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 ．童謠．姥娘家

南瓜葉 厚墩墩

俺在俺姥娘家呆一春

姥娘見俺怪喜歡

妗子見俺想扭俺

妗子妗子你別扭

麥子開花俺就走

當(dāng)我把這首童謠傳給我的小女兒，她當(dāng)著妗子的面唱時,，妗子居然怒目而睜,，呵斥道：哪個沒良心的教你唱這么沒良心的歌啊,！我詫異之余,，竊喜自己的杰作，這是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唱的童謠之一,。從那以后,，女兒再也不唱這首童謠了，而我還常常記得,。

也許是歌謠的影響,，也許我天生是個十足的血統(tǒng)論者，在姥娘一家人中,，姥娘,，舅舅，妗子，表姐表兄弟幾個,，就唯獨感覺妗子有一些生分,，隔著一層陌生的紙張，我記得小時候好幾次跟著娘走姥娘家,，遠遠看到妗子在屋頂上弄柴禾,，心里發(fā)誓：這次一定要叫一聲——妗子，可是,，走到妗子身邊,，我卻終于沒有叫出聲來。直到八九歲,，才克服了這種心理障礙,，自然而禮貌地稱呼一聲：妗子,。

雖然豐沛紛繁的習(xí)俗,，因為年成不好或戰(zhàn)亂或動亂而瘦身，窘困的生活把春節(jié)的燈籠和春聯(lián)都簡化了,，秧歌的鑼鼓散落到一些人家,，元宵節(jié)的燈火輝煌藏在人們的心里，可是習(xí)俗還是頑強綿延,，年后初二外甥照常走姥娘家,，初三走姑家，初四新媳婦要走娘家,。

每一次去王圈孫家走姥娘家,，午飯總是來的晚，饑腸轆轆了,，太陽還是偏東,，而午飯還沒有消化就又吃晚飯。（后來知道這村子在黃河大堤下,，有點向東南方向斜）有趣的事,，妗子做的面條或餃子，總是和面時很柔軟,，煮熟了卻很硬（后來才知道是面粗的緣故）,，雖然那時候面食很少，我還是怵頭吃妗子做的飯,。倒是姥娘家后院的一株老棠梨樹很讓我惦念著,，不記得棠梨花是什么樣了，只記得棠梨比梨小比梨黑比梨酸,，暗褐色長著滿臉的黑星子,，熟了卻比梨綿口，不管自己到不到姥娘家,，年年都會有棠梨的消息,。

平淡的生活中,，偶然浮現(xiàn)兒時的記憶，不是日子里的窮困,，不是過年時難得的魚肉穿腸,，記憶最深的是姥娘家土制的鞭炮，在濟陽東北鄉(xiāng)里叫爆仗,。這不僅僅是一種記憶殘片,，是一個好玩的東西，而是一個魅力十足的情節(jié),，一段饒有興趣的童年生活,。小時候過年放鞭炮，我手舉著竹竿高高擎起一串姥娘家送的土制鞭炮,，父親用一支煙或者一根香點燃芯子,，好一陣劈啪作響。當(dāng)時只當(dāng)鞭炮是玩具是游戲,，意識不到勞動的艱辛和禮儀的歡愉及其莊重的意義,。

初二走姥娘家，一進角門,，我和弟弟就奔向院子中的紙屑堆,，尋找沒有響的鞭炮。慈祥和藹的姥娘叫著我們的乳名,，從她的高吊在墻角的金蓮小棉靴中,，給我和弟弟掏出早已背著表兄弟藏好的鞭炮，送給我們弟兄兩個,。因為表兄弟也去了自己的姥娘家,，弟弟就趁機搗了他們的老窩，把他們的所有藏品,，包括琉璃蛋,，石蛋蛋，小沙包等統(tǒng)統(tǒng)偷走,。等到第二天表弟來我們家走姑家,，趁我們不在家，他們就毫不客氣,，如數(shù)搶回去,。

在我眼中，至今仍認為,，這個村造鞭炮的傳統(tǒng)屬于手工藝范圍,，就如系掃帚、炊帚，編筐,、編席,、打繩子、做木工,、打鐵一樣,，這也是幾千年來中國農(nóng)民普遍的生活方式，農(nóng)業(yè)輔以手工才能維持艱難的生存,。我家就是靠編席補貼生活的,，父親搜篾子踩著碾砣子軋篾子，由母親和姐姐編席,，賣了席來供我和弟弟上學(xué),。

童年的印象中，造鞭炮這行業(yè)神龍不見首尾,，只看到這家捻筒子,，那家裝芯子，另一家編成掛弄成盤,。我的母親出嫁前曾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辮鞭炮的快手,。這個行業(yè)幾乎也沒有發(fā)家的，只是年吃年穿而已,。若遇到鞭炮市場起火，那只能血本無歸了,。土里刨食,，難，火中乞食,，更是難上加難啊,。

這種土制鞭炮雖小，包含了四大發(fā)明的一半——造紙和火藥,，當(dāng)初的藥是用木炭,、硝，硫磺配成,，硝是用鹽堿地的鹽堿熬成的,，鞭炮筒子的紙料也是自制的，用麥秸漚泡在水坑里要經(jīng)過三伏天,，再抄到平板上曬成極為粗糙的草紙,，然后捻成筒子，這樣的火藥這樣的草紙,，在炸響后不會成碎紙屑,。歷史的火藥，早就成了殺人的武器，西方更是創(chuàng)意十足地發(fā)動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國民間還堅持把火藥變?yōu)楸夼?，把鹽堿的苦澀變?yōu)楣?jié)日的歡樂，變?yōu)榧雷娴?/span>“重器”,，和春節(jié)的吉祥的祝福,。

只是后來不斷升級的炸藥，大不同于當(dāng)初的土藥,，藥性早已超出了農(nóng)民手工經(jīng)驗的掌控范圍,，成為高危職業(yè)，明令禁止后,，孫家莊的這個行業(yè)才徹底消失,。舅舅曾一臉嚴肅地描述過一場慘劇，被炸爛的人肉掛到了樹枝上,、房頂上,、豬圈里，到處是,，十分慘烈,。這炸藥用塑料布包好下到井里，炸,，拋到灣里,，炸，埋到土里還是要炸,，簡直讓一村村民魂飛魄散,。

從我家到姥娘家，是從最窮的家到了較窮的家,，而從我村觀音廟到王圈孫家,，是從較窮的村到了更窮的村莊。我村的土地屬于淤泥紅土,，適宜種植玉米小麥,，孫家的土地則是鹽堿白土地，只能種地瓜或水稻,。兩村之間,，僅僅幾里路，似乎很遙遠,，一路上殘雪覆蓋的農(nóng)田,，大片的農(nóng)田里，不少是冒著白色的鹽堿,，在田邊,、路邊和村與村之間很少有樹木,，稀疏的幾棵，偶爾有喜鵲聲翩然起落,，或者幾只烏鴉翻飛的蹤影,。兩村的房子是一樣低矮的土坯平房，只是姥娘家的房屋,，可憐的幾層磚基銹堿零落,，墻面斑駁皸裂，墻頭頹圮似未老先衰的人的頭頂,。記得一個夏天,，我住在姥娘家，一夜雷雨,，只聽得不時有轟隆轟隆地響聲,，第二天才知道，是一些家的院墻倒了,。幾十年后,，才知道，當(dāng)時的景象其實是政治狂熱后的焦土,，在這無比寬廣的平原上,，顯露的是冬天窮鄉(xiāng)僻壤的荒涼。

最難忘最初走姥娘家,，父親推著借來的獨輪車,，我與小我兩歲的弟弟，坐在獨輪車上一邊一個,，由花格粗布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母親攜著籃子跟在后面，籃子里裝著饅頭,，那時候，路上人大多步行去親戚家,，偶爾有驢車碾過窄窄的鄉(xiāng)間小路,。更早的記憶殘片是看電影，我躺在母親的懷里,，飛機轟炸（越南）的聲響讓我睡夢中驚醒,，偶爾睜眼看看那屏幕的幻影，然后沉沉入睡,。

朝鮮戰(zhàn)爭,、越南戰(zhàn)爭早進入史書，大躍進,、人民公社裹挾著貧窮的生活,，轉(zhuǎn)瞬也成了過去,。在那貧寒的生活中，那些暗淡的日子里,，父親經(jīng)常美滋滋地學(xué)著電影中那一位越南盲人老太太的話：北斗星出來了沒有,？

201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