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人以一種慘痛的方式,在自己的生日那天,,頗有象征意味地離開了人間,。留下一份長達五千字的遺書,其中有很大篇幅,,列數(shù)了自己成長路長經(jīng)歷過的苦難——校園霸凌,、父親的打罵式教育和與家人聚少離多的留守生活,在不同程度上,,對他的身心成長,,造成了扭曲。以至于他在長大之后,,甚至已成為一個受人矚目的藝術(shù)家時,,選擇了決絕的方式離開。足見,,成長路上經(jīng)歷的苦難,,對人的殺傷力有多強。 對于他的經(jīng)歷,,我深表同情,。但對他對苦難的認知,我卻不太認同——苦難確實是一種令人痛苦的存在,,對人的傷害也是實實在在,。但我們并不因此就將它的作用無限放大,而忽視在苦難面前,,我們自身的能動性,,甚至有時將苦難作為一種自怨自艾的理由,過分聚焦它,,最終忽視了愛與希望,,以及其他可以拯救自己的力量。我當然不贊同受虐狂似的贊美苦難,,但我也反對對苦難陰影不加識別的過度放大造成的幻滅的人生態(tài)度,。我就親眼見過太多從自己經(jīng)歷過的苦難中走不出來,最終毀了自己害了別人的案例,。我的一位發(fā)小,,前些年炒股,,把她積攢下的幾十萬虧掉,想不開,,最終進了瘋?cè)嗽?。其實,她稍稍往回想,,那幾十萬,,難道不是之前兩三年從股市中扒拉回來的?另有一位侄子,,因為在外面被人欺負,回家時父親誤以為他在外與人打架,,揍了他,,他從此不再說話,在家當啃老族,,一直到三十幾歲,;另有一位朋友的女兒,因為初中時在一家普通中學很優(yōu)秀,,一直考第一,,但到了重點高中,當?shù)谝幻碾y度變大,,她的壓力更大,,一次考試滑落到十名之外,就覺得全世界都在嘲笑她,,堅決不再去學校,,從此關(guān)閉自己向外溝通的通道,拒絕來自于家長,、老師,、醫(yī)生、同學的關(guān)心,,誰靠近她傷害誰,,誰關(guān)心她就覺得對方是在嘲笑自己,然后用盡量冷酷甚至惡劣的方式予以回擊,,用孤憤將自己包裹成一只刺猬,,并因為大家的畏懼和遠離為證據(jù),來證明世界的冷漠…… 這些苦難,,另外一些人,,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童年被酗酒暴戾父親折磨的貝多芬;父親被殺自幼淪為奴隸的成吉思汗,;少年時在火車上當小販被打聾耳朵的愛迪生,;年輕時做試驗遭遇病毒入侵小腦并導致半癱的高士其……在中外的歷史上,,有許多遭遇到苦難而不氣餒的事例,他們因此成為令人景仰的大人物,,干成各種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按照某些人的邏輯,這些人,,有更多的理由消沉,、躺平甚至自我毀滅。但事實上,,卻不是,。偉大人物們,因為選擇了另一種面對苦難的方式,,而成就了另外一種人生,。 苦難,如果寫進遺書中,,就是死因,;寫進傳記,就是成功的秘訣,。 不獨是名人或偉人,,其實,我們平凡人,,也可以用一種更積極和更陽光的方式,,去迎接那些或真或假的“苦難”。在這方面,,我也有一些小小體會: 40歲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很苦難,具體的例證,,就是貧窮的童年,,悲催的青年和掙扎的中年,總能舉出幾個鮮活的例子,,來自我感動一番,。比如最愛說的有幾個,一是幼時缺零食,,望糖而不得,,偷吃大人藥片上的糖衣,搞得滿身過敏長疹子,;二是家中無電,,常點煤油燈看書,臉被薰黑,;三是初戀女友的父親嫌棄家貧而讓女孩遠嫁廣東,,我在床上枯躺七天生無可戀,;以及初來成都打工時兩口子睡在冒彈簧的破床墊半夜起來和老鼠蟑螂搏斗…… 應(yīng)該承認,這些事,,在發(fā)生的當時,,確實讓人痛苦,但隨著年歲增長以及對苦難的認知升級,,就漸漸有點拿不出手的感覺了——比如童年的窮,,我能窮過母親她們那一代?我的苦是沒有零食偷吃別人的藥,,而她們的苦,,是沒有食物年初一早晨吃干蘿卜葉。我的苦是用煤油燈讀書,,而她們的苦,,是拖著兩個弟妹被老師趕出課堂無書可讀……但我母親的苦,比起外婆那一代人,,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至少,她沒有遭遇戰(zhàn)亂,,沒有露宿街頭沒有看到人命如草芥生死純屬偶然的恍惚境象,。至于失戀之類,有多少是因我的貧窮,?又有多少又是我青春期的懵懂與沖動的臭脾氣造成的,?還得另說。 幾年前一次同學聚會,,一群年近五旬的老同學在銀杏樹下對酒談往事,,一位老同學動情地說:“老曾,你知道嗎,?讀書時我最羨慕的,,就是你們這些城里人,冬天可以穿毛絨絨的勞保鞋,,不生凍瘡……“這位同學如今已是一個老板,,開著自己的民宿小院,但說起往事時,,一臉不能釋然的苦難,。而另一位同學則說,那時候他喜歡班上的一位女孩,,但因為覺得我也對她有好感,,而覺得沒法“競爭”,就遠遠地躲開了…… 想不到我自以為破敗苦難的人生,,卻是人家羨慕而不得的遠方,。那一刻,,我恍然有一種“你在痛苦著沒鞋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世界上還有那么多人沒有腳,?!白约旱哪屈c痛苦,瞬間就變得有點搞笑了,。 這不是阿Q精神,,而是心理學中的一種人的自愈功能。在與別人”比慘“的過程中,,人們對痛苦的耐受力,,會有明顯的改觀。這也許就是我的四姨婆臨終前無限羨慕外婆的原因,,當時外婆雙眼已失明,,但仍能被人扶著下地走路,臥床幾年的四姨婆拉著外婆的手說:“姐姐,,我要是能像你這樣瀟灑地活一天,,就好了!” 在她看來,,能下地,,就是瀟灑。 在歷經(jīng)了半世紀的人生,,見過眾多難以言表且無方可治的苦與痛和無計可施的命運之后,,再看自己所經(jīng)歷的”苦難“時,我除了羞愧而會心的一笑,,便再無別的言語,。 最近幾年,因為肩頸和背的疼痛,,讓我時常有寢食難安的感覺,。幾乎每個早晨,我都是在劇痛中醒來的,,有時,,我甚至惡從膽邊生地想把這些搗亂的關(guān)節(jié)和器官,割下來一扔了事,。但想想它們也是陪伴了我一生,,而且也各自立下過汗馬功勞,總不能在它們疲累不堪的時候,,認為它們是在搗亂,?它們也有它們的不得已。 所謂的成長,也許就是在自己的眼睛和心靈中,,看得見并且容得下各種“不得已”,。事物不再非黑即白,生活不再非甜即苦,,人物不再非好即壞,,人間萬物,各有各的不得已,。而真正的人生,,總是五味雜陳,缺一味也不行的,。 我們無法回避苦難,,但我們可以從苦難中,學習與它相處的方式,,或者干脆說,,不覺得它的異樣,而覺得它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這樣,,苦難的殺傷力,便大打折扣,,一如苦瓜,,在歷盡苦難并正視它的人面前,只是一道清心的菜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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