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小 鬼 大氣哼哼地拽開他家那扇碎木條釘?shù)臇艡陂T，小豹子哭喪著還滿是淚道道的小臉來到了街上,。 大毒太陽把村子照得一片豁朗,。人們都在歇晌,，街里很靜，是那種通透的純靜,，靜得氣韻通順,，讓人喘氣兒都覺爽快。這靜里沉淀著村子那微妙的氣質(zhì),。 小豹子爬到街邊的那塊大石頭上,。石頭旁有兩棵半大刺槐，刺槐的枝葉把陽光截在了石頭的上面,。 坐在石頭上,，小豹子的委屈還沒泄凈，扔在抽抽噎噎,。一邊抽搭著,，一邊轉(zhuǎn)動著眼珠四處瞄，想找個玩伴,，卻誰都沒有,。要不回去？不行,，爹正沒煙抽,，鬧不好又發(fā)火。娘也是,，爹打我你不管,，還說“該”，胰子不是你答應(yīng)叫我搓的嘛,！下次你叫俺遞板凳拿取燈我就不管·····不行,，她要是不給我燒母蚰（雌性蟈蟈）了咋辦？ 娘燒的母蚰黃里透紅,，吃起來焦脆著香,。想起母蚰肚里那黃褐色，小尕尕狀的籽,，放到嘴里用牙一咬,，隨著“嘎嘣”一聲，那膩膩的香氣就撲了出來時,，他的哈喇子就又長滿了一嘴,。還有，娘身上那股帶著點(diǎn)腥的乳香味道,，到現(xiàn)在他還迷戀著,，一逮著時機(jī)就想往那懷里鉆。唉,！娘呀,，得罪不起,！ 剛才在家里時，他在窗臺上翻看了一會兒小人書,，那本小人書他都看好多遍了,，覺得沒意思，就對坐在炕沿上縫襪底的娘說：“二柱子在他家吹的肥皂泡可大哩,，還帶著色兒,。” 娘只“嗯”了一聲,，繼續(xù)干她的活兒,。 他又說：“我也想弄點(diǎn)肥皂水吹吹，看比他的大不大,?！?/span> 娘抬起頭把針插到頭發(fā)里，在頭皮上邊蹭邊說：“比那干嘛,？不比,！” 小豹子還不死心，又說：“俺是想看看誰家的胰子好,。泡吹得大,，胰子就強(qiáng)”。 娘說：“不強(qiáng)就不強(qiáng),?！?/span> 小豹子膩在娘背上摟著脖子央告：“就使一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不一點(diǎn)也不行呀,？” 娘說：“就知道你又拽理兒。去吧去吧,，少著使,，使多了看我扭你?！?/span> 他蹦下炕,，拿了個小破墩子碗，舀上水,。從盆架下面拿起肥皂就搓,。 剛搓了幾下娘就說：“行了，那么點(diǎn)水搓多少呀,！” “哦,。”他嘴里答應(yīng)著,，手卻更加勁猛搓了起來,。 娘停下拿針的手，抬起頭,，提高了嗓門喊：“不叫搓了,。” 他只得放下了肥皂,，但最后還是在肥皂上用指甲很撓了一把,。 他把撓進(jìn)指甲縫里的肥皂也涮進(jìn)水里，就找來一根麥秸莛吹了起來,。他把從麥秸莛里吹出的泡泡抖開,，讓泡泡懸空，再鼓起腮幫子往高處吹,。吹了一會兒他嫌不過癮,，就找來一把竹葉子大蒲扇，往上扇懸著空的肥皂泡,。果然,，那泡上下翻飛很是過癮。 一個不小心,，蒲扇絆在了碗沿兒上,，碗里的肥皂水整個扣在了爹盛旱煙的小笸籮上。這下他可傻眼了,。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摸煙笸籮卷煙,。他挓煞著手看娘。 娘說：“還不趕緊拿簸箕把煙葉晾上,。你爹回來等著挨打吧,！”他把煙葉晾在太陽地兒里，回屋就蔫兒在一個角落里,，摳著指甲想：爹也許不會打我吧,，上次爹幫我扣雀兒，還踢掉了那個黑釉瓦罐子的鼻兒呢,。又想：爹也許能晚些回來,，等回來了煙葉早就干了。就在這時聽見柵欄門吱扭了一聲,，他嚇得脖子直縮,，嘴直咧。娘看他那樣,，在一邊抿嘴偷著直樂,。他支楞起耳朵聽了聽，又沒了動靜。他乍著膽子,，探頭探腦地來到屋門邊想看個究竟,。這一看，他就覺得腦袋“轟”得一聲像漲成了個殼蔞斗,。爹正蹲在那里捏起一撮煙葉在掌心里翻著看呢,！他頹然地靠在了門子上，心想：完了,，等著挨揍吧,。爹立起來,，走到屋里，來到桌邊的條凳上坐下,，捅捅這摸摸那,，站起來又坐下。娘看著爹那沒著沒落的樣子,，就笑著說：“沒了煙也就沒魂兒啦,？”爹沒言語，卻拿眼盯向了小豹子,，把小豹子盯得直發(fā)毛,。過了一會兒才說：“到你伯家要把煙葉去?！?/span>“啊······哎,！”小豹子有些高興地拔腿就跑了出去，他覺得這回該沒事了,。回來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煙葉放到爹跟前的桌子上,，然后就想遛。等爹煙抽完，扔掉煙屁股,，才沉悶而嚴(yán)厲地叫他：“過來”,。小豹子剛走到跟前就被拽住胳膊拎了起來，被趴著放到了爹的大腿上,，褲衩被一把揪開,，露出了圓丟丟的小屁股。爹掂起大巴掌就掄了起來。那巴掌掄得高,，拍得猛,，響得脆，可就是不怎么疼,。啊哈,！小豹子明白了，爹是在拉架式嚇唬他哩,！他拉開嗓子就哭喊了起來，還勉強(qiáng)擠出了幾滴淚水,。心里說：你擺樣子打,，咱就裝樣子哭唄！這樣的巴掌咱挨得起,。也是,，平時他躥蹦踢騰，上樹爬墻少不了磕碰,，哪一次不比這個疼,？昨天他還溜到馬奶奶的院子里，偷爬上棗樹,，剛摸到個棗放到嘴里,，就聽馬奶奶在屋里隔著窗戶說：“小啊,！棗還木著哩,，那能吃嗎！” 他嚇得嗤溜一下就滑了下來,。等跑到街上才覺得肚皮火辣辣地疼,，一撩背心才看見肚皮被蹭血暈了一大片，有的地方還往外滲著血,。他蹲下,，一本正經(jīng)地在地上畫個十字，從十字中間捏了一撮土,，抹到了滲血的地方,，然后對自己說：“好了，不疼了,！”就好像真的不痛了,。巴掌打得雖然不咋痛，爹那架勢倒是真嚇人,。挨了幾下子,，爹讓他站到一邊，問：“知道為啥挨打嗎.”“啊······”他疑惑地看了看爹。偷馬奶奶的棗讓爹知道啦,？要不就是趕跑了正在下蛋的雞,？還是用棉花堵小狗墩子的耳朵？上次他找來一根馬鬃,，捅正在睡覺的墩子的鼻子眼兒,，把墩子癢得蹭一下就蹦了起來，一面用前爪撲打鼻子,，一面撲楞著腦袋狠勁地打噴嚏,。想到這里他差點(diǎn)又笑出了聲，趕緊抽了抽鼻子擠了擠眼,，掩飾了過去,。然后才說：“不知道了”。爹說：“都快上學(xué)了,，干啥都著三不著兩,，還是沒個穩(wěn)當(dāng)勁兒，不是磕了這就是碰了那,，老是不改,。”小豹子在心里犟嘴：你碰掉罐子鼻兒咋就不說啦,！娘一直也沒言語,，看著這爺倆半真半假地一通折騰，心說該是個頭兒了,，就說：“該打,，不長出息，還費(fèi)了我好些胰子哩,！好啦,，出去玩吧?！?/span>這下小豹子可真感到委屈了,，淚珠一對一雙地往下轱轆，小手擦都擦不及,。暗暗埋怨：要不是你買香胰子還弄濕煙葉里,，還說“該打”。但他還是巴巴地看看爹,，等著爹發(fā)話,。終于,，爹乜斜了他一眼說：“走吧，走吧,！出去不能打架,。”小豹子在石頭上坐了一會兒,，耐不住寂寞,，就從石頭上出溜下來，往石頭上開始捧沙土,，又把土從石頭邊上的一個凹槽里,，像小瀑布一樣向下推著滑落。這時的他早就把在家里時的不快忘了個精光,，把那里折騰起了一片土霧,，他自己也早成了個土猴。玩得正酣,，忽然覺得有屁頂上了屁股門子。他眼珠一轉(zhuǎn),，嘎點(diǎn)子又來了,。褪下小褲衩，把屁股坐在沙土上,，肚皮一使勁,，屁把沙土崩起了一股土煙兒，他自己都被逗得嘎嘎直樂,。正逗得自己樂不可支時,，就聽一個脆嫩的聲音叱問：“干嘛呢？”他嚇得一邊從青石上往下出溜,，一邊著急忙慌地提上褲衩,。不看也知道是八哥兒。小豹子暗自嘟囔：要命!她怎么偏偏這時候來,。八哥兒是個靈氣俊俏的小姑娘,，跟小豹子同歲，打小就小嘴叭叭的,。奶奶說她嘴巧,，總叫她“八哥兒”，人們也就都跟著“八哥兒,，八哥兒”地叫了起來,，以至于把本名都忘了。小豹子跟她很是玩得來,，就是常被那張骨嘟起來的小嘴,，搶白得張口結(jié)舌,。所以，小豹子對她又待見又怵,，后來還添了幾分心服,。有一次八哥兒娘讓八哥兒去后街的老娘家，去拿老娘紡出來的棉花穗子,。一出門見小豹子正拿著坷垃投樹上的馬蜂窩,，就喊：“走，跟我去老娘家,。上次叫馬蜂蜇得嘴唇才不噘噘了,，又投呀！走吧,，走吧,。俺娘還等著哩?！?/span>有條就近的小街,，他倆平時能繞著走就繞著走，是因為這里住著個叫牛子的小子,，仗著粗腿大膀凈欺負(fù)人,。今天八哥兒娘急著用穗子，他倆圖快就走上了這條街,。也是巧,，他倆剛拐過來，就見牛子用鐵絲鉤,，推著個以前箍筲用的鐵環(huán),，嘩棱-嘩棱地跑了過來。見是他兩個,，就站下叉開兩腿,，把鐵環(huán)往肩上一挎，手里提著那個鐵絲鉤子,，兇巴巴地說：“不叫過,。”小豹子有些膽怯,，抽嘟著想往回退,，八哥兒攥住了他的手，沖牛子立楞起眉毛,，厲聲說道：“就過,，你家呀！”拉著小豹子繼續(xù)往前走,。牛子撲了過來,，他仨就撕扯到了一塊兒,。八哥兒偷空兒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就揚(yáng)在了牛子的臉上，牛子被揚(yáng)了滿臉一嘴,，眼也瞇了,。趁他又揉眼睛又吐唾沫的當(dāng)口，八哥兒和小豹子早跑了個沒影,。今天小豹子干了這種臊人的嘎事,，且讓一個閨女家看到了，還是他很是當(dāng)回事的八哥兒,，就羞臊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擱放了,。“問你哩，在干嘛,？·····哼,！我早看見了，不害臊,！”說著小豹子不害臊,，她那粉撲撲的小臉兒倒先漲了個通紅。小豹子正不知咋好,，就聽“嘩——”地一聲,，有人向街里潑了一盆水。水很快就滲入了土里,，在那片落下的濕地上竟閃著點(diǎn)點(diǎn)銀亮。小豹子一看精神頭又來了,。他喊：“快——快來,，八哥兒，魚鱗······,?！?/span>八哥兒知道他鬼點(diǎn)子多的有一萬，可這魚鱗又有什么主意好打,？就疑惑地跟了過來,。小豹子圪蹴在那片濕地上，正一片一片地拾起魚鱗往小腿上貼,。這是他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的玩法,。有一次父親拾掇魚，他一旁倒水遞盆地打下手,，有幾片魚鱗粘到了胳膊上,，當(dāng)時也沒顧上往下弄，等魚拾掇完了,，那魚鱗竟挺牢固地沾到了皮膚上,，他就用指甲去揭,，這一揭可揭出了好處。那是一種美妙的感覺,，是鱗片剝離開皮膚時感覺到的麻酥酥有些癢,，還有一絲絲痛的快感。他趕緊找回了一把魚鱗,，可惜,，鱗片上的粘液早就凝固干掉了。這次他碰巧遇上了這么多比指甲蓋還大的魚鱗,，當(dāng)然是喜眉笑眼得了,。可八哥兒一走過來就聞到了一股熱哄哄的腥臭氣,，就喊：“不嫌臭呀,！快起來，要不不跟你玩了,?！?/span>小豹子停下手，也沒有起來,，仍蹲在那里,，用膝蓋支著下巴，兩眼失神地望著前面不知什么地方發(fā)愣,。他心里感到很沉悶,，想：怎么興頭老是給截住，連放個屁都得知道“害臊”,。是啊,，以他這點(diǎn)年紀(jì)，哪里能明白：人生出,，也就是鉆入,，鉆入到了一張網(wǎng)里，一輩子都要像木偶一樣,，被大大小小的網(wǎng)綱,、網(wǎng)目牽來拽去——都是它在，能有多少自在,？真?zhèn)€是“左圈右圈圈不了,，不知圈了有多少”。林語堂說過：“凡人在世,，俗物羈身,，有終日不能脫、不想脫者,?！ぁぁぁぁぁぁ?/span>小豹子沒精打采地回到石頭上,，仰頭看著刺槐上滿樹的花。蜜蜂們正忙著飛來爬去,，在花穗上貪婪地吸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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