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初夏的一個夜晚,，在戈壁灘沉沉夜色的“歡送”下，我從河?xùn)|里火車站登車,，第一次開啟了難忘的探親之旅,。

小火車披著神秘的面紗長年累月往返于清水和東風(fēng)之間的茫茫戈壁。上車時，雖已是夜深人靜,，然而歸心似箭的心情讓我激動不已,，腦海中反復(fù)演繹著一幕精彩的情景劇，黝黑,、蒼茫的戈壁是場景,，風(fēng)聲、車輪聲是伴奏,，主角是老家的親人,、老屋、小河以及記憶當(dāng)中的一切美好,，而剛剛告別的營房,、戰(zhàn)友則默默地充當(dāng)著配角。夜幕下,，車輪滾滾向前,，思緒的網(wǎng)一刻不停地捕捉著所有美好的記憶。

四五個小時后,，列車抵達(dá)了清水站,。此時的天空由灰暗漸漸泛白，直至明亮,。離開出站口,，在車站附近輾轉(zhuǎn)數(shù)圈之后，總算找著了一家半開半掩的面館,。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驅(qū)走了涼意，攢夠了熱量,，也暫時拋卻了腦海中縈繞的劇情。在候車室苦苦等待之后,，終于買到了清水到徐州的車票,，雖然是站票，但是直達(dá)不用轉(zhuǎn)車,，省了不少事,。二十年來，這樣一張小小的車票聯(lián)結(jié)著老家與軍營,、銘刻著告別與回歸,、記載著激動與期盼。中午時分,，列車鳴著喇叭,、喘著粗氣緩緩駛進(jìn)站臺。我迫不及待地隨著擁擠的人流進(jìn)站、上車,，再回首時,，身后的候車室里已是冷冷清清。

雖然心理上早有準(zhǔn)備,，但車廂內(nèi)的混亂,、擁擠還是突破了想像，超出了預(yù)期,。通道上,、車廂連接處、廁所里甚至座位底下都塞滿了人和行李,。我如同練習(xí)正步一樣“一步一動”地上了車,，然后亦步亦趨地挪到了車廂中部。好不容易瞅準(zhǔn)了一個小小的空當(dāng),，倚仗著身高臂長,，迅速地一手將迷彩包舉過頭頂，一手把行李架上的包裹扒開一個缺口,，硬生生地將包塞了進(jìn)去,。身體就近靠在了座椅的一角上，在擁擠的車廂內(nèi)占據(jù)了臨時的“領(lǐng)地”,。在這點狹小的空間里,，一會左右騰挪，一會前躲后閃,，避讓著一個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滿載的列車時而疾馳、時而緩行,、時而?？俊Ｐ旭傇谄教沟母瓯跒┥?，列車像離弦之箭,，刺破戈壁的蒼茫，一路向前,。行至急彎處,、隧道口或即將進(jìn)站時，列車像是剛剛完成沖刺的運動員,，緩緩地調(diào)整著呼吸,。遇到大站時就會長時間地停靠,，可以到站臺上溜達(dá),、購物。遇到小站時停個三五分鐘，不許下車,，只能把車窗拉起,，隔著窗戶購物。一邊和小販討價還價,，一邊看站臺上的人來人往,。隴海線是東西交通大動脈，不僅來往車次多,，而且地形復(fù)雜多變,。臨時停車就像春天里的沙塵暴，說來就來,，令人捉摸不定,。臨時停車時車門緊閉，滿車的旅客就像等待新生兒的誕生一樣,，焦急中滿懷希望,。直到對面車輛駛來，讓出道了,，列車才呼哧呼哧重新上路,。

無論列車疾馳而過，還是逶迤前行,，車輪總在滾滾向前,。列車每前進(jìn)一分鐘，離家的距離就近了一截,，激動的心情隨著前進(jìn)的車輪一直延續(xù),。盡管車廂內(nèi)擁擠、嘈雜,，小的可憐的“領(lǐng)地”經(jīng)常被人擠占,，長時間的站立更讓人腰酸背痛，但第一次休假的旅途還是那么地令人難忘,。車廂里遇到幾位和我有著同樣經(jīng)歷的戰(zhàn)友,，也許就是一個眼神的交流，彼此之間就有了共同的話語,。我們一起站到車廂連接處，或輪流坐著暫時空著的座位,，一起談理想抱負(fù),，聊軍營故事，講故鄉(xiāng)的點點滴滴,。車窗外陽光明媚,，天空湛藍(lán)，戈壁灘上一望無垠，片片黃色,、點點綠色一閃而過,。陣陣暖風(fēng)從半開著的窗戶灌進(jìn)來，觸摸著臉頰,，洋溢著溫暖,。嘈雜、抱怨聲漸漸平息,，暢談,、歡笑聲此起彼伏。車廂廣播里反復(fù)播放著那首悠揚的薩克斯曲——《回家》,，身臨其境的我不時地閉上眼睛,，沉醉其間。

列車過了武威,，沿途山高路險,，車速驟降。行至一片山坳里,，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我情不自禁地將頭伸出窗外，午后山坳幽靜,、美麗,、壯觀的景色盡收眼底。群山環(huán)抱中,，高大的松柏,、翠綠的青草、孤零的村莊,、低矮的廟宇,、層層疊疊的梯田、縱橫交錯的電線,、流淌不息的小河,、橫跨兩岸的橋梁沐浴在陽光下，徜徉在微風(fēng)里,，繪成了一幅自然,、美麗的畫卷。列車搖擺成了S型,，身處車尾也能看見前面的車頭,。整列火車就像蟄伏在自然畫卷中的一條巨龍，首尾呼應(yīng),，伺機而動,。

列車停下不久,，陣陣腳步聲、吆喝聲打破了寧靜,。附近村莊里的老鄉(xiāng)挎著籃子,、提著袋子三三兩兩地從不同方向涌向列車。穿過隔離網(wǎng),，他們迅速奔向車窗,，手里舉著核桃、大棗,、雞蛋,、烙餅等不停地叫賣。老鄉(xiāng)們大都衣著樸素,，黝黑的臉上刻滿了在田間地頭勞作的印記,。他們操著質(zhì)樸的鄉(xiāng)音與南來北往的旅客討價還價。即使沒有賣出東西,，臉上也始終洋溢著憨厚的笑容,，絕不給人冰冷的印象。當(dāng)買賣成交后,，老鄉(xiāng)會主動把東西遞到你手里,，接過錢后，該找零的一定會找給你,，根本不必?fù)?dān)心他們會不辭而別,。正在和窗前的老鄉(xiāng)詢價的時候，斜對面一路小跑的一位婦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大約三十多歲的模樣,，一手拉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一手挎著一個沉甸甸的籃子,。因為來遲了,，車窗前已經(jīng)擠滿了人。她顯得異常焦急,，雙手不時地舉著籃子,，好讓車上的人看清籃子里的食物。她大聲吆喝著,，希望吸引更多乘客的注意力,。同時，她的眼睛不停地搜索著空當(dāng),，隨時準(zhǔn)備見縫插針地擠到車窗前,。身邊的孩子一直哭哭鬧鬧，顯然跟不上母親匆忙的步伐,，孩子幾乎被一路拽著走,。

經(jīng)過我面前的時候，我喊了一聲,，大嫂,！有煮雞蛋嗎？聽到叫聲,，她仿佛遇到救星一般,，立即轉(zhuǎn)身，快步擠到窗前,，一邊舉著籃子里的雞蛋,，一邊大聲告訴我價錢。那一刻,，在窗前好幾雙期盼的眼睛,，好幾雙舉起的手掌中，她的眼神最為真誠,，愿望最為迫切,，似乎想要一股腦兒賣完她的雞蛋。她小心翼翼地將雞蛋裝進(jìn)袋子,，然后踮著腳,，高舉著手，準(zhǔn)備把一包雞蛋遞給我,。身邊剛剛露出臉來,，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男孩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他一邊哭著一邊使勁地抱住母親的腿,。無論母親怎么勸,，男孩始終沒有停止哭聲，沒有松開緊抱的雙手,。我猜想,，那情形肯定不想把雞蛋交給別人。那些雞蛋也可能是這位大嫂好不容易攢下來的,，或許平時舍不得拿出來給孩子吃,，就指望靠這個賣點錢?？粗∧泻I汪汪的,、純真而無助的眼神，大嫂焦急而無奈的表情,，我的心里一陣酸楚,。我毫不猶豫地對大嫂說，雞蛋我不要了,，你還是拿回去讓孩子吃吧,。

聽了我的話,，大嫂略顯尷尬地呆在原地，把雞蛋重新放好,。我的話音剛落,，一列火車從對面緩緩開來，車上的乘務(wù)員大聲地提醒賣東西的老鄉(xiāng)遠(yuǎn)離列車,。就在火車緩緩前進(jìn)的一霎那,，我將原本準(zhǔn)備買雞蛋的二十元錢揉成一團，投向了挎在大嫂胳膊上的籃子里,。大嫂遲疑了一下,，迅速地緊跑幾步，舉起兩袋雞蛋要遞給我,。我向她招招手說,，不用了！大嫂拉著孩子不停地向我招手,，大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你，解放軍同志,！列車呼嘯前進(jìn),，前方的隧道越來越清晰，而大嫂,、小男孩,、老鄉(xiāng)們的身影漸漸模糊。

那一刻,，漸漸模糊的還有我的雙眼,，為她們的純樸、善良,，為自己不經(jīng)意間的舉動,，為那一聲光榮而神圣的稱呼。

二十年來,，一次次地跨越高山,，穿行戈壁，一次次地與那片山坳擦肩而過,，也一次次地用曾經(jīng)的那份純樸,、真誠激勵自己，警醒自己,。

圖片/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