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雞周原博物院看過這件國寶,，在北京國家博物館的特展中又見過一次,。對它的那長篇銘文印象非常深刻，因為這可是三千多年前的銘文,，卻異常清晰,，要不是在國家博物館里看到它,，真會認為自己看的又是一件復制品。
它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不過關(guān)于它的故事要從更久遠說起,。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用閃電戰(zhàn)加斬首行動伐滅了商朝,。大批商的附屬國或部族不知所措，他們擔心會成為周人接下來進攻的目標,，但更擔心在淮夷作戰(zhàn)的商人主力部隊,，會不會很快回來進行血腥報復。一個叫微的小國或宗族的首領(lǐng)卻看得很清,，很快派他的兒子微史來見周武王,，表示承認周取代商的各族盟主地位。 急于拉攏原來商范圍內(nèi)各種勢力的周武王對于微族的主動合作非常高興,，與微族很快就答成了政治交易,。作為政治合作的保證，有一些微族人遷到了周原,，當作微族駐周的代表或是人質(zhì),。這支的家長是微史的兒子，叫父乙,。從他以天干為名就能看出,，微族是商族近支，而且擔任商的史官,，因此父乙也在周天子的宮廷里擔任史官,。大概因為新朝剛建，周人急需從商人那里學習各種知識,，因此掌握歷史的父乙跟周天子還走得很近,。 這段珍貴的歷史沒有寫在史書中，卻鑄造在這件國寶墻盤的長篇銘文中,。隨著周人統(tǒng)治逐漸穩(wěn)定,，周武王和周公開始封建天下，微人作為商人遺族的代表,，正支被封到了宋國,。當然，還要有一支分支繼續(xù)留在了周原,，這分支的家長是父乙的兒子折,，也叫辛，還是典型的商名,，從他開始,，周原微氏就成為了新的宗支,。周原微氏只是宗族的分支，所以在周天子的朝廷里也只當個小官,。但折的兒子豐挺能干,，很有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經(jīng)營本事，到這一代家族在經(jīng)濟上興旺起來,，堪稱周原的大財主,。當時很多貴族已經(jīng)拖著不向周天子交田賦，但微家一直按時按量地完成納糧任務,。到了豐的兒子墻當族長時,，官場上似乎混得更差了，雖然還繼續(xù)當史官,，但只負責掌管威儀,。不過家里田產(chǎn)收入更好了，日子過得比很多有爵位的大貴族還好,。 為了感謝周王庇護和歷代先人努力,，就用當時開始流行的駢文寫了一篇追憶歷代周王和自己各位祖宗功業(yè)的文章，加上自己的名字,，鑄到了一個大盤上,。 到了墻的兒子興這一代，微家更富裕了,，雖然沒有爵位,，但已經(jīng)能鑄出更多昂貴的銅器，還鑄出五鼎四簋,，表示自己家雖然職位上只是個小官,，但比起卿大夫來一點不差。又過了幾代,，到了西周末年,，微氏家族跟其他周原的貴族一樣，在自己家的屋子旁,，深深地挖了個大洞,，把這個大銅盤和另外102件銅器放進去，然后在洞里填滿草木灰,，再用土埋上,，就急匆匆地逃命去了。隨著戰(zhàn)火燃燒,，房倒屋塌,，這個洞就被深深地埋在地下。時間過了兩千多年,，因為水土流失和農(nóng)業(yè)耕作,，周原地表不斷降低,，當年深埋土中的窖洞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1976年12月15日,，扶風縣法門公社莊白大隊白家生產(chǎn)隊平整土地,，在坡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西周青銅器窖藏，考古人員從里面清理出103件西周青銅器,，這是建國以來出土青銅器數(shù)量最多的一次,，稱為莊白一號。 根據(jù)對青銅器上銘文研究,，莊白一號是由一個家族幾代人積累起來,，器上明確人名的就有折、豐,、墻和興，正好是前后四代人,，器上各個朝代的銘文串連起來,，正好是一百多年的西周歷史。 當年墻鑄的那個大盤,，是莊白一號中最珍貴的文物,，因為銘文上說是墻所做，就稱為墻盤或史墻盤,。墻盤出土后曾長期在寶雞青銅器博物館展出,，因為在西周的歷史、政治制度,、社會經(jīng)濟和青銅器藝術(shù)等方面具有重要價值,，2002年被列入首批禁止出境文物名錄。 扶風縣的周原博物館新館建成后,，墻盤就回到了周原,，與莊白一號的其他眾多文物，一起在周原重器單元展出,。 所以要看墻盤,，就可以到法門寺不遠的周原博物館來，可以安排乾陵,、法門寺,、周原一日游啊，早點從西安出來就行了,。墻盤造型規(guī)整,，制造精良，整體通高16.2cm,、口徑47.3cm,、深8 .6cm,。 盤器敞口淺腹，下有圈足,，腹外附雙耳,。腹部飾鳳鳥紋，圈足部飾兩端上下卷曲的云紋,，全器紋飾以云雷紋襯地,，顯得清麗流暢。墻盤當初窖埋時受到有意保護,，被草木灰覆蓋,，之后在地下未受過擾動，因此雖然歷經(jīng)兩千余年,，除整體呈灰黑銹色外,，保存的相當完好，特別是盤上的字跡非常清晰,，沒有任何缺失和銹蝕不清,，堪稱一件完美的西周青銅藝術(shù)品。 當然,，墻盤最大的價值,，還在于盤底的284字銘文。在2003年楊家村逨盤出土前,，墻盤的284個銘文,，是建國后出土青銅器中銘文最多的，僅少于現(xiàn)存臺北的散氏盤的357個字,。 更重要的是,，銘文記述西周文、武,、成,、康、昭,、穆,、恭七代周王的功績以及微子家族高祖、烈祖,、乙祖,、亞祖、文考和做盤者自身六代的發(fā)展史,。這篇銘文分為上下兩段,，因年代久遠，不但字的釋義困難,，有的句讀也很難斷,，學術(shù)界有多種版本,，不過主要意思還大體一致。上段釋文：
天子貈纘,，文武長刺，天子眉壽無匈,，寒祁上下,，亟 下段釋文： 無諫,，農(nóng)穡歲,。惟辟孝友，史墻夙夜不爾,，福懷發(fā)祿，黃耇彌生,，龕事厥辟,，其萬年永寶用。 銘文上段先歌頌了周朝的文,、武,、成、康,、昭,、穆六代先王的功績，也正好列出這六位周王的名號和順序,。 文王,，此時的寫法已經(jīng)與西周早期的玟不同了。成王和康王,。 昭王，金文中都寫作邵王,。
昭王南征不返,，大概率淹死在漢水里了，標志著西周鼎盛的終結(jié),，也讓湖北人現(xiàn)在還留下“不服周”的口語,。關(guān)于這個典故我還真在武漢向當?shù)赜H戚求證過。
之后又說到了天子小心地維持文王、武王的光輝,，自身品行端正收到神靈庇佑,，四方蠻夷無不來朝，這里的天子應該就是墻時的周恭王,。 史墻盤完整記錄了到西周中期為止的七位天子的序列和功績,，第一次明確證明了《史記·周本紀》、古本《竹書記年》,，從而使西周中期以前的王系成為信史,。 因為墻盤可以明確斷代到恭王，因此也成為一件恭王時期的標準器,。銘文下段記錄了墻的家族史： 他的遠祖在微國,，武王伐紂后投靠周朝，家族也遷徙到了周原,，而后歷代擔任周朝史官,，宗支興旺。繼承官位的墻也是恭恭敬敬地日夜努力,，并希望子孫后代繼續(xù)為周天子效力，將這件青銅盤好好保留作為傳家寶物,。
在這段銘文中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周公。 周公,，姬旦,， 西周開國元勛，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被后世譽為“元圣”,，奉為儒家時代的天下楷模,。從墻盤列出的王系和周公單獨出現(xiàn)可知，西周當時沒有周公紀年,，周公應該確實沒有稱王,。 銘文在內(nèi)容上將周朝王室與微氏家族的脈絡(luò)用兩條時間線并列貫徹表述,，對每位周天子的功績都做了歌頌，強調(diào)周朝天子的品行和成就,，而且自詡微氏家族鞠躬盡瘁地歷代效忠,。
不過，通過微氏家族自述可以看出,，西周中期周禮和封建已經(jīng)出現(xiàn)問題,，大貴族因為頻繁跟周王征戰(zhàn)而無力經(jīng)營生產(chǎn)，下層貴族反而呈現(xiàn)出未來新興地主階級的活力萌芽,。
墻盤銘文除了史學意義外,，文筆非常優(yōu)美，多四字連貫,，大體與詩經(jīng)的風格相近,，特別是銘文上半段明顯用韻，下半段開頭有幾個字也用韻,，表明周中期已經(jīng)開始追求誦讀的美感,。 墻盤銘文在字體的書法藝術(shù)上也十分優(yōu)美，盡顯西周銘文上承甲骨,、下啟篆書的美感,。孔子和司馬遷都記載過商末微子啟的故事，說他是紂王的長兄,，被封為微國國君,，因為對紂的無道不滿，離商而去,，商亡后投周,，成為宋國的始祖。 通過墻盤銘文來看,，微氏先祖是商室宗支,，在商域內(nèi)擁有封國，后與周合作,。近年在周代宋國故地發(fā)現(xiàn)的西周青銅器上,，也發(fā)現(xiàn)與莊白一號微器上相同的族徽，可能微氏與宋國或微子啟真有聯(lián)系吧,。也許,，孔子和司馬遷知道一些關(guān)于微氏的大致情況，具體的沒那么清楚,，然后根據(jù)儒家思想,，創(chuàng)造出了微子啟的故事，當然還有去了朝鮮的箕子和最可憐的比干。太史公確實在自己的著作里夾了不少私貨,，但還要感謝他和他的《史記》,，那是中國古代史學的天花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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