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娜

當我打開包裹，還未來得及觸摸封面上那片香噴噴,、熱騰騰的金黃,，就被躍身而來的兒子搶先一步。兩天后的晚上,，他捧著書對我說：“像是看故事,，又像讀歷史，也可以說是一部糧食的文學傳記,?！闭f著，他表情嚴肅地拉我坐在沙發(fā)上,，隨手打開書頁,，恰好是“一個新中國家庭的糧食記憶”那章。

“……（現(xiàn)在）很少想到吃飽吃不飽的問題,。實際上在不遠的從前,，憑票定量供應糧食，總是處于半饑餓的狀態(tài),，還是今天中年以上的人曾經(jīng)的生活常態(tài)……”兒子滿懷情感地讀完這一章的開篇語,，然后略帶疑惑地問：“這都是真的嗎？”

“當然啊,！”我說,。接下來，我與兒子一同穿越時光的障礙,，重溫了在新中國成立70多年前后豫北農(nóng)村尚本禮一家人那波瀾起伏的命運,。那些涉及鄉(xiāng)村、城市糧食分配等問題的內(nèi)容,，我們也曾經(jīng)從父親口中有所耳聞,。工分、糧本兒,、糧票,、布票、定量戶兒等等,，這些早已淡出我們生活的概念,，它們曾經(jīng)像今天的手機、銀行卡一樣占據(jù)了生活的大部分空間,，離開它們,，我們幾乎寸步難行。

生于20世紀70年代前期的我,，雖然不曾經(jīng)歷饑餓的困擾,，卻常聽祖輩、父輩和稍年長的同輩談起關于饑餓的遭遇,。而且,，我也曾目睹、品嘗過紅薯干面窩窩的味道,，它光溜溜,、硬邦邦、黑黢黢的形象,，至今依然清晰,。再加上我家的情況和書中尚本禮老師家有諸多相似之處，自然會對那個時代有關糧食記憶的描述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

寒假里,，兒子兩次重讀《糧食，糧食》,。每每讀到無法理解的段落,，他總是找我父親請教。父親是一個曾經(jīng)懷揣文學夢的中學教師,，他和書中的尚本禮職業(yè)相同,，年齡相仿,，也同樣承受過饑餓的“洗禮”。父親說,，尚本禮吃過的谷糠,、棉籽、花生皮,、玉米芯,、狗秧根,、觀音土,，以及苦臭難耐的苦楝樹、臭椿樹的葉子,、果實,，他也都享用過。

后來,，潛下心認真閱讀《糧食,，糧食》，那種歷史的再現(xiàn)感時時在腦海浮現(xiàn),。我的孩子也因此對從沒關注過的原野充滿敬意,，碗底也不再有剩下的米粒。整個假期,，他每天都會早起,，把米粒與各色的豆仔細清洗，揚起手像撒種一樣丟進鍋里,，仿佛完成一個盛大的儀式,。蓋上鍋蓋的那一刻，這個高三學生的眼睛里滿是莊嚴,。

談起《糧食,，糧食》，父親說他非常喜歡樸實動人的語言風格和飽有溫度的表達,，還與作者一樣,，對“中原奇跡”“豫北糧倉”充滿了河南人的自豪。他由這些與個人經(jīng)驗,、民族記憶,、中國歷史文化密切相關的內(nèi)容說開去，以現(xiàn)身說法的意味向晚輩們大發(fā)感慨,。

一天午后,，祖孫倆又在討論《糧食，糧食》,。生于盛世,、從小熱愛讀書的兒子忽然冒出一句話：“文學好到一定程度是會讓人啼笑皆非的,。”

我著實一驚,。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想聽聽這個嘴上沒毛的娃娃能有什么高見。

他指著“六○后的貧苦記憶”一節(jié)對我父親侃侃而言：“姥爺,，這一段真好——尚學民同學的哥哥飽吃一頓好卷的愿望實現(xiàn)了,，兄弟姐妹們瘋搶一般抓滿兩手，猛吃著,，淚水打轉(zhuǎn),。8歲的小弟弟更是把嘴巴塞滿卻無法咀嚼，好不容易咽下去,，又被噎得把脖子伸了好幾次,。吃完兩個饅頭，還一手拿著一個'好卷’,，一手拍打著,，嘴里喊著'我叫你跑！我叫你跑……’還有喂豬,、賣豬的情景,，拼命喂食，卻常因過稱前憋不住撒尿拉屎而導致不'夠格’,，實在沮喪,！這種讓人忍不住含淚微笑的背后，是生活的沉重與辛酸,，加上滑稽鮮活的畫面,，生動輕松的語言和心底升起的欣慰，這書文學性挺強??！”

兒子用自己看待“文學”的標準，對《糧食,，糧食》給予了如是評價,。且不說是否妥當，卻讓我在閱讀中留意到這部書人文關懷的光輝,，躲藏在書頁間星星般爍爍閃亮,。

我還注意到，“科技之光”一章中,，寫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女“飛手”郭永肖時,，作者專程來到滑縣，根據(jù)她的時間做了深入采訪,，而且不惜筆墨,，與水稻界的“太陽”袁隆平先生,，河南著名小麥專家許為鋼、鄭天存,、茹振鋼等農(nóng)業(yè)科學家不按座次,，給予了同等的關注和尊重。書寫他們的辛苦執(zhí)著,，講述他們的無私奉獻,，贊頌他們的崇高精神，字里行間飽含深情,，如同談起自家親人一樣熟悉親切,，滿懷熱愛。欽敬之心,、贊美之情,，加上幾多疼惜憐愛,，暖心動容,。

父親說，報告文學能寫得有趣耐讀,，真是高手,。他經(jīng)常在餐桌上提起書中那些準確活潑的小標題：小麥不小、麥哥麥姐,、米弟米妹,、芝麻綠豆的事、土豆這等“薯輩”……

父親認為,，這些小標題,，像家常小菜一樣，清爽中透出些俏皮,，把為糧食作傳的大宴席點綴得既清新,，又動人。

父親分析道,，這部書幾乎每個章節(jié)都引用厚重的中華文化元素來鋪墊,，上溯到《詩經(jīng)》《史記》《左傳》，從糧食的起源到現(xiàn)代的科技之光,，從歷史發(fā)展到民間習俗,，涉獵古今中外，四十余萬言的敘述中,，隨處是歷史文化的亮點,。

父親還著重對他的外孫提到“彼黍離離”一節(jié)中關于豫北鄉(xiāng)村元宵節(jié)“端燈盞兒”“偷燈盞兒”的風俗，把知識性與趣味性巧妙融合的同時還對后輩有所教益,，感受中國人民自古以來豐衣足食的祈愿和種子落地生金的夢想,。

祖孫倆討論的興致很高,，父親又拿出當年講臺上揮灑自如的風采：“你看這一節(jié)，寫到奶制品,，由醍醐灌頂?shù)膩碛扇腩},，從佛教經(jīng)典《大般涅槃經(jīng)·圣行品》到藥典《唐本草》《本草衍義》，從《魏書·西域傳》中記載的化妝品到元朝時蒙古人的'行廚八珍’之首,，再到《馬可·波羅游記》中記載的制作軍糧,，直到《馬克思印度史編年稿》中再次提到元朝的奶粉功不可沒，真是橫貫古今,，信手拈來,，如行云流水?！?/p>

我真是佩服父親的記憶力,，他信口暢談，將書中的知識與文化,、生活與歷史,、趣味與文學，如在春風中踏馬而行,，一口氣跑出了好遠卻還未盡暢游之樂,。

再次捧起這部沉甸甸的《糧食，糧食》,，金燦燦的封面上“炸”起金色的麥芒,，像灼人的太陽放射著萬道光芒。糧食,！糧食,！仿佛有種來自遠古的呼喚，讓這個飽滿的詞語跳出書頁,，直擊心扉,。

一本書，一粒種子,，不僅為我們一家三代提供了一個頗有趣味的話題,，還帶著我們在糧食的現(xiàn)實與歷史間流連忘返，體會五味雜陳的記憶與或溫潤或冷峻的情懷,。我想,，能與老百姓有著同頻共振的書籍，一定會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