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父親

父親安葬那天

我隱約看見

您從另一個出口走了

兒子知道

這墓地封得越嚴密

您就會走得越遠

因為您是一個詩人

這沒有門窗的小房子

怎能裝得下

一一您自由的靈魂

哦,，父親

終于可以去實現(xiàn)

您還未完成的詩之旅

我始終認為這一次分別

只是您的一次出走

出走的父親啊

兒子每一個夜晚的夢境

仿佛都是您的領(lǐng)地

天地間您在行走

邊走邊唱

走過風景交替的四季

穿越星辰與大海

我似乎還看見您攀爬上了

生前一直想要去的梅里雪山

去那兒聆聽雪的呼喚

去采一束夢想已久的格桑花

這才是您心中最干凈

也是最美的詩歌

哦,，父親

無論您去了哪里

我一直想您肯定還會回來

也許您已經(jīng)回過家

只是怕驚擾到親人們

只能悄然藏身在陽臺上

和躲到窗簾的后面

一邊窺望著家人

一邊暗自抽泣

或是多少年后的一天

我會在異鄉(xiāng)的街上遇見您

您已認不出我

但我一定會認出您

領(lǐng)您回家

一個走丟了

又找回來的老父親

哦,，我的父親

如果您真的

只是一次出走該多好

等待一個遲早會來的時辰

等您從遠方流浪回來

哪怕老得走不動路

您就拄著兒子走

哪怕您干癟的唇吟出的只是風

那也是您逢春吐納的

一縷縷返青的風

我也會畢恭畢敬地聆聽

會頻頻點頭

我渴求的僅僅是能夠守著您

聽您的呼吸

聽詩歌的呼吸

父親和他的拉桿箱

父親書房里

離門最近的位置

靜候著他的拉桿箱

他在世時

就這樣擺放

外出旅行或是參加什么筆會

總能在第一時間，

牽上行李去趕火車和巴士

這件陳舊的旅行箱

箱角已磨白,，記不清楚

跟隨父親多少年了

在我印象中

父親和拉桿箱就是一個整體

尤其在他的晚年

無論去哪兒,，都形影不離

這個拉桿箱

才是父親戰(zhàn)斗的伙伴

父親箱子里裝的

就像他本人一樣簡單

除了旅行的必需品

最少不了他新出版的詩集

還有一摞未完成的書稿

仿佛還散發(fā)著他的生命氣息

父親耳背得厲害

去哪里都很難用電話聯(lián)絡(luò)

對于他，最有效的方式

就是沿地圖上標出的箭頭

堅定前行,，拉桿箱緊隨其后

發(fā)出隆隆的聲響

如鏗鏹戰(zhàn)車

拉桿箱的慣性讓他疾走如風

不僅持續(xù)了他一生快走的秉性

也讓年邁的父親

盡顯現(xiàn)代老頭的時尚

在我們家人的眼里

軍人出身的父親真的是很威武

每次出門都像是一次神圣的出征

而每次參加筆會回家

站在門口風塵仆仆的父親

和手中的拉桿箱

就像是一尊凱旋的雕塑

這時候,，從他眼神里

我會欣賞到父親

只有發(fā)表了詩歌時

才會有的那種傲視群雄的范兒

父親啊

他喜歡快步疾走

離開我們也是走得如此倉促

始終認為父親還會回家

或者在某一個地方等著我們

就在前不久的中秋節(jié)

我甚至夢見自己拖著拉桿箱

穿越到月球去找他

傳說中的嫦娥見到了

玉兔也見到了

就是沒有見到我的詩人父親

常常想他現(xiàn)在的住址

一定是山高路遠

如果他熟悉的拉桿箱在手

奔赴新的詩和遠方

該會多么的輕松自如

父親父親

穿衣鏡里的父親

時光的雕刻刀下

我發(fā)現(xiàn)自已

越來越近似父親的模樣

這讓我每天

總會在穿衣鏡前

多待上一會兒，因為這時

父親就會在鏡子中神奇的出現(xiàn)

對這種意料之外的重逢

父親已認不出我

但我確信認出了您

我一遍遍喊著父親

想嘗試著跨進您的空間

把您攙扶出來

然后對著您大喊

一一我是誰

但最終這一切努力都很徒勞

父親始終沒有回應(yīng)

這樣的相見

讓我只能在一邊傻望著父親

一點兒都無能為力

直到有一次打開您的詩集

對著您輕輕吟誦

那一刻您似乎心領(lǐng)神會

仿佛被一種靈魂的東西喚醒

忽然瞪大了眼睛

溢滿燦爛的淚水

兒子在呼喚您

您對兒子也發(fā)出了呼喚

并縱情加入了合唱

就這樣,，我們

一首接一首吟誦著

一聲比一聲高亢

哦,，我的詩人父親

您是父親

您更是詩人

就這樣，接下來的

每一次會面

都友好而默契

父子倆相守在鏡里鏡外

這屬于我們自已的時光空間

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全是發(fā)自心底的傾訴

釋放著深深的牽掛和思念

只是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

又充滿失落和憂傷

我一次次回望向您揮手再見

您也依依不舍招手示意

在鏡中漸去漸遠

最終消失成一片空白

寒光閃閃

哦,，父親

我似乎又看見您

一個人在荒漠上流浪

一個人在無盡的黑夜里吟哦

父親,，別怕

你摸一摸胸口

兒子的心已嵌入其中

只是今天還無法隨你同行

我要留下來

緊緊握住您的筆

您尚未寫完的那一部書稿

兒子得接下來去完成

你守護了大半生的愛人

一一我的母親

兒子要替代您守護她一生……

父親啊，請原諒兒子

用這樣的方式與您會面

明知這只是一種錯覺

但仍堅信這一切都是真實地發(fā)生

我血管里流淌著您的血液啊

一個分拆不開的生命

注定要廝守終生

可惜穿衣鏡中發(fā)生的

這一幕情景,，總是很短暫

再辨認時已淚眼模糊

這讓我和父親之間

多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霧氣

我用記憶的抹布

一遍遍擦拭

直到一切清晰可見

呼喚父親

父親回了家

這一次

不是您自己爬上樓的

是我們把輪椅中的父親

抬上了三樓的家

父親

你盡管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眼晴卻直定定地看著

前邊開路的母親

兒女們?nèi)匀环浅８吲d

前呼后擁抬著父親

就像抬著一個凱旋的英雄

今天是父親出院的日子

今天父親回了家

還是家里自由呀

您躺在床上的姿勢

真的很瀟灑

瞧您興奮得東張西望

不停的踢腿又蹬腳兒

母親眼最尖

說您的嘴又張了幾張

說您的眼角

又滲出了淚水

父親

全家人都在為您的歸來

輪番登場

為您唱,，為您歌，為您舞

母親在呼喚丈夫

兒女在呼喚父親

孫子在呼喚爺爺

父親

您聽見了嗎

我們在慶賀

慶賀全家人又歡聚一堂

慶賀您給足了親人面子

在生與死的分界線上

您毫不猶豫

選擇了我們

父親,，父親

我們永遠相伴的父親

我小時候有很多節(jié)日,，五月一日是勞動節(jié)，六月一日是兒童節(jié),，七月一日是共產(chǎn)黨的生日,，八月一日是共產(chǎn)黨軍隊的生日,，十月一日是共產(chǎn)黨中國的生日，還有元旦和春節(jié),，因為我父親是北方人,，這些日子我就能吃到包子或者餃子。

【作者簡介】姜勇,，聊城市文聯(lián),，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