨的色彩的哲思,，千百年來似乎各有主體又相互融通,，時而還有“主張之爭”，時而又膠著渾然,。顛來倒去穿鑿附會悉心思之,，不妨將其看作一部以各自的核心理念為主線，依據(jù)時間把人,、事,、物的發(fā)生發(fā)展串聯(lián)起來的敘事書，如果在敘事中深化闡釋其核心,，加以提煉加以抽象加以深度思考,，就是一部既綿延又跌宕，既曾經(jīng)宏大又值得探微精深的敘事經(jīng)典,，更確切地說,，經(jīng)典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部有些散落而不系統(tǒng)有些博雜而不純粹的千年敘事典籍,。也許這種認(rèn)知或者說是比喻十分的不恰當(dāng),，但我內(nèi)心確實不能夠?qū)⑺鼈円暈樽诮?，更不能認(rèn)同它們是概念明確思維深刻邏輯嚴(yán)謹(jǐn)自成體系的哲學(xué)。

這部以敘事為載體的文化典籍,，可以分儒釋道三個分支去分類歸納,、查閱和研究，依據(jù)就是其核心理念,、后世以人,、事、言作的闡述或者注釋,，使其千年綿延代代傳承,。

儒家以“仁、恕,、誠,、孝”為核心理念，由先秦的孔子所創(chuàng)立,，承弟子記錄他的語錄體著作《論語》為思想綱領(lǐng),，而后孟子繼承發(fā)展，荀子算是集大成者,。儒家主張“禮、樂,、仁,、義”，提倡“忠恕”“中庸”之道,。主張“德治”“仁政”,，重視倫常關(guān)系。之后,，歷朝歷代既遭分散,、打壓乃至禁絕，跨入君主專制大一統(tǒng)的秦朝就以“焚書坑儒”當(dāng)頭一擊,，及至結(jié)束封建王朝時的新文化運動高呼的“打倒孔家店”,，到現(xiàn)代的“文化大革命”的“批孔”和“破四舊”；但又在不同時期被重塑,、拓展直至被推崇到巔峰位置,，漢武帝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將其奉為國教,，有皇帝祭天時也祭孔,，連開歷史倒車的袁世凱自立洪憲皇帝也不忘拉上孔子后人，忽而上天忽而入地的境遇使得這不典籍的敘事內(nèi)容豐富擴展日益融入社會各個層面而得以延續(xù)千年,。這里不得不正視一個殘酷的歷史事實,，大凡尊“儒”的封建集權(quán)者均以此為表面,，實則內(nèi)崇法家或曰外圣內(nèi)王，甚至是見不得人的骯臟,、撕裂,、殘酷，一如魯迅先生筆下的“吃人”,。

釋家,，特指佛家的一個分支——釋門，也一般通指古印度喬達摩·悉達多創(chuàng)建的佛教,，悉達多又被稱為釋迦牟尼佛,，因而簡稱釋教。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公元前6世紀(jì)至5 世紀(jì)由釋迦牟尼佛創(chuàng)建后,，于公歷紀(jì)元前傳入中國，東漢永平11年修建了中國第一座佛寺洛陽白馬寺,，有中國佛教“祖庭”和“釋源”之稱,，距今已經(jīng)1900多年。以后由北向南廣泛傳播,，分為漢傳佛教,、藏傳佛教和云南地區(qū)的上座部佛教三大系，佛教的菩薩行和中道觀與儒家的仁義禮貌,、中庸之道接近即融合,，以后又三教合一形成中國化佛教。其弟子奉行“四圣諦,、八正道” 為基本教義 ,，隋唐時期因有帝王護持得以迅速發(fā)展，在譯經(jīng),、著述,、藝術(shù)多方面繁榮興盛。玩味的是就在唐末武宗時又發(fā)生史稱“會昌法難”的滅佛災(zāi)難,，焚毀大小寺院四萬四千余座,，強迫僧尼還俗二萬六千余人，沒收寺田數(shù)萬傾 ,。到宋代,，禪宗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教法而法綱益振 ,，融進儒學(xué),、道家成為以“存天理、滅人欲”為綱目的“程朱理學(xué)”而繼續(xù)繁衍,。      

道家則是把《老子》《莊子》作為理論支柱,，以非常之“道” 為最高信仰,，將老子尊崇為太上老君作教主，由漢末張道陵創(chuàng)立的帶有中國民眾文化特色,，唯一土生土長的宗教,。老子開宗之后，道家有兩次綜合發(fā)展,，一是戰(zhàn)國時期《莊子》的道家思想集成,，《管子》對道家各派思想的吸收；二是秦漢時期以《黃帝內(nèi)經(jīng)》《淮南子》為代表的黃老學(xué)說的發(fā)展,。往后,，則將古代的神仙思想、道家學(xué)說,、鬼神祭祀以及占卜,、連讀、方術(shù),、讖緯,、禁咒等收納綜合，形成一個博雜的產(chǎn)物,。

這部以敘事為載體的文化典籍,，也可以將其融會貫通來思考、研究,、引用或使用,，事實上如果不是作專門的考究，浸入國人大腦中的儒釋道時時處處被百姓日用而不自知,，誰都在無法分清楚家門的這部大書的理念下，從生計煙火到精神生活,，再到靈魂層面的交融,，無一人不是生活在這部無法截然分割開來的敘事典籍中，無一不可以在這不典籍中找到作任何事之理由或者依據(jù),。

這部以敘事為載體的文化典籍,，之所以得以綿延千年，就因為自秦以來中華大地幾乎都是一個模子的專制集權(quán)社會,，出于集權(quán)者的統(tǒng)治需求,，儒釋道三家忽而這家受寵，被捧到至無以復(fù)加的高位,，忽而那家被貶,，毀損至渣傾倒于深谷之淵，恨不得誅盡殺絕,，依據(jù)并無一定之規(guī),，完全的隨心所欲,，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然而就在這不消停的“捧”“殺”之間,，這塊土地上的國人都被強刺激地灌入或者長時間地浸淫三家的核心理念或者思想元素,；其次，這三家既不是具備固定儀式和嚴(yán)格程序,，始終履行信仰的宗教,，也不是自成體系邏輯嚴(yán)謹(jǐn)?shù)恼軐W(xué)，奉行和追求的是怎樣吸引受眾,，爭相更廣泛地進入凡夫俗子的日常生活,，儒家的“有教無類”，釋家講信佛只須念一句“阿彌陀佛”,，道家求道講“道”無處不在,，卑賤至屎溺中皆有道，大門洞開,，信者皆入,，無條件受教，不拘廟堂衙門,，不限販夫走卒,；再者，三家雖多有排斥,，互有貶損,，抬己抑他，更多的時候彼此是交融的,，尤其是受眾之中更是如此,。南北朝周武帝滅佛之前，先后7次召開儒釋道及百官討論協(xié)商,，禁佛后對僧人,、廟產(chǎn)處置也相當(dāng)溫和，事實上那時的三家已是相當(dāng)融合了,。及至宋代的“程朱理學(xué)”,，完全就是三家的大融會。

這部以敘事為載體的文化典籍,，以二千多年時間為經(jīng),，以三教脈絡(luò)敘事為緯，說其博大精深也好,，說其繁復(fù)博雜也罷,，內(nèi)容肯定是龐大的包羅萬象，既鋪就了這塊土地的人文積層，又凸起許多文化思想的山峰,，至少是自視甚高的峰,，大凡突出的人、事,、物,、文都可以在里面查詢或讀到，換句話說,，無一不打上這不典籍的烙印,。但是，左右這部敘事的肯定是上蒼無形的手,，只有它才能弄清楚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真面目,，或者忽而分門別類延生忽而交織融合演繹的來龍去脈，人恐怕是永遠(yuǎn)都搞不明白的,，但國人的一切都在這部敘事中,，誰都逃不過這部典籍的法眼。

事實上,，不管人類以什么樣的哲學(xué),、理論、宗教去闡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顧自按照自有的規(guī)律存在或者運行,，而所有意識形態(tài)的創(chuàng)立、理論的紛爭就只能在人世間進行,。

嗖地一股冷風(fēng)襲來,，不禁讓人打個寒顫從似夢非夢的遐想中回過神來，不覺際間將暮色四合,，剛才還感強烈的陽氣仿佛去追隨彭祖的身影,，隨陽光褪去。我站起身,，環(huán)視空曠的采氣場寒氣彌漫,，張開雙臂伸長脖子仰望若隱若現(xiàn)的星宿，讓人悲從寒起,，這個宏大卻博雜的敘事典籍再不完美，我們終其一生無一不生活其中,，并且還將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