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霞尋子十八年了。

45歲成為她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嶺,。那一年,，21歲的兒子金寧踏上北漂的列車，從此沒了音訊,。

此后,，李艷霞背著雙肩包，跑遍了30多個城市,，過著近似流浪的生活,。59歲那年，李艷霞做了一個決定：她要整容成45歲的樣子,，好讓兒子一眼認(rèn)出,。

2022年，李艷霞長出了新的皺紋,。

兒子仍舊沒有歸來,。

2018年,，再見到李艷霞時,，朋友們幾乎要認(rèn)不出她的樣子。

她看上去太老了,。眼皮耷拉著,，皮膚像草紙一樣起了褶皺，心里的愁苦爬上面龐,。

她總穿著同一件外套,，衣服被磨損得發(fā)白，頭發(fā)也沒梳,，見著人就習(xí)慣性地鞠躬,，小心翼翼地問：您有沒有見過我兒子金寧,？

李艷霞（右一）在詢問路人

這些年來,，李艷霞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她每年都會在北京住兩個月,，睡在天橋底下,，“像無頭蒼蠅似的”，沒日沒夜地找,。

找不到兒子,，就讓兒子找到自己。李艷霞想讓自己的樣貌重返45歲,，恢復(fù)到在車站送別兒子時的模樣,。

“我希望兒子第一眼見到我說，媽媽你還是那個樣子,，一點(diǎn)都沒變,。”李艷霞說,。

歌手任彬?qū)⑺墓适聦懗闪艘皇赘?，名叫《追逐》?/span>

李艷霞還在追逐兒子金寧的下落，為此付出了十八年的光陰,。而金寧或許還在追逐未竟的理想,，為此吞下了夢想的代價。

李艷霞和金寧的合照

45歲以前，李艷霞堅韌地像一棵胡楊,，在廣袤荒涼的土地上扎根多年,。

李艷霞有著西北人的颯爽。她出生于青海省茫崖市,，這里位于青海的“西大門”,，毗鄰新疆若羌，海拔3000多米,，風(fēng)沙漫天,。

她的父親是石棉礦上的工人。幼年,，她去撿食堂剩下的爛菜幫子和凍洋芋,，才能飽腹。

長大后,，李艷霞進(jìn)了石油系統(tǒng)當(dāng)護(hù)士,，丈夫金振斌在石油系統(tǒng)當(dāng)老師,。他們在花土溝油田相識。那是青海石油局的生產(chǎn)基地,，被稱為“海拔最高的油田”,。

后來，他們又轉(zhuǎn)到了敦煌,，一住便是幾十年,。

李艷霞一家

兒子金寧出生于1981年,，女兒金鑫小他七歲,。

在李艷霞眼中，兒子從小話不多,，聊得來的朋友就一兩個,，唯一的愛好是音樂。他喜歡模仿洛桑,，能學(xué)到幾分神似,。

在同學(xué)眼中，金寧并不內(nèi)向,。他和朋友出去,，無話不談。去上學(xué)的路上,，他喜歡一邊騎自行車,，一邊使勁地吼，唱著歌,。

少年心事都藏在心里,。

金寧照片

李艷霞總納悶,，兒子什么時候迷上了北京,？

回溯過往，她捕捉到一些苗頭,。金寧上高中那會,，學(xué)校組織去北京的夏令營。金寧也很向往,。拗不過兒子,，李艷霞找人借了1000元，湊足了2000元的報名費(fèi),。

回來以后,，金寧給母親帶了福壽祿泥像，給父親帶了北京買的毛筆,。金振斌沒舍得用,，這么多年毛筆一直保存在柜子里,。

臨近高考，金寧想考音樂學(xué)院,，差200多分,，最后去了江漢石油學(xué)院（現(xiàn)長江大學(xué)）。他只讀了一年,，沒和家人商量,，輟了學(xué),，去北京當(dāng)流浪歌手,。

直到2002年，金寧給家里打了一通電話,。他的琴被收走了,，身份證也丟了，沒有錢買回家的車票,。

夫妻倆才得知了這一切,。后來石油局招人，學(xué)徒工月工資能有1800元,，金振斌讓在家的兒子去報名,。金寧還是要到北京去，他有自己的理想,。

金寧讓母親不要擔(dān)心,，他在北京的餐館打工，老板還夸他洗菜干凈,。李艷霞心想,，兒子有工作，也餓不著,。

木已成舟,，李艷霞又心軟了。

她給兒子買了一架雅馬哈的電子琴,，花了3680元,。她跑了趟鋪子，給金寧織了駱駝毛毯,，在行囊里裝進(jìn)了敦煌果脯和一張全家福,。

新的身份證辦下來手續(xù)時間長，她先給兒子辦了臨時身份證,，送他坐上北漂的火車,。

李艷霞一家

金寧每隔兩個月打來電話,，用公共電話機(jī),。2003年6月,，電話里最后一次傳來金寧的聲音。

非典肆虐全國,。他告訴父母,，自己住在北京的地下室，房租300元,。后來,，老板覺得地下室太潮，讓金寧搬到樓上住,。

他說要去三里屯發(fā)展,，組建自己的樂隊，有一天要站在中央三臺演唱,?！耙欢ㄒo你們一個驚喜?！?/span>

這幾句話,，李艷霞幾乎能倒背如流。

6月之后,，李艷霞沒能再接到金寧的電話。周圍的人安慰她,，男孩在外闖蕩,，不往家打電話也是常有的事。

2004年的春節(jié),，李艷霞坐立不安,。等到正月十五，金寧還沒有消息,，她報了警,。4月，李艷霞請了一個月的假,，決意來北京尋子,。

那是她第一次來北京?！叭死鲜呛ε?，感覺像是做錯了事，沒到這么大的城市來過,?！?/span>

十四年來,，李艷霞每年會抽出兩個月,，來尋找金寧,，再回家待上數(shù)月，等攢足五六百元,，再重新啟程,。

她通常會選擇六月或九月。天氣涼下來,，她背著一個雙肩包,，裝著被單和水壺，累了就撿個紙板,，和流浪漢一起擠在天橋底下,。

大多數(shù)時候，她像“無頭蒼蠅似地亂撞,，走到哪是哪”,。她不知道金寧在哪家飯店工作,，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誰,。

金寧只提過，他在酒吧,、地下通道,、建筑工地等地方唱歌。她就循著這些地方去找金寧,。

她去了后海,，也去過樂隊駐扎的樹村。有歌手說照片看著面熟,，“藝名我們可能知道,，說真實名字就不知道了?！?/span>

李艷霞察覺到,，有一次離金寧很近。

那晚,，她走到崇文門橋底下,，鋪好床單。一通電話打來：酒吧里來了一名駐唱歌手,，他認(rèn)識金寧,。電話里的人告訴她，寧寧可能在動物園旁邊的酒吧駐唱,。李艷霞睡不著,，天剛蒙蒙亮，她就動身,，搭上了最早一班的公交,，在動物園站下車,。

酒吧就在動物園的側(cè)面。大門里堆砌著建筑廢料,，亂成一團(tuán),，像是要搬遷。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他把手倚在門口,，擋住進(jìn)門的路。

李艷霞把金寧的照片拿出來：“您這有沒有叫金寧的駐唱歌手,？”男人盯著照片愣了一會：“沒有,，我們這不唱歌，你走吧,?！?/span>

李艷霞不甘心，踮起腳努力往縫隙里探,。屋里有四張高低床,，床上的人蒙著腦袋，有女人在水池邊擇菜,。屋里沒點(diǎn)燈,，黑漆漆的，看不清模樣,。

回了甘肅,，朋友說她傻，應(yīng)該偷偷蹲在旁邊,，把人逮著,。“我真是傻啊,，一根筋,，”李艷霞的語氣里滿是懊悔，“人家叫我走就走了,！”

后來,，李艷霞存夠了再去北京的路費(fèi)?？上У氖?，那家酒吧已經(jīng)不在了。

李艷霞記得,，酒吧名字里有“海帆”兩個字,。碎磚墻上，畫了一只藍(lán)色的帆船，在海上漂蕩,。

李艷霞 （圖片來自Aha視頻）

李艷霞決定自學(xué)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帖子。天涯,、虎撲等地都有她的身影,。

李艷霞找到了金寧的QQ賬號，叫“酒精寧寧”,。她一遍遍地給QQ號發(fā)送好友申請,，讓金寧的同學(xué)去留言。但灰色的兔子頭像從未亮起,。

剩下的線索是那部公共電話,。李艷霞經(jīng)年累月地打，直到2007年,，才接通了一回,。電話里是個女孩，說電話亭在寶鈔胡同最中間的位置,。

李艷霞尋了過去,，胡同里頭有個籃球場，大鐵門關(guān)著,。她想起兒子說過,，休息時會去附近打籃球。她篤定兒子曾經(jīng)住在這里,。

然而，線索一點(diǎn)點(diǎn)地斷了,。金寧失蹤10年后,，按照規(guī)定被撤銷了戶口，報案也已失效,。沒幾年,，寶鈔胡同的籃球場拆了，蓋起了樓房,，電話亭也沒了,。

寶鈔胡同一景

從2004年到2018年,，李艷霞每年都會去一次北京,，要走一趟寶鈔胡同。

她見證了城市街巷的改變,。北漂的人,，來了又走。住在胡同里的男女換了一波,，到處是開了沒兩年的新店,。

有一回,，她給一對年輕的夫妻遞去了照片。兩人來北京只有半年,，對過往的人和事并不了解,。李艷霞呆坐在地上，默默流了一會眼淚,。

凌晨3點(diǎn)多,，她看見一家店，寫著“老酒館”,。

李艷霞要了一碗面,，問店開了多久。老板說不到兩年,?！拔蚁肜暇起^可能時間長，誰能想到是個新做的生意,?！?/span>

李艷霞鼻子一酸，眼淚掉進(jìn)面湯里,。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四年過去了,。

李艷霞接受了不少媒體的采訪,，登上央視節(jié)目《等著我》的舞臺。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李艷霞,，來自天南地北的線索向她涌來,。

有公交上的售票員留言，金寧與兩個四川籍流浪歌手常常在西板橋站下車,；有人說在東北見過寧寧,，有人說他在海南、內(nèi)蒙古,。

抓住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李艷霞跑了30多個城市。

她也上過幾回當(dāng),，總共被騙了兩三千,。那次，她給路人看兒子的照片,，一個小伙子說,，他認(rèn)識金寧，金寧進(jìn)了黑工廠，交了錢就能回來,。

李艷霞把500多元掏了出來,，那人把零角還給她，收了五張百元紙幣,。

“一提到錢的,，都是騙子?！崩钇G霞得出了經(jīng)驗,。

李艷霞 （圖片來自Aha視頻）

李艷霞也遇過一些好心人,。貴州電視臺主持人田佳,，幫過她許多忙。有一回,，貴州電視臺請她去上節(jié)目,，午飯時，她對上了田佳的眼睛,，“這孩子的眼睛特別像我兒子,。”

聽聞了李艷霞的故事,，田佳有些動容,。

后來，田佳去了北京,。李艷霞再到北京時,，他給李艷霞安排住行，陪她去看病,，看見她冬日里穿著單薄,，把棉衣脫給她穿。

李艷霞與田佳（右一）

李艷霞也成為了一個窗口，一些北漂歌手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故事,。她漸漸了解到兒子隱秘的一面,。

這些流浪歌手，和金寧在電話里描述的生活很相似,。他們普遍住在地下室,，打著一份工，隱匿真實的名字,，以此追逐美好而飄緲的夢想,。

她遇到過兩個離家多年的流浪歌手。他們不理解李艷霞的行為?！鞍⒁棠氵@不是給我們流浪歌手丟人嗎,？我們只是沒混出來，誰不知道家的溫暖,？”

李艷霞勸說他們和家里聯(lián)系,。“父母不求什么,，哪怕一無所有,，只要你們給父母報個平安就好?！?/span>

一個流浪歌手濕了眼眶,，當(dāng)著她的面，與家人打了9年來的第一通電話,。

2018年底,，李艷霞的故事再度引起關(guān)注，北京市東城區(qū)公安局將金寧的失蹤案重新立案,，給李艷霞夫妻做了DNA檢測,。

然而，即便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金寧還是杳無音訊,。

被李艷霞翻爛了的北京地圖

李艷霞把搜索范圍從流浪歌手?jǐn)U大到流浪漢,。時間一長,，李艷霞看誰都有點(diǎn)像金寧。

她記得,，北京火車站附近的菜市口有一名流浪漢,，看上去30歲出頭，寒冬天僅穿著一條薄棉褲和人字拖,。李艷霞覺得他的個頭和金寧相仿,。她走上前，俯下身看,，鼻子太尖了,，不是寧寧。

周圍人說,，他在這住了五六年,，是個瘋子。李艷霞給救助站打電話,，希望能幫幫他,。臨走前,，她心里一酸，把口袋里的十塊錢,，給了流浪漢,，讓他一定要回家。

“我看得出來他不瘋,?！崩钇G霞記得，流浪漢接過錢的時候,，淚水滴在了紙幣上,。

次年，李艷霞掛念那名流浪漢,，又尋到菜市口,。結(jié)果菜市場已經(jīng)不在了，周圍環(huán)境進(jìn)行了整改,，沒人再見過那名流浪漢,。

還有一回，順義救助站的站長給李艷霞打電話,，說找到了金寧,，“非常像你兒子”。各大電視臺,、媒體記者都去了,，李艷霞激動地睡不著覺。她去了一看,，說不是寧寧,。“寧寧是圓臉,，那人是個長臉,，不像?！?/span>

“我是當(dāng)媽的,，哪有母親不知道兒子長成什么樣呢？”李艷霞說,。

李艷霞記得,，金寧左眉間有個1.5厘米的傷疤。李艷霞曾在寺廟給兒子買了一塊護(hù)佑平安的牌子,。2歲時，金寧不慎從椅子上摔下,，牌子扎在眼睛上方,，皮膚化了膿,，留下一道疤痕。

如今,，金寧已是不惑之年。李艷霞總擔(dān)心,，北京壓力大,，兒子在北京，得如何拼命掙錢才能養(yǎng)活一個家,？

她老是夢見兒子,。

夢里，金寧躺在房間的地板上,，喝得爛醉,，抱著琴嘟囔，我要掙錢,，我得回家,。

她還夢見過，金寧跛了腿,，說自己就為了孩子活著,。孩子五六歲，叫金斤,，“一斤兩斤的斤”,。他讓母親放心。

還有一回,，她夢見金寧只說了一句話：我活著,，我還在。

李艷霞有個外號,，叫“尋子祥林嫂”。她反復(fù)地講起令人心碎的故事,，期盼能掀起一些漣漪,。

過往尋子的生活，令她迅速衰老,。她遭遇過白眼和冷遇,，“覺得自己像個要飯花子”。她不再注重梳洗打扮,，常常蓬頭垢面,。一聊起兒子，她的淚水就泛了上來,。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個下雨天,，她拿著金寧的照片,，挨個酒吧詢問。一對年輕男女沖她擺手：“去去去,，神經(jīng)病,，誰認(rèn)識你兒子?！?/span>

照片被丟在雨夜的泥濘里,。她撿起照片，用衣服擦去泥水：“別人都嫌棄媽媽,，兒子,，你在哪里呀？你快回來吧,?！?/span>

還有一次,，李艷霞兜里還有100元,，舍不得用，想逃公交車票,。結(jié)果,，司機(jī)從一群人中揪住了她，沖她吼道,，你沒錢坐什么車,？

“當(dāng)時我羞的呀，那么一車人都看著我,，我恨不得有個地方鉆進(jìn)去,，”李艷霞蹲在馬路邊，一邊哭,，一邊罵自己沒出息,，“怎么會做出這種最丟人的事情？”

以前,，李艷霞受人尊重,。她是醫(yī)院護(hù)士站里熱心的“李大姐”，病患和家屬都很喜歡她,。她還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

那時，她和老伴再有十幾年就退休了,。金振斌拗著她學(xué)秦腔,，從陜西的方言教起。有時一教起來,，就忘了時候,，夫妻倆一直唱到半夜時分,。

李艷霞年輕時的照片

如今,，李艷霞的工作也丟了。做護(hù)士容不得分心,，但她時時刻刻都會想起兒子,。

朋友們說她，現(xiàn)在這副模樣,，兒子回來看到也會傷心,。她決定，整容成45歲的樣子,。

“我要回到兒子離開時的樣子,，這樣他見到我，就能第一時間認(rèn)出我來,?！?/span>

李艷霞（整容后）

北京一家整形醫(yī)院知道了李艷霞的故事,，愿意免費(fèi)為她進(jìn)行整容手術(shù),。

起初，家人并不同意,，整容風(fēng)險大,。最后女兒和丈夫服了軟。李艷霞勸說他們,，整了容,，會有更多的媒體來報道，會有更多的人知道咱,，找孩子有更多路子,。

女兒金鑫問母親：能撐下來嗎？李艷霞點(diǎn)了點(diǎn)頭,。

2018年12月,，李艷霞經(jīng)歷了長達(dá)9個小時的全臉整容手術(shù)。她額頭的皮剪去了2厘米,，雙眼皮寬了些,，除去了眼紋和眼袋，下巴做了抽脂,。

手術(shù)很成功,。拆掉繃帶的時候，李艷霞覺得自己的生活正在重啟,。她看到鏡子里的年輕臉龐,，皺紋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回到年輕時候。

“那時候多好,，回到年輕時代做自己的事情,，唱歌，聽?wèi)?，開心一點(diǎn),。”

李艷霞整容后拍的寫真

媒體的聚光燈，留在了2019年,。

人們期待著,，李艷霞過上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生活。心碎而漫長的尋子故事,，有了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

現(xiàn)實中，李艷霞回到了西安,，照顧身體欠佳的丈夫,。女兒金鑫辭去了原有的工作，住進(jìn)敦煌的老房子里,，為哥哥守住回家的門,。金振斌因長期的郁悶和低落，患了肺病,。前幾年,，他因骨膜炎切掉一根肋骨，后又做了雙側(cè)疝氣手術(shù),，2017年患上熱射病,，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才搶救回來。

家里放著兩臺制氧機(jī),。金振斌出不了遠(yuǎn)門,，在樓下逛了一圈，就要回來吸氧,。

李艷霞與金振斌

金振斌大李艷霞7歲。他出生貧苦,，父母去世得早,，18歲時他當(dāng)了兵，入黨，最后轉(zhuǎn)業(yè)到石油局,。

他個性要強(qiáng),，肯干，喜歡結(jié)識朋友,。年輕時,，金振斌會邀上愛好音樂的好友，敲揚(yáng)琴,，拉二胡,，在家里開“小型音樂會”。

如今,，金振斌卻不愿意見人。有老同事從敦煌來西安,，想看望老兩口,，金振斌都讓李艷霞回絕，說自己不在家,。

“他說自己沒臉見人,，”李艷霞說，“教書這么多年,，把自己的孩子教丟了,。”

李艷霞覺得自己也“自閉”起來,，遇到人多的地方就繞著走,。“總想著人家子孫滿堂,，高興得歡天喜地的,，我好像不太合群了?！?/span>

金振斌愛看電視,，李艷霞就陪著他看。兩人常常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臺到戲曲頻道,，夫妻倆來了興致，研究起秦腔的唱段,。李艷霞打趣他：“一談到戲曲就活了,。”

李艷霞與金振斌 （圖片來自Aha視頻）

令李艷霞欣慰的是,，女兒如今是石油局的正式職工，已經(jīng)成家。外孫三歲半,，伶俐可愛,。

有時耐不住對女兒的思念，她就請人照顧丈夫,，去敦煌待上一個月,。

李艷霞陪外孫去月牙泉騎駱駝。外孫問她,，外婆你來了,，我外爺怎么辦呀？李艷霞說,，就讓外爺自己待著,。外孫急了：那不行，我回去看我外爺,，我給他做飯,。

“你說那么小一點(diǎn)，也沒人教他,，他就知道照顧人,，那孩子特別懂事?！?/span>

李艷霞、女兒金鑫,、外孫合照

敦煌的老屋已有三十來年的光景,，63平米的三室一廳。

房子里保留著年代感,，木桌的粉漆有些斑駁,，仔細(xì)看有一些茬出來的木刺。玻璃下壓著十來張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匆娬掌窒肫疬^往,，溫馨沒有憂愁的日子,。

鄰里遇到了，總是勸她：“老李,，你就知道一天到晚找孩子,，你看看家過成什么樣了？”

她搖頭,，兒子還沒回來,，啥時候回來啥時候裝潢。

92歲的母親安慰女兒：“你找他這么多年了，他過得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敦煌老房子里的桌子

2021年9月,，李艷霞還是忍不住買了前往北京的車票，喊了個親戚照顧老伴,，走了一個來月,，在后海和三里屯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后海的酒吧街里,，有人已經(jīng)記住李艷霞的模樣：“阿姨您又來了,，找到?jīng)]有啊,？”

李艷霞苦笑著搖了搖頭,。她打定主意，只要腿腳還利索,，她就繼續(xù)找，一直找到孩子回來為止,。

如今站在同齡人中,，李艷霞顯得很年輕。即使歲月為她新添了幾道皺紋,。但她還是明顯感覺到衰老的來襲,。身體不如之前有力了，前段時間,，她被檢查出乳腺結(jié)節(jié)和肌無力癥,。

“這幾年，風(fēng)吹雨打日頭曬,，確實太累太累了,。”李艷霞說,。

談及未來的養(yǎng)老問題,，李艷霞說，走一步是一步,。她又想了想,，還是居家養(yǎng)老吧，她每天給丈夫做上三餐,，有空閑就唱唱歌,，日子也有了盼頭。

李艷霞對老伴說：“咱們過咱們的后半生吧，這么多媒體都報道了,，該回來他就回來了,。不是不找他，是找了他,，他不回來,，對不對？”

金振斌和她約定,，等明年春天,，樓下廣場里的櫻花都開了，他們要背著鼓和梆子,，去唱秦腔,。

“時間太快了，像流水一樣,。人家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崩钇G霞感慨道,，光陰呵，光陰呵,，歲月易逝,，時光難尋。

李艷霞,、金振斌和外孫

2021年12月25日，西安下了一場大雪,。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

疫情的陰霾席卷了這座城市。李艷霞讓金鑫過年不用趕來,。她和老伴約定,，今年就倆人過。她準(zhǔn)備做上五六個拿手菜,，好好張羅這次春節(jié),。

“這么多年，沒有過好一次年,。一到團(tuán)圓的日子,，心里就難過?！?/span>

李艷霞看到有年輕人從黑磚窯逃出來的新聞,，心里還是一緊：“這么好的孩子怎么會失蹤,？不叫那黑磚窯里黑心的老板控制起來，打傻了,，哎呀不敢想,，我每天都失眠，天快亮了,，才好睡一會,。”

有時候,，睡著睡著,，李艷霞就忘記了時候。不忍打擾妻子的睡意,，金振斌輕聲起來,，下樓買好幾個包子，回頭再輕輕叫醒李艷霞,。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一年。

（除標(biāo)注外,，其余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